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小B發(fā)了一張自己出去玩的照片，然后和我口嗨，說自己像個殺手。我看了那張照片，確實不像個殺手，倒像個菜雞，就是那種說著“我要殺了你”卻輕易被抽翻的菜雞。但轉(zhuǎn)過頭來說，如果真是個殺手，也肯定不會是那種“十步殺一人”的那種。

　　我對小B說。

　　2.
　　應(yīng)該是那種黑漆漆的夜晚，小酒館，老板是個胖子，就看起來很憨但為人耿直卻怕死，見你來了就哈著腰招呼你坐下，說客官要喝點什么。你說，晚上要做工，喝多了耽誤事，上點泡花酒就好。泡花酒是酒館的招牌，拿著當(dāng)?shù)啬晟幕▉�，什么季�?jié)開什么花就泡什么花，刺喉嚨，但不會醉人。你看著天見黑了，又叫住老板說再弄點菜吧，還是要有點下酒的。老板說了聲好嘞，往廚房去了。

　　也不算是亂世吧，只是他們這個地方窮鄉(xiāng)僻壤的，遭了幾年害，又有山賊，不太平就是了。你知道月上西頭了，這個點平常人家都鎖了門下了鑰。小酒館沒多少人，你看了看，你要殺的人坐在離自己有點遠(yuǎn)的桌子上。這酒館現(xiàn)在就你們兩個。以你的身手，現(xiàn)在殺他極方便的，但你沒圖這個方便。

　　你垂著頭對著門喝酒，你沒喝多卻裝作喝多的樣子。那人只聽著你碎碎念，卻又沒聽著你到底說了些什么。那人聽了好一會，你的聲音也越來愈大，你說這慫世道，就他娘的不讓自己好過。你又拿起酒杯喝，放下又問，這世道怎么就這樣了呢？這人怎么就這樣了呢？問的都是這樣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或說都不算是問題，但卻聽得那人心里發(fā)毛。

　　你說這世道不好，好人壞人一干都活不下去。你想起昨天那倒霉摳搜的工長發(fā)的工錢，你想著那錢不多，卻分不明白。那兒都需要錢，那兒都沒錢。這世道不好，營生也做不走。你盡這樣想，卻什么都不說，光知道喝酒。

　　或許你說到那人心里去了，那人拿著酒過來，自顧自地坐下，也沒問你的意見，說是啊看來人人日子都不好過啊。他也嘆了幾句，也和你一起喝酒。

　　你問他，兄弟你想發(fā)財�。磕侨苏f，你光說笑，誰不想發(fā)財。你沒回這句話，只說你有發(fā)財?shù)暮瞄T路。那人問都不問是什么，便急忙拉住你手臂，生怕你跑了似的問，這世道如何發(fā)財，好門路又是個怎么好法。你沒答話，只對他笑了笑，又喝了杯，酒要漸盡了，你把喉嚨里溫?zé)岬木仆滔氯�，說說這酒也不好喝啊，還要這么些錢。那人心罵你是個窮鬼，看來是要騙自己的酒喝，本來想走，但想著你說的好門路，就把自己的酒給了你，說來，這酒好喝。

　　你抬眼看他，那眼看著清醒得很，醉意卻很快的又出現(xiàn)了。你那筷子點了點，確實好喝，確實不錯。他有些不耐煩了，又問到底什么好門路。你知道他有錢得很，但催著你，你只覺得煩，于是你把刀抽出來，對準(zhǔn)了他。他渾然不覺，連叫都沒叫出聲來，只張了張嘴，便咽氣了。你沒理他，繼續(xù)和他的酒。你想，確實是好酒。你邊喝還要邊對他說，你看我一天奔波殺這么多人卻沒多少銀子，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見錢眼開的東西卻喝這么好的酒，實是世道不公，營生不好做啊。

　　你把他的酒和你的酒都喝盡了，老板在后廚的響動也停了，你從懷里掏了好久才掏出錢來，放在桌子上，走了。你出門的時候，看見門外要飯的乞丐，沒說什么，看了酒館門坊一眼，又看了之前做的那桌子，你搖了搖頭，又走了。

　　3.
　　你走之后，那憨厚的老板從廚房出來看見倒在桌上的人仿佛只是因為醉酒睡著了，他走過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已死透了。他看見桌子上的錢，豁，這次夠大方的，都夠小半年營生了。

　　那老板搖了搖頭說，真是一個可憐人啊。把那人搬進(jìn)里屋之后，看見那老乞丐，他站在門里面對那老乞丐說，剛才那人飯沒吃就去了，他的這桌子菜就便宜你了。

　　老乞丐聽了都想哭，他叫了叫身后已睡過去的孩子，收拾收拾進(jìn)了屋。那孩子記得剛才從酒館出來的人，他爺爺?shù)椭^，他低頭低累了看了眼，是個穿粗布的�？礃幼�，不是船夫就是碼頭上扛米袋的。但臉又實在是不像，他沒來得及細(xì)想，就被爺爺拉進(jìn)去了。

　　這時，雞鳴起，天也漸亮了。

　　4.
　　倘若真是個正南七北的殺手，回家的時分就應(yīng)該絕了人聲，燈火也已熄了，只有月亮掛在寒夜的上頭。你前頭后頭都沒有人，你一個走那路。

　　你想著前幾天那事，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給那老板這么多錢，你當(dāng)時只顧裝帥了。但還好，那人身上的錢你都收刮了個干凈，給老板也可以，他還要打點。你畢竟是個殺手，這地少見的殺手，還是有傭金的，于是你打算去找找雇主。你知道雇主和那人有糾紛，畢竟你也是在這世道上走的，雇主不認(rèn)識你不要緊，你知道雇主的那些事就夠了。

　　你和雇主約在涼亭見面，當(dāng)然了，你肯定蒙著面。

　　你對雇主說，看看，為了殺個人，我不打算吃飯還找了個由頭去吃。雖說我最后沒吃到，是那老乞丐吃了，你報個賬，就當(dāng)是做好事給自己積德了。雇主問你，你為什么不自己給了。你說你又不需要積德。雇主想了想，也不算多，從銀袋里拿錢。你看著那袋子沉得很，又讓雇主還要報勞損費，雇主聽不懂。你又給他解釋，喝酒還傷肝。

　　雇主想把桌子都掀了，想著這涼亭也算是自己的產(chǎn)業(yè)，他忍了口氣說你可以不喝啊。你說那些殺手殺人前都要喝酒的，這是國際慣例。他被氣得心肝脾肺腎都開始痛，當(dāng)然了也不是真的被氣的，就是舍不得錢。就憋著氣問你還想干什么。他也就隨便一問，你倒是認(rèn)真答了。這事有點晚了，不僅要交誤工費，還耽誤我去扛米袋。

　　雇主覺得都是這帶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臍⑹至�，怎么還像個菜市場孃孃一樣討價還價，到底是不是殺手��？他想著聽你說扛米袋，又覺得不對勁，碼頭扛米袋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回事其中之一呢？你從涼亭離開的時候還是拿到了你想拿到的傭金，但還是想怎么這么摳搜，都買兇殺人了還討價還價，到底是不是個富商��？

　　5.
　　你拿著錢回了家。

　　你的住處沒幾個人知道，畢竟都沒幾個人知道你是個殺手，那個扛米袋的怎么就是個殺手。他們只當(dāng)你祖上富過，有點積余。你從一個不怎么起眼的巷子口拐進(jìn)去，再轉(zhuǎn)個彎，再拐進(jìn)去，再轉(zhuǎn)好幾個彎就到了。你確實是個不錯的殺手，但不是個身手好的，不然也不會連身后跟了個人都沒發(fā)現(xiàn)。

　　哦，誤會你了，你身后那個人還會輕功，也難怪你發(fā)現(xiàn)不了。

　　那人是個小偷。

　　可他與一般的小偷又不同，偷了東西不變賣，也不處理，只偷了把玩，興頭過了又把東西還回去。道上說他的偶像是珍珠翡翠白玉湯，也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盜圣。

　　那是虛構(gòu)出來的人物，他也知道。

　　他并不是像盜圣那樣把東西偷出來只是討個樂趣，他偷東西不在乎他的市場價值，只在乎對于物件主人的意義。意義越非凡，便越覺得有趣，小偷就喜歡看那些人失魂落魄的樣子。所以乞丐的東西他也偷，富豪的東西也偷。

　　倒也不挑。

　　6.
　　小偷最開始就貓在隔壁房頂上看你，你有個箱子，銀票都放在里頭，殺人的傭金也放在里頭，這世道亂了，心頭不安穩(wěn)的時候就把那箱子放在你床頭，有的時候就抱著他睡。那箱子也不算什么名貴物品，連個雕花都沒有，小偷覺得這箱子對你來說肯定意義非凡。

　　小偷干的第一件錯事，是他只抱走了箱子，把銀票取了出來還好好地壓在了你的被褥里。

　　你回到家確實著急了很久，連連在家里踱步，還罵偷你東西的那位狗娘養(yǎng)的，吃了狗屎不長眼的偷到你爺爺我頭上。結(jié)果你氣得想睡一覺殺人的時候，打開被褥愣住了。你大喜過望，撫著胸口好一陣，還好只是個不長眼的偷了個箱子，錢還在，錢還在！你轉(zhuǎn)念又想到那箱子，那是你在集市上買的，雖是打折貨，但確實是花了錢的你一喜一悲之間竟然留下淚來，卻又放聲笑了起來。

　　小偷在房梁上看得都木了，他尋思著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本想把箱子還了你就算，但又非要知道對于你來說那件寶貝到底是什么。

　　這是小偷干的第二件錯事。

　　小偷繼續(xù)貓在屋頂上看你，發(fā)現(xiàn)你閑下來的時候，總愛看掛在窗邊的風(fēng)鈴，那風(fēng)鈴小小的一個，他眼尖還看到那上頭還描了幾筆蘭花，他想著你一粗人還聽風(fēng)鈴，也太不符合人物設(shè)定了。

　　于是小偷篤定，風(fēng)鈴絕對就是你的寶貝，絕對嘛。

　　當(dāng)然了，這也是小偷干的第三件錯事。

　　他怎么會知道你本身覺得這風(fēng)鈴吵，但你又想著殺手嘛，遵循國際慣例，屋房外一定要有鈴鐺。這事還是說書的說的，但一般的鈴鐺又太丑，于是你聽完說書路過集市就帶了一個回家。為什么你選這一個，便宜啊。

　　后來聽著還覺得舒服，看著也賞心悅目，你想多買幾個。但又不能沒節(jié)制，覺得做一件好事買一個，但你又覺得自己做的都是好事，這法子并不可取。又決定自己殺一個值錢的人，就獎勵自己一個，可那種人算值錢呢？字面意義的那種么，雇主大方的多給錢的就算值錢的么。但你又覺得這世上哪有值錢的人呢？人還有分個三六九等的實在不成個樣子，轉(zhuǎn)而又覺得就買個風(fēng)鈴而已，還能上了天。你又好生想了想，最終決定想買就買，畢竟都是自己扛米袋掙的錢嘛。

　　但機會很快就來了。你的那個蘭花風(fēng)鈴被偷了，你趕明個趕場又去買了一個，打折貨，不值錢的，又重新掛在了蘭花風(fēng)鈴的位置上。結(jié)果三更天都沒到呢，你從碼頭趕工回來，又不在了。你破口大罵，那位狗娘養(yǎng)的，吃了狗屎不長眼的偷到你爺爺我頭上。你氣得要死，還往地下啐了口痰。你頭疼得很。

　　小偷也頭疼，之后的日子里，你買一個他偷一個，偷完這個還把上一個還回去。這算是小偷干的第四件錯事。

　　他偷到五六七八個風(fēng)鈴的時候被逮到了，你雖然身上不好，但抓個人還是不成問題，更何況你還設(shè)了一二三四個陷阱。你把他捆在板凳上，小偷很無語，他現(xiàn)在無欲無求了，就鐵了心想知道你的寶貝到底是什么。你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裝得很高深莫測。

　　你給我看家啊，看你能不能找到，你對他說。啊咧！小偷說行，就這么住下了。但小偷在這兒呆了三個月，沒找到你的寶貝，倒找到他的寶貝了。

　　他居然是個富商之子，決定繼承家產(chǎn)了。

　　7.
　　說來也好笑，多了你這么個殺手，山賊居然都沒了。

　　不過百姓和富商小偷都不知道原因，你當(dāng)然知道。你那天接到傳書，讓你去城外十五里的狗頭山上的山寨一聚。你本來不想去的，十五里呢！但那紙上又寫，好酒好肉相待。有人請吃飯，還不去么，便宜不占王八蛋。你坐到那兒了才知道，那是鴻門宴。讓你去殺你們那地方的父母官，你說那官挺好的，前幾年災(zāi)害還開倉放糧呢。結(jié)果那伙人又不聽，就一股勁的讓你去殺。你說行吧，殺也可以，那就算算錢吧。

　　山賊頭頭有些懵，他問你你不覺得你被我們挾持了么。你說，不覺得啊。他說那現(xiàn)在你可以覺得是了。你頭都不抬一下，又夾了一筷子粉蒸肉到碗里。山寨很無語，他威脅你，要么你就去殺父母官，要么我們就把你殺了。你把嘴里的粉蒸肉吞下去，終于把頭抬起來了，殺人給錢，不給錢不殺。

　　應(yīng)該是二當(dāng)家吧，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確實挺二的。那就是二當(dāng)家吧。他說，那就隨便給點吧，殺了才是最重要的。你聽到要給錢，眼里都放光，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掏出了懷里的算盤。山賊頭頭很無語，聽著你算賬的聲音頭都大了，只埋怨起二當(dāng)家來。二當(dāng)家脾氣也不好，怪頭頭找的是什么人，還殺手呢，還沒下山買菜的王媽大方。本來是他們兩個斗斗嘴罵罵娘，不知怎的就演變成打架，然后又不知怎么演變成火拼。

　　等算盤珠碰撞的聲音都停了，你正準(zhǔn)備說來給錢吧，結(jié)果抬頭一看死傷無數(shù)，尸體遍地都是。換你有些無語，這錢收不到了，還難為你算這么大一筆賬。你看著架子上的那壇酒，聞了聞味覺得不錯，抱著下山了。

　　下山?jīng)]幾天就聽到府衙說山賊被人一鍋端了的消息，那個時候你正在碼頭上扛完米袋歇著啃饅頭呢。你聽著心情還挺好，于是也懶得做工了，回了家叫上小偷一起去那小酒館點了一桌飯菜。

　　周遭的酒客說也不知道是誰做了這么件大好事啊。小偷看著你聽著議論笑了笑，心里疑惑問你笑什么，你說你沒聽到他們講么，山賊沒了啊，難道不值得高興么。小偷卻郁悶著，他好容易找到話口，他明天就走了，要和你說再見了。你說走吧走吧，你本身就不屬于那地方。

　　小偷就走了，月黑風(fēng)高的時候走的，走得你心里空落落。你難過了些日子，心里說不出個滋味來，但想著日子該怎么過還是得怎么過，又如從前一般了，他自那之后再也沒見過小偷。

　　8.
　　幾年后，事態(tài)平穩(wěn)了，你還是當(dāng)殺手。但年歲漸長了，也扛不動米袋了，于是仗著一身好功夫，去了菜市場殺豬，還真和人討價還價去了。那天你正殺豬呢，耳邊響起特別清脆的聲音，就和那蘭花風(fēng)鈴一樣。

　　已經(jīng)是要收攤的時分了，沒多少人。你問他，知道我的寶貝是什么了么。他說，還是不知道，但已經(jīng)不想知道了。比起那個，他有更想偷，更值錢的東西了。你問他缺錢么。他說不是。你又問他，那你想偷的是什么。

　　他說，想偷走你的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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