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款款琴音,從那如月光洗淘,流水鑄魂般靈巧的手中傾瀉而出,一室寂然如幻滅。
晉國物華天寶,不乏價值連城的奇珍山詭,而最是人盡皆知的,便是伯牙大夫的一雙手,這雙手,承載了一個時代的夢,承載了一個活著的傳奇,承載了萬人空巷,自癡一隅的男男女女。
琴聲罷。賓客猶自癡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倍侨藚s飄然而去,夜光朦朧中,人去樓空。
沉默著離去的客人沒有一個是遺憾的,遺憾的,只有主人。
如此夜色,他跟著回憶去了東海的蓬萊山:神之禁地。老師成連聽他奏曲而慨嘆,“伯牙伯牙,我的琴音在這渺渺俗世里,終有一人能解其中意,能傳承不滅,這人是伯牙你,而在我活著的時候,卻也沒能聽懂你的音律。你是最聰敏勤奮的學(xué)生,也是最不幸的不、世、奇、才!
蓬萊水天相接,霧氣浩然,站在不遠處崖口上的老師連背影都不能清楚的看見,只有那聲音,像極了最蒼涼的命數(shù),映著遠處山木朦朧現(xiàn)出的濃郁墨色,冷冷的刻在心上,揮之不去。
衣袍漸漸的彌上水霧,再低頭,卻是極為尖銳的痛,穿透這個世俗所不能到的心胸,指骨發(fā)抖,但音色卻無一絲錯亂。
于是他成就了自己一生的夙愿,滿載而歸。
這就是他的命數(shù),他已經(jīng)了了。
卷簾西風(fēng),拂在漆木案幾上,茶已涼,琴弦上還有火熱的溫度,伯牙白衣,膚如玉滌,淵渟岳峙,立于案幾旁默然不語。
乖巧的侍童勸道,“先生,已經(jīng)是子時了,早點歇息吧!
他卻像是賭氣般回道,“童兒,收拾些簡單的行李,先生要回家。”
童兒狡黠的目光在夜色中一閃一閃:忙笑道,“先生每次心中不快就要回家,這次是真回家還是假回家?”先生貌似九天仙人,明眸皓齒,見之忘俗,脾氣卻古怪的很,像個被人寵壞的垂髫小子。
伯牙咬牙暗嘆,有些赧然的氣急敗壞,“當然是真回家,莫要多話,快去收拾!
童兒的笑聲越來越遠。
一覺醒來無奈的伯牙先生上了馬車,不過不僅是回鄉(xiāng),還是奉了晉王之命出使楚國。
童兒笑著把一串葡萄塞在嘴巴里,“果然早些收拾東西是對的,先生你說是吧?”伯牙靠著車壁閉目養(yǎng)神,知道這孩子打趣他,也不喜打罵他,笑嘲,“童兒你似乎有些暈船吧?聽聞我們這一路到漢陽要坐船,先生想吃那里的鮮魚已經(jīng)很久了!
八月十五,乘船已經(jīng)到了漢陽江口,風(fēng)浪突然大了起來,伯牙只好將船泊在一座小山下,船夫早早的睡去了,夜半風(fēng)浪竟突然變小,云開月出,圓月照的江水泠泠,兩岸和風(fēng)吹拂,沐浴后頓覺舒爽,伯牙長袍廣袖,散發(fā)迎風(fēng),對月弄弦,竟不知時間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為了什么在常見的月夜里不想停弦,也許是為了這樣從未見過的風(fēng)景癡迷了,也許今天真是貪杯有些醉了,他散發(fā)著別人難以企及的光華,卻在這光華中將孤老終身。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真的醉了,浮華一世,其實本不為名利所生,卻為何只能浮沉于此間?
眼前驀然掃到岸上有人,似乎站立許久,伯牙一驚,手中琴弦不及停住,竟生生扯斷!
伯牙冷汗?jié)窳伺鄯,當即有些慍怒,只聽得對岸清越的聲音傳來,“先生,你不要吃驚,我是這一帶打柴的樵夫,回來晚了,聽見你的琴聲絕妙,便站著這里聽得不想走了。”
伯牙借著月光看對岸的人影,漸漸清晰,身量未足卻骨骼清秀,大概是個少年吧,如此這樣想,他笑著問,“你也說聽得許久了,那你說,我彈的究竟是什么曲子?”伯牙想刁難刁難這個孩子,畢竟嚇得他斷了一根弦他很是生氣。
“先生,您剛才彈的是孔子贊嘆弟子顏回的曲譜,只可惜,您彈到第四句的時候,琴弦斷了!蹦巧倌曛t虛有禮,伯牙已經(jīng)心情好了大半,聽他這樣一說,突然有些意趣,“你過來我的船上吧,我請你喝酒!
少年果然踏著月色翩然而至,看到伯牙手中的琴,低嘆了一聲,“好琴,”眼中閃亮著溶溶的月色。
伯牙一怔,唇邊掠過一絲清淺的笑意,拉過少年的手撫上自己的琴弦,“這琴,好在哪里?”音色如音律,漫而緩,低沉柔和,固然是個大家。
少年面帶紅暈,頸項優(yōu)雅光潔,看弦后轉(zhuǎn)過頭來,赧然的笑說,“先生的琴,是伏羲氏造的瑤琴吧?”
伯牙眉目不懂的含笑:他有種強烈的預(yù)感。
他不動聲色的坐在塌上,就著這把琴,淡淡的撥了幾個弦,而后仿佛惡作劇的孩子一樣問,“你知道我在彈什么?”
“我說對了這壺酒是不是就都歸我了?”少年掃了一眼塌上的伯牙,饒有興致的問。
伯牙有些好笑的點點頭,只聽他說,“你剛才彈琴,心里想的是高山巍峨的氣勢。”伯牙大驚,指尖竟是又撥斷一弦!
少年仿佛從他的表情看到了答案,對著造型精致的青銅酒器仰頭灌酒,喝完十分舒爽的擦擦嘴巴,對著他笑。
伯牙不及感嘆,便被一陣狂喜湮沒,那總是卡在他心頭的鈍痛好像隨著輕巧的夜風(fēng)突然消失,他對著斷弦的琴復(fù)又彈奏,本就斷了兩根弦的琴已很難聽出音色來,少年這次仿佛更開心了,“你這次談的是淙淙流水。”
那絕世好琴又斷一弦!伯牙已經(jīng)不驚弦斷了,他驚的是,少年突然兩三步向前,就站在他身后!
“你要做什么?”伯牙的威脅顯然不是出自真心,少年笑瞇瞇的說道,“我剛剛還沒提條件呢,我想說的是,如果我說對了就讓我摸摸你的頭發(fā),好像比我的好看!
伯牙幾近無語。
他轉(zhuǎn)身打量少年,果然頭發(fā)柔軟好像動物的絨毛,發(fā)色也是淡淡的茶色。有些好笑。
他輕嘆一聲,問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手指纏繞在伯牙墨漆黑涼潤的頭發(fā)里,聲音歡快,“我叫鐘徽,字子期!
這世上還余一人,知我音,得我心。老師,你可以含笑了。
“子期,你會彈琴嗎?”伯牙撥著那斷掉的琴弦好玩,鐘子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不會!
“那你是怎么能聽出來……”伯牙理了理被摸的亂糟糟的頭發(fā),有些猶疑。
“我不會,可是我的爺爺會啊,我的爹會,我的娘會,我的姑姑會……其實挺無趣的,不說也罷!
伯牙一陣頭疼,忙說不想知道了,月在中天,一片敞亮,屋內(nèi)的兩個人對月飲樂,十分暢快,讓伯牙吃驚的是,這個鐘子期雖是少年,酒量卻十分好,到最后伯牙幾乎能看到天上有四五個月亮的時候,他仍然笑著在一旁觀賞船內(nèi)的裝飾,腳步絲毫不亂,最后,他只聽見自己說,“子期,我們結(jié)拜做兄弟吧?”
他說:“好!
“子期,你讀書為士吧?”
他說,“好。”
“子期,我們明年八月十五,仍然在這里見面吧?”
他說,“好!
那一個個“好”字漾在他心里,震顫在他的胸口,一種發(fā)麻的暖意狠狠的包圍了他,他只是牽著他的手,不停的說,害怕他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夢,害怕他的老師一語成讖。
“這個世界只有你懂我的琴音,你是我的知音,知音!辈离鼥V中口齒綿密,早不復(fù)琴中仙人的樣子,牢牢的拽住這個未冠少年,只想把自己藏匿了多年的心事告訴他……你怎樣才能了解我的心情呢?子期,怎樣才能讓你知道我有多開心?那些感覺零碎的用只言片語說出,遠遠不夠,不夠……到底應(yīng)該怎么辦?
醒來時,伯牙一陣頭痛,飲酒太多對琴師來說是很過分了,可是他開心,子期早已離去,但是他篤定他是個重承諾的人,他相信他。
回家的時候,伯牙看輕舟飄過江面,琴聲躍然,連四周景物都可愛起來,童兒看他一直冷如冰玉,突然開顏,莫名而又竊笑不已,例如“明年的中秋離現(xiàn)在還有多少日子?”先生問著這樣不著邊際的問題心情大好。
只要琴聲不老,琴師的年華就不會老去。
況復(fù)伯牙這般容止端麗、姿儀美好的琴師?又到了來年的八月,伯牙帶著琴童乘舟翩然而入楚,時節(jié)正好,而去歲,他竟沒有注意這樣的稻香彌漫,瓜果滿枝,很美好,很美好。
更美好的是,思念的知音相逢在如此皎潔的月色中。
伯牙早囑咐了童兒備好了酒,他站在船頭,遠遠的看對岸的湖光山色,朦朧,卻有種期待的快樂。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天已經(jīng)快亮。
那人始終不曾出現(xiàn)。
難道真是自己的夢?伯牙顫抖著手彈了一夜的琴,焦躁,惶恐,難以自承,諸多感受捂住了他的口鼻,他捏著心頭曾經(jīng)如此熟悉的痛楚,閉上了眼睛。
童兒扶著臉色慘白,幾近不支的伯牙,心有隱憂。
哪知道他家先生才緩過神來,一見天已大亮,就吩咐他備馬,隨后騎馬飛奔去了附近的村子里。
過盡千帆皆不是。
他茫然的看四散的人家,村莊很安詳,炊煙已經(jīng)慢慢的升起來。一個八旬老翁顫巍巍的走過伯牙身邊,伯牙行禮問道,“老先生,不知道這里是否有戶姓鐘的人家?”
“鐘家?”老翁眉眼灼灼,“不知你找的是?”
“噢,是個樵夫,叫鐘子期!痹捨凑f完,老翁倒地大慟,泣不成聲。
原來不是他輕賤諾言。
可是他寧愿他是個小人,寧愿他是在捉弄他,寧愿他捉住他給他好看。
伯牙從沒有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獨,人可以沒有期待,但是不能期待成空。那種得到了再失去的感覺痛徹心扉,難以名狀。
當子期的爺爺提起前人臉色凝重的報上了一個名字時,伯牙頓悟。
原來竟是這樣的一家人!
寧可把自己的智慧送給蒼山碧水,也不愿出將入相,位極人臣。仿佛一個禁忌般纏繞在這高潔的家族,子期愿入世,在與伯牙相約三月后,大病而逝。
伯牙不發(fā)一語的坐在子期的墳前,去歲他剛剛認識的少年,已經(jīng)化為了塵埃,人生可以如伯牙這樣漫長的活著孤獨終老,也可以如鐘子期般昨日黃昏,泯然而去。沒有人認識他,不知道他的抱負和理想,也曾有些任性的說,“子期,你做些什么什么吧?”然而他答應(yīng)了,然后變成了他一生的痛——他那樣誠摯默然的履行他的誓言,然而他等不到那個踐約的人了。
想知道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想知道他是為什么那么清楚的知道他的琴意,眼前不斷的浮現(xiàn)出他少年得志,飲酒逍遙的模樣,耳邊仍然是他清越的聲音說著自己頭發(fā)不好看,敘敘耳語,在喝的醉意彌漫的時候,那些想傳達的心意,他都知道了吧?那是肯定的,他是他的知音啊……
童兒抱著瑤琴找到了鐘子期的墳前,伯牙坐在漫天血紅的霞光中仍然像個神祈,只是那一雙眼睛透露了太多的哀涼。
“先生,這是你的琴啊!毙⊥錅I。
伯牙抱琴,席地而坐,十指間血痕斑斑,而指尖彌漫的這首曲子,他寄意的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多想用琴聲勾畫的山水,而是知音。子期,不幸你已聽不到這首曲子了,縱然全天下的人聽見又有什么用?
“憶昔去年秋,江邊曾會君。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
來歡去何苦,江畔起愁云。此曲終兮不復(fù)彈,三尺瑤琴為君死!”
一曲罷,伯牙縱情,砸瑤琴于鐘子期墳前,終身不復(fù)鼓琴。
山上青松,山下芳草,湖上綠波,湖下翠藻,天下之大,而我等的那個人,我知道,他永遠不會來了。
插入書簽
送給一個過生日的朋友的,希望大家也喜歡,雖然這個杯具還是挺杯具的。。。
這是我第一次寫戰(zhàn)國的人,也是查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資料,但似乎還是不理想啊,將就著感動吧?雖然這句話聽起來也很欠揍……
這絕不是耽美,請睜大你的眼睛,他們絕對什么都沒做啊。。。。
歷史證明了他們都是男的,我又有什么辦法??為了那美好的效果,糟老頭變成了美青年,大叔變成了美少年,無奈的人是我,是我啊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