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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壹
「我曾經(jīng)也在花街宿過一夜!
貳
很偶然的,宇髄在與我閑談時提到了花街。
這其實并不奇怪,畢竟花街確實是于他而言意義重大的地方,值得作為談資提起。
他提起那對上弦陸兄妹,提起那個名叫鯉夏的絕代花魁,提起花街炫目的燈火和如夢良宵。
卻與我記憶中的花街截然不同。
于是在他回憶的末尾,我那樣開了口。
宇髄詫異地看著我,他雖然缺了一只眼睛,卻還能從笑容和神色中透出揶揄,僅剩的那只手撐著下巴,用急不可待的語氣催促。
叁
我并不覺得留宿花街是一件多么難以啟齒的事,畢竟我實在也沒有做任何讓人心馳的旖旎情事,甚至連奔赴的理由都與宇髄最初相同。
花街出現(xiàn)了一樁鬼殺人的事件,而我那時剛成為柱不久——我那時曾因好友的死對主公出言不遜,迷途知返后更加急于做出些成績來證明不負主公的信任與期待。
探聽花街鬼的動向這件事,根本是被我強攬下來的。
現(xiàn)在想想,那吃人的鬼也許就是那對上弦陸兄妹,只是當年我并沒能找到足夠的訊息,才讓這對鬼多逍遙了幾年。
而我之所以會在花街留宿,則是因為那個遠遠目睹了鬼吃人的少女。
肆
與宇髄不同,我起初是在白天前往花街,因此并沒能在第一時刻對那地方留下燦爛的印象。
——蒼白、干枯、破碎和一切的頹唐。
就像那個叫做「阿渚」的少女。
伍
據(jù)鎹鴉傳來的消息,那鬼殺人的地點不遠處,正是一家叫做「待宵館」的小小娼家三層閣樓的后窗。
我因此無暇顧及其他,直奔那家待宵館,要求見那夜閣樓中的人。
那天正下著雨,待宵館在整條花街的邊緣,沿著泥濘的河溝和雨滴砸在屋檐鐵皮上的聲響,我一腳深一腳淺總算尋到了那塊褪色的破舊牌匾。
一個女郎正坐在檐下吸煙,衣服下擺是挽起的,露出的兩只腳上滿是泥污,看見我也只是輕飄飄地吐出一口煙,冷淡地說工會的要求,要到五點才允許招待。
我直到那時才知道原來花街的娼家竟然也是有工會管制的,雖說被誤認成狎客實在讓人惱火,可一時又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說辭,只能干巴巴地說要見住在閣樓里的姑娘一面。
那女郎也許礙著我臉上的疤不好太過推脫,提著聲音向門里高高喚了一聲阿渚。
陸
從老舊的木樓梯上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我看著那扇狹窄的門,從那塊矮小的空檔中先看到了一對足袋,然后紫色的衣裙和一截瘦弱的小腿,最后才是那名叫阿渚的少女涂著厚厚一層白粉的臉。
柒
那實在是與她年紀不相仿的妝容。
即便是我這樣并不懂得欣賞女人或是一切有關(guān)花蝶風(fēng)月的俗人,也不得不說這女孩未免稚嫩得太過讓人心生憐惜了。
她涂得面白唇紅,反而更顯得一團稚氣。
捌
見到我后,阿渚往門后躲了躲,細細的手指攥住門框,只露出小半張怯怯的臉,眼睛瞧著我,嘴里卻小聲喚著那個吸煙的女郎。
“津子姐姐?”
“這位先生說要見你一面!苯蜃訉熁彝景咫A下磕了磕,看著我的目光越發(fā)奇怪起來,“阿渚什么也不懂的!
“我想問河溝的那具尸體,聽說是你們這里的狎客,你是他那晚叫的女孩?”
阿渚被我的話嚇了一跳,更加往門內(nèi)縮了縮,只留下一只眼睛求救地望著坐在木板階上的津子。
津子顯然也沒料到我是為這事而來,頓了頓才重復(fù)起先一句話。
“阿渚什么也不懂的。”
玖
我看著阿渚那張臉,也覺得她確實是什么也不懂的。
如果貞子和壽美還活著,到如今也許是該和她一般年紀,而這樣年紀的女孩,怎么就淪落到要做這個討生活了呢。
拾
“你今年……”
“十八了!苯蜃蛹奔钡卮驍嗔宋遥袷茄菥毩藷o數(shù)次般流暢地念著那段話,“我們這店小,供不出花魁那樣高階的游女,沒有教養(yǎng)振袖新造的必要,所以阿渚剛滿十八就與我一樣做了留袖!
拾壹
我雖不擅長區(qū)分女人的謊言,但津子說的話我是一句也不信的。
我深深地朝阿渚往去一眼,她依舊躲在門邊,膽怯的目光匆匆在我身上一遍又一遍掠過。
不知怎的,在我放棄從阿渚這里尋求解答向津子告辭的時候,阿渚突然從門框后將臉探了出來,欲言又止地看著我,卻最終什么也沒有說,靜靜地重新躲了回去。
拾貳
「花街的女子是很擅長這些把戲的,那女孩雖然在你看來稚嫩,但畢竟在那地方久了!
宇髄單手托著下巴,目光遠遠地落在夜色彌漫的盡頭,那里孤燈一盞,明明滅滅。
「不過你這家伙又是個實打?qū)嵉乃滥X筋,肯定赴約了!
我也望著那盞燈,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當時我并未將阿渚欲言又止的神情當做一次邀請、一個約定,但宇髄這樣說,我卻又覺得實際上也許就是如此。
拾叁
我是隔了兩三天才在夜里喬裝再度前往花街,不倫不類地戴上帽子,再將臉上的傷疤掩去——這些事都是特地拜托胡蝶香奈惠幫我做的,她聽說我要去那種地方見一個小姑娘,就積極得像是要開出花來一樣。
但也托她的福,當日的打扮想必就算是那位津子也不會輕易認出我。
拾肆
那天夜里,我踏著京極屋的華燈,逆著涌動的人潮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乎在這燈輝和芬芳中迷路。
比起待宵館破舊的招牌,我反而是先認出了阿渚的臉。
她單薄的身影在一個昏暗的窗口后,那身紫色的和服松松垮垮露出半條削直的鎖骨,并沒像其他窗口的游女般見到狎客便妍麗地笑起來,反而低垂著眼睫,細細的手指握著一柄團扇,用涂滿朱紅口脂的嘴唇百無聊賴地咬著。
當日見過我的津子不在,老板娘那里只要付了錢自然很容易便能蒙混過關(guān)。只是阿渚也沒能認出我來,我跟在她小小的身子后踏入那個潮濕低矮的閣樓,阿渚背對著我,在窗外燈輝漫進來的暖光中理所當然地開始寬衣解帶。
拾伍
宇髄立刻便側(cè)頭看過來,眼神里半是驚訝半是玩味,我雖然不意外于他的反應(yīng),卻還是在那一瞬間覺得有些惱怒。
不是為了宇髄覺得我或許會在那地方輕薄一個女子——我的名聲說到底根本不值一提,但我不愿宇髄以那樣狎昵的態(tài)度看待阿渚那份稚嫩的理所當然。
拾陸
我自然拒絕了阿渚,她回身時我已經(jīng)摘下了帽子,她認出了我,那雙驚鹿般的眼睛便又露出了怯怯卻欲言又止的目光。
我雖然對這名為阿渚的少女有比對待旁人不同的憐惜,卻終究是有正事要做的。
在我說出來意后,阿渚卻一言不發(fā)地低下了頭,她將桌上一盞小小的燈點燃,之后便坐在桌前,手指抓著桌下的一副劍玉,指甲在球光滑的表面摳來摳去。
我問她今年是不是真的十八了。
阿渚點點頭,鬢角便有幾縷細細的發(fā)絲掉下來,搖搖晃晃地去舔她領(lǐng)口下露出的半截鎖骨。
我嘆了口氣,“和我說實話,我不會和別人說的!
阿渚抬起臉來看著我,終于對我說出了第一句話。
“還沒有……快十五了!
我了然,想必又是工會什么的規(guī)定不滿十八歲的女孩不許雇來做娼妓,那叫津子的女人也許是被問得多了,才對阿渚年紀的問題反應(yīng)那樣大。
“你才十四,怎么就來做這個?”我其實問出口時就覺得有些冒犯了,倘若不是走投無路,誰又愿意去做這個呢?
拾柒
阿渚卻沒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只是聲音又輕又軟,我不得不非常安靜專注地去聽——以至于我在那樣昏暗的燈光下,竟然也看清了阿渚抿著朱紅的嘴唇,用那敷著厚厚白粉的稚嫩面龐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她依稀記得家里在偏遠的農(nóng)村,很年幼的時候就被賣進了花街,因為身體不好輾轉(zhuǎn)數(shù)次,最后才是待宵館的老板娘收下了她。
“欠了多少錢了?”鬼使神差的,我在那樣的氣氛中不知不覺順著阿渚的話問了下去。
“還不清的,聽說已經(jīng)有好幾百了。”阿渚似乎想要看我,又沒有真的抬起眼睛,只是輕輕地望著我放在膝蓋上的手,“越久就欠得越多!
“其實這里也還好,津子姐姐很疼我,老板娘雖然很嚴厲,但也沒有對我不好!闭f著,她將手中的劍玉舉起了些,“這個,是老板娘做給我玩的!
拾捌
那實在是粗制濫造的劍玉。
薄薄的竹質(zhì)品,也許力氣稍微大一些就會被磕壞,拿在市面上也只能當做贈品的東西。
拾玖
“那天看你帶著刀!卑疚⑽(cè)著頭,從眼角用余光輕輕地朝我瞥過來,注意到我正在看她后立刻又將目光垂了下去,“你是武士嗎?還是像阿波國蜂須賀家的家臣一樣的人呢?”
我全然不知道阿波國蜂須賀家是什么東西。
“家臣什么的……大約也就是那么回事吧!蔽艺Z焉不詳?shù)鼗卮,“倘你說的蜂須賀……也是一種組織的話,我如今的身份與主公的家臣也沒什么區(qū)別!
“可這不行呀!卑究鄲赖匕櫰鹈,“津子姐姐給我講過人偶戲,蜂須賀家是壞人,青江下坂最終還是被福岡先生尋回了的!
“你怎么就能確定我是好人呢,說不準我就是人偶戲里蜂須賀家臣那樣的壞蛋!
拾玖
阿渚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又輕又快地望了我一下,不肯繼續(xù)講下去了。
半晌,我才聽到她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
“要睡嗎?”
我不明白她怎么沒頭沒尾問出這種話,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她坐在昏暗的光里,將臉一點點扭進了陰影中,“是第一次嗎?第一次的話,確實要是津子姐姐好一些!
“我來找你,不是要做這種事的!
貳拾
阿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像是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我總覺得如果是吉三郎要更好一些的,可蜂須賀家的大臣也許也沒有不好吧。”
貳拾壹
“那孩子該不會是你……”宇髄突然插話進來,神色中帶著些急切,我卻不明所以,于是宇髄又開了口,“她既然喜歡凈瑠璃人偶戲,那吉三郎不就是伊達娘戀緋鹿子中男主人公的名字嗎?難道她……”
貳拾貳
夜風(fēng)吹過,我明明沒有飲酒,卻還是像被吹醒一樣打了個激靈。
阿渚怎么偏偏遇到的是我呢?在那樣最風(fēng)雅也最世俗的地方,在花蝶風(fēng)月曼妙到糜爛的地方,她為什么偏偏遇到的是對這些一竅不通的我呢?
貳拾叁
我自然是沒有聽懂阿渚在說什么的。
但那時那刻,我難免想要她至少在這一夜開心些,于是對她講起了花街外的世界。
有西洋那邊樣式的火車,噴著氣發(fā)出轟隆轟隆的聲音,可以帶著人去很遠的地方。有不是木刻的牌匾,也不需要燃著常夜燈便能散發(fā)出燈輝的霓虹。還有留著西洋那邊時髦卷發(fā)的漂亮女孩,不需要將臉敷滿白粉,穿著色彩鮮艷的裙子,像蝴蝶一樣。
我以往從不是多話的人,但那一夜卻絞盡腦汁用貧瘠的語言一點點為阿渚描繪我所見過的世界,這花街以外的世界。
貳拾肆
“阿貴哥,其實我不太認得的!痹谖医K于無話可講的時候,阿渚終于開了口,“以前一直是叫津子姐姐的!
我終于反應(yīng)過來,阿渚口中的「阿貴哥」,就是那在河溝邊被鬼所殺的男子,木佐貴一郎。
原來在花街中,娼女們是習(xí)慣這樣叫狎客的名字的。
貳拾伍
我在那一刻其實是有想過的,如果是我的話,阿渚是否也會用那樣帶著愁緒的聲音,又輕又細地叫我「阿実哥」呢。
貳拾陸
“那天,阿貴哥是從京極屋來的,不知道為什么叫了我!
“但看起來很高興,聽說是想要將津子姐姐贖出去。只是當晚就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我就沒有和津子姐姐說!
我覺得有些不對,便撐著手往阿渚那邊挪去一些,“不是說越久就欠的越多嗎?”
阿渚的目光緊緊盯著我與她相隔的那道只剩下一拳距離的縫隙,握著劍玉的手指不知怎的細細地顫抖了幾下,她的聲音更低了,“是……我不太清楚,要贖津子姐姐應(yīng)該是很貴的……可阿貴哥說他拿到了東西!
貳拾柒
拿到了東西……是木佐貴一郎拿到了鬼想要的東西嗎?
我站起身,迫不及待要去調(diào)查木佐貴一郎先前的行蹤,阿渚卻突然從燭光昏黃的陰影中抬起頭來,像那天從門框后將臉探出來一樣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只短短一瞬,她便又將腦袋垂了下去。
貳拾捌
“你還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我看著阿渚,心中想著哪怕她此刻說出請我?guī)x開娼家,我也會拼盡全力將她贖出去。
但阿渚只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輕地搖了搖頭。
貳拾玖
她總是低垂著腦袋,雖然也許是她本身就是不善言辭的性格,但我在這一刻才猜想也許是津子教她這樣做的。
那身顯然不太合適的銀波紋樣紫色舊和服也許是津子穿剩下的,套在阿渚身上總是松松垮垮地露出半片肩膀,如此一來那條細白的脖頸便可以在窗口像是貨物般任人挑選。
我終于意識到,阿渚確實是渾身都浸滿了花街那股盛放到糜爛后仿佛尸臭的氣息。
可她又有什么錯呢。
叁拾
我彎下腰,從懷中掏出臨行前胡蝶香奈惠特地為我準備的一條紅色緞帶。
她確實是溫柔細致到讓人挑不出錯處的女人,在我看到阿渚眼睛里一閃而過的光亮?xí)r終于不得不相信了這點。
叁拾壹
在我告辭離去時阿渚并沒有說話,只是面對著紙門端正地跪坐著。
我心里惦記著木佐貴一郎的事,幾乎是一把便將紙門拉上了,但那扇門的滑道終究是因為太破舊,咯咯地響了三次。
阿渚像是數(shù)著拍子,在紙門第三次發(fā)出聲響時抬起頭來,從狹小的門縫中望了我一眼。
叁拾貳
宇髄嘆了口氣,“你恨她嗎,不死川?”
“恨過,但也沒有辦法不寬恕她!
正因為她那一腔愁苦,哪怕做出諸多可惡可恨的事,總歸也會讓人不忍過于苛責,以至于最終寬恕她的罪行。
更何況說到底,那也許不是阿渚的罪行,而是我的。
叁拾叁
其實阿渚那時便對我提到了京極屋,只是我一心想著在打手和負責中介的遣手中找殺人的鬼,卻沒有想過那鬼也許是如阿渚一般的娼女。
在花街苦苦尋找數(shù)日無果之后,由于沒有再增加受害的人數(shù),我便推測那鬼也許已經(jīng)離開了花街,也回到了鬼殺隊。
叁拾肆
那之后,我再沒有想起那個叫做阿渚的少女。
她固然可憐,可我那時也并沒有多余的心思和時間能夠分去可憐別人。
待宵館閣樓中那一夜,已經(jīng)是我與阿渚本不該存在的緣分了。
叁拾伍
再之后過了大約兩年,我在拜見主公時偶然聽到了許多低階隊士被燒死的報告。
城中出現(xiàn)了一只四處縱火的鬼,也許是十二鬼月。
當時我沒有多想,主動向主公攬下了這門差事。
鎹鴉傳來的報告中那只鬼又實在奇怪,每次都是在城中被發(fā)現(xiàn),卻沒有一次是在城中殺人。
總是將前去殺鬼的隊士引到城郊無人的地方才縱火殘害,每每殘害后又總是將遺體一具具端正擺好。
更奇怪的是,這只鬼似乎不殺鬼殺隊之外的人。
叁拾陸
無論這只鬼有多奇怪,鬼就是鬼。
無論鬼殺的人是平民還是隊員,殺了人就是殺了人。
叁拾柒
那確實是一只漂亮的鬼。
在城中找到那只叫做「角女」的鬼時,她正在懇求路邊推車賣貨的老爺子送給她一顆杏子飴糖。
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年紀,黑色的卷發(fā)用紅色的緞帶在腦后套出兩個高低不同的圓發(fā)髻,左側(cè)額角頂著一個似乎是在祭典中買的狐貍面具,穿著一身時髦的花裙子,雙手合十,開口的聲音像是婉轉(zhuǎn)歡快的山雀。
「就一顆嘛,拜托拜托~」
叁拾捌
我起初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只鬼,因為她實在太像人了。
但就在她回身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她不可能是人類了。
叁拾玖
那是阿渚的臉。
雖然阿渚這個人在這兩年里已經(jīng)幾乎被我遺忘了,但只要看到那張臉,我就沒辦法不想起少女低垂著頭輕聲細語的模樣。
「阿渚」看著我腰間的日輪刀,非但沒有躲開,反而雀躍地小跑著向我奔來,露出了我在那個低矮的閣樓中不曾看到的笑容。
肆拾
“你是武士嗎?還是像阿波國蜂須賀家的家臣一樣的人呢?”
肆拾壹
我看著「阿渚」,那張臉上已經(jīng)全無膽怯和閃躲,那絲無法驅(qū)散的愁苦也尋不到一絲蹤跡,就連身上浸滿的花街那股盛放到糜爛后仿佛尸臭的氣息也已經(jīng)一掃而空。
我不禁覺得有些諷刺。
在待宵館時她仿佛只剩下一副皮囊,連骨頭都被花街的煙和酒融成了一灘腐爛的泥漿,如今成了鬼,卻鮮活足夠成為讓任何人心動的漂亮姑娘。
肆拾貳
我說不準真的是人偶戲里蜂須賀家臣那樣的壞蛋。
肆拾叁
「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人。」
我握住腰間的日輪刀,這樣對她說道。
肆拾肆
「阿渚」并沒有對我的這句話做出怎樣的反應(yīng),這并不奇怪。
與鬼打交道時間久了多少也會知道,鬼的思維與人類大相徑庭,也多半不會再有作為人類活著時候的記憶。
有些甚至沒有絲毫理性可言。
肆拾伍
鬼就是鬼。
而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鬼。
肆拾陸
「哇啊……那個、好漂亮!」
「阿渚」就那樣毫不設(shè)防地站在我眼前,似乎根本不擔心我會一刀斬斷她的脖子,而是看著街邊相攜走過的一對年輕情侶,男子買了一疊嶄新的口脂送給漂亮的少女。
「好羨慕……、口脂好漂亮,牽手真好啊!
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向往的紅暈,在目送那對情侶走遠之后輕輕地拽了拽我的袖口。
我的袖子一向卷到臂肘處,因此她拽上來的動作并不太自然,神色中卻還是帶著一種天真的期盼。
肆拾柒
「可以牽手嗎?」
肆拾捌
她在說什么夢話。
我,鬼殺隊的風(fēng)柱,不死川実彌,絕不可能讓一只鬼如愿。
肆拾玖
在與她一同來到城郊無人處之后,我不由分說便對她拔刀相向。
「我不太喜歡這個……」她有些不太情愿,磨磨蹭蹭地摘下了額頭上的狐貍面具,「可和心愛的人殉情的話,是要坦誠相對的吧?」
「他們都叫我角女,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狐貍面具之下,是她左側(cè)額頭上一支赤紅色的細長鬼角,和那只刻著「下五」字樣的血色眼瞳。
下弦之五,「角女」。
伍拾
我沒有回答她。
「角女」能夠在這短短時間內(nèi)能成為十二鬼月,并不是進行了多么窮兇極惡的屠殺,相反,她是沒有殺害過平民的。
「角女」只殺鬼殺隊員。
換言之,她只殺佩刀的人。
伍拾壹
她想殺的是我。
「阿渚」想殺的是我,「角女」只是失去記憶后找不到目標罷了。
那些被「角女」殘害的同伴,每一個都是代替我同「阿渚」赴死的。
伍拾貳
她的實力實在算不上出眾,除去那些怎樣也無法撲滅的烈火實在棘手,簡直可以稱得上稚嫩。
即便是在這樣的關(guān)頭,她卻還是在玩劍玉。
我自然記得,是待宵館的老板娘為她做的那副粗制濫造的廉價品。
她一邊用火焰作為屏障隔開我,一邊認真地讓手中的劍玉敲出篤篤的聲響。
伍拾叁
在劍玉敲響第六次的時候,我揮刀砍向她的脖子。
那條我曾注視過的,在紫色舊和服敞開的領(lǐng)口里的,細白的脖頸。
「角女」在那一瞬間看著我的手,停下了腳步。
原本應(yīng)該穩(wěn)穩(wěn)落在槽中的球也因為她猛地翻過手腕掉了下去,被線拴著吊在半空晃來晃去。
伍拾肆
她的身體站在那里,頭卻落在我的腳邊。
與其他被日輪刀斬斷首級后便會死去的鬼不同,她并沒有消散。
她向我走近幾步,彎腰將自己的頭撿起抱在懷中,而后跪坐了下來,就像是在待宵館狹小潮濕的閣樓中那樣,溫順又膽怯地坐了下來。
伍拾伍
「……對不起!顾忠淮斡媚菢佑旨氂州p的聲音說道,「我想……但我不知道會不記得!
「我的血鬼術(shù)……是化身為凈瑠璃劇目中的人物!
「伊勢音頭戀寢刃中的阿紺被追殺也僥幸逃脫了,所以就算被砍斷脖子我也……」
「對不起,我會在這里等太陽升起的!
伍拾陸
“那之后,發(fā)生了什么?”
我在她面前盤膝坐下,其實她如今的打扮已經(jīng)尋不到一絲在花街時的影子了,我卻還是能從坐著的姿態(tài)、眉眼間的愁緒里找到阿渚。
“告訴我,是誰將你變成鬼的!
阿渚沒有回答,她像是我在離開待宵館時問有沒有要說的話時一樣沉默著。
伍拾柒
許久之后,阿渚將那副劍玉遞給我。
她細細的手指涂著朱紅色的指甲油,像是要融化滴落下來的血一般。
“請您背過身去,我會說出來的!
我原本無論如何也不應(yīng)該背對著一只鬼的,但聽著阿渚的言辭后,我不由自主地轉(zhuǎn)過了身。
“無論我說了什么,請您什么也別問,我說完之后就離開這里,您答應(yīng)嗎?”
“……”
阿渚又重復(fù)了一遍,“您答應(yīng)嗎?”
我不得不用力點頭。
“我答應(yīng)!
伍拾捌
“殺死阿貴哥的,確實是鬼。那天晚上,阿貴哥對我說他偷了京極屋里一件值錢的東西,因為怕連累到津子姐姐所以叫了我。他說只要一個月便可以拿錢來贖津子姐姐了,但就在那條河溝里被鬼殺害了。”
“之后那只鬼又來了,我對那只鬼說我也想要成為鬼,于是便這樣子了!
伍拾玖
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阿渚會說出「自己想成為鬼」這樣的話。
我下意識想轉(zhuǎn)過身。
“我已經(jīng)將真相說了,請您依照約定離開吧。”
可我怎么能真的將阿渚這樣不明不白的丟在這里呢?
“不要回頭,不要看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的事,還是請您遵守吧!”
那樣突然地,阿渚說出了近乎詰責的怒言。
陸拾
我像是失去了行動的能力,無法回頭也無法前進。
那實在太過不可思議了,憑阿渚那樣稚嫩瘦弱的軀體——連被賣到花街都要因為體弱輾轉(zhuǎn),是怎么可能對鬼說出想要成為鬼的話呢?
我又想起那天夜里,我問阿渚是否有話想對我說的時候。
我其實是從心里希望她向我求助的。
陸拾壹
「求您帶我逃吧!
我是希望阿渚這樣對我說的。
陸拾貳
可那時的阿渚只是搖了搖頭,如今更是一聲一聲叫我離開。
但阿渚即便對我那樣說了又能怎樣呢?我真的就能將她從娼家贖出來嗎?
即便我開口對她說,她無非也只是搖搖頭罷了。
逃去哪里呢?逃了又怎么樣呢?
成了被玩弄、被踐踏、跌在污泥里連開放都帶著一股糜爛尸臭的花朵,最終甚至還成了殘殺諸多人的惡鬼。
阿渚這樣一個如今也不過才十六歲出頭的女孩子,又哪里有什么逃路呢。
陸拾叁
我最終依照阿渚的要求離開了,朝城中走去。
直到太陽一點點升起,我忍不住回頭看去,阿渚還像是那夜面對著紙門般端正地跪坐著。
陽光落在她身上,像是被星火點燃的紙一般一點點燃燒起來。
不知怎的,我耳邊似乎響起了破舊的紙門發(fā)出的咯咯的聲音。
阿渚像是數(shù)著拍子,在紙門第三次發(fā)出聲響時抬起頭來,從狹小的門縫中望了我一眼。
陸拾肆
那一年,阿渚用那樣的目光同我道別。
現(xiàn)如今,角女也用那樣的目光同我道別。
陸拾伍
那副一直被阿渚用血鬼術(shù)保護的劍玉幾乎瞬間也碎成了渣滓,我下意識伸手去撈,卻只抓住了一個小小的紙風(fēng)車。
想必是被阿渚藏在劍玉的球里的。
陸拾陸
我將紙風(fēng)車從懷中取出來,展開后還依稀能看清上面的字跡——那實在是過于廉價的紙,這些年過去后,字跡已經(jīng)模糊了不少。
想必是阿渚特地尋了花街里替游女寫信回家的代書先生,我猜她是不識字的。
宇髄從旁邊湊了過來,我并沒有什么好遮掩的,畢竟阿渚也確實沒有寫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陸拾柒
「阿波國蜂須賀家的家臣先生:
我其實是想問您的,您叫什么名字呢?還有就是,要是能聽您叫一次我的名字就好了。那樣的話,我大約也就不會那樣討厭老板娘為我取的這個名字了。」
陸拾捌
可惜直到阿渚死去,就連直到角女死去,我都不曾叫過一次阿渚。
也不曾對她說起過自己的名字。
我其實是想過的,倘若阿渚知道了我的名字,也許就會像叫木佐貴一郎一樣叫我「阿実哥」了。
可角女問我名字的時候,我卻沒有告訴她。
陸拾玖
“你說她的血鬼術(shù)是化身凈瑠璃中的主人公!庇铙l在沉默了許久之后,突然開了口,“我猜你斬斷她脖子的時候她其實是手下留情了的!
“曾根崎情死中,鐘聲敲響第七聲,德兵衛(wèi)便要與阿初殉情,所以我猜如果她的劍玉敲響七聲,也許真的會有大麻煩!
“可她畢竟是鬼,那樣又是不會死的!
“雖然你是奔著砍斷她的脖子去的,但她看到的卻是你握刀的手——畢竟那一夜,她看得最多的就是你這雙手吧!
柒拾
那之后,宇髄帶著我去看了一場東京來的巡回藝人演的人偶戲,劇目是「伊達娘戀緋鹿子」。
講的是一個名叫阿七的小姑娘,在火災(zāi)的時候逃進廟里避難,卻與廟里的小廝吉三郎相戀了。為了再與吉三郎相見,阿七最終竟縱起火來的故事。
我又想起了那一天,阿渚在我身后說的話。
「之后那只鬼又來了,我對那只鬼說我也想要成為鬼,于是便這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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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gòu)思了很久的故事。
阿渚就是那種會為了在旁人看來不值一提的形色之愛,做出如凈瑠璃中阿七一樣的錯事的人。
但因為那樣一腔愁苦,連做出的錯事也顯得寂寞了。
不死川對阿渚念念不忘倒并不是因為愛她,他是那樣過于正直堅定的人,在見到角女時的驚怒和憎恨都是實心實意的。
但阿渚又確實是不死川心頭揮之不去的朱砂痣。
這無關(guān)風(fēng)月,是一生斬殺諸多惡鬼的不死川実彌人生中的另類,「角女」這只鬼,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阿渚變成鬼僅僅是想見他一面——她在花街中是無論如何沒辦法再見到不死川的,那么既然他會去尋找鬼的蹤跡,她想要見他,想必只要也成為鬼就可以了。
但鬼化失去記憶之后因為愛戀之情殺死了諸多的鬼殺隊成員,這是阿渚無論如何無法逃過的罪孽。
也是不死川導(dǎo)致角女這只鬼誕生所承擔的罪孽。
這份罪惡足夠讓不死川痛恨,但寂寞和孤注一擲又足夠成為一場無法釋懷的絕戀。
不死川也許在那時不能相信,對那樣一個在花街里被欺侮墮落的女孩子,他所釋放的小小善意,已經(jīng)足夠讓女孩燃起戀火了。
她并沒有讓他的刀變鈍,反而因為連阿渚這樣的女孩子變成鬼后也會做出這樣讓人痛恨的事,讓不死川朝著「惡鬼滅殺」更走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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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阿渚的人設(shè),或許有一些文中不死川視角沒有寫到的小彩蛋
姓名:角女(つのおんな)/阿渚(なぎさ)
身高:152cm
身份:下弦五
性格:樂天爛漫,對所有人和鬼都平等抱有好奇心和善意。雖然被欲望驅(qū)使會襲擊人類,但在飽腹后恢復(fù)理性的時候又非常溫順容易溝通,喜歡快樂的事,非常容易被討好。戀愛腦,無法克制愛慕之情,在戀愛的事上非常一根筋。
外貌:黑色長卷發(fā),在腦后由紅色蝴蝶結(jié)發(fā)圈套成兩個高低不同的圓發(fā)髻,左側(cè)額頭上有一支赤紅色細長鬼角,左側(cè)劉海被沿發(fā)縫編成一條細長辮子垂在鬢角,左眼眼白為黑色,赤色豎瞳,右眼則與普通人類無異,喜歡能發(fā)出叮叮當當聲音的鈴鐺首飾,常穿時髦的花裙子。
武器:劍玉,平時經(jīng)常拿在手上玩,戰(zhàn)斗時會將劍玉當鞭子用。是在待宵館時老板娘贈送的便宜貨,輕薄的竹制品,必須由血鬼術(shù)的毒和火包裹才不會損壞。
血鬼術(shù):
凈瑠璃·伊達娘戀緋鹿子
化身凈瑠璃劇目中被處以火刑的主人公阿七,劍玉會燃起熊熊烈火,火焰會淬煉角女自身和劍玉。
凈瑠璃·東海道四谷怪談
化身凈瑠璃劇目中被毒死的主人公阿巖,血液會飽含足夠讓人身體潰爛的劇毒。毒性由角女感受到對手的殺意多寡凝練濃度,不會擴散,僅在血液觸碰到的部位會潰爛,毒性被陽光照射會瞬間消失。
凈瑠璃·曾根崎情死
化身凈瑠璃劇目中殉情的主人公阿初,劍玉的球第七次落到槽中后會貫穿方圓百米內(nèi)所有聽到劍玉敲擊聲的人的胸膛(包括角女自身)。無破解方法,如要躲避此招,不要讓劍玉敲響第七次即可。
凈瑠璃· 伊勢音頭戀寢刃
化身凈瑠璃劇目中被追殺僥幸逃脫的主人公阿紺,即使首級被日輪刀砍斷,只要能在天亮前尋回并接在頸部便不會死去。
注:由于角女本身的實力不強,對勝負也并不執(zhí)念,又非常嬌氣怕痛,所以阿巖的毒不會放太多血。阿初的殉情也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使用。阿紺的不死太過耗費力量,使用一次后大約要修養(yǎng)一個月才能復(fù)原。阿七的火是戀火,越喜歡對方火焰就越難以熄滅。
喜惡:喜歡凈瑠璃,快樂的事,閃閃發(fā)光的漂亮東西,戀愛/討厭痛,風(fēng)俗店,狹小的閣樓,離別
背景: 生于貧困潦倒的鄉(xiāng)下,年幼時被父母賣進花街,13歲就在花街中一家不怎么景氣的風(fēng)俗店「待宵館」做留袖新造。
新造時期常穿不合身的紫色銀波紋樣振袖,因過于年幼并沒有多少客人,經(jīng)常看老板娘和年長些的新造津子姐姐演凈瑠璃。
14歲時在閣樓狹窄的窗前目睹了鬼殺人,雖然老板娘和津子姐姐為避免被鬼報復(fù)有意遮掩,卻還是被前來調(diào)查的不死川發(fā)現(xiàn)并詢問。
在不死川裝作客人造訪并留宿后如實告知所見所聞,聽其講述了花街以外的世界。
自此對外界心生向往,對柱所描述的「留著外國樣式時髦卷發(fā)的漂亮姑娘」格外向往,并對其心生愛慕。
由于身份懸殊,且明白如果沒有鬼出現(xiàn)勢必無法再見對方,故在鬼再度來到花街時主動現(xiàn)身詢問成為鬼的方法。花街鬼非常了解花街的淵源,在為其講述想要成為鬼的原因——「伊達娘戀緋鹿子」的故事后被擄走,以「在不死的前提下任憑折磨考驗一周絕不放棄」作為條件,被百般折磨凌辱月余不曾放棄,終于如愿以償。
鬼化后逃離花街,留戀繁華都市,忘記了從前所有包括名字,因為左側(cè)額頭長出了鮮紅色的角被叫作角女,自己卻不太喜歡這個稱呼。
并不記得自己愛慕的人究竟是誰,但似乎只要看到佩戴日輪刀的人,就會不可抑制產(chǎn)生愛慕的情緒(無論男女)。
鬼化后傷人的數(shù)量僅維持在足夠飽腹的程度,但殘害了相當數(shù)量的鬼殺隊低階隊士,面對高階也有戰(zhàn)后逃跑不死的本事(因為戀火,反而成為了鬼殺隊特攻)。
備注:
頭上的蝴蝶結(jié)發(fā)圈是不死川贈送的廉價品。
非常愛美,鬼化后特地將頭發(fā)做成了蓬松漂亮的卷發(fā)。
由于本性溫順不具備攻擊欲,多數(shù)時都在夜晚遠遠旁觀凈瑠璃,偶爾會去偷年輕女孩的飾品和漂亮衣服。
但對于鬼殺隊非常敏感,只要看到佩戴日輪刀的人就會因戀愛之情導(dǎo)致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