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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謹以此文恭賀談談32周歲生辰
今年的梅雨時節(jié)來得比往年略早些。
屋外的雨已經(jīng)淅淅瀝瀝的下了好些天,連池塘里剛打苞的新荷都被這連綿不絕的雨淋得懨懨的失了精神。屋子里彌漫著濃郁的水氣,便是床上前幾日才新?lián)Q的薄被,捏在手里都有了潮濕冰潤的觸感。
談無欲不喜歡下雨。
到不是他身為修道之人出塵脫俗懶得看世人傷春悲秋,而是自從他身受重傷功體全失之后,每每遇上這樣的陰雨天氣,他的全身就會酸痛不已。
不是那種難以忍受的劇痛,而是那種綿綿密密的、很是折磨人的酸痛,就像有幾百只螞蟻,同時在身體的各處游走,慢悠悠的,爬過身上的每一塊骨頭,偶爾還在骨髓里愉快的吸上兩口。
站不得,坐不得,行不得,臥不得。
明明六月已是入夏的天氣,他卻覺得全身都有些發(fā)寒。
他咬咬牙,將披在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緊了些。
他體格本就偏寒,現(xiàn)下被病痛糾纏的身體不能自主產(chǎn)生熱量,所以被子其實并不能給他帶來溫暖。依舊還是冷,身子是干冷,被子是濕冷,干干濕濕的,俱都冷作一處。
他甚至有了要在這六月天里生個火盆的沖動。
身體難受到了一定程度,難免精神恍惚,腦子里便忍不住會胡思亂想。
——若是被那人瞧見自己現(xiàn)在這幅狼狽模樣,不知道會怎樣嘲笑調(diào)侃自己?
談無欲想。
人在倒霉的時候,往往會怕什么來什么。
尤其是像談無欲這種因為力盡運窮才不得不江湖退隱的修道者。
所以當他硬撐著酸痛不已的身體挪下床,一步步、艱難的挪到窗畔,想關(guān)上窗,將這梅雨帶來的、愈發(fā)難忍的冷濕潮氣都隔離在屋外的時候,他便遠遠的瞧見,他此刻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正撐一柄水墨青花的油紙傘,著一襲素底青花的道袍,蓮冠雪發(fā),從漫天煙雨中,一步步,朝著這無欲天款款行來。
很美,就像是從一幅極有韻味的工筆彩墨畫中走出的謫仙。
——如果畫中的主角不是那個人的話。
草席編織的門簾被風掀開,有清淺的蓮香帶著濕潤的水氣撲面而來。
素還真踏進無欲天的時候,就看見談無欲衣冠整齊,連頭發(fā)都梳得一絲不茍,正襟危坐于廳堂的茶案前,正悠閑自得的——品茶。
深深的看了一眼沒有一絲熱氣逸出的茶壺茶杯,素還真眨了眨眼,唇角微微抿起。
“素還真,你最近很閑嗎?不在你的琉璃仙境好好呆著,來我無欲天做甚?”
坐在茶案前的談無欲板著臉,咬著后槽牙,從牙齒縫里不緊不慢的擠出一句。
素還真滿臉堆笑:“素某今日……來給談兄恭賀生辰!”
“生辰?我?”談無欲怔住。
修道之人不問紅塵歲月,再加上他這幾日被這一身傷病折磨得□□,哪里還有心思去管今天是什么日子。
何況江湖百年,不過須臾彈指。自打他隨素還真入了這苦境紅塵,經(jīng)年勞心勞力,終日往返奔波,過生日的回數(shù),實在是扳著手指,都數(shù)得出來。
“同梯你莫不是忘了?”看到談無欲一臉錯愕,素還真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今日是六月初九,你的生辰。”
他一邊笑著,一邊變戲法般,從青花道袍的舒云廣袖,拎出一個精美小巧的食盒。
這一路行來,斜風細雨,油紙傘根本遮擋不住,他的額發(fā)衣擺上盡是點點滴滴的晶亮水珠,偏生這食盒上一派干爽,半點水漬也無,顯見是護得極盡周全。
打開食盒,最上層是一盞青花瓷的酒盅,冒著騰騰的熱氣,溫著一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盞。
揭開琉璃盞的杯蓋,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酒香便撲鼻而來。
談無欲用力吸了一口,“這是什么酒?好香!”
“不對,素還真你什么時候能喝酒了?你不是出了名的一杯倒么?”
“是給你準備的,這是用萬年果釀的果酒,喝著身子暖和,”他停頓了一下,深深的看了談無欲一眼,“而且,不會醉人!
“萬年果?果酒?你釀的?還是屈世途幫你釀的?”
素還真水潤的眼眸中多了幾絲幽怨,“當然是素某親自為同梯釀的,談兄你不信我?”
“不,你想多了!”
“就是因為是你釀的,我才擔心能不能入口——”
“……”
“有酒豈能無花?”
“‘欲買桂花同載酒’,奈何六月不逢花時,買不到桂花,素某只得腆顏以蓮花相替了!
“素還真,這才將將六月,蓮花也不逢花時吧——”
話音未落,食盒的第二層也已被他揭開。
談無欲一雙狹長的鳳目倏然睜大——
食盒的第二層,竟然密密麻麻的躺了一整層——盛放的雪色蓮花。
“不逢花時也不打緊,只要有個花骨朵便成,”素還真笑得一臉的得意,“素某要它們開花,它們便乖乖的開了!”
“素還真,你吃飽了撐的,竟然拿內(nèi)力強行把蓮花苞給催開?!”
紅泥小火爐上……燒著整整一鍋沸水,沸水里煮著整整一鍋白蓮花。兩個人身前一人擺了一個調(diào)料碗,調(diào)料碗里是散碎的白蓮花瓣。
調(diào)料碗的一旁各置有一盞青花茶杯,茶杯里是素還真“親手”釀制的萬年果酒。
典型的焚琴煮鶴。
誠如素還真所言,萬年果酒暖身的功效確實不俗,三杯過后,談無欲只覺的丹田間泛起一股盈盈暖意,游走四肢百骸,周身的酸痛感竟是緩解了大半。
三杯過后,素還真趴在桌上,彤云滿面,醉眼迷離。
——剛才是誰說萬年果酒不會醉人的?
談無欲咬著牙,半拖半背半抱,將醉得不省人事的素還真從桌邊弄至床上。
壓在肩頭的身體遠沒有想象中應有的重量,摸上去甚至有些恪手。
——這幾年,自己不在他身邊,他也過得很辛苦吧!
然而,饒是這樣輕的身體,饒是不過十來步的路程,依舊讓一身傷病的談無欲累得氣喘吁吁。
好不容易扶他在床上躺平,替他蓋上被子,掖好被角,剛想抽身站起,猝不妨床上的人從被子伸出一雙手來,挽住他后頸,用力……往下一拉。
身體原本就虛軟不穩(wěn),這一下,談無欲整個人頓時脫力,直接就跌在了床上,跌進了床上人的懷中。
角度選得很是不錯,正好,雙唇……相貼。
一聲怒吼:“素還真。!”
——嗯?沒醒???
談無欲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有些醉了。
不是醉于萬年果酒的酒勁,而是溺死在了蓮花的香氣里。
沒有力氣爬起,他側(cè)著身子,蜷在床上,靜靜的看著對面一人獨占了大半張床的人精致的側(cè)顏、別致的旋眉、纖長的眼睫。
唔,脖子后面似乎被什么東西恪了一下。
他伸出一只手,摸索著,從枕頭下,翻出一個小小的、雕工精細的檀木盒,摁開了鎖扣。
檀木盒是經(jīng)年的老物,漆色斑駁,木盒內(nèi)的錦緞也已有些褪色。
錦緞上,赫然躺著一只木頭雕刻的發(fā)簪,簪頭是一朵徐徐盛開的蓮花。
發(fā)簪的做工甚是拙劣,但從蓮花的線條和打磨上,依舊可以看出制作者滿滿的心意。
很多很多年以前,半斗坪上,有個玄衣旋眉的小小少年,將一枚偷偷做了很久的蓮花木簪,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遞到身畔的黃衣少年手中——
“師弟,生辰快樂!”
很多很多年以后,離開了半斗坪的玄衣少年和黃衣少年雙雙成長為意氣風發(fā)的青年。
“同梯,我送你的木簪呢?最近怎么沒見你戴了?”
“扔了!我不喜歡蓮花!”
瞧著黃衣青年發(fā)冠流蘇上的一對精致的蓮花墜飾,玄衣青年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彎起,“耶?同梯原來不喜歡蓮花?不喜歡干嘛還戴了一對在頭上?”
將那枚陳舊的蓮花木簪緊緊的握在掌心,談無欲勉力撐起身子,將雙臂分別撐在床上宿醉未醒的人身體的兩側(cè)。
“欲買桂花同載酒,”他輕聲重復了一遍,一雙狹長的鳳目中泛起迷蒙的霧氣,埋下頭,輕啄了一下身下人水潤的雙唇,低聲呢喃道:
“素還真,素還真,你是不是忘了,欲買桂花同載酒,其實后面還有一句——”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小貓笑我”寫于2021年6月9日
END.
PS: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出自【宋】劉過《唐多令·蘆葉滿汀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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