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那件事來自我媽口中，我已記不清了。

　　那時我還在上幼兒園，我媽每天來接我，那天她遠遠的看見我——被困在臺階上。

　　我穿著我媽給我織的毛衣，外面搭了個小褂，毛衣是白色和嫩綠色毛線織就的，我媽說特別好看。

　　我從小就不怎么長身高，屬于矮子隊伍。小時候沒什么感覺，反正只顧著玩。

　　長大些意識到這個問題后，我就不怎么甘心了。

　　喝不咋喜歡喝的純牛奶，一箱一箱地往寢室搬，每天睜眼看到的就是白綠盒子。迫使自己鍛煉，學(xué)校條件有限，跑步大概是唯一的選擇。

　　不得不提一句，跑步真的是一項很沒干勁的運動�。�

　　但為了我的長高大計，勉勉強強堅持著。

　　有人對我的豪言不屑，是個玩的不錯的朋友，勸我放棄吧，順道一提，他長得比我高。

　　我氣，我說“等著瞧！”

　　然而我還是敗了，基因遺傳，我無力回天，加上小時候營養(yǎng)沒跟上，“天有絕人之路！”（我裂開了·灰白的色調(diào)）

　　然后呢？我躺平了，我不再掙扎了。

　　我媽估計是看出了我糾結(jié)這事，安慰我說“天上的鷂子，地上的矮子�！�

　　好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明白她為什么說這句話，直到后來我去查了些資料，鷂子又叫雀鷹，「體型最小殺傷力最強的猛禽」，原來是這個意思。

　　總的來說，長大了的我個子“嬌小”，小時候的我還沒小土狗兒壯。

　　*

　　天空下著毛毛雨，那個臺階應(yīng)該是很高的，對于當時的我來說。

　　我在臺階邊緣徘徊，想下又不敢下，我從小就這么個德行，做有些事情得一遍又一遍鼓起勇氣才行。

　　身后在震動，似有獸群奔來。

　　轉(zhuǎn)頭一看，哦，初中學(xué)生放學(xué)了。

　　群流“嘩啦啦”地從我身邊經(jīng)過，帶起的風(fēng)帶動了雨絲。

　　那么小小一只，快要看不見了。

　　我的視野突然旋轉(zhuǎn)，我還呆楞著，不過一瞬間的事，腳又重新著了地。

　　原來是一個男孩子把我往他胳膊下面一夾就帶下了臺階，然后又重新給我放地上。

　　有沒有說謝謝我已經(jīng)忘記了，我媽隔著那么遠估計也沒看到，那么小的孩子若是禮貌說謝了，應(yīng)該是教得好。

　　大家都是各有各的事，短短遇見，匆匆而別，初中男孩的心里可能惦記著吃飯，小孩兒心里可能顧著找媽，然后，彼此遠去。

　　也許吧，我不記得了，媽也不記得了。

　　我們互不相識。

　　「回憶到此結(jié)束，這是個沒有后續(xù)的故事。」

　　他停下筆，伸了個懶腰，笑了笑，不知道在笑以前的自己，還是別的什么。

　　“該睡了，還要上明天一天班就周末啦，不可以遲到。”

　　002

　　畫，再畫，繼續(xù)畫.......

　　“小林子，最近怎么樣��？”

　　同事出差回來還給他帶伴手禮，真好。

　　“謝謝葉子~我還好�！闭f著從電腦前抬起頭。

　　“哎喲我去，咋憔悴成這樣，我不在寶寶都沒把自己照顧好�！�

　　葉子直接上手揉了揉他的肉肉，他的臉上有肉但不多，剛好。

　　葉子，女孩子。

　　“還有三小時，還有...三小時..哈哈，別擔(dān)心.我睡一覺就好了.........”

　　分針一圈一圈地轉(zhuǎn)，到點了。

　　“俺....俺回家了啊，下周見。”

　　“嘿嘿，大后天見。\"

　　“下周見�！�

　　互相打了招呼，小林子拖著，踱著，回家。

　　進門，換鞋....躺，眼罩一戴，圖個形式？

　　眼罩上幾個大字「飛升中勿擾」，沒多久就睡著了，當代打工狗的卑微。

　　*

　　“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個瓜.....啦啦啦啦........”

　　“誰啊，大早上的擾人清夢....”

　　小林子閉著眼睛在床頭摸索，嘴里還不忘咕噥。電話鈴聲都響第二遍了才接上，“喂....”

　　“小林子！是我啊，何七，我們打算假期一起回去看看，你來不來？”

　　“要要要！要去！”

　　回母�？纯窗�！他瞬間就清醒了。

　　“好咧，回見，么么噠，小林子�！�

　　“嗯，回見，七七�！�

　　掛斷電話后，小林子一把掀開「飛升中勿擾」眼罩往手機上一瞄，我丟，上午11點了，睡了一整個晚上加一個半天。

　　*

　　母校是他們唯一的關(guān)聯(lián)。

　　原來這天回來的不止是我們。

　　*

　　“花骨朵兒、王八他們呢？怎么沒看見？”

　　花骨朵兒，男。王八，男。何七，女。小林子，男。

　　在學(xué)校的時候就他們四個玩得最好了，干啥都一起。

　　去廁所的話，就只有何七一個人了，可憐巴巴。

　　他們無話不談，總心心念念著一起回來看看，在學(xué)校那棵樹洞里，還藏著他們年少時幼稚的秘密。

　　王八原名不叫王八，叫王霸，是一個道士取的。

　　據(jù)說他出生時氣象虛浮，要個厲害點的東西把它鎮(zhèn)住，于是就有了「王霸」這個名字。

　　他們叫著叫著就成了王八，也虧得是他們，王霸才沒怎么認真生氣。

　　“在前面呢，走，”何七拉著小林子向前去，“話說，時隔這么多年我們都還是第一次回來呢。”

　　“我們都掘著呢，撐一口氣，不拼出一番事業(yè)沒好意思回來，”兩人并肩行著，看見了門口的等著他們的兩人，“嚯，王胖子減肥了？花骨朵兒果然還是花骨朵兒啊，七七你說這小子咋還是這么嫩呢？”

　　“那可不，簡直羨慕死我了，啊啊啊！”何七雙手捧著自己的臉蛋，一臉向往。

　　兩人不懷好意的向前，一人一邊，上手戳他臉上的肉。

　　花骨朵兒表示：「我已經(jīng)麻木了，隨便戳，反正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大家都沒怎么變啊，當然，除了王胖子，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王瘦子了，哈哈哈。”

　　“小林子！你也沒變吶，外人只知你高冷，哼哼，只有我們幾個知道你本質(zhì)就是個話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哎~”

　　“嗨，走了，走了，進去了�！�

　　多年后的場景與當初奇妙地重合，他們四個再次一起踏入校園。

　　*

　　操場上有只大金毛，在樹下慵懶地趴著，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里。

　　遠遠便看見一群人，五六個，看樣子似乎跟他們一樣，也是回來看看母校的學(xué)生。

　　樹下有幾個背對著他們的人，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不過須臾，其中一個人突然從樹影里沖了出來，停在了小林子面前。

　　眼里滿是不可思議，陽光明媚，瞳孔清晰可見。

　　旁人可以很容易感受到他的激動，他在強迫自己冷靜，緩緩道出了當年的事——「他把小林子夾胳膊底下帶下臺階」，兩伙人連帶小林子明白了是啥事了。

　　小林子說：“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見了�！�

　　男子突然撈起他，“還是這么輕，”他笑著，隨即又松了手，輕拿輕放。

　　小林子是有些驚訝的，跟當年一樣，在那短暫一瞬中他還呆愣著，等回過神來，也忍不住笑了。

　　“我叫獻林，他們都叫我小林子�！�

　　“我叫姜仔楚，要不要加個微信？”

　　“可以啊�！�

　　小林子默默給他備注「姜仔兒」。

　　這名字真是太好玩了。

　　他們沒在母校停留太久，沒辦法，大家假期都不長，在離開前兩伙人一起去吃了個飯，聊過之后才知道小林子和姜仔兒在同一個城市，還離得不遠，絕了。

　　飯后各自匆匆趕回去，小林子、姜仔兒同程。

　　從此。

　　小林子的聊天對象多了一個：姜仔兒。

　　距離原因，他們線下見的時間比較多。

　　兩人保持在適度的氛圍里，空閑時間會聊天、聚餐、或者去哪兒瘋玩。

　　姜仔兒比小林子整整大九歲，在這個城市也比他多呆了九年，熟悉程度在他之上，一般都是他帶著小林子。

　　這天卻是小林子帶著姜仔兒了。

　　小林子愛好不多，騎馬算是一個。

　　郊區(qū)的一個馬場，叫「丹陽」，他最喜歡的馬場。

　　通常他一個月要去三四次，有一匹馬已經(jīng)和他很熟了，是匹黑馬，它叫玄。

　　玄跑到他身邊，小林子摸著玄的鬃毛，它溫順地蹭著他，他們已經(jīng)非常默契了。小林子再一次問，“會騎馬嗎？”

　　“會一點。”兩人已經(jīng)換好了騎裝，姜仔楚也挑好了馬。

　　“試試？”

　　小林子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眼里有挑釁的意味，他又手癢了，想跟人比試。（小林子來索我命了，鼻血狂噴�。�

　　“好�！彼麘�(yīng)下了。

　　小林子的玄和姜仔兒的赤馬奔了出去，兩人先在村路上野騎找找感覺。

　　“去賽道？”

　　姜仔兒的 『會一點』明顯是謙虛了。

　　“走�！�

　　景象在兩旁模糊，小林子逐漸興奮。

　　一圈下來，小林子開心慘了，“哈哈，夠意思。”

　　“以后我再陪你來�！�

　　兩匹馬離開賽道踏上了山路。

　　“那可太好了，”小林子又問，“好玩嗎？”

　　“好玩，我以前也騎過馬，那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眱扇寺朴谱咧�，分享著彼此的過往。

　　錯失的那許多年。

　　003

　　年底了，開心的家人團聚也伴隨著催婚魔咒。

　　小林子腦海里自動響起：「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魔咒退散；阿彌陀佛........」

　　七大姑八大姨，各位叔伯一起來。

　　“小林子，你看看你年齡也不小了，咋還沒個影呢？”

　　“小林子啊，不說結(jié)婚，起碼先談個戀愛啊�！�

　　“對啊，對啊，先談著熟悉熟悉嘛�！�

　　小林子左耳進右耳出，嘴里應(yīng)答如流，“碰到了就談，遇到了就談啊，您們放寬心�。　�

　　“困死了，我要睡覺了，這時間也不早了，您們吶也早點休息啊，別熬壞了身體~”小林子一邊裝模做樣瞇眼打哈欠，一邊偷瞄他們。

　　察覺他們有起身逮他的架勢，抓起手機，拔腿就跑。

　　年輕就是好，他們追不上，嘿嘿。

　　直到奔進房間，反鎖房門，這才松了口氣，一把撲床上。

　　拿起手機就開始找人吐槽，想都沒想就點開了「姜仔兒」。

　　“哇，我又被催婚了，他們簡直是魔鬼哇~”

　　那頭秒回，“小林子好慘，我也被催婚了，怎么辦，小林子要不要幫幫我？”

　　“怎么幫？”

　　獻林大驚，想撤回已經(jīng)來不及了，現(xiàn)在撤回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剁手�。。�！

　　小林子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拿著手機，心里的尖叫還沒退下去，又忍不住從指縫里偷看他的回復(fù)。

　　這次姜仔兒沒發(fā)文字了，發(fā)的是一條語音。

　　小林子手指將要點上的時候又頓住了，心虛地調(diào)小音量，把手機聽筒貼近耳邊。

　　“這些時間的相處里，你應(yīng)該差不多了解我了，我喜歡你很久了，從小時候就喜歡，那天........我一眼就認出了你�！�

　　之前發(fā)來的第二條語音自動播放。

　　“這些年我一直都是單身，從沒想過還會再次遇見你。我很幸運，所以不想錯過。我想試試，可以做我男朋友嗎？”

　　小林子整顆腦袋都成了燒開水的鍋爐，就差欻欻冒煙了。

　　“呼”地從床上坐起，拍了拍自己發(fā)燙的臉頰，沒用，根本鎮(zhèn)定不下來�。�

　　又“嘩啦”躺回去，在床上滾來滾去，手機不知道落在了哪兒。

　　“嘶~”

　　手機在那兒，硌著腰了。

　　撲騰了一會兒，小林子像個蠶寶寶一樣拱進被子里，點開對話框。

　　他不知道的是，姜仔兒在發(fā)完兩條語音后一頭撞進了被子里，汗都出來了，又抬頭趴在被面上，眼睛盯著手機屏幕，舍不得眨眼。

　　屏幕上方一直顯示著「對付正在輸入中.........」

　　他就一直等。

　　幾分鐘后，小林子放棄了文字消息，發(fā)來一條語音。

　　姜仔兒深吸一口氣，顫著手點開了語音。

　　“這些年我也一直都是單身。”

　　聲音聽起來有點悶悶的，像是躲在哪里。

　　點開下一條。

　　“試試�！�

　　點開最新一條。

　　“可以�！�

　　聲音一條比一條小。

　　姜仔楚三十幾歲的人了，猛地從床上蹦起來，不確定地又發(fā)了一條語音過去。

　　“真的愿意做我男朋友？真的愿意和我交往？”

　　這次那邊是秒回。

　　“真的愿意�！�

　　他想堅定地告訴他自己的意志，意志比意愿更重。

　　“我明天就去你家�！�

　　小林子反復(fù)觀摩了這句話，確定自己沒看錯，“你來我家干什么？”

　　兩人切回了文字消息，但姜仔兒說完那句話卻不給小林子回復(fù)了，他去訂票了！

　　相隔兩地，兩個房間里，懷著彼此的心意，此夜難眠。

　　*

　　第二天挺早。

　　“葫蘆娃，葫蘆娃...........”

　　“我到了，來接我一下，我還不知道你家的具體位置呢�！�

　　他今天格外明媚，那兩黑眼圈也沒影響姜仔兒絲毫的帥氣。

　　“你真來了！..........我這就來�！睆拇采弦槐亩�。

　　見著了人，小林子想知道昨天問題的答案，“你突然來我家干什么？”

　　“我來提.....咳，來都來了，不歡迎我��？”

　　“歡迎，大爺~昨晚沒睡好？”其實小林子也戴著兩大黑眼圈。

　　“不是大爺�！�

　　“嗯？”

　　“是你男朋友�！睜科鹚氖�。

　　他姜仔楚做一件事也是要付出極大的勇氣的。

　　倆人心里都起了波瀾，但誰也沒松開，牽手逐漸變成了十指，相扣。

　　他們暢所欲言，但沒怎么觸碰過，互相紳士，牽手算得上目前最親密的舉動了。

　　相扣的十指被放進了姜仔兒的棉服兜里，大雪飄飛，很冷。

　　姜仔兒的大拇指不安分地在小林子手心滑動，惹得他輕輕抽手，卻被緊緊握住。

　　不讓逃。

　　“癢~”

　　小林子停下腳步，說著的『癢』像是撒嬌。

　　姜仔兒也跟著停下腳步，說了句毫不相關(guān)的話，“可以親嗎？”

　　“手嗎.....可以。”

　　被執(zhí)起的手背上落下了一個殘留熱度的吻。

　　“還有這兒...”

　　最后的話被唇聽到，不是被耳朵聽到。

　　小林子睫毛一顫，沒躲。

　　初吻很短暫，主動分開，兩個年齡都不小的人在這樣的觸碰下害羞了。

　　“走吧，他們還在等著�！�

　　“他們？”

　　“我家里人都起來了�！�

　　*

　　“媽，爸，我回來了，這是..我男朋友，姜仔楚�！�

　　“阿姨叔叔好，這是一點心意�！�

　　小林子驚奇，但他沒表現(xiàn)出來，『這家伙還準備挺周全�！徊蝗唬谒麐尰鹧劢鹁ο虏皇菐投既菀状�。

　　“小林子，不是你臨時找的托兒吧？”媽手拿長勺，一副要隨時關(guān)門的樣子。

　　“哪兒能啊，我只是沒跟你們說，這不是想給你們驚喜嗎？”

　　“欸，那快進來吧�！蹦樕f變就變，這會兒臉上全是笑嘻嘻了。

　　兩位長輩進屋去，小林子悄悄轉(zhuǎn)頭沖姜仔兒吐了吐舌頭。

　　待到幾人坐下，媽和爸的專場開始了，對面的姜仔兒剛開始有些兢兢業(yè)業(yè)。

　　“小伙子今年多少歲啦？”

　　“阿姨，我今年三十五歲，家住......”

　　“嗯，不錯不錯�！�

　　“媽，我們才在談戀愛，”剛確定關(guān)系呢，是不是太急了點。小林子在旁邊忍不住插嘴。

　　“你媽還不知道？”我能不為你好，小林子媽媽瞪了他一眼。

　　威壓之下無敵手，小林子保持沉默。

　　當然，他在這方面從不長教訓(xùn)，再次開嗓。

　　“媽，我跟他小時候還見過一面的，還是你告訴我的呢......”

　　四人圍在一起呱嗒呱嗒小半天，這場面談最終以雙方滿意結(jié)束。

　　*

　　姜仔楚當時并沒有立馬離開，他看了一會兒，但一會兒人就不見了，在他們都還小的時候。

　　那是他們的初見。

　　完。

《游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