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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1日 兒童節(jié)
周衍死了。
尸體在平江的一條小巷里,報(bào)警的是一位清潔工,晚班去收垃圾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垃圾桶旁周衍的尸體。
是失手殺人。
一群小混混在巷子里欺負(fù)一個女孩,周衍護(hù)著女孩讓她跑出去,在混戰(zhàn)中被一個混混不小心劃到了腿上的大動脈。
見到血后,混混們慌了神,丟下刀就跑了,女孩跑出去后因?yàn)楹ε,更害怕小城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壓根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就這樣,周衍失血過多,死在了那個巷子里。
死在了那個垃圾箱旁邊。
那天是兒童節(jié),也是周衍的生日。
距離那條小巷不遠(yuǎn)的地方是一個小型的游樂場,因?yàn)閮和?jié)的緣故,那天是格外的熱鬧。
周衍背靠著墻壁,聽著不遠(yuǎn)處歡樂熱鬧的人聲,在垃圾桶旁,一個陰暗又骯臟的角落,靜待著死亡的到來。
我不知道那一刻周衍在想什么。
姜祁帶著我去醫(yī)院見了周衍最后一面。
病房里,一張單人床擺在墻邊,一層單薄的白布蓋在上面,有一個人形的輪廓。
我走過去,把周衍的臉露了出來。
我循著手臂去摸他的手,緊緊握著。
祈禱能在他臉上看見那股子驕傲勁,揚(yáng)起眉梢,藏不住笑意的看著我,問我怎么還偷偷占他便宜。
問我是不是喜歡他。
周衍,我怎么會不喜歡你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多帥,又溫柔死了。
在你之前,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你一樣的男孩,你總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說話也總不正經(jīng),可是你比誰都有分寸感,骨子里比誰都正直。
周建國的存在并沒有讓你變成一個不好的樣子。
你的善良和溫柔依舊存在。
可是就在今天,就是現(xiàn)在。那份溫柔和善良我寧愿你沒有。
只為了自己而活。
我不能接受,兩個小時前還在電話那頭跟我插科打諢,商量怎么過生日的人。
現(xiàn)在冷冰冰的躺在這里,不會笑,也不會問我,是不是偷偷給他準(zhǔn)備了驚喜。
說送驚喜最好是答應(yīng)做他女朋友。
周衍,如果你現(xiàn)在起來跟我講這是個玩笑,雖然我會很生氣,但是我答應(yīng)你,我們在一起。
跟你牽手,擁抱,接吻。
我永遠(yuǎn)屬于你。
那時候正是傍晚,窗戶外萬家燈火亮著,他閉著眼,安靜的躺在床上,沒有一點(diǎn)兒聲音。
護(hù)士走進(jìn)來遞給我東西,攤開手心,是一枚指環(huán)。
做工不算精致,但依舊能看得出來制作人的用心。
是在周衍的手心發(fā)現(xiàn)的,醫(yī)生費(fèi)了很大的勁才掰開周衍握緊的手掌,掰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枚小小的指環(huán)打破了我心里所有的防線,我終于忍不住埋進(jìn)周衍的頸窩哭出聲來。
——不行的,周衍,你得自己來。
——你得親口跟我說才行。
——你要是說話不算話,我是不會答應(yīng)你的。
、
周衍的行為是見義勇為。
公安機(jī)關(guān)和女孩家屬要頒錦旗給周衍。
派出所里,令我沒想到的是,周衍的父親也在。
我還記得姜祁在醫(yī)院里撥給那個男人的電話里,男人對周衍的嫌惡透過聽筒傳出來。
說周衍不是他的兒子。
罵他是賤人生的雜種,跟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他不會花一分錢為他下葬。
說完就撂下電話然后關(guān)機(jī)。
大廳里,女孩和她媽媽站在一旁,用滿懷歉意的目光看著我和姜祁。
女孩的家長朝我們和那個男人鞠躬,表達(dá)她們的感謝和抱歉,還有愧疚和惋惜。
我只是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看著女民警手里那面要頒給周衍的錦旗。
——見義勇為品德高尚
寥寥幾筆。
我其實(shí)想問周衍值不值得。
為了一個曾經(jīng)對他惡語過的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活著的時候被困在平江,死了被困在那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周衍這一輩子都沒有得到自由。
而此時,那個自稱周衍父親的男人。
不在意和不關(guān)心周衍的犧牲,反而急切的問著民警這件事的后續(xù)是什么。
問會不會有錢,因?yàn)樗犝f這種可以拿到一筆撫恤金。
——他死了,我能得多少錢?
聽見這話,我倏然紅了眼眶,心口疼的仿佛被一只手緊緊攥住。
我以為,他還有一點(diǎn)良知,原來,只是為了那筆撫恤金。
真的...太可笑了。
我站起身走到那個男人面前,掐著自己的手心保持冷靜,咬牙開口,
——那筆錢,你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你有什么資格拿著周衍用命換來的錢隨意揮霍。
男人被我的話激怒,揚(yáng)聲說到,
——我怎么沒有資格!我是他老子!
——當(dāng)兒子的,就該給老子花錢!
——他命不好,怪誰?
——活著的時候掙不到什么錢孝敬老子!死了倒是挺有用的!
聽著這些話,我渾身顫栗,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一瞬間就沖到男人面前,狠狠的給了他一記耳光。
男人被我打的一愣,沒想到我會動手。
我目光如泣,死盯著他,咬牙切齒的開口,
——像你這種人,根本就只能叫畜生!
我的聲線發(fā)著抖,情緒努力被理智拉扯著,想要讓自己顯得沒那么失控。
等反應(yīng)過來,他暴怒著要上前打我,姜祁替我擋了下來,另外幾個民警也跑過來攔著他。
他只能在原地不停的罵我,姜祁捂住我的耳朵不讓我聽。
那些不堪入耳的詞匯,賤人、婊子......
我只是心疼,心疼周衍。
因?yàn)檫@種話,周衍一定聽過很多次。
最后,他沒能得到那筆撫恤金。
那筆錢,姜祁捐了。
離開派出所前,那個女孩怯怯地走到我面前。
——對不起。
我鼻尖一酸,忍不住偏過頭去不看她,拿手背擦眼淚,可怎么都擦不干。
我沒辦法原諒她,不管是因?yàn)槭裁丛颉?br> 我的男孩,那個真摯熱烈的少年。
都因?yàn)樗肋h(yuǎn)的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女孩回頭看了一眼媽媽,又一次說了一聲對不起。
我回過頭,忍住哽咽,
——沒關(guān)系,他會原諒你的。
我知道周衍一定會原諒她的。
但是我不行,我聽過那些話。
周衍不在意的我在意,周衍不記恨的我記恨。
周衍才是我的首選。
、
周衍下葬那天,那個男人鬧到了墓地。
要我和姜祁把那筆錢拿出來,不然他不會善罷甘休。
站在墓碑前,那塊碑上只簡簡單單的刻著周衍之墓,立碑人寫的是我的名字。
不遠(yuǎn)處那個男人不停的咒罵著,我咬著牙,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男人聒噪的聲音還是不斷傳來。
我抱緊了懷里的方盒,試圖也捂住周衍的耳朵,不讓他聽見那些話。
我指尖泛白,極力保持著鎮(zhèn)定。
——周建國,今天是周衍下葬的日子,你一定要鬧得他不得安生嗎?
姜祁也紅著眼眶,怒吼著讓他滾。
我看見那個男人得意的眼神,他在說話,
——周衍,一個賤人生的雜種。
——只要那筆錢不拿出來,他一輩子都別想好好下葬!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殺了他。
殺了他。
只有殺了他,我的周衍才可以安穩(wěn)的去過他的下輩子。
姜祁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對勁,回過身緊緊的抱住我,不停的安撫著我,周衍不會希望你賠在這種人手里的。
我拼命的保持冷靜,咬緊牙齒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口,
——周建國,我會報(bào)警的。
這場戲劇,最終還是由民警把周建國帶走落幕了。
、
一年后,我準(zhǔn)備搬離平江,周衍說過想去江城看一看。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去看周衍。
穿過一排排碑石,我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截路才抵達(dá)埋著周衍的地方。
我蹲下身,把懷里的瑪格烈菊擺在碑前,看著鑲嵌在碑上的照片。
彼時正是初夏,頭頂?shù)奶栠算不上毒辣,是一個溫和晴朗的天氣。
我伸手去摸碑上的照片,周衍平時不愛照相,我是那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和周衍沒有一張合照。
最后,我從手機(jī)里翻出來一張周衍的單獨(dú)照,照片里,周衍穿著一身干凈的白襯衫,目光溫柔而堅(jiān)定的看著鏡頭。
那個眼神,更像是看著鏡頭之外的人。
我輕輕的用指尖摩挲著他的眉眼和輪廓,劃過照片,指尖落在他的名字上。
周衍。
我不停的摩挲著那兩個字,像是要將它刻在心里。
逐漸模糊的雙眼,讓我看不太清照片上的周衍。
恍惚間,我好像聽見了周衍的聲音。
就像他站在校門口,一如往常的跟我說明天見。
——明天見。
——周衍。
在離開平江的前一天,我終于夢到了周衍。
夢里他還穿著那身干凈的白襯衫,也仍是記憶里像白楊一般挺拔的少年,他站在不遠(yuǎn)處的梧桐樹下向我招手。
我抓不住周衍,也跟不上他的腳步。
我只能看著周衍站在我的不遠(yuǎn)處,沒有過多的語言,他只是溫柔的看著我。
夢里他跟我說,
——宋意。
——請別忘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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