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見禍水是在一家窄小的飯館里。明黃的招牌，慘白的燈光，三碗冒著騰騰熱氣的大餡餛飩上了桌，加了醋和香料，香菇火腿皮蛋的滋味在舌尖混亂成一團，鮮到不知味道的時候，對面的哥哥滿意地咂咂嘴巴，轉身拿出一個黑色的單肩斜背包，神秘兮兮地將拉鏈拉開一個小口。一只尖尖的黃耳朵先露出來，抖了抖，我瞪大眼睛，就看到了禍水一顆黃白花的小腦袋冒了出來，隨后爪子也搭在了拉鏈外沿，一雙大大的琥珀眼睛天真無邪的看著我。我有點心虛，悄悄抓過事先備好的舊書包，趁它不備時迅速把它倒了進去，在它反應過來以前拉好拉鏈，放在一邊。低下頭，漂浮著碧綠香菜的濃湯氤氳的香氣中，我恍惚聽到對面另一個男生的聲音：“養(yǎng)不了就別勉強，好歹我們宿舍它還是住得慣的。”

　　就這樣，禍水搭乘著我破舊的書包，來到我們宿舍并且住了下來。遵從哥哥的指導，晚上我們都把它驅逐到陽臺上的破爛堆里去過夜。禍水來到我們宿舍的第一天夜里凄厲長鳴不止，像被人販子拐賣的小孩子一樣委屈，那叫一個揪人心肺，我半宿都沒睡著，第二天一大早又被叫醒給它準備早餐。天可憐見，這可是自軍訓結束后第一次六點前起床……

　　第二夜，自習回寢，不見了貓咪。尋至陽臺，看到了窗臺上靜靜趴著的禍水，正自專注地俯瞰十一樓的夜景。燈火川流，最溫暖處卻只有這斗方之室而已。它終是死心塌地住了下來。一天四頓的可口貓糧，一楨寂寞夜景，蘋果味紅茶，益生菌酸奶，孫燕姿的歌聲和六個姐姐寵溺的懷抱，無一不是它留戀這個房間的理由。它日益容光煥發(fā)，全不見初來時的拘束。雖然早晨仍是趁手的定點鬧鈴，但夜里卻是不復吵鬧的了。午夜時偶爾挑簾窺探，看到的禍水如王者般行走在窗臺，俯瞰著大地上的寂寞燈火，瞳孔里映著妖異的光，尾巴驕傲地高高聳起，像是這個世界的王。這是跟白天完全不一樣的禍水呵。白日的禍水或慵懶，或狂暴，或嬌憨，每一種姿態(tài)都像它，又都不是它。它把自心包裹在一個核里，層疊纏繞，迷失了本來面目。只有當電燈熄滅時，夜的王者復蘇，陽臺上那個懶洋洋蜷著的身影方伸個懶腰，徐徐立起，開始巡視它的疆域。

　　禍水原本不叫禍水，乍來時低眉順眼的小媳婦模樣乖巧可人，我見猶憐。待時日久了，卻也作了好些人神共憤的事情出來。某夜，一女新洗襪子數雙晾于陽臺，次日晨去察看時卻是海棠凌落，只剩了兩只，旁邊蹲了只弱弱的小咪，眨巴著純潔的大眼睛很無辜的瞅著人家。翻遍陽臺搜尋未果后，我們斷定，襪子是被咪給吃掉了……但它卻仍餓餓地對著我們喵嗚。抓狂之余，還是滿足了它的大胃癥需求。又某日課畢，早早回到宿舍，見到某女的坐墊被扯到盆上，墊著盆里的一堆臟衣服趴在坐墊上呼呼大睡的，正是我們的禍水小姐。某女忿恨，用坐墊把禍水以包紫菜卷的方式卷起來，可憐睡眼惺忪的咪完全不清楚狀況，駭得全身毛都聳起來。還有一日禍水白日里吃飽睡足養(yǎng)好了精神，夜里狂興大發(fā)，上竄下蹦，我睡夢中尚能聽到依稀的拆樓聲響。第二日我在眾女的驚呼聲中醒來，只見陽臺上原本就不甚整潔的破爛堆如今已是徹底的一片狼藉，紙箱塑料瓶傳單草紙四處散落，中間巋然不動的一個大帆布包上立著正在深情呼喚早餐的咪。從那以后，陽臺就和禍水一起，被我們徹底放棄了。

　　禍水的能吃或許是給我們慣出來的。我們宿舍曾經養(yǎng)過一只小白，某日主人不在時被我們偷做了一次“兔子是否知道饑飽”的實驗，結果之后小白就便秘了，后來又出現了疑似糖尿癥并發(fā)癥的癥狀，結果紅顏薄命，只生存了十天就被殘酷的自然競爭淘汰掉了。某女傳授幼時的養(yǎng)貓經驗說貓知饑飽，于是我們不停的喂食，貓咪就不懈的吃，吃啊吃長啊長，才幾天功夫原本瘦骨嶙峋的禍水就成了現在的富態(tài)模樣，而且食量狂增，稍有怠慢便喵嗚不止，大有要把我吃窮之勢。剛開始貓糧買得不夠，很快禍水就斷糧了。絕了糧草的禍水狂躁不安，四處跑動。第一日我喂它魚肉腸和蜂蜜牛奶的面包切片，把我的口糧勻給它一些。面包香味濃郁，饞貓禍水吃飽了還依依不舍的盯著我看。第二日我從食堂買回帶魚塊和米飯喂它。魚汁拌飯果然美味，我倆用各自的飯盒，各用各的勺子，我一口它一口，不時用敵視警惕的眼光互瞪一眼。等飯盒見底，飯飽心足之余，又無限惆悵地回味無窮地互瞅一眼，而后它就跳到墊子上睡覺去了。第三日卻是真的斷了糧。那天上午第一節(jié)沒課，禍水還是一大早就凄厲地呼喚早餐。眾女都還睡夢朦朧中，我只得起來為它備餐。以前給它準備的魚肉腸被我偷吃掉了，只余下小半根，我又摻了些碎饅頭加溫水泡開，祈求它能夠將就一頓。禍水勉為其難嘗了幾口就再不肯下咽，毅然決然扭頭不再理我，狂風驟雨般綿延不絕的喵嗚聲也似在控訴我的罪過。我心下大不忍，狂奔出門趕到最近的超市，攜美味貓糧閃電般回到宿舍，及時拯救了貓咪的世界。從那以后禍水的飯量愈是變本加厲，當然作為三天自然災害的后遺癥（不可抗力，喵嗚），我諒解它。

　　黃背白身的禍水總起來說還算是只討人喜歡的小女貓。絨毛豐厚細軟，暖手效果極佳，圓圓臉，大大的圓眼睛尤其好看，幾乎不見眼白，咖啡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有著琥珀般的光澤，墨藍色的瞳孔白天縮到極小時顯得很狡猾，但當夜晚降臨，瞳孔張開，那大大的藍綠色眼睛就成了它最迷人的焦點。小鼻頭是冰冷的，總是很努力嗅著，似乎想記住所有物事的味道。毛絨絨的小腦袋，雪白的脖頸上有根漂亮的紅色緞帶，緞帶上拴了一根長長的繩——不是為了約束它，只因我家禍水還有一個嗜好就是喜鉆柜底，繩只是為了我們在喂食時能迅速的判定它在哪個角落里竊笑。這樣的藏貓貓一點都不好玩，因為通常我們還要鉆到桌子底下去用貓糧的香味把它慢慢誘惑出來。后來我們堵死了所有的柜底。禍水不久又發(fā)展了新據點，常常趴在某女的鞋柜上呼呼大睡，因為鞋柜上常有一堆軟烘烘暖烘烘的襪子，這讓禍水覺得很舒服。我們當然不想讓它養(yǎng)成惡習，于是把襪子挪上挪下，誰知貓咪練成了如影隨形的功夫，死賴著襪子不肯放棄。于是某女不得不把襪子全都洗了，是夜痛苦得咬牙切齒，嘆息連連。其實禍水還是只笨呼呼的小傻貓，也會做追著自己的尾巴把玩?zhèn)�不停，將尾巴推倒復立起且樂此不疲的白癡游戲，還常常在追趕乒乓球或瓶蓋的途中三繞兩繞把自己纏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偶爾溫柔起來，它會靜靜地臥在人腿上打著哈欠犯困，或蜷成一團，把下巴墊在尾巴上，迷離著眼神半夢半醒。這時我們總喜歡循循善誘的教導它，于是時常會出現一人一貓趴在地板上深情對叫的場面。后來它學會了爬上窗臺，還能很輕松的從地面到椅子，從椅子到桌子，兩級跳就到達目的地。遇到書本，它輕盈地從字塊上走過，不帶一絲聲響；遇到手機，它用鼻子嗅嗅，爪子在空中虛搭了一下，而后繞了過去；遇到筆，它很高興的用爪子撥弄著，饒有興趣地看著筆桿滾來滾去；遇到插座，它驚喜欲狂地撲上去，抓住電線張嘴就咬，被我慌忙抱開。貓的惡趣味，果然可憎。

　　□□說禍水要不僅姿色冠絕顛倒眾生，悲喜各自有妍態(tài)，而且為禍要流毒深遠，少則幾十年多則千百年，這才算得上是人中禍水了。都說禍水難得，偏我家養(yǎng)得好一只禍水，白白胖胖，為禍一屋子倒霉女，自己小日子還過得滿滋潤。這就是我家禍水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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