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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是愛讀書的人,更喜歡以書交友。
索性在而立之年,我有了一些積蓄,允許我在蓉城一個安靜的角落里開了間書吧。
行云澗只歡迎女讀者,一則真正希望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則免去那些偽單身出來招搖撞騙給自己惹麻煩。
店子開在西二環(huán)與三環(huán)之間,不算特別繁華,又可以避開書城的競爭,于是故意追求安靜。
寧莉喜歡去水云澗的,收費不便宜,卻很舒服。三四個小時脫離喧鬧的城市,只花五十塊,對于寧莉來說,不算得什么。
讓她心曠神怡的,是那位婀娜多姿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老板年娟婷。
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娟婷—嗯,她從來沒問過她真姓真名,不過無所謂—她差點眩暈。娟婷大致三十左右,白皙的皮膚、高挑的身材,她不似本地人,說起普通話來字正腔圓的北方調(diào),如鵑鳥一般悅耳。
聽說她吃素?
呵,莫不是傳說中的方外人,有奇門武藝?
寧莉總喜歡選擇周四傍晚去,周末得應酬沒完沒了的客戶,總得給自己一些時間去做賞心悅目的事。
我發(fā)現(xiàn)有個很美麗的白領(lǐng)女子,總喜歡在周四到行云澗來看書。嗯,或者說,獨自飲茶、看書、上網(wǎng),從不與人搭訕。
做得“服務”這個行業(yè),自然得乖,客人喜歡安靜,我們便不去打擾。
這天她又來了,照例要了二樓的過眼云煙房,照例要的是初秋的鐵觀音,照例要一些小點心當晚餐,照例拿了本《明朝那些事兒》自欺欺人。
我說她自欺欺人并無惡意,因為每次她三四個小時內(nèi)都不會翻書頁,那書不過是幌子。
但,為什么?我也不知道,更沒有必要知道。
今天,她又來了。
雜工李小妹回家休假,所有的客人我一人接待,反正客人不多也無所謂。
把她所點的東西都上齊后,我突然想八卦起來。
“小姐,您好!”她像個仙子,我不敢太大聲,于是壓低聲音說,“今天挺累么?您臉色不是很好。”
她面帶感激,但一秒鐘即逝,換了笑容款款答著:“可不是么,挺累,喜歡你這里的環(huán)境,特意過來看看!
她喜歡自己泡茶,一套功夫茶熟悉得如同專業(yè)人士,“今天人不多么?”
我笑笑:“我這里人從來不多,怕吵!
“呵,可不是么,我也怕吵。”她斜眄看我一眼,倒了杯茶給我,“以茶代酒,同道中人!
那確實是上等的秋茶,茶湯的顏色嫩黃清透,好在有薄瓷杯盛了,更顯得其清爽可愛。吞入口中清香沖到鼻腔,咽下后還有淡淡的甜味。
“您真有品位,每次都喝這最好的鐵觀音!蔽艺嫘男蕾p她,“若不是您來,我今年斷然嘗不到鮮了!
“別涮我了!彼_朗地笑著,“嗯,我可以叫你娟婷么?”
“當然可以,江湖名號罷了!
“娟婷,你是仙?是妖?是精?是怪?還是神?”她一口氣問了若干個讓我詫異的問題。
“我是個本分的生意人。”我大笑。
“好吧生意人,你這做生意的樣子不像那么唯利是圖的!彼砸豢诓瑁蝗恍χ,“就這點收入,光是租金就夠你撐的了,還別說亂七八糟其他花費,如何能這么悠然自得地喝茶?”
好一個飛快的算盤,鐵響鐵響的,難道是個會計?
“是,勉強有些收入可以進出平衡。”我喉嚨有些發(fā)澀,“錢不是萬能,我的衣食住行全已解決,不需要攬住太多睡覺!
“好心態(tài)!”她笑笑,“我也可想這樣了,只是回去后公公婆婆老公孩子家務事,由不得我這么悠閑!
我吃了她再遞過來的茶,這一杯透著淡淡的苦,莫名的痛。
那天她離開后,我依然沒有問及她的姓名,只收了買單錢。
肯花二百塊買三四個小時安靜的人,這個城市并不多見。
寧莉很喜歡娟婷的安靜和禮貌,談笑近個把小時,她沒有問太多自己的私生活,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她聊天。
仿佛老友,又似陌路人,那種距離恰到好處。
那個問題卻依然縈繞在她心頭。
她是仙?是妖?是精?是怪?還是神?
很難相信,這樣急功近利的社會里,還有這么淡薄功利的人,那么悠然自得。
開車回去的路上,娟婷的舉手投足都在寧莉腦海中。深褐色的套頭高領(lǐng)毛衣、小喇叭裙褲、高高盤起的長卷發(fā)、淡妝及秀氣的首飾,均恰到好處。
說不出來的美,她有些心曠神怡了。
又有客人要求要在行云澗開一桌牌,我給拒了。蓉城這牌風,真是人到哪吹到哪,鬼見愁。
有時候,我寧愿躲在房間里兩三日不出,也不愿走在蓉城的大街小巷里,處處都是麻將聲。
那么,我是仙?是妖?是精?是怪?還是神?
我也不知道,如果有前世,真希望自己曾是妖或精,反正不做人就好。
妖或精什么區(qū)別?并不重要。
今晚打烊特別完,到家時已經(jīng)臨晨三點,可憐我一把老骨頭,鉆心的疼。
至少證明我非妖非精,他們不懂人間之痛的。
睡下后迷迷糊糊中,我到了一片黑漆漆的森林,伸手不見五指。卻不知怎的,我不知覺地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好像潛意識里知道,夢里不會摔倒。
突然間來了很多螢火蟲,帶著我來到一灣溪澗,湫湫的流水聲引著我穿過一片小竹林,后面有一條蜿蜒而上的石街。路口邊上有一盞琉璃燈籠,正閃著蠟燭,我伸手拿了過來,拾階而上。
走到石街的盡頭,有一個小亭子,象牙玉雕成,非常細致的手工,柱柱不同;、鳥、草、樹、蟲、魚,各式各樣一應俱全,沒有重復。亭子的四條柱子之間繞了幾圍飄忽的薄紗,在夜風里搖曳。
“你,終于來了?”出聲的是細細的女聲,柔和得讓人骨頭發(fā)酥。
“我,嗯,來了!蔽疫t疑地答著。
“你盡差些忘記了我們的約定?”她哀哀怨怨地說。
“約定?”我記不真實,卻仿佛有那么一件事,說不好。
“哎,你竟真的忘記了!彼p輕咳嗽,“那年我為了你與父母反面,終于被豬籠浸在清寧河底。孟婆湯我沒喝,忘不了我們的山盟海誓,于是一直流落三屆之外。這可都是為了你!
孟婆湯?清寧河?那年?
無數(shù)個問號在心間,不過不敢問出來。
女人是老虎,惹不得。
“我等了你三世,你來來去去三世投胎都是女子。”她仿佛哭起來了,肩膀一直抽動,“我又舍不得去投胎,下世如果見不到你可如何是好?”
我還是不敢作聲,跟港片似的真切,想掐自己,找不到手在哪里。
至少,是個夢,我安慰自己。
不由自主地,我走向那個亭子,微風吹著竹林稀里嘩啦作響,夜里挺怕人的,港片里鬼來了都是這么稀里嘩啦地響。
那亭子,居然叫行云亭,驚得我一身冷汗。
她,那個她,緩緩轉(zhuǎn)過來,手里持了個小玉壺,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那氣味有點像藏香呢。
“你拿著這個,十天后去一趟緬甸。”她有薄薄一層面紗,只露了眉目,卻看不出長相,但肯定生前是美女,“你那小茶館賺不了幾個錢,這下半生可如何過得下去?緬甸玉市有個猜蠱大王,你去找他堵玉,有一方六角面不太規(guī)則的玉胚可祝你來日衣食無憂!
她將玉壺遞給我,壺上竟一點體溫都沒有,冰得浸骨。
“為什么?”我好容易蹦出三個字。
“這一百來年我總是游蕩人間,吸了不少陽氣。前不久遇見城隍廟前的土地爺,他說我陰氣漸散,如此下去不出二十年我定會魂飛魄散永不超生!彼穆曇糸_始顫抖,“到那時,我卻到哪里去找你?”
“這么說,你要去奈何橋了?”我竟有些不舍得。
“也不全是,土地教了我可以此世與你相守的辦法。”她揭下面紗,竟有如此一張美麗到透明的絕色面容。
我的心分明是漏跳了一拍,難怪我彼世肯不顧一切與其相守。
但那面容很熟悉,卻所不上哪里見過。
恐怕,真有前世。
是否有那一世的纏綿我不知道,但在夢里,信一信又如何?
“你留意這標志!迸碜哌^來,不,飄到我面前,“這個四葉草,是我們重逢的標志!
她細長的手指指著左側(cè)頸根的淡淡的紋身,是淺褐色的四葉草。
我突然之間驚醒,那四葉草歷歷在目,分外清楚。
而手里,真握了白得幾近透明的小玉壺一個,上面有青翠得若隱若現(xiàn)的四葉草圖案。
寧莉再次去行云澗的時候,雜工小妹說她出差去了。
那個周四特別空,寧莉只坐了個把小時便匆匆離去。
現(xiàn)實生活中的問題很多,柴米油鹽處處都得操心,躲避不過只在一時。
但,那天她居然掛念娟婷。
緬甸一行果然應了女鬼的話,我輕輕松松兩千塊賭得幾十萬回來。
拿了錢,我心里異常地空。回家睡了好些天,女鬼并沒出現(xiàn)。
一只小玉壺也讓我從冰涼捂得溫熱,走哪里都不肯放下。
李小妹很不放心,總說我眉間有一些暗色,恐怕是遇到不干凈的東西了。于是她告病躲開,我也懶得管。什么茶館、閑人都無所謂了,我只求四葉草出現(xiàn)。
周四她又來了,一改往日的安靜,抓著我問長問短,仿佛一個舊朋友。
我也悶得慌,于是把緬甸的玉市、賭玉等見聞一一跟她聊起。只是對女鬼一說絕口不提,連我尚在半夢半醒之間,怎么讓別人摻合進來。
李小妹沒多久辭職了,我握著幾十萬也不著急生意。應周四那個她的邀請,我們一同去了臨近的小城泡溫泉。
好在,我們跟其他人不同,沒有拿著麻將從一個城市遷徙到另外的城市再搭臺,慶幸遇到同道中人,我們只是聊天、吃飯、喝茶。
直到,下水泡溫泉的時候。
有個硫磺池,四十度,池面上煙霧繚繞。我們挺怕的,于是一同牽手慢慢走下去。一會就開始熱起來,迷迷糊糊中我們看不清彼此,更是如往日一般閑聊。
泡不一會,硫磺的味道嗆得我們大咳起來?鹊醚蹨I長流。
嗑完后,眼淚流得更是厲害了。
因為,我看到她頸根那枚若隱若現(xiàn)淺褐色的四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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