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guān)將盡，本是辭舊迎新，家家戶戶熱熱鬧鬧，團(tuán)團(tuán)圓圓的日子。然李尋歡卻形單影只、悶悶地坐于遍布積雪的李園梅林中，撫琴嘆息。

　　卓東來已經(jīng)早出晚歸的連續(xù)三天了，卯時起亥時歸，去時一句話未留、歸時沾枕即睡。

　　沾枕即睡，若在一年前，這是決不可能發(fā)生在卓東來身上的，卓東來也決不允許它發(fā)生，那時的他是大鏢局的紫氣東來。不過現(xiàn)在，這種情況是事實(shí)了，他只是他，是李尋歡的卓東來。

　　在李尋歡身邊，他不需要戒備，不需要陰謀。所以他可以安心得沾枕即睡。

　　但為此苦悶的是李尋歡，想與他說說話，抱抱人，又不忍吵醒他……

　　卓東來這三天很忙很辛苦，李尋歡心疼不已、也不明就理。

　　今日是除夕，卓東來依然卯時出門，唯一的不同便是臨去前交待了句話：

　　“前輩，記得灑掃門間，去塵穢、凈庭戶�！�

　　原來東來知道今天是除夕啊，李尋歡欣喜間睜眼欲問，門前竟只剩下紫影匆匆閃出的虛像了。

　　灑掃之事，家仆會完成。廚房的張媽、王媽早早地切菜煮肉，著手布置年飯了。整個李園的人都沉浸在有條不紊的繁忙里，獨(dú)獨(dú)李尋歡，郁悶地?fù)崆傧�，連帶著周圍的氣壓亦隨之陰郁。

　　看看梅花，似不如往昔的傲然。嗅嗅梅香，也淡而無味。雪地在陽光下刺眼，白得太過。

　　兩個時辰后，百無聊賴的李尋歡決定潛去李園的酒窖。那里窖藏著上等的陳年竹葉青和卓東來最愛喝的波斯葡萄佳釀。

　　李尋歡的身體不容他飲酒，可他偏偏是個無酒不歡的酒徒，以前喝酒肆無忌憚也就罷了，現(xiàn)如今不行。卓東來禁止他沾酒，連他十幾年不離身的酒囊也禁止他碰。

　　不過……李尋歡找到了好理由，既然今天是除夕，喝些酒東來應(yīng)該不會怪他，索性將那空了三月有余的酒囊一并裝滿好了。

　　李尋歡興致勃勃地挑燈走下臺階，心中直呼天助我也。因為小穆不在，小穆是卓東來專門安排看管酒窖的人。

　　推開木門，一眼便看見正中排放的十幾壇竹葉青。登時，喜上眉梢。

　　“前輩�！弊繓|來的聲音偏偏傳來，帶著些許疑惑。

　　李尋歡直覺頭皮發(fā)麻，笑容僵了一僵，旋即一臉茫然地望向聲音來源。

　　卓東來就站在右邊排放葡萄酒的架前，手中尚提著一個醬紫色的新酒壇。面色平靜閑然，眉目間盡是看戲的悠態(tài)。

　　“東來……你……一直在這？”

　　看到李尋歡緊張得收緊握著空酒囊的手，立時心下了然。卓東來把新酒壇遞到李尋歡空出的右手上，自己回身抱了一個葡萄酒壇，道：“我剛從梅二先生那兒回來，還不及去冷香小筑。”

　　李尋歡改口：“我就知道……你會在這……所以來找你�！�

　　“哦，是嗎�！弊繓|來瞇著眼，打量他，“前輩有話說？”

　　“嗯……東來……今天是除夕……可以飲酒的吧……？”

　　“可以，我為自己備了波斯佳釀。”

　　“嗯……那個……我……竹葉……”

　　“李前輩�！弊繓|來打斷他的話，“你拿著酒囊，到窖藏處做什么？”

　　李尋歡心虛啞然，再瞧瞧靜待那里的竹葉青，終于狠狠心，關(guān)門落鎖。

　　“我已為前輩備好酒，前輩不用再苦著臉了�！�

　　李尋歡目中一亮，欣喜地回望卓東來。

　　“我不是酒，不要這樣看著我�！�

　　“東來，你不怪我？”李尋歡不安地瞥了眼酒囊。

　　卓東來頗具深意地輕笑：“前輩要除夕可以喝的酒，我自然同意�！�

　　某探花已被“可以喝酒”徹底吸引，完全未在意他話中的一個“的”字。

　　午飯后，卓東來讓李尋歡提上自己前天備好的錦盒，坐馬車隨他出門。

　　行了一段路，李尋歡不解地用眼神詢問，才發(fā)現(xiàn)卓東來一直凝眸注視著他。

　　“除夕為已故親友送年飯，前輩該不會忘記的�！�

　　李尋歡眼眸忽閃，他說不出現(xiàn)在是訝然、欣慰還是心痛，沉默半晌才緩緩道出：
　　“東來，謝謝你�！泵靼琢诵┳繓|來早出晚歸的原因了。

　　晉西呂梁一帶，都有除夕上墳的風(fēng)俗。在除夕的下午，人們將做好的年夜飯送至亡故親友的墳上，從而寄托人們對亡故親友的哀思。

　　卓東來早就從李園仆人的口中問出：自林詩音去世后，李尋歡每年除夕都會帶上她生前喜歡的點(diǎn)心、酥餅、梅花酒，獨(dú)自去看她。那些名吃并不好買，常常是提前一旬方可定到現(xiàn)貨。林詩音的墓就在太原近郊的梅山上，梅山是屬于李家的，李家的祖墳也在這里。

　　卓東來知道李尋歡雖不說，但心里一定擔(dān)心自己會覺得別扭，所以決口不提除夕為林詩音上墳的事�？峙滤窍胫ч_自己，再獨(dú)自前來。

　　“尋歡，以后每年，我都會陪你過來。”

　　李尋歡愣神地看著他，卓東來卻覺得別扭了，輕佻眉梢別過臉去。

　　“東來�！崩顚g不顧馬車的顛簸不穩(wěn)，一把將他攬入懷中，緊緊抱住，就像要將他整個人都揉進(jìn)身體里似的。

　　卓東來皺眉想把他推開些，卻驚覺那人在微微顫抖，如無所依靠的孩子般……心下不忍，漸漸軟化下來，就任由他抱著了。

　　“前輩，曾經(jīng)刻骨銘心的愛是要記一輩子的�！�

　　“詩音的離去將我曾經(jīng)所有的愛一并帶去了�，F(xiàn)在，我的心只屬于卓東來一個人�！�

　　酉時三刻，二人回到李園。沿路的人家張燈結(jié)彩，孩童沿街嬉鬧追逐，李園在家仆的置辦下，也煥煥生姿。

　　正廳的圓桌上，正中放著八生火鍋，周圍挨著紅燒黃魚，什錦太平燕等七、八道菜樣，較之中午要豐盛許多。

　　卓東來取過那個醬紫的新酒壇，為李尋歡斟滿一杯：“這是我特意為前輩釀的�！�

　　盡管不是竹葉青，但李尋歡一聽是卓東來親自釀造，竟比喝了竹葉青還高興，迫不及待地仰首飲下……

　　“我用麻黃、川椒、細(xì)辛、防風(fēng)、蒼術(shù)、干姜、肉桂、桔梗釀造的這個屠蘇酒，可以祛風(fēng)散寒，溫中健脾�！�

　　“東來~~我想喝竹葉青……”卓東來釀的酒，味道自不會差，可藥酒畢竟是有藥的，李尋歡還是喝不慣。

　　卓東來佯作不解：“屠蘇確是除夕可以喝的酒，你讓我同意的不正是它嗎？”

　　“…………”李尋歡眨眨眼，滿目難過。

　　卓東來玩味地逼視他：“我記得，你的酒囊原是被我放在紫樓的……”

　　“東來，吃完年飯，我們?nèi)ズ髨@撫琴吧。”李尋歡夾了塊魚肉放入卓東來碗里，笑容燦爛。

　　卓東來笑了笑，叫過一旁的小穆，“將你家少爺身邊的酒囊送回紫樓，收在箱中上鎖。鑰匙……直接拋進(jìn)前院的水池吧�！�

　　“是，卓主子�！毙∧卤镏Γ闷鹁颇遗艹鋈�。

　　卓東來瞄著李尋歡唇齒微啟、欲言不言而又哭笑不得的古怪表情，滿意極了。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除夕更闌之際，忽的飄起雪。在除夕通宵不熄的燈火下，冷雪也漸漸暖入人心。天邊綻放著賀慶的煙花，爆竹聲不絕于耳，除夕的夜才是新年最熱鬧的時候。

　　李尋歡與卓東來漫步于李園的梅林，淡雅的梅香浸了他們周身，這是卓東來在李園的第一年。

　　李尋歡盯著卓東來：“東來，張嘴。”

　　斜眸瞪他，卓東來側(cè)退一步，立刻與他拉開一丈距離：“前輩要做什么？”

　　無奈，伸出手掌，李尋歡笑道：“只是黃米粉炸的年糕�！�

　　卓東來嘴角抽搐了下，不是因為年糕，而是……他在何時端著盤子的！！

　　李尋歡的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卓東來不好拂了他的意，捏過一塊。

　　年糕小巧精美，黃燦燦的分外誘人，放入嘴中咀嚼。

　　“…………”

　　“如何？這算是塞外的除夕名吃呢�！�

　　卓東來認(rèn)真地品了一會，望向李尋歡：“前輩，塞外專門產(chǎn)鹽嗎？”

　　“嗯？”產(chǎn)鹽？？李尋歡也拿起一塊放進(jìn)嘴里。頓住，表情痛苦難耐。

　　“少爺~~”這時，廚房的張媽急匆匆趕過來，“少爺，廚房的糖下午用完了，您那年糕做出來不加糖會沒味的。”

　　“……”

　　“……”張媽，您為何這時候說……

　　“前輩……”卓東來冷目，“年糕是你自己做的？”

　　李尋歡局促：“我……我向張媽學(xué)會把面食炸至熟透而色金黃……這年糕的樣式很好吧？”

　　“然后呢？”

　　“嗯……廚房確實(shí)有一大罐白砂砂的糖……”

　　卓東來沉了臉：“那是鹽吧，前輩。那罐白砂砂的東西……是不是被你用去一半了？”

　　“東來，你猜得真準(zhǔn)�！�

　　“……”卓東來轉(zhuǎn)身就走。

　　“東來……”李尋歡歉疚地拉住他，“你去哪？”

　　“喝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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