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辭舊歲，寒枝積瓊英。

　　這一場年關(guān)大雪直下了五日五夜，封門阻路，更壓落了枝頭半數(shù)初綻的寒梅。

　　初更將至，雪勢終是漸漸趨緩，零零落落的爆竹聲間或響起，總算有了些迎新的喜氣。

　　窗外玉絮飄揚(yáng)，屋內(nèi)燭影搖紅。

　　一抹孤寂的身影默然端坐于紫檀桌旁，微垂眼眸，直望著手中盛滿紫色波斯葡萄酒的水晶杯，怔怔地出神。

　　門扉開啟，冷風(fēng)夾著雪片趁隙灌入，扯得燭火搖曳起舞。

　　虬髯大漢進(jìn)得屋來，瞅了眼桌上絲毫未曾動筷的豐盛菜肴，無奈嘆氣。將手中的羹碗放了，走到一旁，拿起紫銅火鉗，把紫銅火盆里的爐火撥得更旺些，轉(zhuǎn)過身，從紫檀木枝做成的衣架上取下那件紫絨為面的紫貂斗篷為那人披上，然后方在旁邊坐了，靜靜地，只是坐著。

　　有頃，那人執(zhí)杯的手稍稍轉(zhuǎn)動，語聲飄渺，悠悠然開口道：“傳甲，想不到今年又只剩你我二人了……”唇角動了動，似欲扯出些許笑意，卻終究只勾起了幾縷落寞。

　　“少爺……”鐵傳甲為人憨直，不善寬解之辭，只喚了句“少爺”便失了接續(xù)之語。

　　李尋歡淺淺地啜了一口酒，微微瞇起了雙眼，細(xì)細(xì)品味。

　　鐵傳甲瞧著李尋歡身披紫裘專注品酒的神情，忽覺眼前人影相疊，辨識不清，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慢掀起眼簾，李尋歡癡然注視著水晶杯中若琉璃般晶瑩的紫紅色液體，于燭火的映照下閃耀著謎樣惑人的奇異光澤，便如那人微醺的醉眼。

　　東來……

　　正牽念間，李尋歡倏地抬首睜眸，目中神采乍現(xiàn)，放下酒杯驀然起身，三兩步奔至門前，雙手猛地拉開門，迎著撲面而來的風(fēng)雪，映眼可不正是那心牽夢縈的身影！

　　“東來！”斂不住滿眉滿目的驚喜欣悅，李尋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卓東來裹在雪色狐裘之中，一身的霜雪風(fēng)塵，風(fēng)帽半掩下，稍顯清癯的面容上略帶倦色，但一雙眸子依舊明亮澄清，精光湛然。

　　唇角微揚(yáng)，眼中蘊(yùn)上一抹柔軟笑意，卓東來輕聲慢道：“前輩可是在等人？”

　　門外風(fēng)寒雪冷，李尋歡一把拉了卓東來進(jìn)屋，忙伸手去解狐裘的暗扣。

　　鐵傳甲上前掩好了門扉，接過雪狐裘氅抖開掛到紫檀衣架上。那是卓東來臨行之時李尋歡堅(jiān)持為其披上的，直道這雪狐裘比那紫貂裘要更加暖些。

　　將卓東來拉至桌旁坐下，先盛了碗熱乎乎的羹湯遞過去，李尋歡這才落座言道：“今年這雪來得又急又猛，聽聞各處渡口一早便關(guān)了，幾條官道也是受阻難行，我原以為……”言及此處卻住了話音，垂眸含笑不語。

　　“卓爺要是再不回來，這年只怕是不好過了�！弊繓|來歸返，李尋歡一掃連日來的積郁，鐵傳甲也終于可以長舒一口氣，竟難得的調(diào)侃起來。

　　卓東來輕啜了口暖胃的熱湯，抬眸瞧了眼鐵傳甲，又移目看向李尋歡，淡然一笑：“確是被風(fēng)雪阻了行程，不過幸好尚趕得及。”話雖說得輕描淡寫，實(shí)則卻是頂風(fēng)冒雪日夜兼程，唯恐誤了這除夕夜。

　　此一節(jié)李尋歡又豈會不知？

　　伸手輕握住卓東來的手，寒氣未褪，猶自冰冷，不由得更握緊了些。

　　兩人凝然相望，指間眸光之中彼此心意相系相通，已是莫須多言。

　　.

　　用罷了晚膳，鐵傳甲便自先行回房休息去了，臨走掩門之時，臉上掛著深深的笑意。

　　紫檀臥榻之上鋪了一疊柔軟厚實(shí)的紫貂，卓東來于紫貂上坐了，尋了個舒適的姿勢斜斜地靠著。一旁矮幾上有鐵傳甲細(xì)心備好的熱茶，提壺斟了兩杯，遞了一杯給李尋歡，自己亦拈起一杯，湊到鼻端嗅了嗅，醇香四溢，輕輕啜飲一口，微闔雙眸，便似在品味上佳美酒。

　　李尋歡持杯于卓東來身側(cè)坐下，稍稍吹涼，一飲而盡。

　　“前輩，這是茶，不是酒�！弊繓|來動作優(yōu)雅地執(zhí)起茶壺，重新斟滿李尋歡手中的茶盞。

　　李尋歡笑笑：“茶可解酒�！�

　　卓東來放下茶壺，悠然道：“前輩今日確是多飲了�！�

　　李尋歡輕啜著茶水，語聲含笑：“因?yàn)闁|來你回來了啊�！�

　　卓東來垂眸品茶，淡然說道：“在我回來之前，前輩便已飲了不少吧？”

　　李尋歡聞言微窒，尷尬地笑笑，啜茶不語。

　　卓東來挑眉悄睨，不由得輕彎唇角，暗自偷笑。

　　.

　　竹爆聲聲驟響倏密，更歲交子又一年。

　　風(fēng)未止，雪未住。

　　門窗雖糊得嚴(yán)實(shí)，掩得緊密，屋內(nèi)卻仍是稍嫌清寒。

　　紫銅火盆早被移至了榻邊，李尋歡俯身用紫銅火鉗撥旺了爐中炭火，回過頭，卻見卓東來斜倚著榻沿，雙目微闔，眉目間掩不住倦怠之色。

　　心底泛起陣陣心疼，輕輕攬過卓東來，將身上的紫裘展開包裹住兩人。

　　連日來冒雪趕路，卓東來確是倦了乏了。此時既已飽了腹欲，周身又是舒適溫暖，便禁不住陣陣倦意襲來。

　　卓東來強(qiáng)掀眼簾，抬首看向李尋歡，卻未有掙脫之意。

　　“東來，你趕了幾日的路，不如早點(diǎn)歇息吧�！崩顚g眉眼微彎，滿蘊(yùn)溫柔。

　　“無妨，今日不是當(dāng)圍爐守歲的么？”淺淡一笑，卓東來稍稍調(diào)整了下姿勢，將頭靠在李尋歡肩窩，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黏向一處，強(qiáng)自撐開，復(fù)又闔上，索性便閉目休養(yǎng)。

　　紫氣東來律己甚嚴(yán)，堪稱苛求，向來絕不允許自己于人前顯露半分疲態(tài)。便是昔日于司馬超群面前，也總還是繃緊了七分神經(jīng)，無法完全徹底地放開。

　　唯有一人，卻是例外。

　　李尋歡垂首看著懷中人揮之不去的濃濃倦意，滿心的疼惜，柔聲輕道：“子時已過，便當(dāng)是守歲了。東來，去歇息吧�！�

　　卓東來已漸抵制不住濃厚的睡意與疲累，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尋歡微揚(yáng)了唇角，將卓東來攔腰抱起，走進(jìn)內(nèi)室，輕手輕腳地將其安置于床上，除了鞋襪外衣，拉過軟被蓋上。又返身取了火盆進(jìn)來，添了些炭，這才也自寬衣上床鉆入被中，將被角仔細(xì)掖好，然后攬了那人腰身，輕擁入懷。

　　卓東來于意識迷蒙間本能地向李尋歡懷中靠了靠，自動尋了個舒適的位置，頃刻便已沉沉睡去。

　　聞得那人均勻綿長的呼吸，李尋歡仿若自語般輕聲喃道：“東來，歡迎歸來。”

　　.

　　四更梆鼓響，雪揚(yáng)焰影搖。

　　守歲何須待天曉，且共燭紅眠此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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