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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宮里人都知道,樂宜郡主是生來就要做皇后的。誰得到了樂宜,誰就提前得到了儲位。
內(nèi)容標(biāo)簽: 幻想空間 宮廷侯爵 陰差陽錯 悲劇
 
主角 視角
樂宜
李淳


一句話簡介:真愛也不過是籌碼

立意:戀愛腦要不得

  總點(diǎn)擊數(shù): 385   總書評數(shù):0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1 文章積分:125,89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架空歷史-愛情
  • 作品視角: 不明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3881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yù):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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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云去

作者:闊拉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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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云去全文


      我第一次見到樂宜的時候是九歲,樂宜年歲比我略小一些,身量卻比我高出了小半個頭。
      那個時候她以為我是不知哪里冒出來的小黃門,她站在綺華河旁的一棵杏樹下叫住了我,面上騰著兩團(tuán)因急切而升起的紅暈:“這位哥哥,煩請幫個忙,我的團(tuán)扇掉進(jìn)河里了,這是阿娘新給的,要是弄丟了,我,我…”
      樂宜從小說話就是這樣,喜歡絮絮叨叨地繞上許多的前因后果,卻永遠(yuǎn)也抓不住重點(diǎn)。我不等她說完,就扔了靴子蹚進(jìn)水里,替她將那把繡著小貓撲蝶的團(tuán)扇撈了出來,只是扇子終歸是在地上磕了幾下,好好的一只獅子貓被泥巴糊成了烏云蓋雪的模樣。

      “見過承寧郡主!蔽覍⑸茸臃钸,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了她行了一禮。樂宜接了扇子,才慢吞吞地疑惑起來,“你怎么知道我是誰?”她的眼睫上還掛著未來得及擦凈的水珠,額角鼻尖都沁著一層薄汗,日光肆意地落在她身上,耀眼地有些刺目。
      我笑著答道:“整個宮里,除了郡主,還有誰敢從太后的宴席上溜開!
      樂宜見自己身份被道破,臉上剛消下去些的紅暈又燃了起來,“那可你別說出去!我是實(shí)在坐不住了才出來透透氣的。而且我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才等在河邊的。”樂宜的聲音越說越小,她倒是也知道自己這理由實(shí)在是牽強(qiáng)。又似乎想要從身上找點(diǎn)什么小玩意來同我做個交易,可她翻了許久也沒想好到底要給我什么才合適。她身上那些華貴珠翠,哪一樣對我來說都太貴重了。

      我正想說點(diǎn)什么好把這只迷路的羔羊送回去,就聽見身后有陣忙亂的腳步聲混著呼叫聲傳來。下一瞬,一個身形健碩的仆婦就將樂宜擁在了懷里,另有兩個頂著巴掌印的小丫頭撲到了她的腳下,嚶嚶出聲:“郡主!”一時人聲混雜,那股盤桓在大殿里的膩人香氣又纏了過來,熏得我直想轉(zhuǎn)身就逃。
      樂宜那個老母雞護(hù)雛式的奶娘卻在這個時候看見了我,于是又引得一堆人呼啦啦地轉(zhuǎn)過來,朝我行禮下拜:“三殿下!彼麄兌Y行得敷衍,我也答得敷衍,沒說兩句奶娘就準(zhǔn)備帶著人回席上去了。
      她們轉(zhuǎn)身的時候,幾個小丫頭臉上均是愁云慘霧的,樂宜倒是笑得眉眼彎彎,她搖著那沾了泥的小貓咪同我揮手,“三哥哥,再見。”

      這次見面讓我挨了充容一巴掌,且被關(guān)了足足三個月的禁閉。充容娘娘是我的生母,也是陛下后宮里最不討他喜歡的幾個嬪妃之一。原因無他,充容是商戶人家的女兒,是因?yàn)樾r家里窮才被送進(jìn)宮來做小宮女的,大字不識詩文不通,脾性又怯弱,說起話來也是細(xì)聲細(xì)氣,吞吞吐吐的。陛下一年中難得同她講幾句話,可往往不等充容想好怎么回話,陛下就沒了聽她講話的興致。
      充容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念想,總覺得這深宮里藏滿了隨時等著取我母子性命的魑魅魍魎,總是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她此生唯一的盼頭就是我好好長大,然后她能熬到我出宮開府建牙的那一日,隨著我一道出去看看這四方城之外的天空。
      等太后的賞賜到了搖光殿,充容才知道我不僅逃了太后的千秋宴,還遇上了承寧郡主。充容問我知不知道承寧郡主是什么人?我答知道。承寧郡主是咸平長公主同大將軍的小女兒,從小長在太后膝下。因?yàn)樘髮檺,雖然是公主的女兒,卻也破例封了郡主。
      “知道你還招惹她?”充容攥緊了手里的帕子。
      “我為何招不得?她是太后娘娘的侄孫女,我是太后娘娘的孫子,說起來她還得叫我一聲表兄,況且聽說太子哥哥他們前日去打馬球也帶上她了,”我不甘示弱地看向充容,“都是陛下的兒子,太子哥哥能同她往來我為何不能?太子哥哥的馬球還沒我,”
      我話未說完,“啪”地一下,一記耳光甩在了我臉上,充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我,終是忍不住將臉埋進(jìn)帕子里嗚咽著抽泣起來。充容力氣不大,她甩在我臉上的這點(diǎn)力道還沒我同保慶他們玩鬧時來得大,可這是我長這么大充容頭一次打我。
      我被雙眼紅腫的充容緊摟著,抱得我快喘不過氣來,充容一直在說對不起,說是她這個做娘的拖累了我,說她不是故意打我的。我被她哭得心煩,卻仍是耐著性子替她擦淚,勸她不要再哭了,并發(fā)誓以后自己一定循規(guī)蹈矩,不再做任何出格之事。

      但我心里卻同上天講,我剛剛說的話,一句都算不得數(shù)。

      我再同樂宜說上話是在五年后。
      彼時我正在帶著保慶往云枯齋買畫的路上趕,路過眠月樓時聽見有人在樓上喊:“三哥哥!三哥哥!”我聽這聲音耳熟,循聲望去,正是幾年不見的樂宜從窗口探出腦袋來喚我。目光相觸,樂宜更來勁了,“三哥哥,這里,這里!快來救救我!”
      樂宜聲音聽著急切,卻也不甚驚慌,估計不是什么大麻煩,但她既然叫了我,那便需得去看看。我只得立刻勒馬掉頭往眠月樓趕,讓保慶獨(dú)自去云枯齋替我將畫取回來。
      這幾年,我們只在宮里的各式慶典上遙遙打過幾回照面,卻再沒說過話。難為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我。

      樂宜一見到我就從塌上蹦了起來,快步走上前來拽著我的袖子,炫耀似地高聲同另一桌人講:“我三哥哥來了,我說不過你們,他念書多,他來替我辯!庇只剡^身來,仰著腦袋同我私語道:“這群臭酸儒說我爹爹常年駐扎北疆不是為了守衛(wèi)陛下,是為了自己,我氣不過,就同他們吵了起來,可他們講得話都是一套一套的,我說不過他們。三哥哥,你得幫我。”

      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小臂示意她放心。太后臨朝稱制近二十年,她的懿旨滿朝文武莫敢不從,大將軍同他的父親更是南征北戰(zhàn)三十余載,帥旗所到之處賊寇皆是聞風(fēng)喪膽不戰(zhàn)而降。如今已有近十年未見狼煙了,邊境安寧百姓和樂,人人稱頌陛下是天賜的圣君。
      這一切于陛下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估計連陛下自己都說不清。更何況是眼前這些剛念了點(diǎn)圣賢書的太學(xué)生。

      一炷香燃盡,書生們也未能辯倒我,倒是就大將軍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班師回朝的問題起了內(nèi)訌。我見好就收,想帶著樂宜就此告辭,樂宜卻很是大方地替書生們將酒錢付了,還為他們又忝了幾個菜才離開?次覍Υ祟H感意外,樂宜擺擺手說這些書生來這里就是為了發(fā)議論博聲名的,自己剛才擾了他們的計劃頗有些過意不去,這點(diǎn)酒菜就當(dāng)是賠罪了。
      我只覺得樂宜當(dāng)真是個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如此一來,云枯齋那頭我是徹底趕不上了,索性做了樂宜的小廝,替她提著臨時起興在街邊買的各式小玩意兒,準(zhǔn)備一路護(hù)著送她回家去。想著若是樂宜對哪里感興趣也可以趁此機(jī)會帶她去逛逛,畢竟她不是男孩子,估計也是難得有機(jī)會出門,此番便要盡興了才好。
      誰知樂宜對京城的街坊都熟悉得很,她帶著我在各式小巷里穿來穿去。西家的臘肉鋪?zhàn),東家的灌湯包子,南街的糕點(diǎn),北街的酒曲,樂宜好像對整個京城的美味奇珍都了如指掌,反倒是我舉著兩根糖葫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像極了剛進(jìn)城的土包子。
      七拐八繞地在走了許久,樂宜最后帶著我進(jìn)了一戶后院,而迎上來的老翁竟是云枯齋的掌柜瘦山先生。
      瘦山先生先向著樂宜行了個禮:“大小姐。”又朝我作了一揖,“牽鹿山人。”
      我故作驚訝地望著樂宜,“原來這也是你家產(chǎn)業(yè)?”
      樂宜不答,卻也回身看向我,欣喜道:“原來三哥哥就是那個牽鹿山人!彪S即又撣了撣自己衣襟上那不存在的灰,煞有介事地朝我行了個禮:“小弟捉云見過兄長。”
      “你竟然就是捉云道人?!”這次我是真的驚呼出聲。我同這位捉云道人相識快有兩年了,不僅對書畫風(fēng)格的喜好相同,連對各類史實(shí)軼事的看法也頗為相似,只可惜兩年來從未同他見過面,只有書信往來。我引這位捉云道人為平生知己,只是認(rèn)為那是位云游四海的世外高人,今生怕是無緣相見。沒想到捉云居然就是樂宜!
      心臟瞬時難以抑制地狂跳了起來,聲音大到幾乎在胸腔里形成了回響,我只覺得血管里有什么從未燃燒過的東西沸騰了起來。
      樂宜見過我久不出聲,忍不住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輕聲喚道:“三哥哥,三哥哥?怎么?嚇傻啦?”
      手掌落下去的時候,我看到的是樂宜的笑臉,小巧的虎牙,漩起的梨渦,還有一雙最明媚動人的眸子,我的心跳聲忽然停掉了,然后又似擂鼓般的錯落響起,砸地我整個人都暈頭眼花。
      我按捺著自己那顆快要跳出胸膛的心,用最后的理智扯出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兄長式的笑容,假模假式地向她討?zhàn)埖溃骸班牛瑖樕盗。還望賢弟海涵!
      回答我的是樂宜快活的,爽朗的,我今后十幾年從未在深宮里聽見過的笑聲。

      回宮后,我仍是同樂宜以牽鹿山人和捉云道人的身份保持著先前的往來。我原是想著若互不相識便也罷了,如今知道了真實(shí)身份,我是該避嫌的。樂宜卻道,她母親咸平長公主說了,女兒家一生也只有在父母身邊時才是最快樂的,只要不是違背了道義的事,她的女兒都可以訂親之前試一試。
      原以為有長公主撐腰,我同樂宜至少可以再通上兩年的書信,可沒想到僅過了半年多,我送往云枯齋的信便被原樣退了回來,掌柜說捉云道人不會再來了。保慶說,陛下在前兩日的朝會上宣布將為太子議親,而宮中傳言,太后娘娘有意親上加親,屬意承寧郡主來做這個太子妃。
      聽到這話,我正在臨帖的筆頓了頓,抬起頭來看向保慶,“那我們準(zhǔn)備好了么?”
      保慶難得跪下來向我行了個大禮,沉聲道:“準(zhǔn)備好了。”
      我擱下筆,扶起保慶,輕聲道:“去吧。”
      “是!
      保慶走了之后,我將寫完的字與之前樂宜給我的回信一同鎖了起來。我想很快我們就不用傳信也能說上話了。

      翌日,太醫(yī)院報喜,東宮侍婢郭氏有妊四月余。而這位郭氏在領(lǐng)賞謝恩之時向前去傳信的內(nèi)臣稟報,東宮內(nèi)另有一侍婢于兩年前為太子誕下一子,不知為何,此子卻一直未能入宗室玉碟。而去年冬天那位侍婢生了場大病,現(xiàn)下已病入膏肓再無力照顧皇孫,若再得不到救治,不僅侍婢將香消玉殞,怕是連那學(xué)語小兒也難以活命,萬望陛下和太后開恩,救救孩子。
      太后聽到消息立即派人將小皇孫接入宮中照看,直言此子甚肖其父。而原本伴于太后左右的咸平長公主則在看到孩子后拂袖而去。太子尚未成婚而已有長子,這個孩子不僅是摑在未來太子妃臉上的羞辱,更是日后不可避免的禍端。

      三日后,萬年縣縣令上書稱,有逃奴至萬年縣衙門首告,稱太子良娣之父、太子太傅謝甫成家中藏有大量鐵器。太后遂命人徹查,當(dāng)日金吾衛(wèi)便于謝宅中搜出甲胄一千三百副,箭矢三萬六千支,另有兵刃若干,甚至還在謝家后院抓獲鐵匠二十余人。
      太后震怒,親自帶人去了東宮,羽林衛(wèi)在太子寢殿搜到了太子與虎威將軍、鎮(zhèn)山將軍等軍中新貴的往來書信若干,更是在謝氏處找到了一份以備焚毀泰半的太子手赦,上面零散地寫著“事成”“封后”等字眼。
      六日后,太子以謀逆罪被廢。儲位由此空懸。

      在舉行冊立新太子儀式的前一日,陛下忽然單獨(dú)召見了我。說來好笑,這還是我長這么大以來,頭一次單獨(dú)同自己的父親見面。
      陛下久病,已許久未接見過任何朝臣了。雖然宮里早有陛下圣體欠安的共識,但當(dāng)我第一次真正近距離看到陛下時,仍是被他的枯槁模樣嚇住了。
      他瘦得厲害,幾乎能看得出頭骨的輪廓,被湯藥浸泡的枯黃面皮像是揉皺的紙張般掛在了骨架上。他被包裹在繁復(fù)而威嚴(yán)的帝王常服里,反倒顯得整個人更加的虛弱,似乎下一瞬就會被肩上的日月章紋壓垮。但他的眼睛卻是格外的亮,亮得像是燃著最后的心頭血般刺目。我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直視。
      “你可知朕為何召你來?”在我快要站不住的時候,陛下終于開口了。
      我順勢跪拜,伏在地上誠心答到:“孩兒不知!
      陛下冷笑了一聲,“因?yàn)楹闷妗?shí)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蠢材才會上趕著來替朕做這個孝子賢孫。”
      我把頭埋的更低了些,下頜上似有水珠劃過。
      “你猜太后為什么不再查查到底是誰同太子與虎威將軍牽的線?又是誰急著想殺進(jìn)宮來斬除這一切荒唐事?”陛下走到我身邊來,俯下身來問我。不等我細(xì)想,他便柔聲絮語地給出了答案,“是朕!
      說完,陛下便離開了。我卻在崇政殿內(nèi)跪了許久,直到充容娘娘帶著太后為我和樂宜指婚的懿旨找來,我才驚覺自己早就脫力了,得倚著保慶才能勉強(qiáng)站起來。

      充容娘娘對著那太子金印上盤著的斗眼小金龍愛不釋手,頭一次見著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捋了好幾下,每摸一下又忍不住嘴里直念佛,感嘆自己到底是修了幾世的福氣才能有今日。然后又不厭其煩地同我講她和樂宜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見面場景。
      “承寧郡主啊一看就是個好孩子,連對著宮人都是笑瞇瞇的,說話也和氣。我有沒有和你講過我那次在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上被撒了一身的湯,還是郡主帶著我去換的衣裳。當(dāng)時我就想,也不知道以后是誰有這個福氣………”
      “哎呀,娘!這個故事我都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以后您同郡主有的是時間相處,我等著您講新故事。”彼時我正對著第二天要給太后娘娘看的折子焦頭爛額。搬進(jìn)東宮之后,我對著誰都顯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倒是搪塞起充容娘娘來異常地順手。
      充容娘娘也很是理解我,每次去請安也只讓我留一小會,說是她也要忙著給咸平長公主和承寧郡主準(zhǔn)備禮物,沒空搭理我,得等以后帶著兒媳上門才肯再好好正眼瞧我。

      只是充容娘娘最終還是沒能同樂宜說上幾句話。在王朝擁有新太子的一個月后,陛下薨逝了。他生前的最后一道旨意,是要充容殉葬。

      我再見到樂宜便是在大婚的晚上,離我們上次見面過去了六個月又十七天。
      婚禮是按皇帝娶后的典儀來辦的,花銷比之前廢太子娶妃時預(yù)想的足足翻了三倍。保慶仗著當(dāng)日的氛圍從早上就開始貧嘴,“陛下可算是抱得美人歸啦。要我說呀,還是承寧郡主排場大,若是陛下早年聽了安排早早就娶了那張翰林家的姑娘,我們可就瞧不到今兒的熱鬧了!
      說完,他又像是意識到什么似的,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惶恐地向我請罪。我不以為意地?fù)]揮手,讓所有人都退開了。保慶說的一點(diǎn)也沒錯,若不是娶樂宜,我怎么可能見識到今日的陣仗。莫說別的,便是我這皇位都是因?yàn)闃芬瞬拍茏系摹?br>
      她是天生的皇后,所有想要這皇位的人就不得不娶的皇后。

      寧儀殿里紅燭高照,人聲鼎沸,所有人都在贊頌我同樂宜的天作姻緣,可我望著樂宜掩在團(tuán)扇后模糊不清的臉龐時,卻沒來由地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嘶吼。彼時他早已說不出連貫的句子來,卻掙扎著坐起身來,力道驚人地掐著我的手腕,含混不清地重復(fù)著一個詞:“木偶!木偶!木偶!”
      我知道,他是在勸我,他做了一輩子太后的傀儡,不想自己的兒子也重蹈覆轍。
      可是父親,你知道么?就算是這根牽著木偶的絲線也是我費(fèi)勁心力才換來的。更何況,我不要也不會像你一樣懦弱,我能掙脫這命運(yùn)的束縛!

      沒等全福夫人念完所有的祝詞,我便握住了樂宜的手。樂宜掙了掙,沒掙脫,遂又反過來捏了捏我的掌心。一旁的女官貴婦見此情景便匆匆念完了祝詞,連剩下的一點(diǎn)儀式都沒走完,就識趣地告退離開了。
      只剩我們倆的時候,樂宜面上的顏色逐漸由枝頭桃花將將綻開時的一點(diǎn)粉變成了爛熟李子般的絳色,我能感覺到她在因緊張而微微發(fā)抖,我想說點(diǎn)什么來安撫她一下,卻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也在因激動而難以開口。樂宜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情緒,她頂著快要從頭冠上蒸出熱氣的羞怯,將她的手指嵌進(jìn)了我的指縫里,眼眸里有漫天星辰都及不上的柔光:“三哥哥,我們終于又在一塊兒了。”
      “嗯,我們以后都能在一塊兒了。”我回握住了樂宜的手,然后在她開口說下一句話之前吻住了她。
      我不想現(xiàn)在就讓她知道,十五日后將有另外八位姑娘入宮,而她們都是我早已同老師一起選定的嬪妃。

      我同皇后明面上的爭執(zhí)爆發(fā)在成婚后的第三年。彼時朝堂之上仍是由太皇太后垂簾聽政。我繼承了父親的皇位,也繼承了他套在脖子上的枷鎖,兢兢業(yè)業(yè)地扮演著乖巧聽話的提線木偶。沒有自己的決斷,也不能有自己的決斷。

      那年夏天,黃河改道沖垮了沿岸的數(shù)萬民居,十幾萬人瞬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縱然朝廷即刻撥付了賑災(zāi)銀錢與米糧,又派欽差至當(dāng)?shù)匕矒幔@件事仍舊成了壓在我心頭的一塊重石。我有時候也會做夢,夢見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像聞見腐肉的禿鷲般圍在一起,掙搶一張薄餅,搶到的顧不上噎到兩眼翻白得將餅往嘴里送,搶不到的就撿掉在地上的碎屑吃,更有甚者會從人嘴里將來不及咽下去的餅挖出來。更多的是連爭搶的力氣都沒有的人,一張張面黃肌瘦的面孔望著我,眼角掛著淌不出淚水的凄苦,聲如泣血般地禱告:“陛下!陛下!”
      但等我細(xì)看的時候,他們的臉又都變成了父親的模樣,譏笑地看著我,“木偶!”“木偶!”“自以為是人的木偶!”
      保慶說,在受災(zāi)最嚴(yán)重的恪城,糧食緊缺到了五張面餅就能換一個黃花大姑娘的地步。但是太皇太后又安慰我說,恪城有兗州總督梁敏遐坐鎮(zhèn)又有欽差幫襯很快就能將局勢穩(wěn)定下來的。
      可就算等到了那年寒露,我也沒有等來水患已了的消息。反倒是有恪城來的幾個太學(xué)生帶著從家鄉(xiāng)逃出來的災(zāi)民敲響了設(shè)在皇城外的登聞鼓,說是要狀告兗州總督貪墨朝廷賑災(zāi)錢糧致使恪城餓殍遍野,且即將入冬,而梁敏遐派人發(fā)下來的冬衣里填的全是稻草。如果想要真正可以御寒的衣物,就要去指定的鋪?zhàn)永镔I,可現(xiàn)下大多人連飯都吃不上了,哪里還有可以買衣服的錢。
      太學(xué)生們在宮門外跪了三天,朝堂也吵了三天。最終太皇太后下旨,命永定侯王雋領(lǐng)五千精兵前往兗州接替梁敏遐,并再遣人從江淮調(diào)撥米糧至恪城以解困局。梁敏遐被削去總督一職,罰俸三年,即日起程回京待罪。
      太皇太后問我如此處置可好?在朝堂上我自然是說好,可心里卻是憋悶的不行。梁敏遐犯下如此大罪,太皇太后竟只不痛不癢地削職罰俸,而之前我的老師不過是酒后寫了幾句酸詩便被冠了失儀的罪名,貶到瘴氣叢生的蠻荒之地去了。
      哦,是了,這兩者怎么能一樣。梁敏遐的妹妹嫁了大將軍的堂弟,算起來我與他也是親戚,今日被派出去的王雋則是太皇太后的親侄孫,皇后的親哥哥。而我的老師不過是個從鄉(xiāng)下來的迂夫子,他們怎么能一樣?
      這件事左不過是在自家人里打轉(zhuǎn),旁人再怎么受苦,又怎么比得上自家人的臉面重要。
      可這些受苦的人是我的臣民!他們供養(yǎng)我,敬重我,將我視作最后的希望,而我卻連站出來為他們討一個公道的本事也沒有。

      我滿心憤懣地回到寢殿,卻發(fā)現(xiàn)皇后也在那里。
      我們有一陣沒見了。

      新婚的第三十五天,樂宜在梅林里撞見了我與新進(jìn)封的昭儀一同散步的場景。
      樂宜雖然接受了要和許多人分一個丈夫的事實(shí),但之前總是不肯面對這一點(diǎn)。這些天里,她一直沒有召見這些新進(jìn)宮的鶯鶯燕燕,也不許她們?nèi)ブ鲃訁菟。我知道她的心思,也樂得縱容她的小性子,愿意成全她的眼不見為凈。只是沒想到在這里碰上了。
      我身旁的徐氏見到樂宜時,臉上故作嬌憨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規(guī)矩地向樂宜行了個大禮。樂宜繃了臉朝我屈了屈膝,“陛下!
      我虛扶了她一下,裝作興致頗高地問她,“既然遇上了,皇后可要同朕一道去賞梅!
      樂宜聲音顫抖地回到:“不用了,陛下。妾另有他事!
      “好!蔽译S即便帶著徐氏走開了,擦身而過的時候,我假裝沒看見從樂宜臉上滾落的串串淚珠。
      樂宜手里捏著的是我最喜歡的綠梅。這是那年的綠梅頭一次開花,而樂宜一大早就遣人來邀我一同用晚膳,說是有禮相贈。
      我同樂宜講,整座宮里只有嚴(yán)華殿旁長著幾株綠梅,是我小時候偷偷栽的。綠梅不好種,很容易就會枯死,所以我有時候晚上從夢里驚醒都忍不住跑去看我的小樹,因?yàn)榭偸菈舻剿鼈冇譀]種活。為了這個,保慶小時候沒少挨打,因?yàn)樗灰涣羯裎揖筒灰娏,而充容娘娘身邊的老嬤嬤又?yán)厲得很,我一沒影兒就是保慶這個小跟班沒當(dāng)好差。往往等我回去的時候,保慶的屁股已經(jīng)腫得如同發(fā)面饅頭了,所以我漸漸也就去的少了。等我長大了,能自由活動的時候,要操心的事情多了許多,嚴(yán)華殿前的那幾棵梅樹卻在我心里排不上號了。
      我說這話的時候,樂宜望著紙上我畫得歪七倒八的一堆樹枝子忍不住樂,“三哥哥不會畫就說自己不會畫好了,怎么還編故事搪塞我!
      我豎著三根指頭一本正經(jīng)地起誓,“此事千真萬確,承寧郡主不信可以叫郭保慶來對質(zhì)!況且小生現(xiàn)下有了落入凡塵的小仙女做妻,這還沒成精的梅樹枝子確實(shí)入不了我的眼了!
      “呸!睒芬思t著臉啐我,我順勢不要臉地湊上去偷親了一口。
      我沒有說謊,我是真的喜歡她。除去權(quán)柄,我想要的,也只有樂宜一個。

      那天晚上我如約去找樂宜的時候,她的貼身女官告訴我皇后娘娘已經(jīng)睡下了。
      樂宜從那天晚上開始發(fā)起了高燒,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我去過幾次,但樂宜都不肯見我。
      樂宜病好之后,正式召見了所有的嬪御,接受她們的朝拜,也賜了不少東西下去。太皇太后同咸平大長公主笑著提起此事,夸贊說我們樂宜長大了,現(xiàn)在很是像個皇后的模樣。但也是從那日起,樂宜沒再管我叫過三哥哥。

      我知道,我用野心和貪婪做刀,切碎了一個小姑娘。

      “陛下,陛下!北c小聲的提示將我從回憶中喚了回來,剛才望著樂宜的背影,我竟有些恍惚。等她轉(zhuǎn)過身,頂著隆起的肚皮規(guī)矩地向我行禮,我才意識到,距離樂宜上次主動來找我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年了。
      皇后是來請旨出宮的。她要去看王雋。
      咸平大長公主于去年歿了,大將軍又常年戍守邊關(guān),樂宜身邊就只剩下了王雋這個哥哥。王雋雖是出身將門,但領(lǐng)兵的機(jī)會卻是不多,現(xiàn)下說是去接管兗州,但免不了還要做好一路上平亂的準(zhǔn)備。樂宜怕王雋會同大將軍一樣弄得滿身是傷的回來,非要親自去把求來的平安符交到王雋手上。
      我自然是不許的!皹芬,阿兄是要連夜出發(fā)的,現(xiàn)在估摸著已經(jīng)在營中了,就算出去了你也是見不著他的,何必白跑這一趟。要送平安符,讓保慶替你跑這一趟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不一樣的,陛下!睒芬嗣銖(qiáng)笑了一下,略帶驚惶地看著我,面上帶著因孕中浮腫而特有的蒼白,“哥哥也只有我這么一個妹妹,別人哪有我心誠呢!
      我仍是拒絕,“那你也不能去!從這里到城北大營起碼有八十里,你還有身孕呢,根本經(jīng)不起顛簸。聽話啊,乖。”
      聽到這話,樂宜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萬一有點(diǎn)什么,豈不是更好?”
      “你胡說些什么?這是我們的孩子,我不知道都盼了多久才有的孩子,我不允許他有任何閃失!蔽疑焓秩ダ瓨芬俗屗茸略僬f。聽太醫(yī)講,孕婦免不了多思多慮,她從去年大長公主去世之后就一直有些郁郁寡歡,我讓著她些也是應(yīng)該的。
      樂宜撣開我的手,不讓我碰她,“陛下忘了這個孩子是怎么來的了?若真盼著她來,這些年宮里又何須人人都要喝加了料的補(bǔ)藥?”
      我伸出去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中,隨后又只得訕訕地把手收回來,我一時竟不敢替樂宜去擦她臉上的淚痕。
      四方城上的云層里隱約響起了隆隆雷聲,密集的雨點(diǎn)很快就落了下來,砸地掛在檐角的銅鈴暈頭轉(zhuǎn)向,嘈雜不堪。那道刺目的白光劃破堆疊的云層時,我看到了樂宜臉上難以言喻的痛楚。
      我終于想起了老師離京的那日。
      我想起了我是如何喝得爛醉,又是如何跌跌撞撞地闖進(jìn)了樂宜的寢殿,埋在她的肩窩里嚎啕大哭。
      “樂宜,樂宜,老師走了,張鶴山也走了,馮豐,劉世南他們都走了,我又是一個人了。我好沒用,真的好沒用,我只能看著老師走,我連去送他都不敢!
      “祖母她好生厲害,我同老師想了這么久,她四兩撥千斤地就揭過去了。整個朝堂,嗝,整個朝堂又都是她的人了!
      “樂宜,樂宜,你說我會不會和父皇,皇爺爺一樣,一旦有了孩子就會死。祖母,祖母,她就是只兇悍的母螳螂,她等著我,等著我去死。她在等著我去死,你知道嗎?”
      “樂宜你知道嗎?我同父皇發(fā)過誓,我一定同他不一樣,不做木偶,可到如今,我還是,還是祖母手里的小玩具!
      “樂宜,我不是只為了皇位才接近你的,嗝,我是真的,真的只知道云枯齋是你家的,嗝,我其實(shí)很想一直一直只做牽鹿客,真的,我也是沒辦法!
      “我不想的,不想給你們下藥的,可是,我好怕,好怕去死。樂宜,樂宜,你別喝,所有我送來的東西你都別喝!
      “樂宜,我只有你了,樂宜…………別丟下我一個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樂宜”
      我終于想起自己是如何蠻橫地向不情愿的樂宜索吻,兇悍地像是只有她身上的那點(diǎn)溫度才能讓我僵死的靈魂暖過來。
      我也想起了那日樂宜的抗拒與掙扎,想起她說,是我早就丟下了她。

      樂宜那日最終還是沒能去成,因?yàn)樗跇O度驚悸之下動了胎氣,在第一道雷撲向大地的時候,她在我面前軟軟地倒了下去。
      我抱起樂宜,望著窗外黑沉沉的云翳,沒來由地想起一條語讖,“冬日驚雷,不詳。”

      睡著了的樂宜沒有再抗拒我靠近她。我看著睡夢中都不得安寧的樂宜,憋悶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我同樂宜講的句句都是實(shí)話,我怕做木偶,也怕死,可是如果非要有個人來催我引頸就戮,那我希望這個人是樂宜。
      保慶來向我報喜的那一日,我雖然有些訝異,但仍是忍不住傻樂了一晚上。樂宜不想見我,我就搜羅了許多小孩子用的東西讓保慶送去。就算這個孩子會打亂我所有的計劃又有什么要緊呢,這是樂宜同我的孩子,我愿意許它這世上所有的珍寶,即使禮物要拿我的性命來換也沒關(guān)系。
      我沒了阿娘,也沒了兄弟,生來便是在這血腥的斗獸場,注定了只能在死亡和勝利里面挑選一個結(jié)局。樂宜是我遇上的意外,她是鑿穿了磚墻的那束光。如果連光都不要我了,那我的死亡或勝利都將掩在夜色里,兩者將沒有什么差別,也不會有人在意。
      我在樂宜床邊沉默地坐了許久,想說的話卻一句也沒能講出來。她這里全是太皇太后的耳目,哪里容得下我最后的這點(diǎn)秘密。我想總有一天,我能同樂宜講明白的。

      在王雋凱旋的那一日,樂宜生下了一個女兒。
      我盯這個皺巴巴的小東西好幾個時辰,終于看出來她眉眼像樂宜,臉型像我,我興奮極了,恨不得朝每個路過的人都大聲喧嚷這個發(fā)現(xiàn)。每一個被我反復(fù)告知這個發(fā)現(xiàn)的人,也總是會很有興致地附和幾句。
      除了樂宜,樂宜扭頭躲開了我的親吻,生硬地恭喜我的壽命又延長了一陣,然后又祝我長命百歲。
      我滿心躍動的火苗被當(dāng)頭澆了一潑冷水,涼地我錐心刺骨。我知道樂宜徹底不要我了。

      我最后一次同樂宜單獨(dú)見面的時候,我們的女兒朝陽已經(jīng)是個十三歲的大姑娘了。
      而樂宜來見我,正是為了朝陽的婚事。我昨日在朝會上宣布,同意將朝陽嫁與北邊草原上的昭利可汗,以示兩國休戰(zhàn),共結(jié)世代之好。

      聽保慶說皇后娘娘在崇政殿等我的時候,我不禁楞了一下,隨即又想,這世上果然只有朝陽才能牽動樂宜的心。
      再次近距離看到樂宜的時候,我有些不敢認(rèn)。樂宜竟也在老去,她變得陌生起來,我們中間隔著十幾年的光陰,除了無用的套話,我竟不知該開口說些什么。
      “臣妾是來求陛下收回成命的!睒芬舜蚱屏宋覀冎g黏著的氛圍,一如過去十幾年般直接冷硬地開口。
      “皇后,此事關(guān)系重大,豈可朝令夕改?你聽朕同你慢慢講,”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拿腔拿調(diào),我不是等這一日等了好些年的嗎?
      “陛下,”樂宜朝我跪了下來,我驚得顧不得儀態(tài),立刻沖上去,想要扶她起來。但樂宜仍是掙開了我,倔強(qiáng)地重復(fù)著:“求陛下收回成命!
      我從未想過要樂宜臣服于我,我一直認(rèn)為整座宮城甚至整個王朝,只有樂宜與我是平等的。她是我的妻子,我們從成婚那天起便說好要休戚與共,不離不棄,矢志不渝。這些年不管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我也從未想過要用強(qiáng)權(quán)使她低頭。
      可當(dāng)我看到樂宜跪在我的腳下,以如此卑微的姿態(tài)懇求我時,終于發(fā)現(xiàn)我自己把她推得有多遠(yuǎn)。很多事,我不說,她是不會知道的。

      “樂宜,樂宜,”我顧不上旁邊有多少人正盯著這一幕,我蹲下去緊緊地抱住了她,就像很多年前我頭一次能將她擁入懷里那樣,“你這樣,是在拿鈍刀子割我的心!
      樂宜掙扎著想要脫開我的懷抱,但我卻再也不敢讓她逃走了,“樂宜,對不起。還有,我很想你!睒芬苏×,隨即有兩粒滾燙的水珠落進(jìn)了我的領(lǐng)子里。
      等到我的肩膀濡濕一片的時候,我聽見一個幽微的聲音叫我,“三哥哥。”

      樂宜的淚水是拿我的衣袖擦的,保慶曾試圖拿帕子來換,但是樂宜不肯,她拿袖子捂著腦袋,把臉埋在我懷里說剛才實(shí)在是太丟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臉見人了。
      我已經(jīng)不記得樂宜上次同我撒嬌是什么時候,再次聽到她這樣同我講話,我比多收了三年的稅還要快活。
      保慶很有眼色地帶著所有人離開了,我摟著樂宜使眼色暗示保慶,等下弄些樂宜愛吃的菜來。

      “好了,好了,他們都走了,”我撫著樂宜的背告訴她這個消息,語氣里有著我自己都沒在意的輕快,“就剩我們倆了。”
      樂宜從我懷里抬起頭來,面上居然是多年來我習(xí)慣了的冷硬。而剛才那一刻的柔軟,似乎只是我的錯覺!氨菹,請收回成命!
      我錯愕地望著她,緩慢地消化著時光不復(fù)返的事實(shí),然后我聽見自己以同樣的生冷回答她,“這不可能,F(xiàn)在是建和十六年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樂宜聽完這話站了起來,平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向我行了個禮,便離開了。她臨走前似乎還說了一句話,一句很重要的話,但我在她離開的那一刻心跳漏了好幾拍,實(shí)在是想不起來了。

      我一個人等到第二日天亮也沒見保慶帶著樂宜愛吃的菜過來,我等了很久,他也沒來。哦,不對他來過一次,進(jìn)來的時候還是連滾帶爬的,他好像有很著急的事要同我說,但是他要說什么來著?
      我看著保慶的嘴型張張合合,但卻是一個字也聽不清,我的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在嗡嗡作響,攪得我精神潰散,煩躁異常?煲缴铣臅r候,我竟十分不情愿去見那群最擅長嘰嘰歪歪的狗東西。
      我向外面喚了兩聲,保慶又慌里慌張地跑了進(jìn)來,我同他說今日輟朝,保慶竟然哭了,嘴里還嗚哩嗚哩地說著什么,我笑他,“你怎么哭得這般厲害,十六年前你姐姐難產(chǎn)同你小外甥一道去了,也沒見你這么傷心啊!
      保慶聞言嚎得更大聲了,他撲在我的腳下,連鼻涕都沒擦干凈就想往我褲腿上蹭,“陛下,你難過就也哭一哭,哭出來就好了………”
      然后保慶還口齒不清地說了好多,我都聽不大清,腦殼里嗡嗡嗡的聲音又出來了。我費(fèi)力地辨認(rèn)了許久,終于看明白了他說的最多的兩個字是,“皇后”。
      “樂宜?樂宜?她怎么啦?”我終于也緊張了起來,她昨日不是還來找我了嘛,我們和好了呀,怎么,她反悔啦?
      想到樂宜,我腦子里嗡嗡的聲響終于消停了,我異常清醒地想起了昨日她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她說,
      “三哥哥,”你看,她還叫我三哥哥,我們是和好了,她沒反悔呀。
      “朝陽是我的命,”對啊,就算我又有了好幾個孩子,我也最喜歡朝陽,她永遠(yuǎn)是我最寶貝的小公主。
      “她走了,我會死的!蔽覜]答應(yīng)她!我昨天沒答應(yīng)她把朝陽留下來!原來問題在這里!那樂宜一定很生氣,樂宜生起氣來真的可嚇人了,上次她一生氣就十四年沒理我。不知道這次怎么樣,我得趕緊去哄哄她。

      “樂宜呢!她出什么事了?!”我驚惶地看著保慶,“她在哪呢?!我要看她去!”
      我見保慶呆愣愣地看著我,忍不住來氣,“快呀,備攆去啊,傻站著干什么?!”然后又很快地否定了剛才的自己,“不不不,不要坐攆,我們走著去,樂宜不喜歡人多的。”
      我急沖沖地想要出門,我都到門口了,保慶卻還是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見我回頭,他又沒忍住嚎了起來。這次我聽清了,保慶在說,“昨晚上,皇后娘娘薨逝了!”
      我喉頭一甜,“哇”地一下,有一些鐵銹色的黏稠從我的指縫里漏了出去。

      我總是做對不起樂宜的事。做了一次還要做第二次。
      樂宜想讓朝陽留下來,我沒答應(yīng),她死在了絕望里。
      樂宜想用自己的死亡為朝陽換得一些時間。因?yàn)椴徽撊绾危赣H去世了,朝陽是應(yīng)該留下來守孝的,草原上的昭利可等不了三年,這樣朝陽就不用嫁到草原去了。所以,我沒有宣布樂宜的死亡。
      我在樂宜去世的十四個月后,送走了她最寶貝的朝陽。王朝沒有時間讓朝陽去做個孝順女兒。

      自建和五年冬,草原上的圖剎可汗帶著他的鐵騎踏過邊界線,屠殺邊城其蘭陀的百姓起,我等這次機(jī)會已經(jīng)等太久了。
      這場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行了十一年的戰(zhàn)爭,殺死了王雋,殺死了王桓,奪走了我邊地百萬民眾的家園,有數(shù)不清的戰(zhàn)士與平民因此喪命。我要趁著今日永絕后患。

      建和六年冬,大將軍王桓在突襲了圖剎王帳后的回程途中因舊疾復(fù)發(fā)而去世。圖剎的軍隊(duì)也因?yàn)楹蠓奖粴Ф娦牟环(wěn)。其守衛(wèi)戎慶趁亂刺殺了發(fā)動戰(zhàn)爭的圖剎,圖剎死后,圖剎之弟安戟遂率著剩下的隊(duì)伍投降。
      建和九年秋,圖剎的另一個弟弟濡挲率兵卷土重來,再次入侵邊城其蘭陀,雙方皆死傷慘重。在肅寧關(guān)受到岳亭侯李常越的迎頭痛擊后,濡挲退守至契可圖河。不再大舉進(jìn)攻,只常派小股騎兵過河騷擾,搶掠錢財米糧。邊地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建和十三年春,濡挲戰(zhàn)死。他的部落隨即發(fā)生內(nèi)訌,分裂成了兩支。其中由其堂弟昭利帶領(lǐng)的一支主動向我朝求和。經(jīng)過兩年苦戰(zhàn),我朝將士終于同昭利可汗的部落一道剿滅了當(dāng)年濡挲留下的另一支部落。
      而此次,是最后的一戰(zhàn)。
      借由籌備公主的婚禮,我朝大量的斥候混入了昭利可汗控制的齊齊拉碦城,而大批的軍士也正扮作運(yùn)送公主嫁妝的苦力,運(yùn)著糧草與鐵甲向邊城而去。
      一切皆已就續(xù),只待公主的鑾輿到達(dá)。
      齊齊拉碦城門大開之時,便是我徹底解決草原隱患之時。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yīng)樂宜,讓朝陽留下來。

      樂宜生我的氣,實(shí)在是生得有道理極了。
      我拿她的婚姻換了我的王座,又借她父兄的死亡換了我的權(quán)柄,最后還要拿她的女兒去點(diǎn)綴我的聲名,我可實(shí)在不是個東西。

      收到捷報之后,我終于找到機(jī)會宣布了樂宜的死亡。向來幽靜肅穆的宮城里開始有了聲響,所有人都在替我痛哭,我卻覺得這哭聲聽著著實(shí)煩人,里面連一點(diǎn)情誼也沒有,假惺惺到令人作嘔。
      徐氏來送樂宜的遺物給我,我翻了許久,卻是一張畫兒也沒見著。樂宜這么愛畫的人,怎么可能連一張畫都沒留下。我大怒,認(rèn)定了是收拾東西的人將那些全是我同樂宜記憶的畫兒藏了起來,即刻就要喊打喊殺,恨不得立刻送他們?nèi)ソo我不見了的畫陪葬。
      徐氏卻替他們求情,說皇后從小公主出生之后就再沒動過筆了,
      “那先前那些呢?!”
      “公主小時候鬧著玩,全撕了!北c不知從哪冒出來,也順勢同請罪的小宮女們一道趴在了地上。
      “怎么沒人來告訴朕這件事?”我覺得荒唐極了,居然只有我不知道自己妻兒的事情。
      “娘娘說,沒必要!毙焓贤,一字一句地說,“因?yàn)樵凭驮撛谔焐希潜蛔阶×,云也就散了!?br>  我驚怒交加,口不擇言地反問徐氏,“你也是這么想的?即使我現(xiàn)在放你出去見陳拾勉你也這么想?!”徐氏是當(dāng)年萬年縣令的女兒,入宮前已同貢生陳拾勉定了親。陳拾勉是建和三年的狀元郎,現(xiàn)在已是坐鎮(zhèn)一方的封疆大吏,但他仍未娶妻。
      “是!毙焓系溃拔壹茸⒍ㄗ隽烁赣H的提線木偶,便不再做他想了。陛下,人不可以太貪心!
      我怔在原地,眼眶酸得厲害,但不敢讓眼淚掉下來,因?yàn)槲遗聵芬擞X得惡心。

      建和十九年夏,長祁侯馮豐和雒陽侯陸嶼終于帶著昭利可汗的首級和我的朝陽回到了京城。

      朝陽試圖用空蕩蕩的袖管去撫摸樂宜的靈位時,保慶忍不住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哭出了聲。
      我抬頭看向了天,今天天上有云,而我再也不想去捉它了。

      完。

      一點(diǎn)不重要的時間線:
      建和二年冬,永定侯王雋平定了兗州民亂,得賞封邑五千戶。
      建和三年春,大將軍,齊國公王桓告老,太皇太后允之,王雋在這年被派往北疆,而大將軍終于回到了他闊別多年的故鄉(xiāng)。
      建和五年秋,圖剎可汗一統(tǒng)草原。
      建和五年冬,圖剎帶著他的騎兵殺入邊城其蘭陀,王雋戰(zhàn)死,邊地十二城陷落。大將軍只得再度披甲出征。
      建和五年冬,太皇太后薨。天子親政。
      建和六年春,王桓奪回邊地六城,圖剎退守契可圖河。戰(zhàn)事陷入膠著。
      建和六年冬,圖剎突襲肅寧關(guān),肅寧守備李常越以三萬勝圖剎精銳部隊(duì)五萬。
      建和六年冬,大將軍王桓,長祁侯馮豐率兵五萬越過契可圖河,找到了圖剎的王帳,屠其眾十萬余。王桓在回程路上因舊疾復(fù)發(fā)而去世。
      建和七年春,圖剎死于其守衛(wèi)戎慶之手,李常越趁機(jī)擊殺其眾一萬余,圖剎之弟安戟率眾投降。李常越因功授岳亭侯。
      建和七年春,長祁侯馮豐,涼州守備陸嶼奪回其蘭陀同其余五座邊城。馮豐因功授趙國公,陸嶼因功授雒陽侯。
      建和七年夏,原涌城守備梁遏,原淮陽郡郡守梁敏暇因貪墨軍糧一案被處以極刑,梁氏滅門。梁氏父子案牽連甚廣,凡與此有勾連者均削去功名爵位,下獄待查。
      建和七年秋,王氏封地千乘郡爆出圈地案,王桓族弟王朷被告持威占用耕田千余頃,打殺農(nóng)夫五十余人。經(jīng)查,王朷因此削爵下獄,王氏一族皆受牽連,王氏由此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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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捉云去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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