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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是司命星君,為了尋找失散的愛人,在世間流浪。
千百年過去,我已記不清青蓮的模樣,只是依稀,感覺到他身上有著青色蓮花的芬芳。
青蓮為花神,執(zhí)掌蓮花,他身上自然有著蓮荷的氣息。
他離開我的時光已經(jīng)太久,傳說中上了誅仙臺的神祗,一半精魂留存天界,一半精魂飄搖人間。
天庭瑤池中的青蓮本體已黯無生氣,而我在人間尋覓,卻找不到青蓮。
無人能有,天界青色蓮花的氣息。
可我也曾經(jīng)有所希望,有所憧憬……
而那個人不是青蓮。
我曾經(jīng)以為他是。
。
那時謝默還很年輕,面對眾人臉上總是有著滿滿的笑意,就像以前的青蓮,以和善之名稱道于天界。
我與他錯身而過,讓我錯愕的并非他淡雅俊秀的容顏,而是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樣熟悉的氣息。
蓮花的淡淡芬芳……
如蓮一樣的魂。
干凈的一如瑤池里清澈透明的天水。
但,他不是青蓮。
只一瞬,我便已知曉,他并非我的青蓮。
如非自欺,心中的感覺騙不了人,也騙不了神。
但我還是與他接近,或許,這只是因為,他象青蓮。
謝默年紀還只十四,對于凡人,這樣的年歲顯然還很小。謝默與他的老師顧震一起住在漢山上,他每天早上都拎著一個小小的桶來到山上的竹林,承接每日清晨,陽光初起那刻,浮現(xiàn)的露水。
“先生最喜歡用竹林里的露水泡茶……”
無憂的少年總是這么對我說。
我喜歡看他天真笑著的樣子,這總是讓我想起青蓮,一樣干凈的笑臉……
這樣的笑容,我已經(jīng)很久不見。
謝默不知道我是神,我也不想告訴他,凡人對神總多敬畏,也多妄想。
我不想與他牽扯上太復雜的關(guān)系,他是人,有生老病死,幾十年是他的一生,而我與天地同壽。
光陰于神祗或是與人,同樣都很殘酷。
我看不見時光的盡頭,而他的未來,與我相比,不過滄海一粟。
我并沒有想過測算他的命運,雖然我是執(zhí)掌命運的神祗,只要看他一眼,定神看他一眼,就能知道他的命運。
可我不想,一直都不想,直到那一天。
那天雨后天晴,雨水將竹林里的竹子洗得分外清碧,我如同往常,靠在亭子里的柱子旁閉目養(yǎng)神。
我以為他的來意如同以往,用小桶盛接露水,順便和我聊點家常。
凡人的事很瑣碎,但有時,聽上去也很有趣,有幾許溫馨的情趣。
象平素一樣閉著眼睛,我靜靜地聽。
謝默并非青蓮,但有時,他們的氣息很接近。只要我不看他,有時便可以偽裝,青蓮還在我的身邊。
今日的謝默顯然談興很濃。
“我要下山去了,皇帝下了圣旨,要父親將謝家的嫡系子嗣送入國都應考科舉……阿兄得繼承家業(yè),父親要我直接從漢陽動身赴京。今天來和你道別,希望以后有一天能夠再度相見!
我頗有些訝然,不經(jīng)意間回頭定神看他一眼。
他的命運已盡收眼底。
極富極貴,與凡間的皇家有牽扯不完的聯(lián)系,但永遠也不得安寧……
即使死后也一樣,而他的壽數(shù),只有四十七。
那時我突然想起了青蓮,想起失去一半精魂的他,在人間漂泊,也是同樣得不到安寧。
一陣陣痛楚涌上心頭,即使身為神靈的我,與天地同壽,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會離開這個世界,我也避免不了這種痛楚的侵襲。
神和人,都有心。
我眼前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還是如同孩子一樣的,天真的笑臉。
“你想不想隨我修行?”
神祗不能隨便插手干涉凡人的命運,但我有這樣的權(quán)力。
我是司命星君,執(zhí)掌天下眾人的命運。
如他可以放棄原本的命運,我可以帶領(lǐng)他修行入仙道。
“修行?無常信佛,還是崇道?”
澄清的藍色眼睛望著我,有幾許茫然,他失笑。
“我是司命星君。”
他吃驚地抬起頭,看他的神情,我知道他不信。但這孩子當真象青蓮,也只是微笑,不曾給人困窘。
“是嗎?”
我也朝他笑笑,多年以前,從青蓮身上學來的,淡淡地勾起唇角。
伸出手掌,念了一聲咒。
有青色蓮花在我掌中盛開,雖然從蓮芽到花苞成長再到開放,不過是霎那的事。
他瞪圓了蒼藍色的眼,吃驚地看著我。
我點頭,示意他伸手觸摸。
這并非幻覺……
蓮花凋零于他的掌心里,在他小心翼翼從我掌中捧起花朵的那刻。
他信了。
即使不是神仙,至少這個人也很不凡,年輕的臉上傳遞著這樣的信息。
“你可愿隨我一道修行?”
他遲疑了一會,搖頭,還是搖頭。
“為什么?”
我不懂,凡人不是都向往成仙,長生不老,雖然他們不知道,其實神仙也有壽數(shù)。
天命一到,誰也逃不了。
神與人,沒什么兩樣。
聽到我的問話,他微側(cè)著頭,目光之中微露向往。
“當神仙,也許是件好事……”
“那你為何拒絕?”
他看著我,突然垂下頭。
“我不能,我不能丟下家里人不管。如果我修道,那家里人又將如何?誰也不能違抗圣旨……”
“家人?”
我茫然不懂。
自天地成形,我便存在于這世上,但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人。
他不知我的迷惑,微笑起來。
“雖然不知道未來怎么樣,不過我想,只要努力下去,總會一天比一天好……謝謝你的關(guān)心!
他拒絕了,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拒絕了。
“你知道嗎?你的壽數(shù)只有四十七,不隨我修道,三十多年過去,你將不存人世。”
這是我第一次,告訴一個凡人,他的壽數(shù)。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吃驚。
“也許……”
他又淡淡的笑。
“壽數(shù)天定,四十七就四十七吧……無論時間長短,這也是我的人生,我不要長生,我只要我自己的一輩子!
晶亮的藍瞳那時有著耀眼的光芒,而他年紀還只十五。
他的眼神堅定地讓我想起青蓮,南極仙翁說青蓮先前也是這樣堅定……
他不放棄自己的愛戀,因此而上了誅仙臺。
那時我的心突然一陣絞痛。
我沒見過南極仙翁說的,那樣的青蓮,記憶里的青蓮總是滿滿的笑容。
我沒見過那樣的青蓮。
可今天我想我知道了那時,青蓮可能會有的眼神。
潮水般的恐慌突然洶涌而至,青蓮,我找不到青蓮。
我在凡間尋覓,始終找不到青蓮。
我突然怕見謝默的笑臉……
那讓我想起青蓮。
。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
這些年來我始終沒去見謝默,雖然如果我想見他十分容易。
畢竟,我是神祗。
可是我不想去見他,我怕感覺到他身上那樣如蓮的氣息,這會讓我想起青蓮。
我依然在世上尋覓,尋找我的青蓮。
還是杳無音訊。
一日偶然路過城外,偶然見到一張皇榜。
無意間瞄過,發(fā)現(xiàn)那上面的內(nèi)容竟然是為謝默尋找大夫……
文上說他已病入膏肓。
我皺眉,幾乎無法想像少年陷入如此場景,他總是充滿生氣和活力。
但我突然憶起,距離那時,已經(jīng)過了許久……
時光于我毫無意義,我也沒特別地計算過,如今想起來,今年竟是他的大限。
我終于下定決心去見他,那是十月的一個夜晚。
宮廷的森嚴防守阻擋不了一個神。
但我還是止住了時光。
一片靜悄悄地,今夜有著好月色。
他在床上沉眠,我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他。不若外邊流言紛擾,這夜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
宦官宮女們都守在殿外。
比起三十多年前的少年,歲月雖然待他不薄,但也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至少,他已有了白頭發(fā)。
定定地看著他,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情況。
油盡燈枯,他的生命快要停歇。
可他的靈魂依然干凈,一如我的青蓮。
又猶如天界瑤池里清澈透明的天水。
我伸手在他額上畫了咒,如今他的病極重……
連腦子都已迷糊了,我無法改變他即將離開人世的命運,但我可以給他短暫的清醒。
他醒了,張開眼的那一瞬間,我又看到那雙蒼藍色的眼睛。
“是你……好久不見,無常你還好嗎?”
半撐起身,他淡淡地笑開。
他面上表情極為歡喜,還記得我,我吃驚地看著他,他微笑著指指我的臉。
我是神祗,神祗自成神的那刻,雖然可以變化無常,可本體依然是本體,永遠也不會有改變。
對水映照,歲歲年年,我一如凡人少年。
他卻是老了。
可我們畢竟三十年不見,在人間久了,我知道凡人的記憶力不是很好。他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我,我突然有些愧疚。
這么多年來,我雖然有時想起他,卻從未來見他。
突然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才好,我喚醒他,而他不久就要死了。我不來,他即使死,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腦子不好了,這樣過去也就過去了,我又何必讓他清醒呢?
知道得越多,或許也越痛苦。
也許他看出了我的遲疑。
“我的大限到了?”
他試探地問著,我點頭。
也不想這么直白,可是平素養(yǎng)成的習慣畢竟無法改變。
“還是到了這一天。
他有霎時的失神,卻又馬上朝我微笑。
“你來見我最后一面?我很高興!
我又點頭。
“我來想問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
他看我,不解。
“你有什么愿望,我?guī)湍阃瓿伞?br> 一如三十年前,他對我,還是搖頭。
“沒什么愿望……”
“你再努力想想,比如讓你兒子來見你?”
我知道這些年來,謝默的兒子謝庭與他極為疏遠,甚至,謝庭沒對他說過一句話。
這是他的遺憾,我看得穿他的心事。
可他還是搖頭。
“算了,強扭的瓜不甜……你強迫他,又何必呢?父子無隔夜仇,有什么不愉快,我過世之后,也就都帶走了!
“那……”
他突然吃驚地看著我。
“你該不是想為我做點事,才跑過來的吧?”
“……”
我無言,突然覺得面頰有些發(fā)熱。
陌生的不懂的情緒,可確實如此,我想為他做點事,似乎不為他做些事,我就不能安心。
他看看我,突然笑起來。
“那好,你能讓宮里的墨荷開花嗎?”
“咦?”
我吃驚地看著他。
“墨荷從云陽移植到宮里,從來沒有開過,算起來,我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沒再見過盛開的墨荷了!
他的神色極溫柔,微揚的眼角眉梢,淡色的月光凝注在他的臉上。
突然我意識到,他不是我的青蓮。
其實他并不象青蓮。
他是他,他就是他,我沉默地朝他點頭。
我是神,很多凡人做不到的事我做的到,可很多事,連神也做不到。
比如讓不開花的蓮花開花。
但是我有青蓮的笛子。
那上面有著青蓮的氣息,吹出的樂曲只有蓮花和神仙聽得到。
青蓮是執(zhí)掌蓮花的花神,他的命令,蓮花會服從。
我?guī)еx默半浮在空中,背后是他所住那所殿宇,他雖然驚訝,也只是微笑著。
似乎我做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是的,我是個神祗……
我做什么都不奇怪。
我吹響了青蓮留給我的笛子。
滿湖的墨荷在瞬間長出了花苞,盛放在那個人面前。
如焰火一樣的紅蓮,遠處殿閣未暗的燈光映照,映紅了半空中謝默的臉。
他一直微笑。
我看他看著滿湖的紅蓮微笑。
現(xiàn)在的時光是停止的,偌大的皇城里,清醒的人只有我和他。
我看到他的微笑,我瞧他慢慢地閉上眼睛。
生命之火即將熄滅……
突然我醒悟到一個事實,即使我是司命之神,可命運依然無法完全由我掌控。
我以為他不久以后就將離世,可我不知道這個日子就在今天。
“你醒醒……”
我將掌心覆在他的額頭,希望我的努力能延長他一些時間。
我能靜止一切,可是我無法靜止生命的流逝……
他張開了眼。
“你能讓我再見他最后一面嗎?”
“誰?”
“炫,我還有話要告訴他。”
“我盡量……”
他看著我,突然便笑了。
“這是天命,是嗎?天命不由人做主!
我只能沉默。
縱然我是神祗,即使我是司命星君,可我也還有做不到的事,如我無法找到青蓮,如我不能延長謝默最后的日子。
“你的大限在今天……”
我只能告訴他這些。
他能不能見到那個人,不在我能力范圍之內(nèi)。
“是嗎?”
“你知道他在哪里嗎?我現(xiàn)在找他過來!
“不用了!
我低頭瞧他。
“他既然不在,就證明有大事在辦。有的事不能拖……等等也無妨……”
他突然又閉上了眼,未等我開口,他又閉上了眼睛。
死亡的陰影在他的面頰上蔓延著,我分明能夠聽到地府大門開啟的聲音。
我送他回到他居住的地方。
那一天我都在等,從夜晚等到黎明,從黎明等到謝默再一次醒來。
我看見他悄聲地吩咐身邊服侍的人,一個小宦官拿紙筆。
他費力的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著,我瞧見他的手在抖。
他的時間到了。
我突然不忍心再看下去。
于是靜悄悄地我走了,依然守在宮外,隱藏著自己的身形。
他始終沒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那人回來的那刻,我知道他已經(jīng)不在了。
轉(zhuǎn)頭看去,殿外滿湖的墨荷初綻花苞,經(jīng)由神力催生的花朵盛放時光很短暫。
昨夜花開了,昨夜花又謝了。
新的花苞又生起。
有若輪回。
我又吹起了青蓮的笛子,就讓我為我的朋友送他一程。
以他最喜歡的花朵。
那時我看到一個凡間帝王裝束的人抱著謝默出來。
如我所想,他已經(jīng)不在了。
那個人抱著他坐在湖邊一下午,就只是看著盛開的焰色花朵出神。
我見那人溫柔地撫摸著他烏黑的發(fā),靠著他冰冷的面頰喃喃自語。
他面上的神情與我昨夜所見,謝默臉上的神情一樣,極為溫柔。
也許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幸福。
也許青蓮想要的也是這樣的,淡淡的溫柔,雖然他在天界的時候,我從沒有與他有過這樣的交集。
后來我知道這天其實是謝默降生的日子,是他四十七歲的生辰,也是他的冥期。
那夜的星光與月光一樣好,并無流星劃過長空。
無邊無際的墨荷花瓣如滔天的火……
清芳流瀉,四處都是那樣淡雅的味道。
我又吹起了青蓮的笛子。
明月照溝渠。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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