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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人有內(nèi)急
正文：
很久很久以前，我是大一菜鳥新生，寒假回家，第一次乘坐春運火車。
學校有訂票服務，提前登記，硬座不是問題。
放假第一天就趕著回家的人很多，一個車廂幾乎都是同校的。認識的忙著招呼問好，不認識的也是老鄉(xiāng)，自有一份親近。老生照顧新生，男生照顧女生，安放行李，有條不紊，熱氣騰騰。還沒開車，性急的已經(jīng)呼朋引伴打起牌來。在北京西站上車到剛發(fā)車的幾個小時，歡快輕松，象是狹小空間里一場盛大的派對。
坐在對面的大四前輩好心提醒我們：“少喝水！小心待會兒沒廁所上。”
很快，車廂里塞滿了人，過道上堆滿了行李，側(cè)身擠過都困難。
靠窗坐，成了養(yǎng)豬專業(yè)戶的我專注于“拱豬”大業(yè)，沒怎么在意到周遭的變化。
與我住同一層樓同一級的娟收滿全紅，得意地笑，下一秒見鬼地尖叫：“手！你們座位底下有一只人手！”
汗毛倒豎，發(fā)根立正。驚悚的氣氛持續(xù)了不過一秒。
“別嚇自己！有人躺在座位底下。”前輩輕笑：“恐怕比臥鋪還舒服呢�！�
果然，屁股底下伸出一個頭，久經(jīng)風霜的臉，歉然地笑：“對不起，嚇著你們了。你們玩，我躺著睡會兒�！�
不知什么時候，車廂里已經(jīng)彌漫著說不清是臭還是溲的難聞怪味，這張三人坐椅，已經(jīng)坐了四人。想到屁股底下躺了一個人，心里怪怪的，手腳都有些僵硬，生怕踩著他。
偶然往后一靠，卻是自己的頭先被人踩了，幾根頭發(fā)被夾住，扯得疼。以為是那邊坐著的男生又探頭過來看牌，又要笑話我養(yǎng)豬，憤而扭頭，怒視。
一個不認識的男孩踩在高高的椅背上，一手扶行李架，一手拎著鞋，低頭對我訕笑：“對不起，同學。借光讓過一下�！�
踩著椅背和小桌子，他一高一低地向車廂交界處行進。
望見我和娟的詫異，前輩解釋說：“地上走不通，只好高來高去�！�
行路難！去廁所的短短十幾米，眼下有如萬水千山，又有這么多人，不敢等到最后，有感覺就得開始跋涉。然而，地上真是走不通，除非我能變成紙那么薄那么柔軟。
走出不到三米，只好退回來。
前輩一付“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好心建議：“何不象剛才那人那樣，高來高去？座位上坐的都是我們同學，會行方便�！�
見我猶豫，前輩又補充一句：“春運火車無淑女�！�
一咬牙，拼了！俺本來也不是淑女。
娟愿意與我作伴。一路高高低低，將要落地時，地面有同學勸告：“你們是要上廁所？這邊廁所里站了兩個人，不肯出來。你們還是往另一頭的廁所去看看吧�！�
都到這里了，豈可不戰(zhàn)而退？我和娟殺上前去，費了一番口舌，才讓站在廁所門口的那位挪開一些。
廁所門半開著，兩個三四十歲民工模樣的男人靠著半開的窗吞云吐霧。煙味，尿味，糞味，強烈地刺激著我們的鼻腔。
我們?nèi)崧曎r笑：“請你們先出來一下，讓我們用下廁所�！�
我們泫然欲泣：“求求你們，幫個忙，出來一下，讓我們上下廁所�！�
我們大力保證：“我們只是要用下廁所，不是要趕你們出來。用完了還會還給你們。”
我們翻臉指責：“這是公共廁所，又不是你們的座位，你們怎么能這樣，站著茅坑不拉屎。有病啊？”
我們色厲內(nèi)茬：“太不像話了！再不出來，叫列車員來了啊！”
列車員早不知道哪里去了！那兩人始終漠然地看著我們，吞云吐霧，好像看兩只戲耍的猴子，又或兩只技窮的驢。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幫腔。
年紀大的說：“別為難小姑娘，行個方便�！�
正義感強的說：“人有三急。車上這么多人，你們霸占著公共廁所，叫別人怎么辦？”
貧嘴的男生說：“為個臭了吧唧的廁所，還英勇不屈視死如歸了，你們？”
不管群眾們怎么說，里面兩位爺們說不出來，就不出來，聽得煩了，啪的一聲關門上鎖，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覷。
無奈，我和娟高來高去地奔向車廂另一端的廁所。離著還有六七排座位，有同學勸阻：“上廁所��？別去了。這邊廁所四小時前進去三個人，把門一鎖，就沒開過，怎么敲也沒用�！�
高來高去地回到座位上，愁眉苦臉地坐下。這一圈白折騰下來，一個小時，原來不急的，這下真的急了。
前輩老神在在地安慰我們：“忍著吧。忍到上海西站，停車十五分鐘，可以到站臺上解決�！�
還有六七個小時，忍得住嗎？一面擔心當眾出丑，一面擔心憋久了得尿毒癥。
事實證明，人的身體是很有彈性，很有潛力的。我不但忍到了上海，而且憋到后來，都不覺得太難受了。
火車進了上海西站，剛停穩(wěn)，在有經(jīng)驗的前輩們的帶領下，早就準備好了的我們奮力拉起窗戶，互相幫扶著，從展臺一側(cè)的車窗跳了下去。
我是第一次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也顧不上害怕，落地時腳腕微微扭了一下，也顧不上，拔腿跟著大部隊就往一個方向跑。不知道廁所在哪里沒關系，跟著難友們大部隊走，沒錯！
站臺上的廁所不大，地面還算干凈，沒有門。氣味不好，倒也不比眼下的我們糟糕多少。女難友們自動排起了隊，認識的面熟的還要打個招呼。
終于輕松了。不遠處有一排自來水龍頭，可以洗手，甚至刷牙。站臺某處還有熱水供應。上海真不愧服務業(yè)的先進！
我不善爬。小學體育課爬桿，就沒爬上過半米以上高度。爬樹上房攀巖的經(jīng)歷統(tǒng)統(tǒng)沒有。回到座位邊的窗戶下，我很自覺地等在最后，不敢成為瓶頸，堵塞交通。
男同學一個個靈活賽猴。女同學差點，在上面拉下面推的幫助下，也都上去了。只剩我一個，對著高高的火車，望而生畏。
想從車門走上去，門外還圍著一圈擠不上去的人呢。想從窗戶爬，實在超過我的體能，前輩關于“左腳放哪兒，然后右腳踩哪兒”的指導沒有任何作用。
兩個男生探出頭，想把我提上去，奈何他們離“力大如�！�，我離“身輕如燕”的都差得太遠，只扯得我兩胳膊生疼，眼淚汪汪。
通知開車的汽笛響了。我絕望了，汪了一會兒的淚珠掉了下來：“要不，你們把我的行李丟下來吧。”天無絕人之路！爸媽有幾個好朋友在這個城市，我依稀記得其中一個的工作單位。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前輩長嘆一聲，翻身跳下，飛起一腳蹬在車廂外壁：“你過來，我托著你，你一只腳踩在我腳上，往上用力。你們，用力拉她上去�！�
踩在前輩腳面上借力，前輩托著腰和屁股往上推，上面伸過來三雙手把我往上拉，我終于歸隊了。
丟下驚魂未定的我，窗邊的兩個男生又去幫前輩。
前輩身手靈活，幾乎是緊隨著我上了車，一面下令：“快關窗戶！”火車啟動了。
被我墨跡了這么一陣，已經(jīng)有從車門擠不上來的人注意到這扇打開的窗子，往這邊涌來，想搶著這最后兩秒爬上來。
車窗落下，強搭上來的那只手及時縮了回去。站臺上罵罵咧咧的人群消失在視野中。
附近的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放松下來，想到方才情形，都叫：“好險！”又有些刺激。
我視前輩有如救命恩人，再三感謝。
前輩擺擺手：“沒什么。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明年你們就知道了�！�
不記得前輩的姓名，只記得他的專業(yè)好像是梵語，已經(jīng)沒有人會說了的佛的語言。難怪前輩佛心古風，有大俠風范，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舍己救人，不求回報。指揮若定，又有大將風度。
精研佛經(jīng)的前輩笑問：“現(xiàn)在問你，幸福是什么？你會怎么說？”
我幡然頓悟：“幸福就是——內(nèi)急時，有個還算干凈的廁所可以使用�！�
很多很多年過去，“春運”于我很遙遠了。每每看見有關照片，甚至僅僅聽說這兩個字，就會想起那一年寒假坐火車回家的經(jīng)歷，想起那時的體悟。
幸福是內(nèi)急時，用個干凈的廁所可以使用。
幸福是有難時，有人推你一把，拉你一下。
幸福是忍受著身體的不適，憧憬著家的溫馨，親人團聚。
幸福是有機會體驗患難與共的友誼，即使只是擦肩而過，再見如路人。
幸福是心境滄桑后，還有些回憶能令你輕笑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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