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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阿阮還記得那個午后,那個人黑袍著身,笑容慵懶閑適,清雋的面容漾著柔和的弧度.--“小丫頭,你叫什么名字?”
阿阮那時才八歲光景,從小被父親母親嬌寵著長大,倒也不認(rèn)生,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大叔格外好看。
于是她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臉上是甜甜的酒窩,聲音帶著小女孩的軟糯,“我叫阿阮。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唇邊的笑容柔和,“我不告訴你。阿阮本是小女孩心性,聽到這話頓時將嘴撅的老高,“我生氣了,大叔!”
眼前容色清雋的人看著她,笑意淺淺,好看的眉眼惑人,終是軟聲哄她,“好了,不氣了,小丫頭!
阿阮看著他,聲音有些發(fā)悶,“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適時有風(fēng)吹來,開得正好的梨花片片飄落,美不勝收。
而他恰好在此時開口,眸光半斂,神色柔和,“我叫池雋!
小小的阿阮抬頭看著身形高大的他,看著他落在地.上的長長的影子,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
直到很多年之后,她才知道,那影子,透出的是落寞;她心頭,涌上的是心疼。
可小阿阮不知道,所以她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花雨中。
所以傻傻的將那個背影記了那么多年。
阿阮再見到池雋是她十四歲時。
彼時阿阮正和一幫手帕交在店鋪中挑選首飾,不經(jīng)意間回頭卻看見那個人的背影。說來也怪,阿阮從八歲到十四歲忘記人和事何其多,然而只見過一次的那個人,卻恍若釀酒般,隨著時間推移,身形愈發(fā)清晰。
“阿阮!你去哪啊?
身后玩伴們的聲音傳來,可阿阮卻顧不了那么多了。
那天是天和四十五年,.上元節(jié)的前一天,阮家最受寵的小姐,發(fā)了瘋的追著那個人。
“池雋!”她畢竟是女孩,追了許久,體力已然不濟(jì),看著那個人的身影要消失在眼前,終于將多年的規(guī)矩禮儀拋在一邊,沖著他大喊。他身形一頓,轉(zhuǎn)頭看著不遠(yuǎn)處狼狽的少女,好看的眉頭微蹙,許久,才走向她,“小姐認(rèn)識我?”
“...阿阮想過無數(shù)次他們相遇的場景,獨(dú)獨(dú)沒料到,他會不記得她,好久,才悶聲開口,“我是阿阮!
他好看的眉眼沒有半分波動,微微垂眸,仿佛思量,半晌,低聲開口,"抱歉,在下不記得了。
阿阮一-怔,說不出什么話,低頭的一瞬,眼中已滿是淚水。
他不記得了啊...
不記得那個在梨林中他彎腰輕哄的小丫頭了。
池雋看著眼前的少女忽然低頭,好久不說話,剛想開口詢問,卻見阿阮抬頭,臉上尚有淚痕,然而眼神清澈,纖瘦的身影恍如青竹,聲音清冷:“是我認(rèn)錯人了。”
他尚未搭話,卻又聽見她的聲音,“池雋,我們重新認(rèn)識。”
江南煙雨,青石板橋。
十四歲的少女眼中搖曳著星光,“我是阮獨(dú)歡。
池雋向來是怕麻煩的人,若在平常早已離開了,此刻卻仿佛被什么蠱惑了一-般,下 意識地放柔了聲音,唇邊也揚(yáng)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是池雋!
阿阮定定地看著眼前面容并無多變的男子,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城郊的那片梨林,那個高大的身影緩緩彎下腰,聲音溫和--
“我叫池雋。”
于是,煙雨朦朧中,阿阮學(xué)著那個人當(dāng)初的竿宓緩緩勾辰口,“我是阿阮!
阿阮沒想到會在及笄時再看到池雋。
彼時阿阮換下了素色的衣裙,紅色軟煙羅流淌著柔和的光芒,盤起的發(fā)髻卻未著金玉,只斜斜簪著- -只開得正好的桃花,好看的面容暈開了朱筆的顏色,格外嬌美。
而他裹挾一身風(fēng)塵,銀色的披風(fēng)揚(yáng)起一角,淡淡行禮,“在下楚王府池雋,奉楚王之令,為阮小姐送上及笄禮!
阿阮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覺得喉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楚王心儀她她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及笄時竟是眼前這個面容清雋的男人來為楚王送禮。
阿阮盯著他,眼中的水霧彌漫,好久,才哽著嗓子開口,“你為楚王送禮?”
池雋淡淡頷首,與她對視時又是陌生,
阿阮抿唇,眼角繪的正好的朱砂暈開了些痕跡,素色的手輕輕打開精致的盒子,取出里面雕工精美的玉佩,目光冷淡,唇邊的笑容卻嫵媚,“你可知此玉是何物?
池雋抬頭看她,只覺得眼前的人笑容帶著莫名的悲傷,某一刻,心臟好像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然而他終究是比她多活了十二年,臉上波瀾未驚,阿阮看著他漠然的面容,忽然失去了質(zhì)問的勇氣,半晌,只低低嘆息。
池雋頷首,緩步離開。
而她垂眸,驀然看著眼前的繁華,未再看他一眼。
因為沒回頭,所以阿阮沒有看到--
隔著人群,身形頎長的男子眸光微轉(zhuǎn),定定地看著她。
恍若永世的繾綣溫柔。
因為沒有抬眸。
所以天和四十六年秋,及笄不久的阮家小姐阮獨(dú)歡鳳冠霞帔,十里紅妝,嫁入楚王府。
再看見他,是很久以后了。
久到阿阮自己都忘記了曾經(jīng)的模樣了。那是她嫁給楚王幾年后,往日高傲的少女在皇權(quán)斗爭中逐漸變成了她曾經(jīng)最討厭的模樣。
皇家沒有所謂的愛情。
她嫁入楚王府便明白了。
阮家是書香世家,在朝廷眾多文官及天下讀書人中皆有威望。
楚王娶她,不過是因為需要阮家的勢力。待得到了想要的,三妻四妾,恩寵不再。曾經(jīng)天真的阿阮終于變成了謀算頗多的楚王妃。
那個午后,楚王妃阮獨(dú)歡在楚王的后花園中品茶,手指不輕不重地敲擊著茶盞。
身后的侍女正向她匯報王府的狀況,身前懷有身孕的側(cè)室哭得梨花帶雨,阿阮心里煩躁,唇邊的笑意卻清淺溫柔,“既然鄭側(cè)妃覺得懷孕辛苦,這孩子不要便是。”
見那側(cè)室臉.上滿是驚恐,阿阮心情大好,緩緩站起身,轉(zhuǎn)頭卻看見他。
那個人清雋的面容淡漠依舊,只是眼中似乎有難以置信,轉(zhuǎn)瞬即逝。
阿阮看著他,好看的眉眼半瞇,眼中滿是淡漠,“池雋?”
阿阮后來想如果八歲那年沒有遇到池雋就好了。
那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不為春擾,不為冬困,做著- -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夢。
至少,不用在春光乍泄時看著這個人淡漠的眉眼。
“王妃。”
阿阮揚(yáng)唇,慢條斯理地彈了彈身.上勾勒著金絲的寬大衣裙,“池大人安好。
池雋看著她一臉淡然似乎想要離開,心里忽然涌莫名的情緒,“王妃... ...
阮獨(dú)歡轉(zhuǎn)頭看他,眸色微深,“怎么?”...傷害未出世的孩子,王妃不覺得殘忍?”
池雋看著她冷然的眉眼,半晌才開口。
“呵!笔⒀b的楚王妃冷嗤,眼角滿是譏諷
“這后宅之事,大人還是少操心!
池雋還想開口,卻聽見眼前的女子開口,“畢竟,大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他看著她,她轉(zhuǎn)身離去,一句話也說不出。
天和五十三年,阿阮終于徹底失去了那份天真。
天和五十六年,天和帝病重,楚王妃阮氏奉召入宮侍疾。
同年九月,楚王進(jìn)宮。
天和五十六年十月,天和帝逝,楚王妃為先帝試藥不慎中毒身亡,享年二十。而后楚王即位,封號元啟,封楚王妃為孝慈皇后。
這是世人眼中的真相。
池雋看著庭前的梨樹淡淡勾唇,眼前恍惚是那日的大火-一
皇城的大火。
那時天空被染成了紅色,那個容色傾城的阮家小姐一襲粉色紗裙,層層薄紗翻滾著柔和的弧度,唇邊的笑容溫和,看著一-身兵戎的楚王和他,婷婷站在大火中,仿佛是午后的偶遇閑適安寧。
楚王漠然地看著她,“阿阮,你太聰明了,我留你不得。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人,“殿下,
“我的確答應(yīng)過池卿。"楚干辰邊帶竿且光“我的確答應(yīng)過池卿。”楚王唇邊帶笑,目光卻狠厲,“不過太聰明的女人,還是斬草除根的好!
池雋還沒答話,卻聽見那個清澈的聲音,“殿下,可否讓我和池大人單獨(dú)待一會!背蹴,聲音又冷了幾分,“阿阮,你果然,心儀池雋!
“殿下.....
楚王看著他,又看她,終于甩袖離去,“如此,池卿便替本王好好照顧阿阮。
楚王離開后,池雋垂眸看著烈火中的少女,耳畔卻不斷回響著楚王冷然的聲音--“阿阮,你果然,心儀池雋。
阿阮看 著不遠(yuǎn)處沉默的身影,許久,終于勾唇一笑,“池雋,我心儀你。”
池雋抬首,去見火中的女人褪去了浮華的虛偽,眸色清澈,卻仿佛搖曳著星光。
他張了張唇,想說些什么,卻終究只是沉默。
沉默著看著火舌曼延到那人鋪散了-地的紗裙,烈火灼身,本應(yīng)是痛苦不堪,她卻笑的一派天真,恍若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
“池雋!彼牭剿詈笠淮螁舅
“就算是騙我也好,你說,心悅我,好不好?
漫天的火光中,阿阮看著不遠(yuǎn)處的那個人,眸光滿是執(zhí)拗。
然而他始終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看著身形清瘦的女人一點(diǎn)點(diǎn)化為灰燼,恍惚間,聽到人,眸光滿是執(zhí)拗。
然而他始終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看著身形清瘦的女人一點(diǎn)點(diǎn)化為灰燼,恍惚間,聽到-道稚嫩的聲音,仿佛跨越了時空。
“池雋,大叔,來世,再也不要遇到你了。
那天過后,池雋開始反反復(fù)復(fù)地做同一個夢。夢中是大片盛開的梨花,八歲的小女孩眉眼稚嫩,比他見過的孩子都有靈性。
他曾彎腰哄過她,最后卻看著她消失在灼灼的火光中。
世人道,池公子在輔佐元啟帝即位后便歸隱山林,不再出仕,不知所蹤,新帝失去了一位治國之才。
無人知曉,京郊的梨林中,荒廢許久的院子終于迎來了主人。
也無人知曉,梨花最盛之時,那個沉默的男子總會不自覺地繪起記憶中的那個人。,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那個容色傾城的少女所說的心儀,他只知道,終此-生,他都不可能忘掉她了。
這世上,終究不會再有她了。
那個,心儀池雋的阮獨(dú)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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