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霖柏死的那天，席瀾寧敲碎了他送她的杯子。

　　當(dāng)時席瀾寧還在被窩中享受睡眠的樂趣。手機在一旁不合適宜地響了起來，伴隨著振動。她翻了個身本想無視電話接著睡。可反反復(fù)復(fù)的鈴聲和振動暗示了打電話人的決心。
　　雙手暴露在被窩外的空氣中有些寒冷�！澳吧鷣黼姟�，迷蒙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席瀾寧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喂，你好。我是郭霖柏的朋友楚荇。霖柏出了些事，你現(xiàn)在方便過來一趟嗎。”電話里是一個低沉的男聲。
　　還未清醒的席瀾寧完全不知對方所云。他……他出了什么事？她看向墻上的掛鐘，六點半，這時間未免太奇怪了點。
　　電話那頭面對她的疑問沉默了很久，就在她剛想掛電話時，對方又再次沉著冷靜地回應(yīng)道，總之你還是先來他家吧。
　　聽了許久的“嘟嘟嘟”聲后，席瀾寧才遲鈍地發(fā)覺原來對方已經(jīng)掛了電話。剛才濃郁的睡意早已被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攪和了。匆匆起床刷牙洗臉，拿起大衣轉(zhuǎn)身向門外的電梯走去。若不是聽到郭霖柏三個字的關(guān)系，席瀾寧想她不會就這么冒著上班遲到的危險做如此意義不明的事。
　　半小時后，席瀾寧在樓梯上看到大敞著的門，快步走了上去卻突然停在了門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所看到的。而楚荇聽到了聲響后從里面的臥室走了出來。他看到幾步遠的席瀾寧呆呆地看著郭霖柏的黑白照。
　　“你就是席瀾寧吧�！彪m然事先看過照片，楚荇還是覺得先確認下為好。
　　席瀾寧緩慢地點了點頭，她感覺到自己開口又問了先前的問題。這是？……他出了什么事……？
　　楚荇喉嚨一緊，剛才電話里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的問題，更何況他得保證席讕寧能夠安全地到達這里。而現(xiàn)在他不得不告訴她，郭霖柏今天凌晨死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席瀾寧覺得她的大腦里突然一片空白，什么都進不來，什么也出不去。腦子里只有那么一句。
　　“郭霖柏今天凌晨死了。”
　　她直直地看著對面的楚荇仿佛他在說本世紀(jì)最無法讓人信服的謊言。慢慢地轉(zhuǎn)頭再次看向郭霖柏的黑白照，你看，他正笑著看著她呢，仿佛就這樣能看進她的心里。
　　楚荇面對著眼前不知所措的席瀾寧，只能慢慢等待她接受這一太過突如其來的噩耗。
　　“還是先進屋看看他吧�！�
　　跟在楚荇身后的席瀾寧覺得這條過道從未如此漫長過。腦子里慢慢消化著霖柏和死亡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可無論如何還是無法對號起來。
　　一個昨天還和自己打電話約好明天下班見面的親密愛人，怎么可能突然永久性失約呢。

　　后來，每當(dāng)席瀾寧想起那天進入臥室的那一幕時總是潸潸地流下眼淚。
　　稍許凌亂的臥室，看得出有兩三天沒整理了。沙發(fā)上還攤著未疊過的被子枕頭，而死去的郭霖柏就躺在沙發(fā)邊的床上，沉浸在他那最深的夢里。
　　十一月初的時候，席瀾寧和郭霖柏窩在她家看電影，接近片尾男主也是這么躺在床上悄聲無息地死去。那是情節(jié)的高潮部分。席瀾寧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郭霖柏緊緊地抱住她，兩個人 安靜地將整部片子看完，然后互相親吻。
　　距離觀看那部電影的時間正好滿一個月。
　　摸到郭霖柏那冷冰冰的手很久后，席瀾寧才哭了出來。拼命拼命地想把自己的熱量傳遞給眼前最愛的那個人，可最后卻是她的手涼了。眼淚毫無征兆地一滴滴滑落下來，滴在她的手上，他的手上，他們五指相繞的手上。無法顧及身邊還有一個人的存在。站在門邊的楚荇靜靜地看著席瀾寧的眼淚奪眶而出。無聲而洶涌的哭泣中彌漫著悲傷的味道。他不知道這時候他還能做些什么。
　　十一月末的冷風(fēng)嗖嗖地吹著讓人覺得渾身冰涼。

　　“啊嚏�！毕癁憣幉蛔杂X地小聲打了個噴嚏。楚荇見狀起身關(guān)小了窗戶，哈出幾口白氣后又重新坐回沙發(fā)上。
　　沙發(fā)的另一邊，席瀾寧怔怔地看著房間的某處，不再流淚，沒有話語，空洞的眼里什么也看不出。將近兩個小時，楚荇與她兩人就這么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她沒有開口問起死因，遺言又或者別的一些什么，他也就沒有主動挑開話題，畢竟對于眼前的這個女孩，立馬說這些未免太過雪上加霜。兩個人只是那么坐著，看著，面對死一般的寂靜、沉默，還有死去的郭霖柏。
　　“這天怪冷的，還是喝點熱飲吧，凍著了對身子不好�！背粼囂街_口。
　　席瀾寧輕輕地點了點頭。他連忙走向廚房，可水壺仿佛誠心與他作對似的無論如何都不現(xiàn)身。
　　“我來�！鼻謇实呐暡恢谑裁磿r候從楚荇的身后出現(xiàn)。席瀾寧熟悉地找到了水壺，燒上了熱水。
　　兩個人一時站在小小的廚房里感覺有些擁擠。
　　“你叫楚荇是嗎？霖柏的事謝謝你了�！毕癁憣幍穆曇羝狡胶秃�。這一突然而來誠摯的謝意讓楚荇連忙站正擺了擺手表示不用介意。
　　水壺不斷地開始冒出蒸汽，泛黃的磁磚上開始泛出一滴滴水滴，仿佛未流完的眼淚。
　　一起等熱水的空隙，楚荇靠在墻上拿出一支煙，見席瀾寧并不介意便點燃抽了起來。煙霧間似看非看著席瀾寧，他嘗試開始敘說。“其實我和霖柏是高中死黨，畢業(yè)后因為去了不同的城市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了，昨天在街上遇見高興壞了。他聽說我出差到這便決定晚上好好敘敘舊。我自然將賓館退房來到了這里。一直聊到深夜才睡。沒想到……”楚荇停頓了一下，深深地又吸了口煙�！傲匕鼐谷灰驗樾募」Ｈ懒�。我本以為急救車一到什么都解決了。也怪我睡的太沉直到他大口喘氣喊痛時才醒�！�
　　席瀾寧聽后表現(xiàn)得出乎意料的冷靜與客觀�！斑@不能怪你。他的心臟一直不太好。這么突然，誰都不會想到�！彼⒅畨匚宋俗黜�，關(guān)掉了煤氣。猶豫了會兒，踮起腳打開了最上面的柜子拿出了兩只水晶杯。倒水時，她說，“這是霖柏三年前用第一筆工資買給我們兩人用的杯子。當(dāng)時那價錢巨貴無比，幾乎折騰了他所有辛苦賺來的錢。”哈哈哈。席瀾寧干笑了兩聲，“他家也就只留了這兩個杯子，你湊活著用下吧�！�
　　伸手拿咖啡包的時候，席瀾寧看到了柜子另一邊放的一包辣醬，手愣在半空中幾秒后關(guān)上了柜子，淡然笑起——
　　知道我怎么喜歡上郭霖柏的嗎。

　　那時，席瀾寧大一，郭霖柏大三。因為參加同一個社團的關(guān)系，自然而然的慢慢熟悉了起來。幾次閑聊后，有天社團活動后他邀她一起去吃夜宵。當(dāng)時已是十點，十一點宿舍門就會關(guān)閉的情況下，席瀾寧稍許猶豫了片刻還是同意了。他問吃什么，她說隨便。
　　于是郭霖柏載著她去了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川菜館，深冬的夜里兩個人吃的滿臉通紅鼻涕直流。郭霖柏抬起頭，看著她笑，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吃辣。
　　視線交匯，那一刻，席瀾寧移不開自己的目光。她知道有些情愫在那時不可抑制地萌芽了。郭霖柏確實如她所喜歡的男人一般，溫柔細心體貼。
　　“也許，就是從那時，我愛上他�！毕癁憣幒攘丝诳Х�，慢慢道。楚荇看到她的臉上有著沉溺于愛情中幸福的表情。
　　“你現(xiàn)在的表情和昨天霖柏說起你時一模一樣�！背舾袊@道�？Х葟浡龌貞浀奈兜馈Ｏ癁憣幰活^扎進了她與他的回憶中，不可自拔。
　　片段似的在腦海里一一劃過。
　　那次夜宵后，他對她說，和我好吧。她點點頭沒有猶豫地答應(yīng)了他。
　　一起吃飯，一起圖書館，一起天南地北去旅游。一切看起來是那么順其自然，合乎情理。
　　她躺在他的床上和他一起讀一本書。她笑著堅持用英語念，時不時地就得蹦出幾個中文字來，他聽了笑的整張床都在抖。她也樂得繼續(xù)前言不搭后語。
　　他拿著他最愛的那臺單反為她拍下無數(shù)的照片，她的一顰一笑記錄在他的相機里。后來，他的相機里更多的出現(xiàn)的是屬于他們兩個人共同的笑容。
　　大學(xué)兩年生活過得飛快，就在他們共同編織暢想未來中一眨眼地過去了。
　　大二那年，霖柏畢業(yè)了。席瀾寧依舊看著床邊永眠的郭霖柏�！澳菚r我們都幼稚地以為日子就會這么一直過下去，你濃我濃地甜蜜地進行下去�？山K究事事不會那么順利。現(xiàn)實終有一天需要去面對。就像現(xiàn)在�！�
　　郭霖柏畢業(yè)后立刻找到了工作，一開始的生活快樂地猶如夢境。席瀾寧借著開學(xué)住校的名義住在他自己的家里。一個月后他拿著水晶杯宣告著新生活的正式開始。很多時候他下班已經(jīng)是夜里了，她寧愿躺在被窩里看書也不愿意先睡，她說睡不著，總覺得他會回來，睡也睡不死。她看書，她玩PSP，他的鑰匙插進鑰匙孔的時候，她會激動地從床上竄起來出來迎接他。有時他故意很小聲地開門，不知不覺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那么多個夜晚，他們兩個人等待著彼此然后共同入眠。有一天，他將他所有拍的有關(guān)于她，他，他們的照片貼滿了整個墻壁，那天她也來幫忙，最后兩人累倒在沙發(fā)前對著墻壁傻笑。
　　短短的一年，她生活在他的家里。這個家，有過他們依偎著看過的很多電影，有過他們創(chuàng)造的很多新奇的娛樂，漸漸的也有過他們不止一次的爭吵。無非還是因為他的生活重心終究轉(zhuǎn)向了工作。越來越少的見面次數(shù)，越來越少的談話內(nèi)容，有時他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開始話題�；ハ喑聊臅r間越來越長，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她依舊念書給他聽，可誰也沒有再笑起來。她看著他每天晚上在她的身邊迅速的由聊天進入夢鄉(xiāng)，留下她一個人面對漫漫長夜無眠。
　　她看著他一步步走遠，甚至脫離于她的生活，卻毫無辦法。就像在掙扎邊緣鉆心地難過。
　　那天，席瀾寧再也忍受不住準(zhǔn)備徹底離開。她來到他的家里收拾起在那里有關(guān)于她的一切，一樣樣胡亂地放進包里。最后，她走到他的墻前，一張張撕下當(dāng)年他為她拍的那些照片，那些有關(guān)于她和他的笑顏。郭霖柏站在一邊，久久無言。他聽見她開始哭泣，她向他哭訴明知道自己有要走的一天為什么還放這么多東西在他這，拿也拿不動。
　　她垂下雙手掩面而泣，他百感交集沖上前緊緊抱住了她。
　　不要走了。他對她說。
　　“當(dāng)時就是那么一句話挽救了我們?yōu)l臨死亡的愛情。仿佛魔法般。”席瀾寧至今依舊記得當(dāng)時他緊緊的擁抱里帶著些顫抖，聲音卻是那么溫柔而堅定。
　　楚荇聽著突然想起昨夜郭霖柏對他說過，如果有那么個人，愿意夜夜等你不愿入睡，那些她已經(jīng)睡了的夜晚，你回家的時候她再為你醒來，那種感覺不僅是一個深夜回家的人打開家門看見一盞為他亮著的燈。說那話的郭霖柏溫情而真摯，原來說的就是席瀾寧。
　　或許他現(xiàn)在知道當(dāng)年郭霖柏不愿放席瀾寧走的原因。楚荇這么想到。
　　天色漸漸地暗了，他們一天沒吃竟也不覺得饑餓，他聽著她敘說著他們的種種竟也聽入了迷，而她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片刻忘記他離開的憂傷。
　　后來，席瀾寧如同那些照片留了下來。進入大四，她的生活也因為畢業(yè)在即忙碌了起來，而郭霖柏自那次后有所改變，他對她重新找回了那份關(guān)心與愛意，假期的時候他再也不會因為那些工作上有的沒的而煩惱，而是抽出時間與她在一起。他在她尋找工作的道路上給予了許多幫助，他向她傳授面試的技巧方法。兩個人依舊會在床上看同一本書，他們時而歡笑，時而也會因為一個問題而探討起來。他們在各自的眼里更加坦誠起來。拋開了大學(xué)時代的幼稚與年少輕狂，她在他的帶領(lǐng)下，一同走向成熟與未來。
　　“大學(xué)畢業(yè)后，聽了他對工作的種種建議，我很快找到了工作并上手起來。那時候，我開始覺得他是個可以讓我覺得可以信任的人，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安心和幸福�！毕癁憣幷f完對著楚荇微微一笑。
　　深夜一點，她與他的故事依舊在繼續(xù)。
　　后來。后來。他們各自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屬于自己的事業(yè)。而將他們維系在一起的那根紐帶早已不再是當(dāng)年脆弱得因為見不了面就會斷開的了。
　　生活漸漸趨向平靜與安寧，細水長流的幸福劃過工作的三年。
　　“如果我能預(yù)知會與他相遇的第七年分離，我…………”席瀾寧的聲音顫抖起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回憶太過美好，而現(xiàn)實太過殘酷。
　　楚荇見狀立刻翻起一邊的柜子尋找紙巾，稍許慌亂的動作在片刻的尋找后停滯了下來。
　　“這……應(yīng)該是給你的吧？！”
　　席瀾寧抬頭看見楚荇的手里那個用她最愛的紅色作為包裝的小禮盒，漂亮的紅紙上有著郭霖柏獨一無二清秀的字跡——送給瀾寧。
　　她接過，擦干淚水，似乎是思考了幾秒后拆了開來。
　　“好精致��！”楚荇看著出現(xiàn)在包裝盒里的手機掛飾不免驚嘆道，“啊……是和你們的水晶杯配對的呢�！�
　　他說的沒錯，沒有人會知道這是郭霖柏特意為了他們的水晶杯而專門制作的配對手機掛件，原本應(yīng)在十二月作為席瀾寧生日禮物，而現(xiàn)在……

　　“知道他當(dāng)初為什么會送水晶杯作為第一份工作后的禮物嗎�！�
　　楚荇看著席瀾寧溫柔的笑容，不得其解。她拿起掛件對著燈光，水晶因此折射出閃亮光芒，她輕聲念道——
　　一輩子。
　　記憶里的他那天帶著午后暖暖的陽光許下了一輩子的諾言，她含笑應(yīng)允。

　　楚荇起身，離開的時間該到了。席瀾寧送他到門口，這一天真的是辛苦你了，謝謝。楚荇套上外套，不介意地擺了擺手。站定后，他想最后的最后還是要說些什么�！昂煤蒙钕氯ァ！彼戳丝匆贿吂匕氐暮诎渍�，又看了看眼前的席瀾寧。又道，“他肯定也是這么想的�！�
　　席瀾寧一愣，露出笑容答道，會的。然后她擺擺手目送楚荇離開。

　　再后來，席瀾寧再也沒見過楚荇。中國那么大，也許他們曾擦肩而過，又或許從未在同一地過。然而，她知道，他們都將郭霖柏放在了心里的一個位置，再也不曾消失。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回到那天，送走楚荇后，席瀾寧回到廚房正想倒水，一失神竟碰落了桌邊的水晶杯�？粗盟榱说乃П癁憣幭胫匕刈畛跻黄鹨惠呑拥脑竿谷痪瓦@樣變成了遺愿，她拿起另一只水晶杯，看著它慢慢地從自己的手中墜落，墜落在滿地的碎片中，最終融為一體。陽光照射下來，水晶閃爍出耀眼無比的光，仿佛照亮了整間房。
　　這是郭霖柏死后的第一天。
　　席瀾寧知道，在某一個地方霖柏一定看到了她以及他們的水晶杯。以另一種形式完成屬于他們的一輩子。
　　不得最終相守，但使心中廝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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