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在滿月之夜蜷縮在幽閉的毛坯房的一角。她漆黑的長發(fā)散亂無序，額頭還有土灰色的、橫著的印記。她的臉看不到，她當(dāng)然自己也看不到，只有月光在親吻她時能瞥見。她赤著腳。她很臟的雙腳上有泥，有塵，有血。她的雙腳縮不到象牙白色的粗布七分褲中以取暖，帶走她全身的熱量。她全身在顫抖，在滿月悄悄在窗子的一角探出頭時緊繃又釋放，暴戾地張開，擴張，如同在一瞬間蔓延開來的惡疾伸出窒息的翅膀環(huán)抱世間生靈……

　　女孩在舞蹈時淺淺嘗到歡笑的滋味，她的手和腳掛著鐐銬，和一頭獅子的牢籠拴在一起。獅子眈眈地默視著她和正在旅行的馬戲團的人們，看他們的躁動和一股股的情緒的波浪，如同在空氣中傳播的信號籠罩周圍的山谷，被山間濕潤的沼澤吸收殆盡。戴著禮帽的表演者彈奏的手風(fēng)琴的聲音響起，悅耳，使人陶醉忘我。女孩隨他們舞蹈，但無法舞蹈。獅子叫了一聲。女孩恐懼地看向獅子的眼睛。獅子舔舔嘴唇。女孩看向獅子雙眼深處。獅子沒有動靜。女孩摸出一把錐刀。人們跳舞，一直跳。

　　獅子餓了。女孩感受到了，把錐刀舉在眼前，眼睛對上。獅子看到了刀，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低沉而連續(xù)的咕嚕聲。女孩的手在顫抖。

　　一個人看到女孩，停下歡愉的腳步，問她，“你在干什么”。

　　女孩的手開始發(fā)抖，聽到她身邊的獅子發(fā)出更強烈的咕嚕聲，緊接著是三聲吼叫。籠子在動。女孩懼怕，也顫抖著掙脫，因潮濕而發(fā)繡的鐵鏈斷裂，一截截地埋藏在青碧的、飽含露珠的草間。人們驚恐，也看獅子破籠而出，向他們嘶吼。他們丟棄行囊，四處逃竄。

　　女孩獲得自由，赤著腳不停奔跑，背后的人一邊注意出籠的雄獅，一邊向她喊，“抓住她，抓住她”。她極速飛奔，風(fēng)在她的身后為她吹奏寧靜的樂曲。手上和腳上斷開的鐵鏈摩擦著青草地，沙沙作響。草被劃得癢癢的，拉出一道道難以復(fù)原的，割裂開來的，被碾軋卻仍存留著一絲生機的印記。

　　她跑，一直跑。她重重摔到了地上，在頭暈?zāi)垦r緩緩睜開雙眼，看到一頭鹿，溫順，無害，可愛，在池塘邊飲水。她用一雙像復(fù)刻了鹿眼似的眼睛脈脈地望著它，直到它回過頭來，也望向她�！班邸�，它已不在她的眼中。她恍惚地托著沉重而痛楚的肢體搖搖晃晃地站起，又走向不大的池塘邊，它在她眼中曾經(jīng)在過的地方。

　　她一驚�！安灰保曇羯硢〉睾�，看到它奄奄一息地漂浮在水中，身上中了一箭，染紅了褐色與白色相間的紋路。她抱著它從水里走出來，趕走環(huán)繞的蚊蠅與即將撲過來的禿鷲。

　　她在山洞里生火，火光映在石壁上。她救活了它。她撫摸它眼睛周圍的皮膚，耳朵貼在它的頭上，聽它默默訴說些什么。她從它的呼吸聲中聽到了她的父母，想到了想到她的人，甜美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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