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陰濕的走道，四處都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牢頭提著一盞破舊的燈籠走著，不知哪來的冷風(fēng)吹熄了墻上的火把，只余手中那昏淡的紅光搖曳，散下一圈詭異的暈紅。
　　滄琰靜靜跟在后面，他白色的衣袍在暗中被鍍上一層銀光，袖口掐金的蓮飾隨著腳步熠熠生輝，就連這最污穢的地牢，似乎也因他而變得明亮許多。牢頭停在一扇纏著鐵鏈的木門面前，把燈籠別到墻上，躬身諂媚地說道：“琰老板，您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了。”
　　透過門上那巴掌大小的透氣孔，隱隱約約可見一條模糊的人影，滄琰皺了皺眉，說道：“開門�！�
　　牢頭為難地搓著手：“這里面關(guān)得可是要犯，大人特別吩咐要嚴(yán)加看管。琰老板，我看您也別進(jìn)去了，聽說此人是夜叉轉(zhuǎn)世，會吃人的啊�！�
　　滄琰聞若未聞，掏出一碇銀子扔給他，冷冷重復(fù)了那兩個字：“開門�！�
　　錚亮的銀碇子，足足十兩重，牢頭放在衣上擦了擦，趕緊揣進(jìn)兜里，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別人來了自然不能開，可琰老板您是誰啊，您可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小的現(xiàn)在就開，現(xiàn)在就開�！闭f罷，忙不迭的掏出鑰匙擰開鎖，鐵鏈嘩啦嘩啦一陣噪響，在靜寂中聽來分外扎耳。
　　牢頭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滄琰顧自取下墻上的燈籠，咣啷一聲將門掩上，終于把那惱人的聲音隔在外頭。燈籠照亮了這間幾乎密不透風(fēng)的暗室，長年不散的濕氣讓墻壁爬滿厚厚的苔蘚，鋪在地面的稻草已經(jīng)腐爛，踩上去滑膩膩的，像一堆發(fā)臭的爛泥。
　　那人就宿在墻角，一根碗口粗的鐵鏈繞過他脖子，將他的手腳牢牢鎖在一起，像一只等待屠宰的牲畜。
　　滄琰在他面前蹲下，輕輕喚了一聲：“穆公子�！�
　　過了許久，人影才動了動，鐵鏈壓迫著他的脖頸，讓他連抬頭這個動作都變得極其困難。
　　可滄琰還是看到了他的臉。
　　一張布滿血痕的、已經(jīng)結(jié)痂化膿的臉。
　　他曾經(jīng)是個很英俊的男人，削瘦的身材，溫潤的笑容，總穿著一身干凈的長衫，像一棵沉靜內(nèi)斂的松柏樹。
　　但是現(xiàn)在，誰還會認(rèn)得他是穆文昊？

　　“哎，你們聽說了嗎，穆公子那案子判了，三天后就要在西坡斬首示眾�！�
　　陳記酒館的大堂里三三兩兩坐了幾個閑漢，門口的知了發(fā)出不間斷的叫聲，給這夏日的午后更增添了幾分燥熱，可當(dāng)這句話響起的時候，昏昏欲睡的人突然都來了精神，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聲源。
　　說話的是一個穿著短褂草鞋的邋遢漢子，手里端了碗酒，唉聲嘆聲說道：“說來這穆家以前還是名門望族，如今雖然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那穆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去年剛跟江家小姐定了親，怎么就走上這條路了呢。”
　　“我看啊他就是中邪了，要不然怎么放著如花似玉的江小姐不娶，非得傾家蕩產(chǎn)從承歡樓贖回一個男人�！币粋�二十開外的年輕人義憤填膺地說道，“因為這事兒，江家老爺氣得差點(diǎn)厥過去，你們說說看，皮糙肉厚的大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他如此嗎？”
　　正在添酒的小二聽了這話，四下瞄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不瞞諸位，那小倌我倒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次，可真是個神仙般的人物啊�！�
　　年輕人很是不屑：“美又怎么樣，再美也是小倌，比妓女都還不如！”
　　“興許他天賦異稟，將穆公子侍候的很舒爽呢。”不知誰說了這么一句，人群中發(fā)出一陣哄笑。
　　“承歡樓那些下賤胚子，為了錢什么都肯干，”有人鄙夷地說道，“穆文昊也真他媽是傻子，賣田賣房給那男人贖身，結(jié)果沒兩月就戴了頂大綠帽，祖宗八輩子的臉都讓他丟光嘍�！�
　　“想想穆公子也挺可憐的，”原先挑起話題的那中年漢子嘆道，“賣了全部家當(dāng)才湊足銀子，落得個一貧如洗，為了養(yǎng)活那小倌，又把自己賣給了承歡樓，真是作孽啊�！�
　　“說不定人家穆公子就喜歡這玩意兒，上了癮了，就干脆把自己給賣了，天天被那些大老爺們當(dāng)女人使喚，沒準(zhǔn)他心里還爽得很呢�！扁嵉暮逍β曧懺诰铺美�，說話的人見大伙興致挺高，便像個說書人便一敲桌子說道，“穆公子自己爽了，當(dāng)然就顧不上家里那位，所以人家就捺不住寂寞，上大街上勾搭別人去了，不想被穆公子撞破奸情，落得個身首異處，嗚呼哀哉！”
　　“有一點(diǎn)我不明白，你們說這人殺了就殺了，為何穆公子還把他分尸成一塊一塊的給吃了呢？”中年漢子看看眾人，似乎是想從他們臉上找出答案。
　　“據(jù)我看他是瘋了，不瘋怎么會跑去上男人，又心甘情愿被男人上呢，你們說是不？”
　　“就是就是，他是瘋子，十足的瘋子！”
　　這個答案得到了酒館里所有人的認(rèn)可，他們像發(fā)現(xiàn)世上最有趣的事般，舉杯相邀，放肆的大笑。

　　牢頭懶洋洋的靠在木藤椅上，明晃晃的陽光閃得他睜不開眼，拿一只手擋了，百無聊賴地嗑著瓜子，吐了一地的碎殼。候在一旁的小兵殷勤的往碗里倒茶遞上去，又轉(zhuǎn)頭看看緊閉的牢門，不放心道：“老大，讓那兩人自個兒呆里面合適嗎，要是出了亂子怎么辦？”
　　牢頭啜了口茶，晃悠著椅子說道：“整間地牢就這一個出口，咱們只要守住了這里，能出什么亂子？再說了，那穆文昊現(xiàn)在半死不活的，又被鎖得嚴(yán)實，就是插翅也逃不了�！�
　　小兵彎下腰，好奇地問道：“老大，您說這案子究竟是咋一回事，聽說他不但殺了兩個人，還吃了其中一個，是不是真的？”
　　牢頭咽咽口水說道：“這事現(xiàn)在提起來我都覺得得滲人，那天接到報案，我跟著老爺去了穆府，進(jìn)門就見到院子里掛了一具尸體。按著咱們這些人都是見慣了死人的，怎么著也不會被嚇到，可當(dāng)天七個捕快有五個都吐了，咱老爺還被嚇得差點(diǎn)蹲到地上�！�
　　小兵聽得出神，見他停了話頭，趕緊邊倒茶邊催道：“快說快說，快往下說�！�
　　牢頭像是壓驚似的仰頭灌下一大口，說道：“那具尸體被人剖開了肚子，用一根竹竿從□□穿過支立著，五臟六腑□□在外面，那腸子就這么耷拉在地上，成堆成堆的蛆蟲在里面翻滾……”
　　他還沒有說完，小兵已經(jīng)掩嘴干嘔起來，牢頭似乎很滿意這效果，接著道：“咱們一行人好不容易緩過勁來，聽到屋里有響動，準(zhǔn)備沖進(jìn)去抓人，結(jié)果你猜我們看到什么？沒錯，就是吃人，真切切的吃人��！”
　　說到這，牢頭忍不住哆嗦幾下，又喝了好幾口茶，才說道：“我們進(jìn)了屋里，就看到穆文昊坐在地上，身邊散了好幾塊白花花的東西，當(dāng)時屋里黑，一時沒看真切，兩個捕快沖上去就把他按到地上，可突然就像見鬼似的大叫一聲，沖到門外大吐特吐起來�！�
　　他眼中露出奇異的神色，仿佛已陷入夢魘中一般：“我們這才看清他懷里摟著一棵人頭，嘴里叼著一截斷臂，兩只眼睛血紅血紅的，一邊瞪著我們，一邊不停的啃食，滿地白花花的東西全是尸塊啊，扔得到處都是，那場面……人間地獄，人間地獄啊。”
　　小兵突然覺得有點(diǎn)冷，仿佛有股陰氣直往脖子里鉆，他縮縮身子，倒了杯茶捧在手里：“后來呢，后來咋樣了？”
　　牢頭長嘆一聲，說道：“后來他就被我們帶回衙里了，經(jīng)過查證才知道院里那個是鄰鎮(zhèn)的綢緞商，叫徐進(jìn)豐；至于屋里那個，是承歡樓的小倌，叫什么青蕪，真是慘啊，被砍的七零八落，怎么拼也拼不全，老爺嫌放著惡心，就讓琰老板領(lǐng)回去了。”
　　小兵撓撓頭不解地問：“穆文昊怒極殺人倒還說得過去，可他為什么要吃那叫青蕪的小倌呢？”
　　牢頭瞇著眼睛靠在藤椅上，漫不經(jīng)心說道：“我看他就是瘋子，一個瘋子什么事做不出來啊，三天后就要被處斬了，真不知他死了要拿什么臉去見列祖列宗�！�

　　燈籠微弱的光芒搖曳在牢房內(nèi)，給穆文昊的眼睛涂上一層血紅的顏色，像一只午夜覓食的野獸，能叫人嚇出冷汗。滄琰卻并不畏懼，反而伸手撥開他額前的發(fā)，惋惜地說道：“好好一張俊臉，怎么被折磨成這樣呢，昨晚還有客人問起你，真是可惜呀�！�
　　穆文昊沒有一點(diǎn)反應(yīng)，他直勾勾瞪著眼前的人，一動不動。
　　滄琰頗是感概道：“俗話都說紅顏禍水，但男人若生得太美，也會招來禍端。青蕪的父親是個賭徒，為了還債就把他賣給了一戶馮姓財主當(dāng)下人，結(jié)果被馮家少爺看上去，暗地收到房里當(dāng)孌童，馮老爺知曉后，差人將他打得半死，扔到后山聽天由命，若不是我將他帶回，現(xiàn)在怕早成荒山里的一堆白骨了。說來可笑，馮少爺?shù)弥嗍徳诔袣g樓后，居然吵吵囔囔著要為他贖身，可一聽價錢，立馬灰溜溜地走了。”
　　他嘴角挑起一抹笑意：“我沒有想到，你這樣一個家道中落的書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下來，傾家蕩產(chǎn)湊足贖銀。青蕪曾經(jīng)說過，世上任何地方都是臟的，沒有人是干凈的，他寧愿留在承歡樓，至少這里只有金錢與身體這種最簡單的交易�？墒牵@樣心如死灰的他，卻偏偏答應(yīng)跟你走，即使心里沒有一點(diǎn)把握，他也仍然愿意賭上一賭。”
　　穆文昊動了動嘴，從喉嚨里發(fā)出斷續(xù)的嘶鳴，卻怎么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燈籠的火光打在滄琰的臉上，忽明忽暗的閃爍著：“穆公子，你可知道為什么青蕪會跟那個綢緞商在一起？”
　　穆文昊像到受到巨大刺激般，嘴里發(fā)現(xiàn)陣陣恐怖的吼叫聲。滄琰的聲音并不大，可當(dāng)這句話響起的時候，牢房里突然安靜下來。
　　“因為，他想為你贖身。”
　　掛在墻上的燈籠晃動幾下，啪一聲掉到地上，熄滅了。
　　滄琰銀白的衣像月光一般在暗中勾勒出清冷的輪廓，聽來平靜的聲音卻透出絲絲寒氣：“青蕪一開始就知道，你為了養(yǎng)活他而把自己賣進(jìn)承歡樓的事。他跑來求我，說自己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籌足錢讓你離開承歡樓。一個在倌館呆了五年的小倌，你認(rèn)為他還有其他賺錢的方法嗎？”
　　眼睛逐漸適應(yīng)黑暗，眼前的人影開始清晰起來，滄琰嘆道：“可是你卻殺了他，還將他砍成一塊一塊的吃進(jìn)肚子，穆公子，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種嗜好，怎么樣，青蕪的滋味好嗎，是不是讓你欲罷不能呢？”
　　穆文昊就像一具尸體，毫無反應(yīng)。
　　滄琰舉起一直拿在手上的食盒，眼里帶著詭異的笑意：“青蕪就在這里面噢，你想要嗎？”
　　安靜。
　　許久的安靜。
　　穆文昊突然瘋狂地掙扎起來，撲向食盒。
　　他的手腳被縛，只能用牙齒緊緊咬住盒柄，身體逞詭異的形狀扭曲。滄琰站起來，緩緩轉(zhuǎn)身說道：“吃光他吧，讓他融入你的身體，這樣他就會永遠(yuǎn)成為你的�！�
　　身后，傳來食盒倒地的聲音，咀嚼的聲音，吞咽的聲音，和著滄琰離去的腳步聲，響在牢房中。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呀。
　　滄琰抬頭看著牢房外耀眼的陽光，臉上浮起愜意的笑容。
　　真適合做好事呢，不是嗎？

　　【完】

《奈何江湖里》
陰謀與利用下，卻還是逃不開情這一字



《什么詭》
陰陽師遇上警察，一場詭異的冒險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