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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0
我是一名醫(yī)生。
01
我的名字很普通,平時大家都叫我“好好”先生,因為好好先生真的很好,做了很多好事,幫助了很多人。
好好先生有一家診室,開在冰川雪原的中心。雪原很冷,開在中心的診所救治了許多瀕臨凍死的人和動物。
所以大家叫我好好先生,這里是雪原上無辜受難者的港灣。
02
雪原沒有四季,只有永久的苦寒。這里有誤入的各種生靈,更多的是被流放的有罪的人。沒有暖陽,所以極寒的霜雪不會融化,極北的罡風會讓人迷失在其中,變成一具具僵硬的尸體。
我的故鄉(xiāng)就在雪原,父親在雪原,祖父在雪原,雪原是我們出生的地方,也埋葬了父輩的尸骨。
與生俱來的神奇力量賦予了我和父親快速治愈的能力,雪原的蒙昧卻容不下我們,我們被當成怪物厭惡并敬畏著。
父親是被凍死在風雪里的,他得了急病,但是找不到可以治好他的醫(yī)生,遮蔽風雪的房子也被大雪砸壞了,一直很強壯的父親,突然變得虛弱起來,就那樣突然地死去了。
后來,我在雪原上做了一名醫(yī)生,每天燒起溫暖的火爐,等待救濟過路的流浪的人。雪原很大,許多人都知道我,遇到棘手的病癥都會來找我。因為雪原除我之外沒有醫(yī)生,救治瀕死者成為了我的日常工作,在這里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去,同時又有人迎來新生,悲傷和快樂組成了我。
03
人的一生很長又很短,我在雪原上長大,也應該一輩子留在雪原,看盡雪原幾十年的原野。但是,即使是這樣枯燥單調的生活,一定也存在著非常鮮活的時間,我一直相信著。
04
我今年17歲,算得上青澀的少女的年紀,雪原的風在十二月變得尤其凜冽,出診時總要披著厚重的蓑衣,回到屋里后要費很多時間抖落縫隙里被牢牢凍緊的堅硬鋒利的冰碴。
冬月的雪原變得很危險,比風雪更恐怖的是隱藏在其中的畸形的怪物,他們有著青紫色的皮膚和駭人的長刀,會在轉角出現(xiàn)奪走人的性命。
我害怕這些非人的怪物,又放不下急病中等待救治的人們,只能提著油燈在雪夜里匆匆穿行,就這樣在一天夜里不幸遇到了搜尋獵物的怪物。
我很害怕,但是怪物手里的兇器并未如我想象中一樣穿透我的血肉,它們在攻擊到我之前便被慘叫代替。
風雪很大,吹到眼睛里澀澀地酸痛,我坐倒在地上,和白雪交纏在一起的是數(shù)道白晃晃的刀光,我不敢睜開眼睛,縮在角落里。等到聲音漸漸停歇,雜亂的腳步聲靠近我,我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了起來,我抬眼看去,看到了他們——那是此生難得邂逅一次的神。
他們穿著與雪原格格不入的衣袍,如同傳說里誤入的旅客,在夜晚突然降臨了。
怪物已經消失了,只有血液噴灑在他們的臉上和身上。
這天我剛出診回來,路上遇到駭人的怪物,油燈也不知被扔到了哪里。我只能在黑暗里獨自摸索,不遠處有光亮靠近,他們中的一人從人群自發(fā)開辟的縫隙里走過來,聲音溫暖,手里提著我一直尋找的油燈。
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覺得她堅定、慈悲、神圣,一步步朝我走過來,宛若誤入凡塵的仙人。
05
這個夜晚足夠刻骨銘心。
他們目送我回去,我囁嚅著,未能說出一句合適的道謝,于是便只能故意走慢些,轉過街角時偷偷回頭卻被一群人發(fā)現(xiàn),又慌張地用斗篷蓋住面孔跑進肆虐的風雪。
我跑得很急,油燈的燈光飄忽搖曳,眼看要因為我的動作熄滅,我才放慢腳步,默默踩著身前的小片火光回去。
如果不是他們,我應該沒有機會再感受到燈火的光明了。
我想,也許這是這輩子只此一次的邂逅了吧,在那時候也未料到之后的再次相遇。
06
大概是幾月過后,我沿著山壁尋找急用的藥草,因為山路結冰濕滑跌入山谷,在谷底再次遇到了我以為不會再見到的神。
他有雪色的頭發(fā),雪色的睫毛,即使?jié)M身血跡仍然不減一絲身姿,安靜地躺在谷底一棵枯死的老樹下。沒有像上次一樣和許多如他一般的神共同降臨,只是孤身一人不辨生死。
谷底寒冷,沒有行走的野獸,只有叫聲蕭索的烏鴉,我把大氅脫下來披到他身上,因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害怕寒冷。因為時常有病人來我的住所找我,我沒有在谷底多留,順著垂落的枯藤爬出了山谷,然后在夜晚的時候回到這里,在他身邊點起火堆,希望他能熬過雪原殘忍的夜晚。
一天,兩天,三天,谷底的溫度越來越低,雪原春季特有的寒潮在那幾天到來了。地面被凍到開裂,逐漸的,盤旋的寒鴉的聲音也消失了,山谷里靜悄悄的。開始的時候,我還在警惕潛藏的野獸,到最后已經不必擔憂,谷里存在的活物似乎只剩我們兩個了。
風一直在嗚嗚地吹,像極了一些人的嗚咽哭訴,雪原上死去的人們,是不是也這樣哭過呢?
07
我想起了父親。父親死的時候,外面的風就在這樣吹,我在那時候很大聲地哭了,我很傷心,不只是因為即將面對死別,而是因為明明旁邊有人在居住,卻沒有一個人來敲門,就像我們死了對這里來說也無關緊要,就像我和父親是雪原上僅存的人類。我為現(xiàn)實而哭,因為我知道在那之后都將是我孤身一人了。
人真是一種冷漠的生物啊,我摟著父親這樣想,然后,父親對我說話了,他對我說,要我做個好人。
——你要做個好人。
我當然答應了,我說父親,我會的,我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人,然后他微笑著露出了幸福的神色,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生命的可悲,父親的一生是可悲的,他用自己的力量救了許多人,到頭來也是因為力量被排斥,被人們暗自祈求著平靜地死去。我也是可悲的,我答應了父親,在他的引導下走著和他相同的路,卻從未認可過這樣去生活。我只是在完成父親的遺愿而已,從來感受到的都是表層的喜悅悲傷,對來向我求救的人,我的內心最深處,去掉偽裝,就只剩下鄙夷了。因為看到有人死去的時候,除了作為醫(yī)者為亡者感到的悲傷,我感受最多的總是竊喜,竊喜于他們終于也像我一樣失去了親人。
家屬撲到死者身上痛哭,我也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真可憐啊,就像當初的我和父親一樣。
所以我完全比不上父親,我是自私的,我沒有他那樣純粹善良的心。
08
風在嗚嗚地吹。
樹下的病人氣息將弱,似在風里飄忽的燭火,我用靈力維系著他的生命,效果卻只是聊勝于無。他腰間的佩刀有一道道深深的裂痕,離崩毀只一步之遙,身上的傷一直沒有愈合,血好像永遠也流不完,止不住。
大概他也要像我見過的其他病人一樣死去了吧,我再次感到了悲傷,在這其間我試圖像往常一樣生起一些陰暗的情緒,但卻失敗了。對他的死我沒有一絲竊喜,悲傷之外是更深的悲傷。我在為他真切地感到痛苦,不只是因為他揮刀在數(shù)月前拯救了我的生命,而那時雪亮鋒利的刀鋒現(xiàn)在變得血跡斑斑,更因為他對我來說不再需要其他修飾性的前綴來形容,只是一個我在充滿冷漠的雪原里遇到的單純的、需要挽救的生命。
“不要死,你努力一點,努力一點活下來!”
我握緊他的手,用我所能給予的所有的力量挽救他,在那一刻我沒有任何其他想法,我只是作為一名醫(yī)者,想要挽救一個即將逝去在我眼前的生命而已。
然后,一切就像做夢一樣,奄奄一息的人有了反應,他的手將我的手緊緊反握,一直在叫著一個人的名字,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唯一牽掛,我沒有選擇,搪塞著回應了他,便看到他緊皺的眉舒展開,瀕死的身體煥發(fā)了新的生機。
09
重傷的人奇跡般活過來了,沒看錯的話,他那把滿是裂痕的刀也恢復了?果然不是人,也不是恐怖的妖怪,更像是跟刀劍有關的神,我沒有去過外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常見到妖魔神怪,反正對于他除了刀劍神之外我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身份了。
他的傷口逐漸愈合,眼睛慢慢睜開,在可以清楚視物后詫異地盯著我,突然動作,把我的手甩開,抽出修復好的太刀指著我,渾身都是戒備。
“你不是審神者,審神者呢?”
審神者是誰,是他一直叫著的那人的名字嗎?我不是審神者,可我也不是壞人,我試圖解釋這一點,但他似乎不打算相信,將我治好他的解釋當做可笑的謊言。
“只有審神者的力量才能救我,你不是她,她在哪里?”
我連審神者是誰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這些天這里只有我和他,其他人連影子都沒見過。
“我都說了這里除了你只有我,信不信由你!蔽铱礈蕰r機把頭上的斗笠摘下來往他的方向用力一扔,然后轉身就跑,明明沒醒的時候一副慘兮兮可憐巴巴的樣子,剛治好他就發(fā)瘋著要砍我了,啊,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
我順著山谷一頭的枯藤飛快往上爬,身后沒有追上來的聲音,往上爬了一段距離后,鬼使神差地,我回頭看,他還站在老樹底下,斗笠落在一邊,一側的頭發(fā)雜亂得翹起,刀尖垂地,神色復雜地凝視著我,又悲傷茫然地看向四周。
......就好像被人丟棄了一樣,這個聯(lián)想實在可笑,趁他沒追上來,我加快速度跑遠了,跑回我的小屋。
10
一路跑回了半山腰的家,到家時我已經是氣喘吁吁,家里沒有點燈,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弱光線。父親去世后,我就一個人搬到山上來住了,即使晚歸也不必應對鄰居們的議論。
我把門從屋里反鎖,希望他不要追過來襲擊我。理智不清的人還是先好好冷靜一下吧。
11
“好好先生呢,有病人要找他!
“好好先生,你去哪里了?”
“好好先生.....”
——“好好先生!”
“。≡趺戳?”我猛然驚醒,狹窄的屋子里,角落的銅壺里的水不知何時已經燒開了,正發(fā)出尖銳急促的吱吱的笛聲。
“怎么了?因為醫(yī)生您一直沒反應,我才試著叫您一下啊!
“......沒事!蔽一剡^神繼續(xù)給病人治療,是家人冒著風雪把他背過來的。
雪原上,惡劣的天氣都是常態(tài)了,風雪過后不知道又要凍死多少動植物。
從那以后,已經幾天了,我沒有試著回那個山谷看看,萬一他還想砍我,我可不確定還能不能跑回來。上次后我仔細想過,他是不是不想被除他口中審神者之外的人救,他說的只有審神者能救他,恐怕是因為審神者有特殊的力量,那我為什么能救下他呢?因為我有和審神者相似的力量?
“醫(yī)生......醫(yī)生!”
“啊,怎么了?”
“水!水要溢出來了!”
“......不好意思!
啊,我在想什么,天天想些有的沒的,思想要沒邊了。
風雪稍霽,我?guī)退麄兇蜷_門,送病人和家屬出去,不趁天氣還好的時候走,晚上就回不去了。
“那個......好好先生......”
“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病人的家屬已經走出了門,又轉身猶疑片刻,似乎有話要說。
他糾結了幾秒,終于下定了決心,“醫(yī)生,聽人說您前段時間時常去蜻蜓山,但人們都說最近那里出現(xiàn)了幾個月前的怪物,您這些天還是不要去那邊了。”
蜻蜓山?是我遇到那一位的山,山谷里有一棵老樹,山壁上長滿枯藤。
是蜻蜓山。
“多謝你!
我想起數(shù)月前的夜晚,他和同伴們從天而降斬殺怪物的情景,人們若說的是真的,難道那些怪物是來找他尋仇的?
12
我沒有計劃回蜻蜓山,現(xiàn)在回去太危險,遇到怪物我打不過,要是他還想要襲擊我,我也很難逃開,雖然隱約覺得他對我應該已經沒有了上次的敵意,但我還是沒有必須要去看一眼的理由。
......我們各救了對方一次,之間的情分往來已經扯平了,我不回去也完全沒什么不對吧,他已經恢復了,對付上次的怪物應該也沒什么問題。
嗯,就這樣,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不要亂跑。我拎起水壺給自己倒一杯熱水,從窗戶里看山上的雪景。
13
庸庸碌碌的日子里時間總是過得飛快,轉眼間雪原最危險的季節(jié)已經過去,迎來了短暫而珍貴的涼爽的多風季節(jié)。
從那以后我沒有回過蜻蜓山,山上吹來的風里也里也沒有血腥氣,他沒有受傷,或許已經離開了吧。
病人依舊很多,每天可以擠滿狹窄的屋子,大多是需要外出操勞的大人,偶爾會有一兩個孩子,很小,剛會說話,還需要大人抱著的年紀。
家屬抱著孩子,我低頭查看病情后,用靈力治療。
頭上一痛,刺眼的陽光照到我的臉上,原來是我低頭的時候,斗篷被孩子扯掉了。
“白色的頭發(fā),媽媽,他是怪物!”
“別亂說!”
大人用了狠勁,很快孩子發(fā)出尖銳的哭聲。
家屬慌張地道歉,“對不起啊醫(yī)生,小孩子不懂事,都是亂說的!”
“沒事。”我默默地把帽子拉上,擋住他們窺視的視線。
好疼。
病人們走了又來,有很多是生病哭叫的孩子,我拭了拭他們的額頭,沒有發(fā)熱的癥狀,也沒有其他病癥,只像是被夢魘住了。
他們都是蜻蜓山附近的住戶。我想到了手持長刀的怪物,如果他們還在蜻蜓山,散發(fā)的邪氣的確有可能影響到孩子們。
“別擔心,很快就會好的。”
送走孩子們,天色逐漸轉黑,我站在窗前看著暮色里遠處蜻蜓山的剪影,隨著風吹來的除了似乎永不停歇的雪以外,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伴隨著隱約的驚聲尖嘯。
思緒回到了幾月之前的夜晚,我被他們救下,但這次可能只有那位先生一個了。沒有同伴,他能成功挺過去嗎?
孩子們痛苦的哭聲還在耳邊,父親說過的話盤旋在我的腦子里揮之不去。
【你要成為一個好人!
啊,現(xiàn)在的我到底能不能被稱為父親期望的好人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我戴上斗笠,拿出父親留下的長刀,推開門往外跑。
風雪再次席卷。
我要回蜻蜓山!
14
上山的路陡峭濕滑,以往走一段路的距離,在夜里呼嘯的風雪下需要花費幾乎三倍的時間。我避開山頂時而滾下來的石塊和樹枝,逐漸接近血腥味的源頭,除了風聲,不久前聽到的與獸類相似的叫聲已經消失了,雪地里遺留著零星的血跡,越接近目的地,血跡越多,直到我回到曾待過許久的深谷。
血跡蔓延到谷底,沿著巖壁爬下去,手抓到的藤蔓濕滑黏膩,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快,這里的環(huán)境彰示著曾發(fā)生的慘烈的戰(zhàn)斗。
到了谷底,我的腿有些失力,幾乎要站不穩(wěn),夜色深重看不清四周,我按照記憶里的路線往前走,如此慘烈的戰(zhàn)斗,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像上次一樣幸運的活下來,也拒絕往深處去想。我逐漸明白,原來內心深處我是拒絕接受他會死掉這件事的,也許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純粹的病人吧,是我第一次強烈地想要救活的人。
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能一遍遍呼喊著“你還好嗎”“你在哪里”這樣在他們看來意味不明的話,但我總覺得他會明白的。
我用刀探路往前走,不久后來到了一座小山般的怪物前。它還沒死透,趴在地上喘著粗氣,周身不斷散發(fā)著駭人的氣息。被幽冷的目光盯視,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又生生停下了腳步。
怪物的背上,插著一把熟悉的遍布裂痕的太刀,即使在夜里也可以看到它散發(fā)出的隱隱的光輝。怪物正緩慢將手挪向后背,企圖握住幾乎要斷掉的太刀,簡直是走到絕路的野獸。我也許是瘋了吧,竟然覺得刀劍在發(fā)出沉重的哀鳴,像每一個生命將逝的病人一樣逐漸放棄,不復存在。
時間停滯了,變得極其緩慢,也或許只是我不再思考,在怪物的手指碰到刀柄之前,我已經爬到了它的背上,拔出了傷痕累累的太刀,用父親的長刀將它狠狠貫穿,然后不敢回頭地拼命逃離了山谷。
怪物在身后發(fā)出憤怒的嘶鳴,恐怖的力量隨著聲波極速擴散,我不停奔跑,身旁的樹木不斷被摧折,大地在震動,猝不及防下,我的后背被滾落的樹干重擊,劇痛襲來,我再也堅持不住,從蜻蜓山滾下,雪從山頂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漫天冰雪將我掩埋。
15
不知是那晚之后的第幾天,我從厚厚的雪里爬出來,額頭在滾下山時被劃出了一道狹長的傷口,此時已經結痂,我把斗篷向下拉,蓋住額頭的傷口,抱著拔出的刀一步一步艱難地回到了家。
幾天不回,診所前已經聚集了很多病人,他們聚在一起,興味盎然地議論著我的去向和生死。我拖著斗篷出現(xiàn)在人群之后,大概是形容過于狼狽恐怖,他們看到我后紛紛四散,噤若寒蟬。
我慢慢走到門口,進到屋里后鎖上了房門。
16
刀被我放在了角落的架子上,他受傷太重了,我只能用靈力每天一點一點修,過了很多天才把他修復如初,可是刀里沒有人再出來了。
即使那晚我聽到了刀的嘆息。
17
帶著自己也想不透的心情,我把修好的太刀用了起來,雖然不擅長使用,我也習慣性地拿他傍身,夜里出診也會帶上他。
刀還缺一把刀鞘,我不想一直用粗布包著他,便自己試著制作刀鞘,但嘗試了許多次也不滿意,所有的刀鞘都與太刀不太相配,因為他原本就只有唯一的專屬的刀鞘。
做了一番細致的考慮后,我決定回一趟蜻蜓山,找回丟在那里的刀鞘。蜻蜓山的怪物已經消失,困擾人們的夢魘也消散了,現(xiàn)在回去應該不會遇到危險。
18
我在蜻蜓山找了很久,最后在一處巖壁上找到了它。經過一場雪崩,刀鞘被推到巖壁邊緣,只露出反光的一角。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趴在山崖邊上盡力向下夠,在即將碰到刀鞘時,身下的雪層突然塌陷,我拿著刀鞘一起向下落去。
然后我落到了白色的懷抱里,他不知何時現(xiàn)身,和我一起再次被白雪埋住。只是這次沒有在雪里掙扎幾天時間,很快他就帶我破開了厚重的白雪。我?guī)缀醣粌龅檬ブX,他抱著我往山下走,腰間是完好無損的帶著刀鞘的太刀。
我以為這是個過分真實的夢,直到他把帶有兜帽的外袍蓋到我身上,收緊的手臂傳遞過來溫熱的溫度。他的手觸碰到我額頭的傷疤上,我注視著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的動作微頓,茫然地搖搖頭,又忽然低頭看向我,爽朗地笑了。
“我是鶴丸國永,我這樣的刀劍的到來,有沒有給你驚喜呢!?”
19
“你說你在找審神者?”
“嗯!雖然你不是她,但你跟她的感覺很像!
我們回到小屋里取暖,我和他圍在爐火旁邊,他給人的感覺和初見時完全不同,和外表不太相符,是活潑調皮的性格。
“所以你之前誤會我了吧!崩蠈嵳f我很在意。
“!抱歉抱歉!因為你跟她真的很像嘛,也能像她一樣為我們手入。……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啦!彼男那樽兊玫吐淦饋,“我找了她很久,也沒有找到!
鶴丸在找審神者,審神者對他很重要,所以一直一直在尋找,但是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
心里出現(xiàn)一絲絲麻麻癢癢的感覺,我的手攥緊了又松開,安慰他道:“一定會找到的。”
只是我希望他不要再不小心把自己搞得破破爛爛的了。
20
鶴丸成為了診所的?,他經常出門去找審神者,過一段時間就會回來,有時候會幫我順路帶些東西回來,有時候自己也會受些大大小小的傷。
不久后,他帶著另一個和他相似的人回來了。
“這是小光,燭臺切光忠!小光,是她為我手入,救了我好幾次呢。跟以前的審神者很像,你也這么覺得吧?”
鶴丸帶回來了一個和他一樣本體是刀劍的人,戴著眼罩,俊美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他說他跟鶴丸一樣是要找審神者的,還有許多像他們一樣的同伴,大家各自分散開,很少和彼此見面。
“你好!蔽蚁蛩蛘泻。
他怔愣了一下,湊近了我,有一些出神,帶著手套的手摸向我額頭的傷疤。仿佛有電流在皮膚表面經過,我猛然向后退,他也突然回過神來,連聲道歉。
“失禮了,因為審神者的身上也不時帶著傷口,我已經習慣性替她操心了,您和她有些熟悉的感覺,是我越矩了,非常抱歉!
“……不,我不在意。”
雪原太大太危險了,他們只身去找審神者,該要吃多少苦頭。
我注意到他的身上也帶著傷口,便讓他坐下為他手入,很快他也變得煥然一新了,可以和鶴丸結伴踏上旅途。
“如果受傷了,就及時回來吧。”受傷了也沒有人手入,會很容易碎掉的。
21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逐漸的我見到了一振振更多的刀劍,他們和同伴長途跋涉,終于來到我的診室,經過手入后再次踏上尋找審神者的旅途。
我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審神者是誰,只聽他們描述,審神者是個非常溫柔,體諒他們,也非常體諒民生疾苦的人。
“她就像您一樣,喜歡用靈力治療受傷的小動物們,再沒有比她更溫柔的人了。”
胡說,我怎么可能和那樣的人相像,我的內心盛滿了卑劣的自私心,被當做怪物避之不及。
聽他們談論審神者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很久前的那個夜晚,那個提著油燈朝我走來的人,看不清面容的慈悲、溫柔又神圣的剪影,那就是他們說的審神者嗎。
這樣溫柔的人,怎么會拋下你們不管呢?這個問題始終困擾著我,我忍不住開口詢問。
他們在狹窄的屋子里圍了一圈又一圈,聞言陷入了沉默,片刻后,長谷部低頭撫摸著放在身前的打刀,溫柔地嘆息道:“她只是做了一場不愿醒來的噩夢!
22
審神者到底去了哪里?我總是一次次迎接他們回來,一次次為他們手入,一次次看他們踏上未知的旅途,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還要看他們多少次流血受傷。
他們活得像雪原上一群無主的野狗,每天,每天地為了一個飄忽不定的目標不知疲倦地奔波,我只是無力地一次次拽緊他們身上的繩子,周而復始。
我想,如果再找不到審神者,不只是他們,我自己大概會最先崩壞吧。
“怎么樣才能幫到你們一些呢?我是說關于尋找審神者的事情。”
“哈哈,多謝,她說過自己是個感情淡漠的人,一直很喜歡蜻蜓,說喜歡它的易逝和寡淡!
一個奇怪的人,冰天雪地的哪里有蜻蜓。
23
又一次送走他們后,我開始從小屋往外一點點搜尋,我要幫他們尋找審神者,即使我很弱,不能想他們一樣對抗各種野獸和怪物,我也要做我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審神者喜歡蜻蜓,但是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蜻蜓,審神者簡直不可能出現(xiàn)在雪原上。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找到她,見她一面。
24
也許是努力總會有收獲吧,我無法想象的事情發(fā)生了,在一個風雪格外強烈的晚上,有人敲響了我的房門。我以為是往常一樣尋求救助的動物,打開門后卻看到了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夢里的人。只是不同于夢里的神圣莊嚴,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她狼狽不堪,被凍到佝僂的身體不停顫抖著,靠在門邊。
我打開門想讓她進去,卻被她虛弱地拒絕了。
“我想讓你先聽一聽我的故事,你再決定要不要讓我進門吧!
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卻奇妙地知道她在朝我微笑,聽得見她說出的話,卻無法分辨她的聲線。這是多么荒唐古怪的事啊。
我在屋內跪坐下來,和她隔著燈光相對,燭火將我們分割開來,我在屋里被暖意融融的熱氣圍繞,她跪在冰天雪地的黑暗里。
“我成為審神者,歷經了非常艱難的過程!彼_始慢慢講述自己的故事。
“出生在偏遠的山村里,我總是因為特殊的力量被大家排斥,唯一愛著我的父親也因為我死去了!
“父親死的時候沒有怨恨,所以他希望我也能放下,放下了才能好好活下去。父親為了我,很少得到別人好好的對待,所以我不理解父親,我恨死之前對我說這樣的話的父親,更恨我自己,一切不幸的根源。”
“但這樣的我,也成為了審神者,擁有了自己的本丸,因此最初我真的極其珍惜所有的美好存在,珍惜陪伴我的他們!
“但是,也許我真的生來就不是好人吧,很快我就抑制不住心里埋藏的陰暗,我用了很長時間確認了,我根本成為不了一個好人,所以,在一個平常的午后,把他們都碎掉了。”
“你看,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她癲狂著笑著,笑著笑著流下了眼淚,“這樣的我,他們卻一直在找著這樣的我嗎?”
她在狂笑著,聲音越來越小,我心里的笑聲卻越來越大了,笑聲里夾雜著哭聲,夾雜著一聲聲清脆的斷裂聲。我的眼里出現(xiàn)了一副畫面: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跟以往的日子沒什么不同的時間,審神者笑著把一振振刀劍折斷,斷裂聲不斷響起,刀劍的殘片落到地上,審神者歇斯底里地大笑著,又逐漸流出了癲狂的淚水。
這就是一切的真相。
我不知道該哭還是笑,不知道該用什么情緒和態(tài)度面對她,只是控制不住地撲上去,我們滾倒在雪地里,我壓在她身上,掐住她的脖子,審神者沒有掙扎,痛苦地喘息著,臉上卻綻放出巨大的笑容。一縷縷白發(fā)散落在雪地里,籠罩著她的霧氣一點點消散,我終于看到了她真實的面容——白色的頭發(fā),蒼白的皮膚,臉上的傷疤,和我一模一樣的面容。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跟以往的日子沒什么不同的時間,我笑著把一振振刀劍折斷,斷裂聲不斷響起,刀劍的殘片落到地上,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著,又逐漸流出了癲狂的淚水。”
身下的女人重復著一樣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她的手抬起來摸向我額頭上的傷口,“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跟以往的日子沒什么不同的時間,我笑著把一振振刀劍折斷,斷裂聲不斷響起,刀劍的殘片落到地上,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著,又逐漸流出了癲狂的淚水。”
此刻我們分不清誰在笑誰在哭,我們只是兩個在雪地里癲狂著瘋狂撕扯的可憐蟲。
25
最后,我還是把那個女人留在了門外,她也不吵不鬧,安靜地靠在門外,即使門縫里散發(fā)出陣陣暖意,她也似乎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無所謂得到,只是終于來這里見我一面罷了。
我守在火爐旁邊發(fā)呆。
我想到了很多事。
我小的時候很喜歡蜻蜓,喜歡它的柔弱,喜歡它短暫的壽命,捕捉的時候用力不當,蜻蜓便死在了我的手里。村里人總是不喜歡我,我就自己一個人去爬家附近的山。那年父親死的時候是冬天,到處都是雪,我獨自走在山路上,撿到了一只凍死在雪里的蜻蜓。
我當時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呢,我捧著凍死的蜻蜓,蹲在積雪旁邊,好像那蜻蜓就是我自己一樣。
26
屋外的呼吸聲已經停止,刀劍們尋找的審神者在今夜逝去了,我坐在屋子里,等待他們回來。
很快,雜亂的腳步聲來到了山上,門開著,我能看到他們停在門口的腳步,頓住的呼吸聲和不可置信的輕聲呼喚。
女人的尸體被抱起來,明明只過了很短的時間,余溫卻已經被殘忍的北風吞噬,迅速變得冰冷僵硬。女人被抱起來,擁抱著她的手臂一點點用力,直到徹骨的悲痛讓他渾身顫抖,猶如溺水的人失去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們流下了眼淚,灼熱的淚滴滴落在與我相同無二的面容上,我的靈魂也同時感受到了巨大的悲痛。
但我知道,我終于得到了解脫。
27
門被完全推開了,刀劍們走了進來,他們帶著悲傷而懷念的表情站在門口,我在屋內端坐著和他們對視著。
我和他們對視著,看著他們懷里那張熟悉的臉,我在被緊緊擁抱著,即使尸體在飛速變成沙塵。
“我們找了您很久……”一直一直在尋找,即使已經成為亡者。
我知道,我見證了那段無比艱辛的旅途。終于明白了一直以來的一切,各種熟悉感和巧合,我是什么,我的過去和我的未來。
我想起了身為審神者時候的一切,想起了和他們度過的所有時光,我的愛憎,我的幸福,我的遺憾,我是所有情感里最純粹的愛,愛的執(zhí)念編織了一個美妙的珍貴的夢境,我在夢里再次與他們相遇了。
愧疚和恨意終于讓我在今夜得以贖罪,但我知道已經失去的無法彌補,那是最深的無法挽回的遺憾,我最愛的最重要的刀劍。
死亡逼近的感覺如此恐怖,那他們那時候,該有多疼。
“好久不見!
我向他們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因為在最后的時間,我可以與他們相見,我又忍不住流淚,因為這一次就是永別。
“……啊,能夠再次見到您,實在是太好了!
刀劍們也都露出了懷念的神色,他們注視著我笑了,松開手,手里的刀劍斷裂成數(shù)截,身形慢慢消散,化為了盤旋在我身邊的無數(shù)光點。
他們穿過我的手,是熟悉的溫暖的感覺,我仿佛回到了曾經最平靜最美好的日子,我們互相依偎著,在每個平和寧靜的午后。
光點在身邊盤旋著,我的身體也逐漸消失在黑夜將近的黎明。
在最后,我還是再次與他們相見了。我?guī)е业膼垡,我的遺憾,化作一只雪色的蜻蜓,飛向了身后廣袤的雪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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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旨是愛和遺憾,即使是壞人,在變壞前也一定有著最純潔最美好的時間。大概有點意識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