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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何處
地獄深處,紅蓮業(yè)火。
一人一襲青衣,負手而立。
白無常頂著他那一張慘白的臉湊了過來,“仙君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轉(zhuǎn)輪王可在?”那人眉目如畫,偏偏冷著一張臉,如同一潭死水,無波無瀾,瞧不出喜怒哀樂。
“轉(zhuǎn)輪王,應(yīng)該在大殿!
“多謝!痹捯粑绰,那人已經(jīng)徑直走了。
十殿閻王,各司其職,這轉(zhuǎn)輪王,便是管這輪回之事。
“仙君此番前來,可是問那人這一世投胎何處?”轉(zhuǎn)輪王的聲音十分嘶啞,聽得人渾身都不自在。
“算起來,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世了!鼻嘁氯说吐曕哉Z。
轉(zhuǎn)輪王翻著手中厚厚的冊子,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河?xùn)|景家,大富大貴!
“仙君可想清楚了,你這樣生生世世尋他,是違反了天條的!
那人當(dāng)年,也是違反了天條,才被罰入輪回千年,直至劫數(shù)歷盡,重新飛升成仙。
他還記得,忘川河畔,那人飲下忘川水,一步一紅蓮,身后業(yè)火燒遍。一入輪回,便忘卻了前塵往事,可他還懷著一絲僥幸,在腕上劃下一道傷,這道傷,幾番輪回也不會褪去,說不準(zhǔn)哪一次他就記起來了呢。
河?xùn)|景家的小少爺,剛出生時手腕上便有一道疤。
景家的小少爺景略,打小就聰慧過人,識文寫字無師自通,只是心思全然不放在這方面,總是偷偷溜出去玩。
那次也是偷偷溜出去的,雨天路滑,他在林子里迷了路,又摔了一跤,本來已經(jīng)夠倒霉的,又遇上了猛獸。
他雖會些拳腳,但對面是一只比他大上幾倍的猛獸,打是打不過,只能跑。
天色越發(fā)暗了,陰差陽錯間,他跑到了一處斷崖邊。
不管了,跳下去摔死好歹能留個全尸。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間,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喚他的名字,那個人是誰?記憶深處,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身影,一襲青衣,眉目倦冷。
“你……是誰?”他下意識地問道。
“你大概,不會記得我了。”那好像是一場夢,穿著青衣的那個人只是夢里一團虛影。
“景略!庇忠宦,硬生生把他從夢里拉了出來。
額角布滿了一層薄汗。
他醒來時在一張床上,床邊坐著一個人,就像夢里那人一樣,一襲青衣,一頭黑發(fā)隨意地束著,有那么一絲絲的懶散,偏偏在看向他的時候,慵懶之感一掃而盡。
“你是誰?”景略還沒從夢境和現(xiàn)實的交接中醒過來,循著本能問出了那一句。
“我叫重華,”那人自嘲似的笑了笑,“你應(yīng)該是不記得了,畢竟過了這么久!
“我們以前認(rèn)識?”可是那張臉,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不應(yīng)該啊。
重華只是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藥好了,我去拿,你別亂動,當(dāng)心傷口!
身上的傷已經(jīng)處理好了,濕透了的衣服也被換掉了。
不一會兒,重華端過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散發(fā)著奇異的香味。
景略皺著眉,“這……是不是很苦?”
端著藥碗的重華微微一笑,“你怕苦?還是不相信我?”
景略從他手里接過藥碗,閉著眼一鼓作氣灌了下去,他知道這藥苦,但是沒想到這么苦。喝下去之后強忍著沒有遵循本能把它吐出來,猝不及防嘴里被塞進了一塊糖。
甜味在嘴里向四處彌漫……
“誒,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叫景略?”
重華放下藥碗,說道:“你身上的玉佩,上面有個‘景’字,再者,你看著也不像尋常人家的公子!
“想來也只有河?xùn)|景家的小少爺了。”
景略就這么在這林間小屋住了下來,外頭尋他鬧得沸沸揚揚,他到好,在這世外桃源落得個清凈。
“你傷好了,也該回去了,別讓他們擔(dān)心太久。”
桃樹下,兩人相對而坐,景略落下一子,輕嘆一聲,“你是不是嫌我麻煩……”
重華手中的白子驟然落下,再開口時,竟有些慌張,“我沒有。”
“這你也信?”
“你……”
“重華,我明日便回,只是我這一回,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和你再見。這種神仙般的日子,我還沒過夠呢。”
重華笑而不語。
“景略啊,你腕上的傷……是誰劃下的?”河畔酒樓上,兩人相對而坐,一人一襲青衣,氣質(zhì)出塵,另一人如一捧新雪,沾不得半點塵埃。
桌上擺著一盤殘局。
樓外雪化春至,微雨沾新衣。
“我……不記得了。”景略皺著眉看向自己的手腕,如同瓷器一般肌膚上,一道猩紅的傷疤格外顯眼。
“那……還會痛嗎?”
景略低低地笑了一聲,“重華,這傷自我出生時便在,也不知是哪一世留下的,早不痛了……只是,這道疤歷盡輪回仍未褪去,倒是怪事!
景略放下衣袖,掩住了那一道傷疤,“提它作甚。”
重華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情,只一瞬就消失了。
遠遠的,聽見河對面的戲樓里,傳出幾句婉轉(zhuǎn)戲腔。
“誰說微雨天氣只適合品茶聽琴,我瞧著對面戲樓里,紅塵熙攘,倒也別有一番意趣!
重華笑著回道:“品茶聽琴,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是嗎?我怎么不記得?”
重華只是笑著,不再言語,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千年以前,景略觸犯天條,強開天門讓重華飛升成仙。
那時他騙重華說,等他飛升成仙了,他們就可以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品茶聽琴,閑敲棋子落燈花。
可他沒告訴重華,這樣做,違反了天條,會被罰入千年輪回,直至劫數(shù)歷盡,再度飛升。
等重華知道的時候,他人已經(jīng)在忘川河畔了。
景略,你可知,留下來的那人,才是最痛苦的,你曾許下承諾,我們永生永世共看年華,當(dāng)時,是我天真了。
“景略,今年的雨前,茶香益發(fā)的幽微了!
“可不是么……誒,重華,你執(zhí)白,方才落的是黑子罷。”景略笑著說道。
重華這才將心思收了回來,定睛一看,方才走神時,果真落了一枚黑子。
“過幾日我去你那里,前些日子你奏的那首曲子,再奏一遍與我可好?”
重華放下手中的茶盞,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好。”
“景略,你喜歡那樣與世隔絕的生活嗎?東海之外有一座孤島,那才是真的與世隔絕!
景略搖著頭回道:“我喜歡的神仙般的日子,是有你相伴的日子。自打遇見你,我才知道什么樣的人算得上知己。人生在世,得君為知己,足矣!
過了幾日,景略果真尋到了重華那里去了,纏著他讓他再奏一遍那首曲子。無論是什么曲子,從重華手中奏出來,都帶著飄然出塵的感覺。但那一日,他聽著那首曲子十分熟悉,卻想不起來在何處聽過,一問,那首是重華自己作的曲子,但是為何感覺那么熟悉,好像聽過千百遍一樣。
“幽澗泉兮鳴深林,流泉深兮深萬尋。這曲子——”
重華有一瞬間的失神,陡然弦斷,自嘲似的低聲說道,“幽澗泉……我以為,便是再過一千年,你也再想不起來的。 ”
一些記憶的碎片忽然一股腦全部涌進了腦海里,一千年,一千年輪回……我,到底是誰?
“一入塵寰自絕蹤,瑤臺十二霜華濃。過容人間浮拆渡,冥冥長夜更幾重……”景略輕輕念出聲來。
“重華,我們……”話未說完景略忽的沒了聲。
“你想起了什么?”重華小心翼翼地問。
景略怔怔地看著他,“重華,我們以前,是不是認(rèn)識?”
輪回前,他曾飲下忘川水,本應(yīng)忘卻前塵往事,可那些記憶太深刻了,就像腕上那道疤痕一樣,歷經(jīng)幾世輪回,仍未消去。
還未等重華開口,一個人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他們,“重華,你怎么還有心情在這兒彈琴,你知不知道……”
景略望著憑空出現(xiàn)的那個人,向重華投去了一個詢問眼神。
“那個,疊清,你來的,真不是時候……”自己身份撲朔迷離難以解釋就算了,偏偏這個時候疊清毫無征兆的蹦了出來,怕是瞞不住了。
“景略?”沉浸在胡思亂想中的景略忽然被喊了名字。
“你也認(rèn)識我?”
怪事年年有,今年格外的多。還有,疊清,這個名字,這個人,為什么和那首曲子一樣,給他的感覺是那么的熟悉。
一片死寂中,景略率先開了口,“若是你們說話不方便,我走遠些便是了!
景略走回了屋內(nèi),關(guān)上了門。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兒了?”
疊清白了他一眼,“我沒出什么事兒,是你出事兒了。你生生世世尋找景略這件事情是觸犯天條的,你知不知道,紙包不住火,我雖然一直瞞著,但是上面的人還是察覺到了!
“下界帶你回去的人快到了,屋里的人,怎么辦?這已經(jīng)是他最后一次輪回了,結(jié)束之后便可重新飛升成仙,重回仙界,但是現(xiàn)下你怎么和他解釋你要消失一段時間,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這一別,對他來說,又是幾十年。”
“疊清……”
“算了算了,看在景略的份兒上,我再幫你一次,說吧,要我做什么?”
重華認(rèn)真想了想,“幫我瞞住他,別讓他知道。他飲下了忘川水,不記得前塵往事,等他再次飛升,他應(yīng)該不記得我了!
景略在屋子里等了許久,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什么時候聊完,那個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叫景略的?等著等著,等困了,他伏在桌上睡了一小會兒,醒來時已經(jīng)是夜里了。
“重華——”
“別喊了,他走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門外石桌旁坐著的,不是重華,而是白天來找重華的那個人。
“走了?去哪兒了?什么時候回來?”一連串的問題問了出來,如同石沉大海,沒得到半點回復(fù)。
“不知道。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短的話三年五載,長的話,你這輩子怕是也見不到他了!闭f完這話疊清就走了,留下景略一人站在月光下。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塊。
且先等著再說吧。
等了兩天,重華沒等到,等到了疊清。
“算了,事已至此,我就告訴你吧。當(dāng)初你觸犯天條,被罰入輪回千年,重華等了你一千年,他不顧天界禁令,追尋著你的生生世世,你這一世,是最后一世,劫數(shù)滿了之后,便能重新飛升成仙!
“我原本想幫他瞞著這件事的,誰曾想紙包不住火,還是被人察覺了!
“那他現(xiàn)下……”再出口時,景略連聲音都在顫抖。
“九重天上,司法仙君府中,怕是……”
當(dāng)初重華是景略強開天門讓他飛升成仙,修為自然不如他人,不知這九道天雷,他能不能扛得住。
“我想見他。”
疊清面露難色,“不是我不愿幫你,只是,凡人無法在仙界停留,我若帶你上去,只怕未見到他,你便魂灰飛煙滅了。除非……”
“除非什么?”景略扶著石桌,勉勉強強支撐著自己。
“除非你現(xiàn)在就飛升,但這只能靠你自己,我?guī)筒涣四!?br> 重華,你等我……
萬物有情,那我便以情入圣。
一道刺眼的光芒閃過,景略整個人都沐浴在淡淡的金光中,疊清呆在了那里,如果說飛升那么容易,那天界豈不是塞滿了神仙,疊清他,說飛升就飛升。
那到底,是什么樣的情,能讓一個人轉(zhuǎn)瞬成仙。
九重天上,華貴而清冷,重華側(cè)臥在榻上,臉色蒼白全無血色,黑發(fā)隨意地散著。
他強撐著想起來,起到一半便沒了力氣,景略三步并做兩步?jīng)_上前去,接住了他,讓人靠在自己懷里。
“你來了——”重華低笑道,“我以為……”
景略看向他,眉眼之間帶著怒火,看來這次是真惱了,也不知道哄不哄得回來。
“你以為飲下忘川水,便再記不得前事,這次又以為甚么?”懷中的人身上冰涼,景略抱著他,如同抱著一件精美的瓷器,生怕稍微一動,就碎了。
“我以為,你會尋個孤島,我上次同你提過,東海之東就有一座………”重華停了下來,喘了口氣。
“然后,自毀仙骨,便能同我一道……”
“同你一道魂消魄散么?”,景略忽然提高了聲量,他還沒見過景略這么生氣過,不由得噤了聲,咬著嘴唇,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知所措,“虧得躺在這里的人不是我,不然……”
“怎么,不舍得天上,還是不舍得人間?可是……”重華輕輕咳了幾聲,“這一千年,連本帶利,你以為腕上一道傷就還清了么?”
景略笑著回他,“還不清,我曉得的!
重華心里終究還是怨他的,是他不顧一切讓重華飛升,卻又把他丟下一千年。
他慢慢俯下身,湊在重華耳邊,低聲說,“我等下去就是了一一等不到你回來,就一直等到我身歸混沌如何?”
這一次,換我來等你。
凡人死后會入輪回,神仙死后,又會如何?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了。
他像重華一樣,去找了轉(zhuǎn)輪王,問他可有此人的消息。
“我記得,有一位仙君,和你一樣,一直在找一個人,不知來了多少次了!
那個人,是重華吧。
三生浮華,天上人間,轉(zhuǎn)瞬滄海桑田,終究還是天意弄人。
又一年春,酒樓上,紅泥火爐,只聽得里面紅牙慢板,一聲聲唱著這繁華的景色。
“喂,景略,這酒館你究竟來夠了沒有?”
“你若倦了,不來便是,不必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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