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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荒顏
黃泉路上,三途河邊,盛放的曼珠沙華如火如荼。
傳說人死后,經(jīng)過這條紅色彼岸花鋪就的血照之路,便能到達(dá)幽冥地獄,經(jīng)過獄火洗煉方能獲得重生。
經(jīng)年輪回,流光剎那,君陌在這條路上等了一百年也沒能等到故人。
***
暮色四合,君陌已是醉生夢死,俊魅的臉上早已飛上兩片紅云,荒顏?zhàn)谝慌造o靜的看著他,她沒有奪過他的酒壺,只等到他徹底醉死過去,才悠悠起身,將他扶回六合殿內(nèi)。
收拾好酒桌,便仰頭看著青空,就這樣呆坐半日,沒有一絲陽光的照拂。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多少年月,荒顏不知,她只知君陌清醒的時候總是在尋一個叫瑟瑟的姑娘,酒醉的時候便是喚著一個叫瑟瑟的名字。
她來了多久,這名字便存在了多久,或許比她自身存在的時間更長,她甚至有一瞬間恍惚,覺得自己就是瑟瑟本人。
但是她知道她不是,她不認(rèn)識瑟瑟,在來這兒之前連名字也沒聽過。
君陌閑下來的時候會給她講他那一代的事,她知道君陌不是普通人,他是血族,能活上百上千年,他經(jīng)歷過的事遠(yuǎn)比她想象的要多。
他講自己,講瑟瑟,講他和瑟瑟的相遇相知,只可惜還未來得及相愛,兩人便相離。
荒顏不想聽他和瑟瑟的愛情,只想聽關(guān)于他的經(jīng)歷,但是君陌偏偏不遂她的心意,偏講瑟瑟,只講瑟瑟。兩人之間的聯(lián)系似乎只有瑟瑟了。
后來,他終于找到了他的瑟瑟。瑟瑟不再叫瑟瑟,有一個活潑的名字,叫輕揚(yáng)。
她長著和上一世一樣的容貌,君陌一眼便認(rèn)出她來,他高興的緊擁著她,不顧她的拳打腳踢。
他高興的不再喝酒,因?yàn)樗霑r刻保持清醒,能夠清醒的感知到瑟瑟的氣息。
君陌沒能把瑟瑟帶回逝雪城,君陌是什么人,翻手云覆手雨,沒有他做不到的事,但是現(xiàn)在有了瑟瑟,瑟瑟不想跟他回來,他便不強(qiáng)求她,瑟瑟想要留在摩訶教,他便跟著留下,連帶著荒顏也跟著留下。
荒顏想笑,曾經(jīng)自己拼命逃離的地方竟以這種方式再次回來。
無涯說:“荒顏,你這是何苦?”
是啊,她這是何苦,他們都是何苦。
輕揚(yáng)為了無涯堅(jiān)決不離開,君陌為了瑟瑟留下,荒顏又為了君陌而留下。
輕揚(yáng)整日圍著無涯轉(zhuǎn),君陌時時跟著輕揚(yáng),荒顏跟不上君陌,她便整日呆在書房。教中人都知道輕揚(yáng)喜歡無涯,荒顏知道,君陌自然也知。
“你該如何?”荒顏問。
“是我的就是我的,誰也搶不走!本翱粗贿h(yuǎn)處圍著無涯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輕揚(yáng),眸色轉(zhuǎn)深。
荒顏沒有答,她想告訴他,沒有誰生來就是屬于誰的,已經(jīng)失去的就不該強(qiáng)求。
一個月后,輕揚(yáng)終于還是跟著君陌走了,在陽光還未灑落的黎明走了;念佒,她沒有去送他,似乎早已等待著這場離別。輕揚(yáng)對無涯死了心,無涯心中只有黎民蒼生,絲毫沒有她的位置。
她罵他虛偽、假慈悲,無涯也只是皺皺眉,說,“這里不是你待得地方,你趕緊離開吧。”輕揚(yáng)真的走了,跟著君陌走了。
荒顏問他,“你后悔嗎?對輕揚(yáng)說出那番話。”
無涯眼神飄了飄,然后冷靜道,“沒有!被念佇α诵,她似乎看到了君陌的答案。
“荒顏,你該回來了!睙o涯在她身后嘆息似的說。荒顏望向不遠(yuǎn)處的天空,不應(yīng)他。至今她仍不知她是否為重回這塊土地而感到后悔。
當(dāng)初她向君陌提出想回九黎看看,君陌答應(yīng)了,還破天荒的放下尋找瑟瑟的事情陪她一起回來了,當(dāng)時荒顏滿心歡喜,忘記了君陌之前的種種無情。
當(dāng)他們到了摩訶教浮屠宮外時,無涯帶領(lǐng)眾教徒出來迎接他們的教主。無涯一身白色繡金長袍,俊美如鑄,站在眾人中引人注目。
然而讓荒顏驚心的不是那一身白衣,而是那如火般向著臺階上奔去的君陌。
眨眼間他便奔至無涯身邊,扣住一個瘦小的姑娘,然后將她緊緊摟入懷中,“我終于找到你了,我終于找到你了……瑟瑟,我的瑟瑟!
再次聽到那個名字,荒顏心驚。
那姑娘看了無涯一眼,迅速給了君陌一巴掌,憤聲道,“流氓。”
君陌不怒反笑,是他的瑟瑟,一笑一怒都是瑟瑟的模樣。
他放開那姑娘,荒顏看清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九黎少女特有的裝扮,腰間的鈴鐺襯的她越發(fā)俏皮可愛。原來他的瑟瑟是這樣生動,不像她死氣沉沉。
君陌總是一身紅色長衣,荒顏知道原因,他曾說過瑟瑟喜紅,想必他是為了這一世能讓她迅速認(rèn)出他吧?尚Φ氖巧亚笆劳囊桓啥䞍簦瑥念^到尾都沒認(rèn)出他。
無涯為荒顏穿上月白衣,將象征摩訶教最高位置的月石額環(huán)帶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荒顏,從此以后,你便是摩訶教主,不得再為兒女私情任性,你要為蒼生著想!睙o涯一臉嚴(yán)肅,沒了以往的溫和。
“是!睆倪@一刻開始荒顏便忘了自己是荒顏了。
君陌帶著輕揚(yáng)回了逝雪城,六合殿內(nèi),君陌總是叫她瑟瑟,她總會睜著大大的眼睛,氣的兩腮鼓鼓,糾正他,“這里沒有瑟瑟,只有輕揚(yáng)!
這時,君陌總是被她的模樣逗笑。輕揚(yáng)閑不下來,總喜歡這里搗鼓一下那里搗鼓一下。
她是九黎的巫師,君陌從第一次看見她就知道,但是道行有多深,他并不了解。
輕揚(yáng)對君陌很感興趣,而這種興趣僅僅維持了一段時間,當(dāng)她知道君陌沒有什么特異本領(lǐng),只是生來瞳色就異于常人,天生就有別人無法相媲美的容貌時,她便對他不再感興趣,對逝雪城里的所有都不再感興趣。
她開始想念九黎,想念浮屠宮,想念無涯。
所以她不能理解為什么當(dāng)初的荒顏一心只想逃離摩訶教,執(zhí)意要跟君陌走。
每當(dāng)無涯跟她提起荒顏時,她便想是怎樣一個無知的人能夠舍棄無涯這么好的人,輕揚(yáng)想問題永遠(yuǎn)這么直接簡單。
輕揚(yáng)要走,即使不回浮屠宮也要離開這里,但君陌不放。她便鬧,整日整夜的鬧,無法無天的鬧,君陌都由著她,放縱她。
“你真的還愛著瑟瑟?”輕揚(yáng)問。
“當(dāng)然!本按鸬臒o可厚非。
“你說謊。”輕揚(yáng)駁斥他。
“我從不說謊。”君陌又開始喝酒。
“你還記得瑟瑟是什么模樣?什么性格?是什么人嗎?” 君陌笑,笑她問了一個白癡問題。
“模樣自是你的模樣,性格嘛……”君陌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便是活潑開朗,善良可愛!
“你確定嗎?”輕揚(yáng)開始忽悠,“我怎么記得你之前訓(xùn)我的時候老說瑟瑟是如何如何的安靜,是如何如何的善解人意……”
安靜嗎?善解人意、溫柔端莊……此時君陌的腦海卻浮現(xiàn)出一個白色身影,他認(rèn)定那是瑟瑟,但是他忘了瑟瑟喜紅,他忘了瑟瑟一向是鬧騰的,他對腦海里揮之不去的白衣置之不理,直至那面容愈來愈清晰,容不得他再躲避。
君陌醉了,他似乎想起了以前,不是前世而是今生。
君陌喝酒的時候喜歡講故事,喜歡講他和瑟瑟的故事,聽的只有荒顏一人。
或許他不是喜歡講瑟瑟,只是喜歡講給荒顏聽,喜歡看荒顏在聽到瑟瑟時隱忍而痛苦的表情,在這清麗如水的面容上激起一點(diǎn)微瀾對他來說是枯燥乏味人生中唯一的樂趣。
***
君陌帶著輕揚(yáng)回到了浮屠宮,輕揚(yáng)一見無涯,便向他奔去,全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君陌見到的荒顏與之前大不相同,一襲月白衣,長發(fā)潑墨似的灑下,清秀的面容沉靜端莊,君陌這才想起她曾是摩訶教主,只是一時被鬼迷了心竅,就拋棄了自己的教徒。
荒顏從書中抬起頭,不再像以往一樣用溫柔明亮的眼睛看著君陌一人,而是用憂郁悲憫眼神俯視眾生。
“我怎不知摩訶教教主如此盡心盡職!本岸⒅念伭季,勾起一抹笑。
“城主說笑,荒廢了多年歲月,也該為自己的教民作些事了!被念亴χ耙呀(jīng)能做到不動聲色。
數(shù)日后,九黎蠱蟲泛濫,寸草生處,蠱蟲皆至。
一夜之間,花草皆枯萎,魚蟲皆成尸。
蠱毒蔓延,九黎族人受盡折磨,摩訶教作為九黎族的信仰,人們一直把摩訶教主當(dāng)成救世主。然而只有荒顏?zhàn)约褐浪⒎蔷仁乐,她不過是個連情思都無法斬?cái)嗟臒o用之人。
“能解這蠱毒只有一種辦法,就是找到水晶蘭,它被譽(yù)為\'死亡之花\',正因如此它可使萬物死滅,包括百蠱。
但是這種花不好找,此物是經(jīng)年累月而成,不過百年不開花,即使開花也不易尋到。”輕揚(yáng)終于有了留下的理由,她是巫師啊。
聽到她的話,荒顏有些恍惚,因?yàn)樗肋@花,并且見過。
這朵花現(xiàn)在正在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當(dāng)年正是君陌用這朵花救了自己,她才會義無反顧的離開摩訶,跟著君陌去到?jīng)]有陽光的逝雪城,并在這期間愛上他。
這么多年這朵花早已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念?zhàn)隽艘粋決定,一個眾人都反對的決定,其實(shí)只有三個人——無涯、輕揚(yáng)以及君陌。
就連一向視黎民為己命的無涯在聽到她的決定后也堅(jiān)決反對。
無涯痛心道:“會有別的辦法的,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犧牲。”
“能有什么辦法,”荒顏無奈道,“即使有,也來不及了!
“不行!”無涯堅(jiān)決反對。
“你忍心看著這么多人受蠱毒之苦?”一想到那些死前備受折磨的九黎百姓,荒顏就痛心不已。無涯猶豫了,他不知該說什么,荒顏說得對。
“既然接受了萬民的朝拜,就該擔(dān)起這份重任!被念佇,“我已經(jīng)決定了,過幾日便開始吧,你們先回去吧,我現(xiàn)在得抓緊養(yǎng)好自己了!
無涯退出房門,輕揚(yáng)也跟著出去了,只剩下君陌一動不動地坐在位子。
“你怎么還不走?”荒顏看了他一會兒,見他不答話,也無力理他,“隨你吧!闭f完,正欲向床邊走去。
君陌突然起身扣住荒顏,將她推至墻角,他抵在她的發(fā)間,嘴唇從耳畔移至脖頸。
“你做什么?”荒顏驚道。
“我倒想看看摩訶教教主的味道是如何?”君陌一貫殘忍。
尖利的牙齒咬進(jìn)纖細(xì)的脖頸。
「汩汩——」
荒顏分不清那是鮮血流動的聲音還是心臟跳動的聲音。
上一次吸食血液是多久以前的事君陌已記不清,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和正常人一樣,本能的對鮮血反感,但是當(dāng)荒顏的血液順著牙齒進(jìn)入口腔時,他又發(fā)瘋了,他極力掩藏的本性又展現(xiàn)出來了,仿佛沙漠中的人久經(jīng)甘霖。
荒顏緊緊抓住君陌的肩膀,感覺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這個給自己帶來歡樂和痛苦的人終于要帶走自己的生命了嗎?
這樣也好,省的她再做兩難的抉擇。
“君陌……”她在他耳邊低聲喚道。
君陌如驚醒般睜開血色雙瞳,這才看清自己在做什么,他差點(diǎn)殺了荒顏,這個認(rèn)知讓他第一次這么厭惡自己。
他一把推開荒顏,開始彎腰咳嗽起來。
荒顏蒼白著臉癱倒在地,君陌抱起她,將她放在床榻上。
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額頭、鼻尖,最后落在唇角。
“你的血只能是我的,別妄想用它拯救蒼生,”君陌的聲音冷冷響起,他知道荒顏能聽到,“你救多少人,我便殺多少人。
若你死了,我便屠了九黎,毀了摩訶,滅了蒼生,讓你黃泉碧落永世不得安寧。”
“你好狠——”荒顏攥緊他的衣袖。
“所以活著等我回來。”君陌說完,低頭吻了荒顏的唇畔,便轉(zhuǎn)身離去。
那抹紅色便成了荒顏此生最難忘的回憶。
***
神廟之內(nèi),白蓮蔓延,高聳的祭臺上,輕揚(yáng)臉上畫著奇異的妝,那是九黎巫師特有的妝扮。
幽藍(lán)色的火在她的指尖跳躍,那是來自地獄的幽冥火,可以燒毀一切。
荒顏和無涯并肩而立,一臉凝重。
“別忘了我要你轉(zhuǎn)交的話!被念伳樕媳M是閱盡滄桑的表情。
“放心! 荒顏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向著祭臺走去。
“荒顏,”無涯啞聲道,“難道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荒顏怔住,隨即轉(zhuǎn)身,對他燦然一笑,“無涯,多為自己著想!
荒顏從祭臺一躍而起,流光剎那間,無數(shù)根銀色絲線從四周飛來,瞬間穿透荒顏單薄的身體,鮮血順著絲線蔓延,一瞬間整個天空布滿了血紅的網(wǎng),遮住了霞光。
那血紅順著銀絲流淌,直到經(jīng)受不住血液的重量,才化為雨滴落在大地上。整個九黎彌漫在血色的霧照中,空氣中盡是鮮血的芬芳。
君陌遠(yuǎn)遠(yuǎn)看見半空中一個白衣女子渾身浴血,那是荒顏。
隨處可聞的腥甜味讓他體內(nèi)血?dú)夥浚倏禳c(diǎn),再快點(diǎn)!
他回來了,但是他沒能帶回可以救命的藥,他尋了三天三夜也沒能找到另一顆水晶蘭。
一滴雨落在君陌臉上,那是血,血雨灑滿了整個九黎。
“荒顏——”他痛呼一聲。
似乎能感應(yīng)到,荒顏抬眼望去,便看見一紅衣男子策馬而來,青山在他身后遠(yuǎn)去,紅色衣裳在風(fēng)中獵獵飛舞,墨色長發(fā)下無一不是君陌的模樣。
君陌回到九黎了,自己終于活著等到他。
荒顏笑,慘白的臉灼痛了無涯的心。
輕揚(yáng)嘴里念動著古老的咒語,只見她微微動了動指尖,那跳躍著的幽藍(lán)火焰便像精靈跳動在蠱蟲泛濫之處,帶著荒顏的血,將所有痛苦燒毀。
“荒顏!本翱v身一躍,馬在最后一刻應(yīng)聲倒地,他揮出一記掌風(fēng),那銀色絲線盡數(shù)齊斷,沒了支撐,荒顏如折翼的白鳥急速墜落。
君陌向她略去,攔腰接住她,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
“我會毀了九黎的!本氨е莺菡f道。
荒顏早已沒了說話的力氣,一雙清澈的眼睛早已渙散,有淚水從眼尾不斷落下,淹沒在發(fā)間。
君陌看著她,眼里是嗜血的紅,他抱緊她。
“為什么不等我,為什么要這么做?”狠戾的語氣轉(zhuǎn)為呢喃,“你舍得留下我一個人嗎……”
“我不會讓你死的!彼鹚,向著火焰蔓延的遠(yuǎn)山走去。
“君陌,”無涯的聲音從身后飄來,“相逢即是陌路,所有事都只有你一人記得而已,她讓你放下執(zhí)念,莫要囿于過去……”
君陌腳步不停,什么是執(zhí)念,自己活了上百年,若沒有回憶伴著,這漫長苦悶的人生自己該如何度過。
這場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
如雨后春筍般,花鳥魚蟲又重新回到了這片土地。
君陌帶著荒顏?zhàn)吡耍哌M(jìn)了這場大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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