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無法看透這個城市的荒涼面容。
　　童年的記憶總是冗長得有如一條長河，漫無目的地蜿蜒在平原上面。她早已忘記了自己的源頭了，卻依然流連著冰山深處的清澈溫度，沉迷無已。便仿佛會有那么一瞬間，想起自己當初的澄澈干凈來。漫身卻都已是濁流了。
　　而在這個城市，卻找不到那樣的清澈味道�；蛘吣菢拥奈兜�，早已經(jīng)迷失在了水泥地面上用短短的粉筆頭勾圖的迷離方塊里面了。弄堂的盡頭總是一堵冰涼的墻，阻止了我們的想像。對面是另一堵冰涼的墻，很長，從弄堂的入口到盡頭，墻角有著水溝，墻面長著青苔。而天井總是那樣，沒有天，沒有地。鄰家的絲瓜繞在了墻頭長到了我的眼前，每日里數(shù)著葉子，葉子糾結(jié)離散。
　　一開始騎著天藍色的小小三輪車，三輪車上油漆斑駁。然后在天井里面踢著毽子，從來不穩(wěn)，居然每一腳都是向前踢的。后來在弄堂里面跳著繩子，沒有辦法連著跳過十個。再后來在天井的門口立定跳遠，悲傷的度量著體育考試的成績。一段時間在弄堂里面跑步，才一圈就氣喘吁吁，還曾摔過一跤，被尖利的石子弄破了手。
　　其實一直是孤寂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在做。
　　跳房子的時候我還小，什么規(guī)則都不曾弄清楚，只是在她們玩的時候自己看著。跳皮筋的時候我從來跳不過兩年級，還是看著，不說話地想心事。小學的時候和住的近的一個同班男生玩耍，也不過偶爾捉迷藏。
　　后來的一個暑假，住在了父母的新居里面。病了一日，居然就是弄堂里的外婆家搬遷之日。來看時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瓦礫落在了稚拙的方塊上面，不知道哪里撿來的粉筆不知道掉在了哪里，一戶一戶的熟悉笑影散落開來，散落在天涯。沒有人知道，當初那些在窄窄的弄堂里面跳著房子的女孩，都去了哪里。而我卻坐在了飯店里面，吃著喬遷之喜的酒菜。家已經(jīng)是一個陌生的模樣。
　　這才驚覺，我所熟悉的城市也已是一個陌生模樣了。恍惚記得那時周末回父母的家，要換兩輛車，后來可以坐另外的一班公交，不換車了，我還是固執(zhí)地要走原來的路線。但現(xiàn)在一切都已是一個陌生模樣了，我再固執(zhí)，也不會改變什么。
　　不過是依然孤寂而已。
　　在那樣的日子里面，日光燈下武俠的書頁格外冰涼。我的頭發(fā)在歲月的梳理下慢慢變長。風吹過的時候隱隱聽見擊鋏而歌的聲音。冰蓮花盛開在了雪白天花板的角落。恍惚的時候會在一個夜涼如水的夜晚，看見一個白發(fā)仙顏的女子捧著我的臉低低地喊著一個陌生的名字。
　　一切都仿佛是一個傳奇的開始，一切都仿佛是一個傳奇的結(jié)束。柳色依依，煙歌繚繞，衣袂如水，胭脂寥寥。
　　然而偶然還是會想，當初那些在窄窄的弄堂里面跳著房子的女孩，都去了哪里呢？
　　或者還是有那么一些女孩，白衣長發(fā)，在某個昏昧的午后或者薄暮，獨自出現(xiàn)在高樓的屋頂上面，雙臂平舉直著腿卻又滿不在乎地走著屋頂邊緣的棱角，將長長的電線當作了橡皮筋來跳出各種花樣，嘴里哼著故老相傳的女孩間沒有意義的曲調(diào)。馬蘭花開二十一，三十九，八十七。
　　沒有人看見她，她只是在自得其樂而已。我遙遙抬著頭，天空空蒙燦爛，電線竿子兀自立著，樓頂上面空空如也。我忽然間心中大痛，無可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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