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薔薇

　　一百年前、我為了一個(gè)女孩陷入無盡的黑暗。
　　因?yàn)樗麄冋f、我是最純正的血統(tǒng)，高貴的血液決不能讓受到人類的玷污，所以我不能愛上她，永遠(yuǎn)不被允許愛上她。
　　可是，我卻很愛她。
　　她是我在微微泛著星光的街頭遇見的。記得很清楚，那天的星辰格外明亮，北極星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我穿著一件大大的黑色風(fēng)衣。而她，卻穿著破舊的單衣，帶著補(bǔ)丁的薄蜷縮在角落里。正值深秋，又是夜晚。她凍得瑟瑟發(fā)抖。我瞇起眼，一頓美味的夜宵呢！不過有些太瘦弱了。我慢慢地走到她跟前，又緩緩地蹲下來。
　　“小姑娘、這么晚你怎么不回家？”
　　她抬頭看看我，又深深埋了下去，沒有說一句話。
　　幾近慘白的臉，就連嘴唇也絲毫沒有血色。但她卻有一雙明亮烏黑的眼睛。
　　我有些同情她了，她是我?guī)兹f年來同情的第一個(gè)人，很特殊呢�？礃幼樱任腋枰旱淖甜B(yǎng)。
　　“小姑娘、你可以幫我做一些事么？做好了我可以給你面包吃�！�
　　她又抬起了頭，仍舊沒有說話，但卻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微微一笑，起身。她慢慢從地上爬起，跟在我身后。身形有些晃動(dòng)，看樣子是餓的不輕。
　　我把她帶到我租住的公寓里，給她一杯熱牛奶和幾片涂著黃油的面包，她狼吞虎咽的吃著。我看著她，忽然有種想留下她的沖動(dòng)。那就明天帶她去城堡吧，去我住了幾萬年的地方。
　　就這樣，我沒有吸她的血，而是將她帶到我住的城堡。她幫我收拾家務(wù)，我給她提供食物和住所。
　　其實(shí)這樣簡單的生活很好，很幸福。
　　至少我吃到了如此難吃的炒蛋，還要裝成高興的樣子一口一口的吞下。
　　至少我喝到了煮成糨糊的COCO。
　　至少我的風(fēng)衣能被燙出很多的洞。
　　她從不過問為什么我喜歡喝紅色的“番茄汁”，為什么我討厭陽光，為什么我要將臥室安置在地下室，為什么我從不讓她進(jìn)入地下室…… 因?yàn)槲遗聜λ�，也怕傷害我自己�?br>　　平淡的生活終究會(huì)被打破，他們來了。
　　他們說，你不能愛上她。這是對你的警告。要么送走她，要么殺了她。你別無選擇。不要忘了，你是純血統(tǒng)。
　　他們走后，我來到城堡的花園內(nèi)。頹圮的墻上布滿了白色的薔薇，慘白的滿目遙遙地掛在夜幕中。又是深秋了。
　　我問她，你愛我么？
　　不，我不愛你。
　　你能嘗試去愛我么？
　　我不知道
　　你什么時(shí)候能愛上我？
　　我不清楚�；蛟S，或許等到白色薔薇變成紅色時(shí)。
　　她一年一年的長大了，長高了，漂亮了，但不多的話更少了。每晚我為她摘一把薔薇，她都收下了。她喜歡薔薇，但她更喜歡我沒有的紅色薔薇。
　　­ 我發(fā)誓，我要保護(hù)她。
　　于是，他們又來了。他們對我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說我知道、可我不能失去她。
　　他們冷笑，你確定她也需要你么？她并不愛你，她不會(huì)愛上你。你沒有告訴她真相么？真是天真的可憐。
　　不！我大喊，就算她知道我是血族的，她同樣會(huì)和我在一起。
　　他們面無表情，用冰冷的聲音嘲笑著我。
　　你以為你是誰？你是血族，她是人類。對于愚蠢的人類來說，我們是吸血鬼；而人類是我們的食物。
　　我從沒有把她當(dāng)食物！
　　那我們打個(gè)賭、你敢不敢。
　　賭什么？
　　賭她會(huì)不會(huì)怕你。告訴她真相，如果她害怕，她躲開你，你就必須接受懲罰。你是知道的，一百年的沉睡，這對于我們永恒的生命來說不算什么。
　　­ 如果她并不害怕，而且沒有躲開我呢？
　　那我們就離開，不再過問這件事，給你破一個(gè)例。
　　好。
　　他們胸有成竹的笑著，而我越來越害怕。她和我生活了這么些年，從沒有見過她露出害怕的神色。況且，相處久了也會(huì)有感情吧？
　　­ “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他�！蔽艺f。
　　不必了，他們笑的殘酷。你向后看。
　　我轉(zhuǎn)過身，看到了她慘白的半張臉，她死死的咬住下唇，不住的發(fā)抖。
　　過來姑娘。他們露出了長長的獠牙，因?yàn)樗麄兛吹搅诵迈r的食物。
　　到這里來。他們對她說，他們的獠牙閃著恐怖的光澤。
　　“夠了！”我吼道。“收起你們的獠牙！”
　　我向門口一步步走去，但一步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步步滴血。
　　我……我不知道說些什么。她都聽到了，她都知道了。
　　“別過來！”她突然瞪大雙眼，尖叫起來。長長的頭發(fā)散開了，隨意的飄在臉前。她的臉愈發(fā)的白，甚至超過了我�！扒笄竽銊e過來、別碰我！”她驚恐的，難以置信的看著我，泣不成聲。她向后退著，不停的說求求你、我求求你放過我……
　　­ 我深深的看著她的眼睛，除了驚恐和害怕，再?zèng)]有別的。
　　我心中最后的希望就這樣淡淡的消散了，消散在風(fēng)中。
　　“你們贏了�！蔽艺f�！拔腋试甘艿綉土P，但求你們放過她，消除她的記憶�！�
　　“當(dāng)然可以。”他們說。
　　他們消除了她所有關(guān)于我的記憶、并將她帶到村莊外�？匆娝荒吧哪腥税l(fā)現(xiàn)并將她帶走、我的心里一陣酸痛。 “為一個(gè)人類女人不值得�！彼麄冋f。走吧！回到你得古堡、接受懲罰吧！
　　于是、我陷入了一百年的沉睡。但我希望可以用這一百年的時(shí)間撫平我心中的痛……
　　短暫又漫長的一百年過去了。
　　我蘇醒了。
　　我推開頭頂?shù)钠岷诘墓撞纳w子。
　　我坐了起來。
　　我想起了她。
　　我決定去找她、雖然我知道再也見不到她。我擁有永恒的生命、而她沒有。無論如何、我也要找到她的墳?zāi)埂Ыo她雪白的薔薇。
　　­ 我來到當(dāng)年離開她的那個(gè)村莊。不、已經(jīng)沒有村莊了。
　　一百年過去了、我甚至差點(diǎn)辨別不出那個(gè)地方。我漫無目的的走在陌生的路上。
　　我忽然站住了、因?yàn)樾岬搅怂臍庀�、她的靈魂有獨(dú)特的味道。
　　于是、我順著她的氣息去找她。
　　遠(yuǎn)遠(yuǎn)的、我看到一個(gè)戴草帽、穿著米黃色連衣裙的姑娘。我走近她、顯然她也看到了我。然后她的嘴漸漸張開、輕輕吐出兩個(gè)字：你好。
　　­ 我也說、你好。
　　我們在田野的土坎上坐下。她很高興、很善談、很開朗。
　　她和她的眉眼很相像、尤其是那雙明亮烏黑的眼睛。我透過她的身體看到了她的靈魂。那個(gè)我日日夜夜?fàn)繏斓乃⒛莻�(gè)曾深深傷害過我的她的靈魂。
　　­每天、我都來找這個(gè)穿米黃色連衣裙的女孩。我知道、她是她的來世、她就是她！我開心的和她聊著。
　　­ 我有一座城堡、你想去看看么？
　　就是那個(gè)陰森森的城堡？
　　陰森森？我啞然失笑。
　　是啊、城里的牧師說、那個(gè)城堡住著吸血鬼呢！
　　我的表情凝固了。牧師說城堡里有吸血鬼？
　　“對！”她看著我說、明亮的眼睛里沒有半點(diǎn)謊話。
　　我摸摸她的頭發(fā)。
　　可是城堡里住著的是我呢、難道你不想去看看么？
　　“想去！”她肯定的回答。有你保護(hù)我、哪里我都敢去！她興奮地咧著嘴笑著、露出兩個(gè)深深的可愛的酒窩。
　　天色漸黑、每天我在太陽落山后去找她、聊到傍晚再回去、時(shí)間不早了。
　　明天我?guī)闳ネ嬉惶�、今天太晚了、家人要�?dān)心了。明天清晨之前我來找你。
　　好！那不見不散�。�
　　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我想、你又要回到我的城堡里呢。
　　在天還未亮?xí)r、我去找她、她有些等不及了。
　　你怎么才來？她嘟起嘴、我等了你好久了。
　　于是、在一百多年后。她又來了。
　　像當(dāng)年一樣、頹圮的墻上仍舊布滿雪白的薔薇、枯枝上的烏鴉一聲高一聲淺的叫著。嘶啞的讓人害怕。
　　­ 像當(dāng)年一樣、她驚呼一聲走到薔薇之前、蹲下來、小心地?fù)崦咨ò辍?br>　　“多美的花��！”她說。有紅色的么？
　　我的心被揪的很緊。
　　沒有呢。我無力的笑笑。很遺憾、沒有紅色的薔薇、進(jìn)屋吧！
　　我想吃炒蛋呢、還有熱COCO。你幫我做吧！她欣然答應(yīng)、然后——
　　久違了、難吃的要命的炒蛋；
　　久違了、煮的像糨糊的熱COCO。
　　我沒有讓她幫我熨衣服、因?yàn)槲彝旰玫娘L(fēng)衣不多了。我猜得到、如果我狠狠心讓她幫我熨的話、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好衣服也會(huì)多出幾個(gè)洞來。
　　­ “你愛我么？”我突然問她。
　　她的臉?biāo)查g變得通紅通紅的。“是的、我愛你。”
　　“你愿意嫁給我么？”
　　她垂下長長的睫毛�！笆堑摹⑽以敢��！�
　　我緊緊抱住她、下額抵在她的頭頂上。我能清楚的感到她有力的心跳。
　　“我等你說愛我等了整整一百年、你知道么？”
　　她拽拉著她如水的長發(fā)、疑惑。
　　“哪里有一百年、一年還不到呢！”
　　那天晚上、我頭一次失眠了。我在沉悶的棺材里睡不著覺、于是我坐了起來、我回到樓上的大廳中、用透明的高腳杯為自己倒了一杯鮮紅的血液。品著、然后做了一個(gè)大膽的決定。
　　­ 明天告訴她真相！雖然我無法預(yù)料到結(jié)局。
　　第二天她如約而至。
　　我為她摘了一朵白薔薇、又為她別在發(fā)上。
　　今天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的秘密。
　　你確定你愛我么？我盯著她的眼睛問。
　　她委屈的看著我。為什么你不相信我愛你？她激動(dòng)的站起來、難道還要我證明么？
　　“噢、不�！蔽艺f。無論距離有多遠(yuǎn)？
　　是的。
　　無論生與死？
　　是的、你是人是鬼我都愛你。我都會(huì)永遠(yuǎn)陪伴你。
　　……我不是人、其實(shí)、我是吸血鬼。
　　她猛地抬起頭、看著我、有些吃驚。但沒有尖叫也不害怕。
　　我說過無論你是人是鬼我都愛你�？墒俏业奈椿榉�、是一個(gè)吸血鬼……你讓我好好想想�！阏娴氖俏�？
　　“是的、我是。”我向她露出我長長的獠牙。
　　“明天給你答復(fù)�！彼鹕怼⒆吡�。
　　也算是小小的成功呢、至少她不害怕我、我趴在窗臺望著她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這些日子可真夠漫長的…… 她又來了、可是我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隱約猜出了答案。
　　“沒關(guān)系的。”我自嘲道、至少她說過她愛我。
　　我望著她、今天她穿了從未穿過的白裙子、美麗的如同穿著婚紗的新娘。站在大片大片白薔薇的中央、銀白色的月光靜靜的傾瀉在她的牛奶般純白的裙上、她的眼神迷離又感傷。
　　­ “可以抱抱我么？”她輕輕地問。
　　我沒有說話、踩著滿地的薔薇走過去、伸手抱住她、抱在懷中、像第一次抱她一樣。她的發(fā)香縈繞在我的鼻間、我輕吻她的面頰。
　　“為什么？為什么？”她不停的質(zhì)問我、狠狠地抬起拳頭擊打著我的胸膛。終于忍不住了、她“哇”的大哭起來、而我始終靜靜地看著她、她想要的我不能給她。我們之間的隔膜是人類與血族的隔膜。而我、一個(gè)純血統(tǒng)、永遠(yuǎn)不能娶一個(gè)人類女孩。
　　她哭累了、伏在我身上、喘息著、哽咽著。忽然抬起頭、擦干了臉上的淚、看著我、她堅(jiān)定又愛憐的看著我、然后輕吐出三個(gè)字：
　　­ 對不起……
　　突然腹部一陣劇烈的痛、像不滅的火灼燒著。我驚愕的向下看、一把銀制的十字架深深扎進(jìn)了我的身體。寒寒的銀光反射進(jìn)我的雙眼。那不是普通的十字架、它的尖端被細(xì)細(xì)地削成劍般鋒利、它由純銀打制、萃取過日光的精華。這把十字架我曾在牧師手中見過……那個(gè)曾告訴她田野盡頭的城堡中住著一位吸血鬼的牧師。而現(xiàn)在、它正扎在我的體內(nèi)、迅速吞噬著我的生命。我知道、永恒的生命就此終結(jié)了……
　　­ 我絕望的看著她、但我并不怪她、或許我就不該愛上她吧！
　　可我愛了、我絕不后悔。
　　她滿臉淚水、伸出顫抖的手握住十字架、猛地拔了出來。而我、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倒在滿地的薔薇上。
　　她俯下身子、輕輕地、吻了我。
　　然后將沾滿我的血的十字架高高舉起、瞬間插入自己的胸膛。她的血無情的飛濺出來、濺滿了我的臉；濺滿了她的白色紗裙；濺滿了慘白慘白的薔薇花瓣。
　　“不要！”我絕望的看著她緩緩倒在我身邊。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來。你為什么這么傻？為什么要同我一起死？聲音在夜空中回響、顫抖……

　　“因?yàn)槲覑勰恪彼龤馊粲谓z、卻勉強(qiáng)的笑著。我答應(yīng)過要永遠(yuǎn)和你在一起。答應(yīng)我、來世做人類、我們就能在一起了、答應(yīng)我、來世我們一定是最幸福的夫妻。
　　­ “好。我答應(yīng)你！來世我們會(huì)有一座大莊園、我們將會(huì)有一大群孩子、我們……”
　　她微笑著、聽著、閉上了雙眼、安靜的在我的懷中逝去了。
　　這時(shí)、我忽然發(fā)現(xiàn)、滿地血紅血紅的薔薇。
　　她的血、我的血、一點(diǎn)點(diǎn)將地上的白薔薇浸透、染紅。紅的鮮艷、紅的嬌美。我無力的笑了、你看到了嗎？是你最喜歡的紅色薔薇呢！

　　最后一刻、我騙了她。因?yàn)槲也幌胱屗齻摹Ｋ肋h(yuǎn)也不會(huì)知道、我無法在來世等待她。血族的靈魂一旦破滅、靈魂便像風(fēng)吹過的煙、瞬間消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終于還是不能同她在一起、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祝福她。記得嗎？你說過、當(dāng)薔薇變紅時(shí)你就嫁給我。

　　清晨、初升的太陽、當(dāng)?shù)谝荒柟鉃⑾虼蟮貢r(shí)、一片祥和、沒有人知道發(fā)生過什么。只是在一座田野盡頭的古堡內(nèi)、安靜的躺著一位身著白裙的姑娘、她的周圍、艷紅的薔薇在驕傲的綻放著。倔強(qiáng)而又堅(jiān)強(qiáng)……
　　­ 血色薔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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