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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break At Time Point
Daybreak At Time Point
東京的初春便是如此。整個城市在這個微暖的季節(jié)中帶著經(jīng)歷過末世紀(jì)動亂后的一種大病初愈的楚楚動人,溫柔含蓄地包容著創(chuàng)傷,享受著和平。沒有任何人說過,但大家都知道,劫難是告一段落了。人類那奇妙的第六感就像股票一般,都是在絕望中產(chǎn)生的。生存下來的人都記得那一段崩潰的日子,如地球爆炸般的震動還有絕望至極時產(chǎn)生的靈感--希望--就是這么到來了?傊F(xiàn)在是平靜了,一切看起來都很好。人們照舊忙著:家屬忙著尋找失散的親人;醫(yī)生忙著救助傷者;女人們忙著收拾院落;男人們忙著收拾東京,收拾那些破磚爛瓦,好空出位置重建城市。這將會把東京重新規(guī)劃一遍,于是,建筑師、設(shè)計師又忙著賺新世紀(jì)的第一筆錢。這當(dāng)然也需要大筆的資金,從而引起了政治家們的爭吵導(dǎo)致了新一輪的選舉。當(dāng)然,人類發(fā)展的一個永恒主題總是在災(zāi)難過后上演,那是愛情。上野公園已成為情人們的天下,很難想象這么多對人是怎樣在短時間內(nèi)湊合成的,但有一點,盡管仍有些不安,但他們看起來是幸福的。重建的城市總是在不斷暴露著各種弊端,但這絲毫影響不到櫻樹下私語的情侶們。愛情是盲目的,所以他們有權(quán)什么都看不到。就某種程度而言,這是種奢侈的幸福。
不知道是今年櫻花開得過早還是天氣反常地冷,總之,下雪了。那幾乎不能算是雪的白色小顆粒被上天如釋重負(fù)般抖落,像極了造物主慈悲、同情的淚水。它們的到來引起了公園中情侶們的贊嘆和歡呼。孩子般純真的喜悅彌漫滿整個公園,再溢出來,流向四面八方。
"居然下雪了!"
"多好。"
"上野公園現(xiàn)在一定很美吧。我打算過幾天帶惠子他們?nèi)タ礄鸦兀?
"那要快哦!今年的櫻花開得不怎么熱鬧。"
"怎么啦?"
"熬過來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有不少樹都死了。"
"那真可惜。"
"是呀。我昨天同鈴子去看那株我們蜜月時留過影的櫻樹,就是那株很高大的,開粉紅色花的那株。以前別的櫻樹還沒怎么開,它就滿樹是繁花了。我們今年去看,結(jié)果……"
"死了?"
"大概吧,我不敢保證;ㄊ菦]開了,也枯了一半,看樣子也快不行了。"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再種新苗,過新日子。"
"呵呵,是呀!"
…………
昴流仍在猶豫著。他注視著面前一步之遠(yuǎn)的氣派的玻璃門,看著雪粒積留在門把上,直到堆積得太多,突然崩塌一塊,落到地上,與其他的雪混為一氣。這是個有趣的過程,看一樣?xùn)|西由虛無到存在,由微薄到厚實,由繁華到幻滅…… 他想,他是在發(fā)呆了。他意識到自己已在這棟大廈下站了近一個小時了,這很不容易,因為,他只在風(fēng)衣里穿了一件薄毛衣。如果這讓北都知道--昴流的嘴角泛起微笑--他仍能想象她高分貝的叫聲,盡管他已有十年沒再聽到了。人的記憶是很奇妙的,因為它不怎么聽從主人的意志,你所記住的,總有那么一部分是該被詛咒的,你拿它沒辦法。這也許就是上帝那偉大計劃中的一部分。所以,人最好不要思考,那只會憑添痛苦而已。
昴流雙目的焦距開始渙散。風(fēng)卷起了衣領(lǐng)的一邊,又把幾粒雪吹到他的睫毛上。如此真實。是的,真實!
他的一切感覺在告訴他--他還活著!他正站在雪地里,手插在風(fēng)衣口袋里,耳朵凍得有些痛,眼睛也開始起霧。這都是活著才有的感受,他還在呼吸,心臟還在跳動。仿佛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沒變。
如果真能這么認(rèn)為就好了!
昴流努力地眨眨眼,讓停留在睫毛上的雪粒落下。但這是徒勞,雪照舊下它的。很快,睫毛上又有了一層白色。路對面小商店的售貨員忙著手里的事,卻時不時抬起頭迅速地向這邊瞟上一眼,奇怪著在這樣一個雪天,一個衣著單薄的青年在一棟公寓前躑躅意味著什么。
終于,昴流有了幅度較大的動作。他抽出手,伸向前,只需要輕輕一推,公寓大廈的玻璃門便熱情地打開了。迎面而來的暖氣讓他有點不知所措,好像太暖和了點,覺得悶了。至少,他開始覺得頭暈。
當(dāng)門在身后關(guān)上時,昴流注意到,大廳里沒有人,連個保安都沒有。他的膠鞋與大理石地板摩擦發(fā)出的刺耳的聲音在空空的大廳里回響。
人都到那里去了?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想這樣尖叫出來。
人呢----
這里太悶了!實在是太悶了!昴流幾乎是沖進(jìn)電梯,但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憑著另一個人的記憶按了個鍵,電梯啟動了。
又是一陣暈眩,他踉蹌地后退一步,緊抓住扶手,背靠著墻。慢慢地,慢慢的,雙膝跪在地板上--這是種保持平衡的本能。
一種低調(diào)的情緒纏繞住了他,沮喪、疲憊、膽怯。他大口地喘著氣,努力吸取著其實并不缺少的氧氣。這聽起來像是在啜泣……
溫潤的空氣讓頭發(fā)上的雪融化了,冰冷的水浸進(jìn)頭發(fā)里,凍僵的手也在這樣的溫度下開始恢復(fù)知覺,指尖感到刺痛。這種感覺就猶如長了藤一般,沿著手臂向上蔓延,一步一步侵蝕,直達(dá)左邊肋骨下。昴流痛苦地彎下腰,松開緊抓著扶手的手,抱住自己--就這樣蜷著身體縮在角落里。電梯仍舊上升著,微弱的嗡嗡聲仿佛永無止境。
……為什么來呢?
昴流抬起頭,透過凌亂的劉海戒備的環(huán)視四周。
什么都沒有。
昴流的氣息平穩(wěn)了些,開始掙扎著站起來。這個過程比他想象的要費力,但他還是站起來了。他還沒有虛弱到嬌弱的地步,更何況沒有理由這樣。他一直在挺著,也許還會永遠(yuǎn)這樣挺下去,盡管已沒有什么意義,但,他得把該做完的事都做完了,才能真正地休息。究竟該做些什么,他不知道。如今,已沒有誰再需要他了,他自然不必再為了別人活得那么辛苦。
所以,他開始思考活著的意義。
活著……
只是為了懷念吧……
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思念著的人……
鈴地一聲,電梯震動著停了下來,自動門款款而開,把門外幽靜高雅的走廊展現(xiàn)在來者面前。昴流疲憊地看著,輕嘆了一聲,踏出電梯。
有一種直覺在引導(dǎo)著他,他無須查找,便可到達(dá)他想到的地方。這是種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像一種本能。他便這么走著,無法知道大腦里是充滿雜亂的思緒還是一片空白。
為什么要來?
為了什么?
是想看點什么吧。
看什么好呢?
什么都好!
想找點什么嗎?
想。但找什么好呢?
什么都一樣……只要是有關(guān)他的……
只是去隨便看看……
門把上還殘留有術(shù)的痕跡,微弱而飄渺。昴流無須推側(cè)它消逝的時間,他所該做的只是扭動門把,走進(jìn)房間而已。
忽然,有一個聲音響起:
"我是害怕……星史郎……不喜歡我……"
"我……我喜歡……星史郎……"
他看到一個少年站在房門前淚流滿面地剖白著,忐忑不安,微微地打著顫。
幾乎是同一時間,昴流打開了房門--
這里,有著難以想象的整潔與素雅。
玄關(guān)處擺放著一株散尾葵,墨綠的葉子散而不亂地舒展著,紅橡木地板上靜靜躺著一雙嶄新的拖鞋,鞋面上竟印有史努比的頭像!
昴流驚鄂了兩秒,他還是認(rèn)得那個圖案的。當(dāng)他注意到鞋子的大小時,才明白過來--
他是故意的!
這簡直是個惡作。。
他早就料到了。這么做,是為了好玩?
不知道!
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昴流緊咬著下唇,痛苦地笑著,如那人所愿地?fù)Q上拖鞋。
你的安排啊……
整潔的客廳里擺設(shè)著色調(diào)簡潔明快的家具,電視上有個飛機模型,旁邊是一盆嬌小的仙人掌,頗有幾分情調(diào)。玻璃茶幾上散落著雜志,一本《讀者》打開著,頁面有些皺,大概是常翻的。
很快,昴流的注意力被那扇落地窗吸引住了。它占了整整一面墻,透明潔凈的玻璃和藏青色的窗欞和諧而醒目,F(xiàn)在是黃昏,斜日總算掙扎著在雪后露面了。金黃微弱的光芒不動聲色地為屋內(nèi)的一切鍍上層薄膜,屋外氤氳的煙霧也不例外,全成了飛揚的金沙,在人跡寥落的大街上盡情伸展翻騰,竟也驅(qū)散了幾分冷清,憑添了一筆囂張。
昴流總是很難把夕陽與朝日區(qū)分開來。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顏色,一樣的氣氛,只是方向不同罷了。
昴流發(fā)現(xiàn),從這里可以望得很遠(yuǎn),幾乎讓你錯以為可以鳥瞰整個東京。也許只用發(fā)個呆,便可幻想著自己從這踏過各個屋頂,直飛天際……
以往的每一個夜晚,你就是這樣站在這里看著這個繁華又萎靡的城市的嗎?
你就是站在這扇窗的后面,嘲笑著一切嗎?
居高臨下,以絕對的強勢、絕對的掌握來搜索、查看你的獵物。
不動聲色,看著他人上演一出出鬧劇。
你是應(yīng)該選擇落地窗的……
窗邊的角架上擱著一株鐵線蓮,下面一層是一臺銀灰色的迷你音響。昴流的指尖輕滑過一個個鍵,然后,按下了PLAY。指示燈閃爍著,光碟開始轉(zhuǎn)動。昴流沒再理會,轉(zhuǎn)身向緊挨著客廳的起居室走去。
昏暗的光線下,床上的白被單格外醒目。昴流注視著,先是俯下身,然后,他把自己的整個身子倒在床上。
緞面的床罩帶來冰涼柔順的快感,還有……一絲煙草味……
一線淡淡的光出現(xiàn)在幾乎是漆黑的門口,那是什么?
昴流驚異地望著,坐了起來。沒有靈的跡象,也不是任何一種他所知道的術(shù)。那光線逐漸增強,而且迅速地往這邊移動過來。昴流怔怔地看著,也許它會飛過來,也許還會襲擊自己,但他仍一動不動。
然而,它做了件比它出現(xiàn)更奇怪的事,"咻"地一聲鉆進(jìn)了床邊的衣柜里。
這的確太奇怪了。昴流不自主地去拉開衣柜的門,光線是鉆進(jìn)去了,但并不在里面。
昴流愣愣地站在那兒,好似被自己給騙了。
衣櫥里也有著煙草的清香,是他常用的品牌。這種氣息,昴流只在他的身邊聞到過,飄忽、幽遠(yuǎn)得像叢林間的月光。
他把頭伸進(jìn)密密的衣服里,抽動全身使勁地呼吸著,手抱住一件昂貴的西服,緊樓在懷里。
客廳里的音箱響完了一曲藍(lán)調(diào)搖滾,換成了一首抒情的歌。昴流把頭埋在衣服里,細(xì)細(xì)地聽。很耳熟的調(diào)子,有著重逢的親切,但是想不起來了。
他松開手,發(fā)現(xiàn)衣櫥底下有一個紙盒,不像是鞋盒,應(yīng)該是裝著一些私房錢的盒子,就如同別人一樣。但是,他怎么會這樣放錢?
倘若真的是這樣,這便是他的又一個惡作劇。
昂流第一次驚訝于自己的好奇心。他拿起盒子,把它打開。房間里已黑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昂流伸手摸了摸,里面只有一張紙而已。他把它握在手里,感受到一種奇異的熟悉,在大腦里搜索著與紙有關(guān)的一切。
曲子到了高潮,靈犀一點-- 這是--〈Norwegian Wood>!
昂流閉上眼睛,坐回到床上,淚水,終于開始不可抑制地傾瀉而出,順著臉頰到達(dá)下巴,再滴落到緊抓著紙的手上。
現(xiàn)在,無須睜開眼,他已知道了那是什么了--
他的紙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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