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

　　孩子啊，快逃吧……逃到利拉去
　　利拉是神的土地，只有那里才沒有妖魔
　　孤獨的孩子，奔逃在荒蕪的野地
　　他有的只是懷里那盞易碎的燈籠
　　和一個如夢境般的天堂
　　那沒有妖魔的，屬于神的天堂
　　收留他的是神的祭祀——達伊拉
　　達伊拉依照他的神的啟示給這個孩子起名
　　從那以后提著燈籠的孩子叫做拉賓斯
　　在古老的利拉的語言里
　　拉賓斯的涵義是造物的恩寵
　　來到利拉的孩子啊，你是造物的恩寵
　　達伊拉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告訴這孩子
　　拉賓斯，你是造物的恩寵
　　在利拉的神壇長大，孤獨的孩子
　　緊緊抱著懷里那盞易碎的燈籠
　　望著神龕里達伊拉囑咐他應(yīng)當信仰的神
　　惶恐的眼里卻只容得下故鄉(xiāng)的月光
　　好象是搗碎了的金色，鋪灑在廢墟上
　　美麗的妖魔王，神也比不上，金色的頭發(fā)
　　比火焰溫柔，比月光耀眼
　　如此無遮無攔的張揚著，刺得人雙眼疼痛
　　令人驚嘆，也令人忘卻他美貌下的可怖
　　逃脫的孩子永遠都記得金色的妖魔王
　　因為他的恣意，而并非因為他毀了他的故鄉(xiāng)
　　拉賓斯想知道，妖魔究竟是什么
　　達伊拉的回答千篇一律
　　妖魔從黑暗中產(chǎn)生，他們沒有心
　　妖魔最喜歡欺騙人類，然后再吃了他們
　　妖魔不僅嘗食人類的血肉，且十分好色
　　可說是黑色欲望的集合
　　然而妖魔為什么卻如此美麗
　　他們又何以能夠如此強大
　　拉賓斯想知道卻從來不曾得到答案
　　這已不是侍奉神的祭祀達伊拉能夠解釋的
　　當造物恩寵的孩子慢慢長大
　　逐漸地，對金色的妖魔他亦不再耿耿于懷
　　為了當上繼任祭祀拉賓斯離開神壇去游歷
　　他的行囊里再也不見了易碎的燈籠
　　以神的名義
　　他有足夠的力量令人間為惡的下級妖魔退散
　　妖魔使者都不及他，城邦的居民都歡迎他
　　于是他終于相信，達伊拉所教導(dǎo)他的
　　妖魔是沒有存在價值的東西
　　對妖魔而言，人類只是玩物
　　對人類而言，妖魔是黑暗、是恐怖
　　是令人厭惡、應(yīng)該被消滅的東西
　　年輕的拉賓斯帶著人們的崇敬
　　滿懷期待地返回利拉
　　只要回去就可以再見到那溫柔的姑娘
　　利拉城里最純潔的人
　　也是除了達伊拉之外唯一善待拉賓斯的人
　　他和她常常坐在神壇外仰望星空
　　就在金色月光里
　　細數(shù)柳岸樹梢頭幾多雙飛燕兒廝磨呢喃
　　拉賓斯將那易碎的燈籠交給了她
　　她說，她會把他心愛的燈籠掛在窗前
　　沒有月光的時候會有燈光
　　她用金砂在燈籠上寫他的名字
　　造物的恩寵
　　于是燈光也變成了金色
　　變得有一點點像是令他執(zhí)迷的月光
　　拉賓斯年輕的面龐上映著笑容
　　在一個下弦月的夜晚離開
　　他路經(jīng)的每一個城邦
　　除了人們的敬重他不要求別的
　　無論是禮物還是酬勞
　　他從不向人索取
　　即使在冒了生命危險為人除魔之后
　　財富并非是他和她的幸福所依
　　對此拉賓斯很了解
　　至少那時的少年以為自己了解
　　會把燈光看作月光來期待
　　這個經(jīng)過歷練的孩子依然不諳世事
　　他雖已成年卻遠還沒有長大
　　再一次踏上利拉的土地
　　那是一個滿月的日子
　　月圓總讓人盼望人亦團圓
　　只有拉賓斯的心愿早早地毀了
　　溫柔的姑娘早早地歿了
　　他們心愛的燈籠早早地碎了
　　柳梢頭間啁啾比翼的雀兒都已息聲
　　達伊拉平靜地向拉賓斯訴說
　　那善心的姑娘并非死去
　　她已成為神妻永遠地陪伴著利拉的神
　　只有最純潔的姑娘才能向神奉獻
　　正是因為他，拉賓斯，他愛上了這姑娘
　　為造物所恩寵的拉賓斯是利拉未來的祭祀
　　被神圣的祭祀所選中的姑娘
　　理所當然，唯有她才足以討得神的歡心
　　即使在她抱著那易碎的燈籠
　　跪在了神壇前獻祭的石凳上
　　對他與她的約定，她依舊堅信
　　直到她跌碎了如月光般金色的燈籠
　　漸漸死去，被所謂的神帶走
　　年輕的生命這樣輕易地隕落卻沒有人憐憫
　　利拉是神的土地，只有利拉才沒有妖魔
　　然而利拉的神卻要求一個又一個神妻
　　純潔而滿懷希望的姑娘換來潔凈的土地
　　只是這片潔凈的土地卻飲下了無數(shù)的鮮血
　　圓月下雪白的祭壇
　　在拉賓斯的眼里猶如饕餮擇人而噬
　　即使是妖魔黑色的欲望
　　與此相比都要潔凈得多
　　拉賓斯再也不是造物的恩寵
　　他愛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曾經(jīng)他信仰的神也已經(jīng)不在了
　　所有的一切，全部結(jié)束
　　他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剩下的東西……是
　　——真相——
　　這個世界上有殘忍這樣的事
　　約定，就只是約定
　　愛情既不能改變什么
　　也不能拯救什么
　　有時候，愛也會殺死人的
　　人可以殺人，神也可以殺死人
　　黑色的惡意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毒
　　比冰霜更寒冷
　　比夜晚更黑暗
　　比野獸更無情
　　比妖魔更暴虐
　　風吹來的沙，落進悲傷的眼里
　　穿過所有的記憶，堆積在心里
　　那是誰也擦不去的痕跡
　　在這涼夜的星空下向著美麗如妖魔的月
　　立在祭壇中央
　　拉賓斯告訴把他養(yǎng)大的達伊拉
　　他，從此時此刻起，將神遺棄
　　他將詛咒，而不是信奉
　　既然造物已不再恩寵
　　他要自己去尋求更強的力量
　　屬于他的、能與神明相抗的力量
　　拉賓斯放棄了為人之道
　　追求妖魔那樣的力量而墮入魔道
　　即使得不到時之封印
　　那么死之封印也未嘗不可
　　還是不是被世人推崇的賢者已無足輕重
　　能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才是唯一的重要
　　把人類獻給神不如獻給妖魔
　　妖魔殘暴又傲慢
　　卻比神祗純潔
　　人類內(nèi)心骯臟貪得無厭
　　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神也一樣的需索無度
　　然而妖魔卻不同
　　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他們就會罷手
　　一旦許下了諾言他們都愿堅守
　　付出了唯一的愛他們就永不更改
　　相比之下
　　人類是不是更像黑色欲望的集合呢
　　妖魔不是神，對不愛的東西很殘忍
　　可人卻不如妖魔
　　人卻總是傷害那些愛他們的人
　　或許也只有愛他們的人才會被傷害吧
　　說到底，人更像是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神
　　永不滿足，從不知足，卻從不為別人實現(xiàn)愿望
　　那么就索性擴張到極至吧
　　正如同那個時候，拉賓斯言之鑿鑿
　　力爭于那賜予他死之封印的妖魔王
　　人為什么不應(yīng)該渴望力量
　　為什么不可以得到他們所沒有的力量
　　人想要反抗命運有什么不對
　　即使再怎么不相稱，即使會破壞現(xiàn)存的秩序
　　就算連整個世界都毀滅又怎么樣
　　倘若可以超越人的極限
　　有什么理由停止對永生和權(quán)力的追逐呢
　　既然已經(jīng)不再對人類這個稱呼有所留戀
　　那么淪為妖魔豈非更加榮耀
　　只要有一絲可能成為妖魔第八個王
　　哪怕軀體都腐爛了，也比任何人都強
　　不是正如達伊拉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嗎
　　妖魔不是神所創(chuàng)造并賦予生命的
　　直到死亡他們的軀體也不會還歸大地
　　而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什么可不承認的
　　不知廉恥也好，自甘墮落也好，狂妄貪婪也好
　　拉賓斯很清楚，他只是和別的人一樣
　　可是他看得到，自己心中的骯臟和瘋狂
　　如果心已經(jīng)弄臟了，那就坦然接受吧
　　永遠也不要去想把臟了的心再清洗干凈
　　這個世上沒有誰能辦得到
　　就像沒有誰可以讓昨日重現(xiàn)一樣
　　失去的東西就永遠地失去了
　　若是還有不想失去的東西
　　只能依靠自己的雙手去攬在懷里
　　抱緊
　　無論如何都不能松開
　　無論是誰都不要相信
　　能依靠的惟有自己和自己的力量而已
　　金色的，美麗如月光的燈籠
　　卻這般易碎
　　動聽的，堅定如磐石的諾言
　　卻毫不可靠
　　如此誘人似唾手可得的幸福
　　卻如同虛構(gòu)
　　既然注定得不到神的眷顧
　　拉賓斯也已經(jīng)不在乎，他還可以報復(fù)
　　即使他的名字依然叫作造物的恩寵
　　結(jié)局如何都無所謂
　　當人類詛咒神祗，就不再期望幸福
　　當人類呼喚妖魔，就不再需要憐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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