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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語
蓮浴月華月依蓮,啞巴食連非人愿。蓮死月圓人亦合,陰陽兩隔訴何苦!额}記》
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院外的睡蓮顯得格外靜美。
“嗚哇哇哇哇……”一聲嘹亮的啼哭聲劃破寂靜的深夜,預(yù)示著生命的光明。急救門外坐著的男人胡子拉碴,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爆發(fā)出驚人的光芒,手忙腳亂的擋住剛出來的護士。
“怎么樣了,護士?”
“母子平安,是個女兒……恭喜啊,白先生!”護士笑道,疲憊的臉上掛滿了辛苦的汗水,卻依舊圣潔。
“謝謝……謝謝……”男人抽噎著,雙手掩面,緩緩地跪在生門前,像是一棵竹子被壓彎了腰,感謝著上天的賜福。
男人輕輕推開房門,怕吵醒了摯愛。他緩步上前,只見家妻仍醒著,圓臉上寫著自己從未見過的疲倦蒼白,頭發(fā)像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濕噠噠的粘在病床上。眼睛卻閃閃發(fā)光地注視著他,在夏夜仍發(fā)出令人動容的幸福滿足。“阿朗……來看看孩子!彼聪驊牙锏暮⒆,皺巴巴的臉在月光的撫摸下顯得格外干凈,哭累了正砸吧著嘴睡覺。這一刻,刻入骨子里的教條,男兒有淚不輕彈,不頂用。眼淚不要錢的往外興沖沖地跳向地面,慶祝著生命降臨。他抱著妻子,親吻著她的額頭,又將頭貼著嬰兒感受她微弱而有力的呼吸,感謝這上天的饋贈。
蟬鳴微風唱,鳥語老樹笑,整個世界似乎都在為生命降臨而歡呼。
夏夜里伴著月華初生的嬰兒啊,喚為白月。
白月的父母是對格外恩愛的夫妻,父親是樂團首席小提琴手,母親是劇院的首席舞者,二人都是藝術(shù)界的大拿,為了孩子兩人雙雙辭去工作,專心撫養(yǎng)孩子,時常也帶著孩子去學院教導(dǎo)學生。
在他們家所處的巷子里,常能聽到銀鈴笑聲,琴聲悠揚;常能看見舞姿翩躚,闔家幸福;常能聞到清晨露珠的清冽和鮮花的芬芳,黃昏柴米和油煙的溫馨。她有著父母贈與的一院四季,有著世界賜予的美好。
在父母的陪伴下,她知書達理,行止有方;她有著孩童應(yīng)有的天真爛漫,有著大人少有的透徹干凈。她曾久久的注視著大漠那高高懸著的月亮,孤寂高潔,敦煌的月亮日復(fù)一日地普度迷失在黃沙中的行人;她曾凝望著朔方的大雪,如粉如沙,蓬勃紛飛如同包藏著火焰的大霧;她曾驚嘆于極地的極光,如夢似幻,冰雪的冰冷告訴她這不是虛幻;她曾為雄峻巍峨的長城而傾倒,威嚴霸氣,歲月的厚重讓她久久駐足。在父母的陪伴下,她踏遍天下四海,見識世間萬物。她明白一切美丑善惡,她不懂所有世事。
在月夜出生的孩子啊,出落得也似個月亮掉落人間一般。
皎皎清輝溫藏于眼,灼灼明華內(nèi)藏于心。
不知我是月,還是月擬我。
人生總是苦短,世事向來無常。一輛卡車將她的水晶世界砸了個粉碎,許是老天看不過她過的比自己好吧。
一日,父母帶她出去旅游,好好的開著。路的盡頭,沖出一輛卡車,毫不停息地向他們沖來,像是一頭蠻荒巨獸,想將他們一口吞并。幾乎是同時的,父親盡量的將車子偏離企圖達到傷害最小化,母親將雙手緊緊的,將她護在懷里。在天災(zāi)人禍前,人總是無力的,面對天災(zāi)人禍他們注定死亡;人又是無所不能的,父母螳臂當車般地將她護在身后,她注定活下來。
“月亮啊,我們可能要先走了,好好……”
“嘭!”兩車相撞的巨大氣流夾雜著碎玻璃渣子像是憑空而來的無數(shù)道利刃,將她的王國化成碎片。
眼前一片血泊,父母的面容已模糊不清,遠處還能看見一輛救護車,閃著紅藍交替的光,發(fā)著悲嘆,頗為不及時的趕來。白月合上了眼。
連綿的大雨不眠不休的沖洗著早已不見的血跡,卻怎么也洗不掉心里的那片血泊。
“醫(yī)生,怎么樣了呀這孩子?”
“腦受損!
“要我也要瘋了,看著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
“是啊,這下子這孩子就成孤兒了,也沒什么親戚!
“好好的孩子,唉……”
……
白月醒來了。月亮死了。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細密的疤痕織滿全身,像是個水晶娃娃被狠甩在地上迸裂出的細細密密的裂痕。她看著窗外的風,聞著窗外的雨,摸著空曠的病房,卻唯獨不能感覺到那兩人身影。
儀表盤赤紅的數(shù)字,她不懂,但她看到就會哭喊,用盡一切去砸碎,“嘀嘀嘀”地赤紅色熄滅了,她便停歇,蹲在角落,毫無聲息。每日來的護士嘴巴一張一合發(fā)出奇怪的聲音,她不懂,但她一看到她們拿著尖的東西,她就會嘶吼,如同困獸,用盡一切將她們趕出門外,她停下了,一如既往地赤腳地縮在角落。巷子里的爺爺奶奶來過,走了,父母的學生來過,走了,竟是沒一個敢?guī)兔Φ摹?br> 漸漸地,她的病房里獨有一張床。
漸漸地,白衣來的越來越少。
后來就只有一個廚娘每日定點送來吃食和衣物,照例,沒有紅色沒有尖銳物。
她成了監(jiān)獄的瘋子,醫(yī)院的牢犯。
醫(yī)院的睡蓮每年都開,月亮一直未滿。春去秋來,花開花落,人去人散。病服一如既往的寬大,病房一如既往的空曠,頭發(fā)也一如既往的蓬亂。時間的潮水奔涌向前,一顆白色的礁石老僧入定。
直到一人跌跌撞撞地闖入,打破了僵局,他借了把梯子,將月亮給修好了。
于多年后的白月來說,那日的午后,不請自來的客人是極好看的,雖然自己招待他的方式過于淳樸了些。
“吱呀”一聲,一個清瘦的少年從門外跳入,頭左右探著,看到角落的乞丐,眼睛一亮,饒有興趣。
“嗨!你好!你哪來的?叫什么名字?怎么整個院里的人我都見過了,倒是沒見過你這個乞丐?哎!你怎么打人?哪有莫名其妙的這么招呼客人的!哎!輕點兒!”
說著這話,卻將白月緊緊擁在懷里,悶聲將幾拳狠狠吃進肚里,好在白月是個羸弱的女孩子,沒多大力氣,不然就把少年給打進icu了。
打著打著,力氣越來越小,不知怎么的,白月哭了起來,帶著十年的委屈。少年沒見過這陣仗,手忙腳亂的,從小扯到大女孩子的辮子的他,鬼使神差地輕輕拍著女乞丐的背,輕聲安慰著。
“好啦!別哭啦!臟死啦,弄臟了你給我洗!”
雖然安慰話不怎么好聽。
白月許是覺得丟人,擼了擼鼻子氣鼓鼓的蹲著去看外面的風景了。
“不理我?不理我?喂!理理我唄?”少年的嘴巴倒豆子般的說個不停,白月十年沒聽過如此多的話,耳膜都養(yǎng)的敏感,被吵的將少年攆出了門。少年在門外拍了許久,發(fā)現(xiàn)沒絲毫動靜便笑著走了,垂頭喪氣的吃了一鼻子灰還能笑得出來,倒是一個奇人。
“總算找到你了。”少年咳著血,站在天臺上望著月亮。
月亮和睡蓮相遇了。
“我叫王連!你呢?女乞丐?”王連大喇喇地坐在她病床上,嘴巴沒停過。
煩人精第二天又來了,白月捂住耳朵,痛苦的閉眼。
“行吧,你不理我我自己看。”
“白月。嗯,名字倒是個好名字,一看就是個乖巧的女兒家,唉,現(xiàn)實并非如此!看看病因。嗯?神經(jīng)受損?乖乖,還是個傻子,嘖嘖,上天給你關(guān)了好多扇門喲!”少年搖頭嘖嘖嘆息,表情生動的像是個說書人。白月不為所動,看著窗外不變的景色。
王連繼續(xù)嘰嘰歪歪著,直到天色漸晚,便搖搖晃晃的回去了;啬睦?不知道。
日復(fù)一日地來,日復(fù)一日地對牛彈琴。
“我跟你講哦!門口那大爺弄得冰糖葫蘆特好吃!哪天帶來給你嘗嘗,嘖,你不能吃。”
“嚯!今兒元宵的舞獅就是不一般!”
“愿我的月亮好起來。”少年跪在佛像前,新年之際偷爬上山頂,只為燒那頭柱香,許得最靈愿。末了,削瘦的身子立起來,搖了搖,一把暈倒在蒲團上。
“哇!我昨個偷偷跑出去看廟會啦!哈哈!那幾個護士氣的誒。
……
“哈哈!白月丫鬟!從今兒開始,我就是你的主子啦!以后你可以求助于我哦,哈哈不用太感謝我!”王連穿著不知道從哪里偷來的黃褂子神氣地站在白月病床上,白月漱著口,見怪不怪地白了他一眼。
“月亮!你嘗嘗這西藍花可好吃了!呃,你怎么夾回來了!我把我最愛吃的給你吃了!”王連咋咋呼呼的,腹誹道:“丫頭片子鬼精,知道我不愛吃西藍花!”
少年又偷跑去廟會了,一個星期沒來,許是被罵了吧。
……
“你早飯吃什么,哦我知道你要吃什么,那我吃……”少年話音未了,嘴里被塞了個白月從門外拿來的包子。
“噥,你要的糖人,天天吃天天吃,到時候蛀牙嫁不出去!”少年一邊恐嚇到,一邊蓮花狀的糖人遞給在草地上玩草根的白月。
少年又去廟會了,這下他幾近半個月沒來。白月的心里年年遞增的不安又增了一分。
……
“老廖,我還有幾年好活?”
“半年!
“這個夏天?想來也過了兩年了!
“嗯。”
“老廖啊,好歹我們也有好幾年的交情了,都是院里的老人了,你這對待朋友的態(tài)度還是那么冷漠!太傷我心了!”
“作的你。”一記白眼從個年輕醫(yī)生扔給王連。
“廖醫(yī)生,我問你件事。白月的病能不能治?”
“……能治。需要代價!
“什么代價?”
“那要看你了!
“我的一切!
“多了!
“我的余生!
“可!
“你這神仙倒是藏得頗深。”
“是你求來的!
……
“噥,你要的糖人,吃了就什么都好啦!厲不厲害!”王連還是一如既往的咋咋呼呼,卻中氣不足,強弩之末。白月難得的猶豫,倒是讓少年急了眼。
“干嘛不吃啊,跑了老遠呢!”
白月沒多想,心安理得的吃了起來。過了一會,她就有了困意,但冥冥之中,她覺得這一睡,就什么都沒有了,她強撐著,卻終是不敵睡意。
她看少年的最后一眼是少年哭紅的雙眼,一如十年前那兩人看白月的最后一眼。
過了兩天,白月醒了,腦子一夜間好了,成為第一個奇跡。少年卻再也沒出現(xiàn),她日復(fù)一日等著少年,卻再也不見那跌跌撞撞,咋咋呼呼,卻又溫暖她整個余生的人。
白月要出院了,孑然一身而來,孑然一身而去。
“那個,咳!倍嗄隂]說話,說話怪沙啞的。
白月問道:“那個男孩呢?”
“哪個男孩了啦?精神科除了你這個年紀小的,還有小的。俊弊o士嘻嘻調(diào)笑道。
“有的!一個高高瘦瘦的,穿著和我一樣的病服,安靜的時候像一株睡蓮,但是大多時候話多的不行,不喜歡吃西藍花,愛給我買糖人,每次新年都偷跑出去逛廟會,會永遠陪著我的那個少年……”說著說著,白月哭了,越哭越大聲!皼]有啊,真的沒有,你別哭。 弊o士急眼了,手足無措的遞紙巾。
“有的,你跟我來!币晃荒贻p醫(yī)生說道。
白月來到辦公室,看到一個木盒子。
“王連的遺物。他拿他的命換你的病好起來。在別人眼里,他現(xiàn)在算是個不存在的人。他是樓上血癌病人,自幼便是個孤兒,一直在醫(yī)院里長大。他沒幾年好活了,遇見了你,把剩下那幾年一連全揮霍了,還換了你的病好起來,于他而言,也算是不虧了。好好活著吧!
白月流著淚,失魂落魄的打車回去那早已物是人非的巷子,推開那老舊的鐵門,一院的四季撲面而來,院子里的花活得生機勃勃,有著別樣的野趣。
一切恍若隔世,鄰居都換了不知道幾代,不變的是人的愛。
……
“我愛你,白月小姐,或許我的年紀對于談情說愛來講過于青澀,但是我仍想執(zhí)拗地選擇奔向你。
我早就見過你了,在一日中秋深夜,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于是我就起來看月亮。中秋的月亮不是冷的,是溫暖的,黃黃的像是個太陽般。于是我就看見啊,在我的對面的樓,有個仙女似的人啊,趁著月光跳起了舞。
多好看啊,我承認,那是我恬不知恥的一見鐘情。這不關(guān)乎年紀,不關(guān)乎一見鐘情的倉促,我只想去愛你。
我的文筆不好,我只想盡我所能去表達。
原諒我自從那一舞之后,我拼了命的想要去了解你。
你知道嗎,我很開心能治好你的病,即使我不能見到你了。
帶著我的份,你的父母的份,再去好好看看這世界吧,外面不只有糖人,廟會,冰糖葫蘆,還有很多。
當我們拼盡全力去奔向世界時,世界也會向你而來。
月亮啊,我可能要先走了,好好活著。
王連
某夏日”
一封簡單的信,幾張從廟里求來的平安符,一套病服,王連的病歷,剩下一捆白月吃的每一個糖人棍棍,一個盒子竟是大半都關(guān)于一個少女。
……
數(shù)年后,一個年輕醫(yī)生回家路上看到一家花店,進去瞧瞧,院內(nèi)花團錦簇,一位女子在栽滿睡蓮的小池邊畫著畫,一個清瘦的少年跪在蒲團上祈福。便悄無聲息地退出來,消失在茫茫人海。
縱使思念萬千,我也無法找尋你們,可我知道,你們就在身邊,那滿院的四季,就是你們在想我。
縱使思念萬千,我也無法找尋你,可我知道,你就在身邊,那滿池的睡蓮,就是你在想我。
睡蓮又開了,月亮又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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