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輦車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緩慢地前進(jìn)著,熾熱的日芒穿透布簾,斜鋪入車間的一方天地。
重耳斂眸,信手用指拈起一顆玉棋,指尖觸及微涼的溫潤手感,公子重耳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回想起了過去在晉王宮時錦衣玉食的生活。若非……若非那驪姬蓄意構(gòu)陷,以重耳之高風(fēng)亮節(jié),是斷斷不會踏上這流亡之路的?蓢@世事無!
“觀公子神色不虞,可是怨惱于方才途經(jīng)衛(wèi)國,衛(wèi)國公怠慢吾等,連糧飯都不予供給?”
重耳用一點蒼白的指尖輕輕磨著那粒棋子,只淡聲道,“狐偃多慮,向來有虎落平陽被犬欺之理。吾勢弱于弟兄,且乃流亡之身,受一國之君折辱,再平常不過。
狐偃聞言,立刻便細(xì)細(xì)地打量起這位自己所輔佐的公子。公子重耳亦不惱他,只神色平靜地將車轎內(nèi)唯一貴重些的玉棋丟入盒內(nèi)。重耳素來儒而持重,具仁義之風(fēng)。骨子里的一點驕傲滲在他的氣質(zhì)中,是以他盡管熬的連手腕都細(xì)瘦玉白,雍容的氣度尚在。然到底年輕氣盛,鴉黑羽睫下那對眼中的星星點點的怒意,瞞過旁人或許足夠,卻不能夠騙過他的朋友、臣子、舅舅,也就是狐偃——是了,公子到底是長于華貴與尊崇的。
“公子,五鹿到了。”
駕車的隨從隔著隔著布簾,“公子想必腹饑難忍。恰前方有鄉(xiāng)野村夫幾人,想來有些粗糧。不若令奴等去乞些食來?”
公子纖長的指就抓著布簾,他卻默然了許久。狐偃亦不語,只等公子發(fā)話。
“允!
公子緩慢地、不甚大聲地低語,“且去借些食來!
重耳將乞字換成了借,狐偃耳聰目明,自是省得的。他聽著隨從恭敬地應(yīng)聲,向公子重耳請示同去。公子先是慢慢地掀眼看他,后溫吞道,“如此,不妨我與你同去,以示誠敬!
兩人同下了輦車。重耳的面色在陽光下愈發(fā)顯得慘白如鬼。他舉手,寬大的衣袖覆住面頰,只一瞬便又放了下來。狐偃不敢去看公子此刻的神色,只陪著風(fēng)光霽月的公子走在田壟間?茨请S從向村夫拱手,道:“本不該叨擾老伯,實在我家公子腸饑轆轆,老伯可有余糧舍……借與我等?”
村夫道,“余糧?自是有的。且將這捧黃土,付予你家公子吧!”
公子體弱,走得慢些,離村夫的距離自然也遠(yuǎn)些。然那村夫嗓門倒脆亮,一時間,狐偃臉色巨變,他猛然抬眼向重耳看去——
!
公子驟然從隨從腰間抽出抽馬的長鞭,墨眸內(nèi)霎時便漾開厚重的烏云。寬大雪白的衣袖遮住了公子臉上因憤怒而浮現(xiàn)的微紅,狐偃只聽得明秀的公子嘶聲道,“此之野人,何敢辱吾?何敢辱吾?”因用力抓著那長鞭,公子的指骨都泛出了青白色,狐偃憐惜地望向瘦削的帶著盛怒的公子,速速俯身,揚聲道,“公子!”
公子重耳往前走出的步子頓住,他回眸向狐偃看去,面色在風(fēng)平浪靜的平和下隱藏著某種可怖的情緒。猶如溫順的牛本來任憑牛虻在背上歇息;卻突然發(fā)難,用牛尾抽死了背上的牛虻。狐偃連忙匆匆而言:“民贈吾等此土,含有深意。其一,有土方有糧食。當(dāng)今民眾生活艱難,贈吾等土,權(quán)當(dāng)余糧,是為無奈,亦表善心;其二,土,代表土地,他們是向您表示臣服。公子您不但應(yīng)該接受,更應(yīng)該對臣服于您的民眾施禮以表仁心。
重耳在鞭把上施加的力道終于開始有所減輕,這表明他開始思考,而不是決定一味訴諸于暴力。村夫的想法狐偃不可得知,然而公子的品格與言行,卻是狐偃所了解且渴慕的。
少頃,宛如被冰水潤澤過一般,公子眼中的神色終于回復(fù)回了泠泠的平寧。他親手扶起狐偃,認(rèn)可道,“狐偃所言甚是,吾自會照做!
說完,公子講長鞭遞予侍從,拒了侍從的攙扶,孤身慢慢走過田間,直至走到那村夫面前,他掀開長袍一角,俯身拜下,雙手接過那土塊。接穩(wěn)了,方才站起,期間重耳踉蹌了幾步,最后卻站定了,并對那村夫說了句什么——狐偃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見公子雖艱難但堅定地緩緩地捧著土塊向輦車走來,神情平靜且謙和,恰比芝蘭與玉樹。公子并不要他人的攙扶,只是走到了輦車邊,將土塊置于車內(nèi),方才回身,聲緩而柔,道:“狐偃言之有理,那么,權(quán)且讓此土伴吾等之路途罷。”
狐偃含笑拱手,應(yīng)了聲“是”。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