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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叫江源。
出生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里。小時候，是村里出了名的淘氣的主。
我是一個父不詳?shù)暮⒆�。因此村子里很多人見了我都是指指點點的，孩子們也不愿意跟我一起玩。于是我每天都在別人嫌惡的眼光中，拿耗子藥喂東家的狗，往西家正在抱窩的雞窩里扔雷子，在南家的大門口放上營養(yǎng)的“肥料”……
村子里的人對我都很頭疼，可是他們也拿我沒有辦法。媽媽每天出去種地，根本不管我，每天回到家就做飯，等我吃完飯就做家務(wù)，基本不開口說話，也從來沒有像別人家的母親抱著孩子一樣抱過我。
后來有一天，她把我叫到跟前說，今天要帶我去鎮(zhèn)上玩一玩。
于是那天我度過了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她先帶著我去吃了一頓好吃的，從來沒有吃過那么好吃的東西，我撐得肚子溜圓。
然后她帶我去商場買衣服，我穿著從沒見過的漂亮干凈的衣服，心里很別扭，她俯下身看著我，然后突然微笑著點點我的鼻子，說，很好看。那是記憶中媽媽第一次對我笑，我望著她笑，才知道，原來媽媽是那么好看的一個女人。
之后我們?nèi)チ擞螛穲�，我頭一次玩過山車，興奮得大叫。媽媽緊緊攥著我的手，她的手掌很干凈，很溫暖。
那是我記憶中最完美的一天�？墒呛髞恚揖椭懒�，為什么媽媽那天要對我那么好。
因為，回去后的第二天早上，她沒有一大早起床給我做吃的，我餓了，去叫她，卻怎么都叫不醒。
我跟媽媽一直相依為命，除了媽媽，我不知道我還有什么親人。媽媽葬禮的時候，來了一個男人，他摸著我的腦袋說，我是你的舅舅，以后你就跟我一起過吧。
當(dāng)舅舅牽著我的手走進(jìn)家門的時候，一個板著臉的女人從屋里出來，看了我一眼，然后冷冷地說，你要是非要養(yǎng)著他，我們就離婚！
舅舅把我推到屋里，說，坐車?yán)哿税�？先去床上睡一會吧。然后就關(guān)了臥室的門。
我趴在門上，聽著隔壁一邊哭喊一邊摔東西的聲音。我聽到舅母尖厲的聲音劃破空氣，我們都快養(yǎng)不活自己了你還找來個拖油瓶？！明年囡囡就上小學(xué)了學(xué)費怎么辦？！
舅舅說，好了，別鬧了！小妮子留了遺書的，讓我照顧他，好歹她也是我妹妹，我能放著那小子去死么？！
你好你好你很偉大�。磕悄愦蛩阍趺崔k？！他要上學(xué)那囡囡呢？！
這個你不用管了，小妮子留了些錢。
……
后來他們還說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從此，我在舅舅家住了下來。舅媽沒有再像第一天見我那樣橫眉冷對，但是偶爾看見她背著我偷偷塞給妹妹好吃的，我知道，在這個家，我是多余的。
到了新的環(huán)境，我還是一個人玩。每天放學(xué)后不想早回家，就自己在小區(qū)的院子里玩。
有一天，我依舊一個人玩“一步一回頭”。
我曾經(jīng)見過院子里其他孩子玩這個游戲。一個人面對墻站著，其他孩子在他背后慢慢地走，然后那個孩子嘴里說著：“一步一回——頭！”突然回頭，其他人立馬都固定住。那個回頭的看見了誰動，誰就要代替他去面墻做抓人的。
我很喜歡這個游戲，于是經(jīng)常一個人玩。
我面對墻壁，嘴里一邊說著：“一步一回——頭！”一邊回頭去看，假裝看到了人固定住一樣，又回轉(zhuǎn)過頭來，繼續(xù)樂此不疲地玩。
可是當(dāng)我第二次回頭的時候，我突然就對上了一雙閃亮亮的眼睛。
她眨著那雙烏黑的大眼睛望著我，怯怯地問，你在玩什么？我可以和你一起么？
那是我第一次見她。
后來的日子里，我不再一個人玩游戲，每次都是跟雅丹一起。我們倆玩“一步一回頭”，玩“警察抓小偷”，玩過家家……
每次望著她燦爛的笑容，我就總會想起，那天下午，母親瞇起眼睛，溫柔地說，很好看。
我們一起玩了一年。第二年，她家突然搬家了。
等到她不見了，我才發(fā)覺，我竟然連她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家都有些什么人。每天，就只是在放學(xué)后等在院子的角落里，跟她一起玩而已。
再后來，我上了初中，然后高中，再然后是大學(xué)。
因為我的成績一直很優(yōu)異，所以我一路拿獎學(xué)金，我的學(xué)費基本不用舅舅來付，上了大學(xué)之后，更是連生活費都不需要了。我在課余時間拼命打工，賺足了自己的生活費。
因為是學(xué)校里比較拔尖的學(xué)生，而且知道我的家庭條件不好，所以在大四的時候，學(xué)校給了我一個機會，推薦了我去市醫(yī)院做實習(xí)生。我知道，凡是學(xué)校舉薦到市醫(yī)院的，如果表現(xiàn)好，每年都會留下幾個人。所以在實習(xí)期間，我非常努力，所有人都對我的表現(xiàn)贊賞有加。
再后來有一天，我又重新遇到了她。
那時候我要去主任那里送點材料，而她正下樓，她好像恍恍惚惚的，下樓的時候也沒有注意，差點從樓上摔下來，我扶住她，她一抬頭，我就認(rèn)出她來了。
可是她顯然早就已經(jīng)忘記我了，說了一聲謝謝，之后就離開了。
我望著她走了，想要追上前去，可是同事卻在身后叫我，于是趕緊回去了。之后我問婦科的同事，那個女人叫什么？
她笑著問我，怎么看上人家了？
我臉一紅，說，她長得有點像我小時候一個玩伴，所以就問問了。
同事笑著翻翻資料，說，哦，叫林雅丹，來做了檢查，懷孕了。怎么，你認(rèn)識嗎？
我愣了愣，搖搖頭說，不認(rèn)識。
后來，就沒有再見過她。那時我是二十二歲，比她大三歲，那么她才十九歲。
十九歲，應(yīng)該是剛上大學(xué)吧……
再后來，我成功地留在了市醫(yī)院。到了該結(jié)婚的年齡了，在舅舅的安排下跟一個護士相親。恰巧那個護士竟然就是我曾經(jīng)的大學(xué)同學(xué)，于是順理成章地，戀愛，結(jié)婚。
可是，自始至終，我都沒有什么大的感覺，就好像，這些都是為了別人而做的，并不是為了我自己。
所以，當(dāng)我出差后回來，看到我的妻子跟一個男人赤身裸體地滾在床上的時候，我并沒有太大的感覺。甚至心中還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于是，很自然地，分居，離婚。
我們沒有孩子，這省下了很多的麻煩。
當(dāng)周圍的人都對我表示同情，紛紛來安慰我的時候，我并沒有任何的感覺，心中一片的麻木。
舅舅后來有次喝醉了酒，拉著我說對不起，因為那個女人是舅媽介紹的。
可是我一點都不怪他，這本來就不是他的錯。養(yǎng)育了我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很感謝了。我知道，媽媽并沒有留下任何錢。我們一直都過的很清貧，不可能有什么積蓄。況且，長大后我偷看了媽媽的遺書，上面沒有一個字提到錢。
所以，對于舅舅，我一直都是心懷感激的。
后來舅舅還想要再給我介紹對象，被我給婉轉(zhuǎn)地拒絕了。我想一個人生活，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再后來，有了一個機會，我可以離開這里，到另一個城市的一家醫(yī)院里做外科主任。
我想，離開也好。反正，也不可能再見到她了，她，也該嫁為人妻了吧。于是，我收拾了下行李，就離開了。
可是，來到這里，我卻再次見到了她。
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卻總是能夠在第一眼就認(rèn)出她來。
她還是很美麗，縱使歲月流過，她卻依然美麗。
只是，已為人母。
她的女兒很漂亮，計算了下時間，應(yīng)該就是那次來我們醫(yī)院做檢查的那個孩子。她生下她來了。
看得出來，她很在乎自己的女兒，很疼她�？墒牵齾s過的并不好。我看得出來她現(xiàn)在生活的艱辛，更何況，我還見識了她丈夫的暴力。
她離開之后，我一直在想，她這樣溫暖美麗的一個女人，怎么會嫁給了這樣一個男人呢？如果那個男人是我，我一定會好好疼她，好好愛她，好好……
可是，畢竟不是我。
再后來的后來，我得知，她離婚了。我很開心，我覺得，我應(yīng)該是有機會了。
她開了家小店，于是我閑著沒事的時候就去逛，即使根本不需要什么，也還是會買回來一堆東西，就為了每次去可以跟她說說話，可以看見她溫柔的笑。
她的女兒是個很機靈的女孩，看得出來，她有意撮合我跟她的母親。有時候我會想，這樣美麗聰明的女兒，真的是她跟那個粗俗的男人所生的么？
我努力地融入她們的生活，希望她們可以漸漸地接受我，我拿嫣然當(dāng)親生女兒一樣地疼，我頭一次覺得，如果有一個家，有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再有一個像嫣然這樣的女兒，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那次去她家，我碰到了一個男人。他握著我的手說，你好，我是她的舊友。
可是，望著他輪廓分明的臉，我突然就知道了，嫣然，應(yīng)該是他的孩子。
果然。
當(dāng)雅丹趴在我的胸口哭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裂開了。
再后來的后來，我們住到了一起，打算結(jié)婚。
嫣然已經(jīng)混得小有名氣了，我和雅丹都很為她開心。她的一個時裝周的秀上，我和雅丹一起去看了。晚上回到賓館里后，雅丹接了個電話，不知道為什么，一看見她的神情就知道了是誰打來的。心里突然就非常的悶，可是我還是聽她的話，去浴室洗澡。
我把浴室的水開到最大，希望阻隔其它所有的聲音�？蛇�是會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她的話。
我煩躁地關(guān)了水，躺在浴缸里，閉上眼睛，隨后憋著氣沉到水里。
再后來，客廳里有什么倒下的聲音。
當(dāng)我抱著她沖向醫(yī)院的時候，心里從來沒有過的害怕。我害怕，自己一撒手，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我害怕，她閉上眼睛，就再也不會睜開了——就好像，當(dāng)年的母親一樣。
第二天嫣然來了以后，我知趣地出去借口出去，給她們留下獨處的時間。
我一個人在醫(yī)院的長椅上坐了很久。風(fēng)很大，刮的臉生疼。
回去后，嫣然已經(jīng)走了。我等著她開口告訴我什么，卻始終都沒有等到。
再后來，我們結(jié)婚了。一家三口一起出去好好吃了一頓飯，我喝的有點高。
晚上我摟著她，她柔軟的身體在我的懷里，我覺得從未有過的滿足。在黑暗里，她將頭伏在我的胸口，小聲地說，江源，謝謝你。
胸口有濕意，透過衣服傳來。
從小到大，一滴淚都沒有流過的我突然間就淚如雨下。
那一刻，我知道了，不管這個女人有著怎樣的過去，我都不在乎。
我愛她，我只想要給她最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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