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二日，小暑至。鐵手辭行。

　　雖然說要低調(diào)行事，去送別的人仍很多，其中還有一個我。躲在人群背后打了個呵欠，瞥見鐵手的臉，還是不動聲色穩(wěn)若磐石，而那些抱拳相向的都笑得練習過般整齊。官場無聊可見一斑。

　　下午放假，說是為了紀念鐵二捕頭�？磥砟呐率氰F手，也有他存在的價值。

　　西行至城郊，有一處小酒肆，是當日紅淚為了尋我買下做聯(lián)絡處的，現(xiàn)在她走了，酒肆就留由老八打理。走進去，四處略略望一眼，比起紅淚在的時候，酒肆蕭條了不少，多的是灰塵，少的是客人。老八也沒坐柜臺里，懶懶的靠在一邊的梁柱上�？吹轿襾�，興高采烈的把最后兩個客人趕跑了，讓我座。

　　“空位子這么多，何必趕人？”

　　“那兩個才叫了一壺酒，倒坐了大半日，看他們喝酒的模樣，腸子都癢。我要不是圖個熱鬧，早把他們趕跑了。現(xiàn)在既然大當家來了，總不能跟那般人平起平坐�！�

　　我笑了。雖然連云寨早已不在，老八還是叫我大當家，我糾正過他幾回，總也改不過來，就作罷了。有時想想，世上會這么叫我的人，原來只剩他一個了。

　　老八燒出來的菜可以吃死人，我們只是喝酒，間或剝兩顆花生鹽豆，花生還脆，豆未免太咸了。沒一會，空的酒壺就在桌上堆積起來，老八索性去搬了壇原封的來，打開后拿碗舀著喝。我看他有些醺醺然了，瞇縫著眼，笑沒止過，暢快的很，就問：

　　“這里的日子……過得好嗎？”

　　老八怔了怔。

　　“很好啊……清閑自在……”

　　我點點頭，原來老八也會安慰人了。

　　“不過總沒生意，這樣下去，早晚要關門的，對不起息城主……” 喝到后來，老八還是露出認真煩惱的表情來。

　　“紅淚當初選這地方就不是為了生意，特特的偏在角落里，冷清是自然的，怪不得你�！�

　　“可當日息城主在的時候，客人一撥撥的來……”

　　我默默的看了眼老八那張臉，尋思片刻，還是決定不說真話比較好。 “那是因為紅淚趕上了旺季，現(xiàn)在是淡季�！�

　　“啊，原來是這樣！”老八豁然的笑起來，嘴咧得很開，“我可真笨，難怪紅袍姐老是說我……”

　　他忽然頓住語聲，笑容漸漸褪盡。我垂下目光，看著碗里還剩下的淺淺一層酒，端起來，喝干。

　　走的時候，我拿出二百兩銀票給老八。他起初堅決不肯要，我說不要的話就把店盤了，該回哪里回哪里去，他就紅著眼圈一臉委屈的拿了。送我到門外后，還忍不住問：

　　“這是大當家全部的俸祿，你給了我，下來的日子怎么過？”

　　“我還需要你操心嗎？吃公家飯的，俸祿都當零錢使，日常開銷一概不用自己掏腰包�！�

　　老八想了想，問了我一句：

　　“衙門還招不招人？”

　　太陽已經(jīng)沒有日中的威力，整個東京城都懶洋洋的，我慢慢往回走，有點犯困。迎面跑來一個人，走得近了，看清楚是仵作何九。他氣喘吁吁的站定在我跟前，還沒喘夠就開口。

　　“戚捕頭……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尸體……”

　　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又是顧惜朝？”

　　何九的臉有些泛紅，不過那多半是因為跑得太快，和羞愧之類的情緒搭不上關系。

　　“這回應該是的，都說很像……”

　　天氣有些悶熱，我抬頭看了看，東南的一角微微發(fā)黑，可能會有雷雨。

　　“我跟你回去看看。”

　　尸體被蓋了起來，剛飛開的烏蠅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后，又安然的停在了粗麻的裹尸布上。我嘆了口氣，何九站在一邊，裝傻的表情。

　　“說過很多次了，不要看到穿米色衣服頭發(fā)有點卷的就說是顧惜朝。”

　　停尸房的空氣總有些凝滯，何九似乎說了句什么話，但我沒有聽清。我實在不喜歡這個地方，我走了出去。

　　還沒到傍晚，就下起了雨。雷聲隱隱。有人來送飯，一如既往的難吃。這時候我才有些后悔，沒給自己留個二三十兩銀子打打牙祭。因為有雨，不想出去。下午酒喝多了，到現(xiàn)在才頭暈起來，往宿舍的床上一躺，能看到的只有一小塊顏色黯淡的屋面�？吹镁昧�，這一小塊黯淡終于擴散開去，夾著單調(diào)的雨聲，釀造出一種混沌的安逸來。一瞬間我有些迷惑，說不定那天我葬在傅晚晴墓旁的人其實也不是顧惜朝。

　　我閉上眼�；囊肮纶�，多一座少一座，又有什么關系？

　　小滿�？嗖诵悖也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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