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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君
他是新來的教書先生,剛到城里來的第一天都沒有什么人注意到他。這世道人人都有自己要掙的命,沒有功夫去時刻盯著這座大城里的來來往往。
他只是悄悄地來了,然后悄悄地落定,把他住下的小平房收拾干凈,然后在門口換上了一道洗得很干凈的布簾。
“你們都可以來我這兒聽課!彼麑λ性敢饴犓f話的人這樣說。
你背著弟弟去換米的時候看到了先生,他對你也一視同仁地綻開了笑容。
他穿著棉布的長衫,頭發(fā)散在耳側,沒有像城里那些少爺一樣用頭油都抹到后面去,但看著竟然也格外精神。
“你這是要到哪里去?”他問你。
你受了驚,將懷里的錢又往里頭攏了攏,連磕帶絆地趕緊從他家門前逃開了。
換到了米,回家的路途因為布袋和弟弟的重量顯得更長。你顛了顛背上呼呼大睡的無慮嬰孩,在路過先生家的時候,隱秘地向他的院落里看了一眼。
先生在修他院子里那棵柿子樹的枝,他把長衫的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白皙也健壯的兩條胳臂。你在匆匆一瞥后就立刻做賊一樣轉過頭,心里隱秘的角落撲通撲通地狂跳。
他可真像一只鳥,那天在地頭偶然看到的,飛到水邊白色羽毛的鳥。
你無端地將挺拔清癯的先生和那種腿長長的白羽鳥兒聯(lián)系在了一起,越想越覺得貼切,他們就連悄么聲地飛來都一模一樣。
先生住得偏,離城北富貴人家的內(nèi)城遠,離爛泥地頭苦哈哈群聚的城南近,所以半信不信在收工之后來他屋里瞅兩眼的也都是些街上打滾的閑漢。他們打著赤膊,嗑著田間隨手摘的葵花盤子,盯著臺上認認真真從認字開始講的先生胡亂起哄。
先生是從哪里來的呢,他想教什么人,又要教些什么,他為什么不收束脩,他平時又要怎么吃喝?
你在地頭干活的時候會向先生住的小院張望,然后在奶奶的斥責中又低下頭,把快要滑下來的弟弟又扶回背上。
閑漢們零散地來,零散地走,但倒是有些人開始固定聽先生的課了。
爹在做工回來之后罕見地提起了先生,說他愿意給人免費上課,某家把自家娃娃送了過去,先生教識字,只收了兩斗小米。
你將耳朵豎了起來,趁著收碗的功夫快速瞥了一眼爺爺和奶奶。但老人們慈和的眼神只望著還在呼呼大睡的弟弟,惦念著孫子以后不花錢的好前程。
你又垂下眼睛,將空碗端去灶前,順便又將爺爺?shù)难澴訋Я诉^去,一會兒要借著月光縫補。
或許是災年的原因,最近的天氣不是太好。
晴天炎日酷烈,雨天的狂風又格外猛。
今天的暴雨就來得無緣無故,小河漲水直要漲到門檻去,你踩著爛泥從地里趕回家,一腳踩進了牛蹄留下的深深印記里,拔出來的時候草鞋已經(jīng)沒了半個。
你用外套包著弟弟,不讓他著涼。雨把你澆得狼狽萬分,就在你泥鰍一樣半褲子黑泥地從水田里鉆出來的時候,你在土路上看到了同樣冒雨回程的先生。
喜悅和羞慚同時漲上了你的臉,先生也看到了你,他抱著一摞用油紙包著的書,還辛苦地騰出手來,向你用濕漉漉的笑容招呼:“來,這兒的路好走!
你緊張地踏上土路,落后先生兩個身位,低著頭只顧盯著他一樣被泥水弄臟的長衫衣擺亦步亦趨地走。他好像不把你的沉默當一回事,溫柔地寒暄起來:“剛才你是在地里做活嗎?”
“你抱著的是你弟弟還是妹妹?”
“是弟弟!
“你倆都多大了?”
“我十四,他三歲。”
“你上沒上過學?”
當然沒有上過,就算是有機會也輪不到你。你抿住嘴,大步跨過前面的又一個泥坑,黑乎乎的光腳板被爛泥里暗藏的石子硌得生疼。
“我晚上辦了夜校,免費的,你沒事的時候可以來我這兒聽一聽!毕壬f,“像你這個年紀,多認些字,多學些知識總是好的,至少要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寫!
你心頭無端涌起一股委屈:“奶奶說,女的認字沒用。”
“怎么沒用?你認了字,說不定以后就能看懂書,學更多道理,還能做更好的工。”
“我媽就是認字的,奶奶說我媽就是因為認字了讀書了才會跑的,女的就不應該讀書。”
先生轉頭看你,他的頭發(fā)被雨浸得全都貼在了臉頰上,一絲一縷,掩蓋不住他眼里的光。
“不管你奶奶說什么,我只是問你,你想認字嗎?”
你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先生,他也正望著你,一心一意地等待一個回答。
“想的。”你說。
“那就來。”先生向你伸出手,“她做不了你的主,你自己才可以替自己決定能不能認字。”
弟弟被雨淋得哭鬧起來,你沒去管他,只怔怔地看著先生寬大白皙的手,然后將自己粗糲的黑掌往身后又藏了藏。
“先生。”
“嗯?”
“您……您除了認字,認不認鳥兒?”
“鳥?”先生失笑,“這我應該沒有你們這些在田間地頭干活的人認得全。”
“前些天我家地頭飛來了一只鳥,我不認識,但我想知道它叫什么!蹦阏f,“它很白,脖子長,腿也長,嘴也長。除了脖子屁股是黑的,頭頂是紅的,其他地方都是白的,看起來很干凈!
先生略思索了一陣,答:“那應當是鶴!
走到岔路口,雨勢也小了下來。先生不和你一同拐彎,你抱著弟弟向先生滑稽地快速點了一下頭,仿佛是一個沒完成的鞠躬,然后一溜煙踩著積水向自家小院飛奔,忘了自己腳上只剩下了一只會讓你挨一頓臭罵的草鞋。
你要去聽先生講課了。
奶奶當然不同意你晚上出去聽課,她要你洗碗,縫補,帶弟弟。你梗著脖子不聽,她抄起爺爺?shù)难鼛^蓋臉打你,下工之后爸爸就在床上癱著,他剛才一直沒做聲,但在這時他突然抬手抓住了奶奶的胳膊,向你一使眼色,你心領神會,扭頭就跑。
先生的院落掌著燈,在夜里格外清楚。你飛奔在潮氣未消的夜色里,向著那片亮光的院子一直跑,沒看清腳下的路也敢向前跑,心里鼓鼓漲漲的滿是要飛起來的喜氣洋洋。
今天,你就要認自己平生知道的第一個字了。
腳步在院落前緩了下來,你躊躇地向院子里望,發(fā)現(xiàn)這里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樣。
院子里坐得很滿,課已經(jīng)開始上了。穿長衫的,穿西服的,穿破褂子的,打赤膊的,黝黑的臉和白嫩的臉錯落地坐在一起,靜息凝神地仰著脖子望著臺上的先生,看他在黑板上寫下你不認識的大大的漢字。
你不太敢進去,門口早就有人注意到了動靜。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小少爺模樣的人伸頭出來,然后一把抓住了你的胳膊,不容分說地將你扯了進來。
“坐這兒,這兒還有空!彼赃厰D了擠,在長條板凳上給你留出了一塊位置。
你拘謹不安地坐了,還帶著泥的草鞋和小少爺锃亮的皮鞋并列局促不安地擺著。小少爺扭頭看你,好奇又和善地咧開嘴:“第一次來聽先生的課?”
你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先生最喜歡看你們這樣的來聽課,尤其是農(nóng)民,工人,還有你這樣的女孩子。”小少爺?shù)脑捄芏,他刻意把聲音壓低,嘰嘰喳喳地把白天先生的話又問了一遍,“你是哪兒來的?多大?平時都干什么,讀過書嗎?”
你茫然地抬頭去看先生,有些著急,但又不敢打斷小少爺?shù)脑挘謹囋谝黄鸪隽艘徽菩牡暮埂?br>
“啊,對不起,瞧我!先聽課,先聽課!毙∩贍斖铝送律囝^。
先生今天沒有教認字,他反而給大家講了一些奇怪的道理。
他問大家,上到皇帝老子,下到路旁乞丐,只要是一個人,平時都要做的是什么事?
院里七嘴八舌,喘氣吃飯睡覺屙屎,最后大家統(tǒng)一為就算是皇帝不吃飯也活不下去。
“但是糧從哪里來呢?”先生又問。
這是什么問題,你想,就連你這樣的都明白,糧食從地里來啊!
“但是又是誰在種地?”
是你,是你爺爺奶奶,是你每天在地里直起腰時都能望見的那些黝黑的人。
“是農(nóng)民種出了糧食,但為什么餓死的也都是農(nóng)民呢?是因為他們種的田還不夠多嗎?”
你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旁邊的小少爺好像思索著什么。
有個穿破褂子的伯伯答,因為農(nóng)民的糧還要交租,總有人會來收他們的糧食。地主,兵,上面的上面不知道是什么的大人物,騎著馬來的人拿著他們不認識的公文就要收糧。
“那些人種地嗎?”
他們是不種的。
“那為什么他們可以來收糧?”
原因有很多,因為地主有可以來搶糧的家丁,因為長官有可以來搶糧的兵,你們只是一群拿著農(nóng)具的農(nóng)民,你們也已經(jīng)習慣了無法飽餐的日子。
“這樣不對!毕壬鷶蒯斀罔F地說,“種地的人不能吃飽飯,不種地的人卻穿金戴銀,沒有這樣的道理。這是不公平的,這樣的世道出了問題!”
小少爺?shù)暮粑种仄饋,他猛地舉起了手,大聲地問:
“可是先生,這樣的世道已經(jīng)延續(xù)了上千年,一定也有人想要改變,但為什么到現(xiàn)在也還是這樣?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公平?”
“是,沒錯,這樣的世道已經(jīng)有幾千年了。但是時間久就一定是對的嗎?過去的人失敗了,我們一定也會失敗嗎?”
先生猛地一揮手臂:“不會!”
“因為我們比過去的人更加進步!因為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一條也許可以走通的道路!因為我們始終是一群希望改變,希望得到公平的人,也不缺想要為了改變獻身的人!”
“那要怎么改?”下面有人喊,“他們有錢有人有槍,絕不會乖乖將公平還給我們!”
先生答:“那就和他們打!什么時候他們將公平還來了,我們就打到什么時候!”
一襲長衫,鶴一樣的先生說出了酷烈堅決的話。他念著流血,也念著犧牲,他的手勢是強硬的,但眼睛里依舊含著溫柔悲憫的光。
你一時錯亂了,旁邊的小少爺早已站起來激動地拍起了手,你卻不懂,甚至害怕了起來。
先生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這是要去做流血犧牲的人嗎?
你沒有認到字,一下課先生就被圍了起來。你磨磨蹭蹭地跟著小少爺在他旁邊也鉆進了先生周圍的人堆里,聽他們問先生自己要如何去做,要看什么書增進知識,又問先生他究竟什么時候走。
“總要走的,很快就走,我也要去干一些事情來,至少要親手把公平還給一些人!毕壬f。
你等到人都散去,院子里也只剩下你和先生。
“呀,我都忘了,今天沒有教到你認名字!毕壬慌哪X袋,全然沒有溫潤的矜持,“對不住,那我現(xiàn)在補上。你叫什么?”
你緊張地揪著衣擺:“劉小寶。”
“有大名嗎?”
你搖頭:“沒!
“這名字是誰給取的?小寶小寶,說明你是家里人的寶啊!
“是我媽取的!蹦愕吐曊f,“只有我媽把我當寶,但她很早就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先生看著你,你被注視的時候總有種靈魂出竅感,很快,他微微笑起來,拿起桌上的毛筆,沾了沾墨,在桌上的稿紙背面寫劃起來。
“這個字就是‘寶’!彼麥芈曊f,“上面的這個是寶蓋頭,意思是安全的地方。下面的這個是‘玉’,是很貴重的好東西。這個字的意思就是,把珍貴的東西好好地保護起來,那么這個貴重的東西就是一個‘寶’!
你脫口而出:“那弟弟才是‘寶’!
先生垂下眼睛,你覺得他的眼神像是月下河水一樣清凌:“你弟弟叫什么?”
“天佑!
“是你媽媽給取的?”
“不是,媽媽生了弟弟之后就跑了,這個名字是爺爺奶奶求城里算命的取的。”
先生把寫著“寶”的紙折起來塞給你:“天佑不了人,人想要過上好日子,只能靠人自己!
你沒接這張紙,只是懇切地望著先生:“我能再認一個字嗎?”
“當然行,你想知道什么字?”
你抬起手,指向天邊:“月亮的月怎么寫?”
先生提筆,又在“寶”旁添了一個字:“怎么想要知道這個?”
你說:“這是媽媽的名字。”
先生在你走之前又給你塞了幾個柿子,還對你囑咐回家之后一定藏好,不然會被爺爺奶奶奪了去給弟弟吃。
你覺得先生可真是世界上除了媽媽之外最懂你的人。
月光照亮回家的路,你深一腳淺一腳,懷揣著自己和媽媽的名字,充滿喜悅地向著自家的棚屋走去。
先生站在院子外,他看著你的背影,眼里始終如一地盛著溫柔和悲憫,將你,破草鞋,爛泥地,和今天的一切都記在了心里。
你只要得空,都會去聽先生的夜課。
你在課上和那些常常來聽課的人熟悉了起來。你認識了小少爺,他是城北富戶的兒子,什么都不缺,但他就是喜歡聽先生講什么是公平。你認識了王大叔,他和你一樣住在城南,每日做工,他也喜歡聽先生講什么是公平。
先生給你們講這片土地上幾百年幾千年前發(fā)生的故事,給你們講在大洋的另一頭發(fā)生的故事,給你們講你們創(chuàng)造出的幸福未來中會發(fā)生的故事。
你在課上聽,在地頭琢磨,你逐漸意識到自己和呼呼大睡的弟弟、每日唏哩呼嚕扒飯的爺爺奶奶開始不一樣了。你會想,同樣是這個家庭的孩子,為什么你得不到公平?同樣是這個城市生活的人,為什么城南的人得不到公平?
問題出在哪里?又要怎么去做才能得到公平?
“要靠斗爭!毕壬f,“要和那些占了更多好處的人斗爭。讓他們知道,我們要公平,我們也要吃飯。”
小少爺說:“但是他們絕不會輕易讓出自己嘴里的肉!
先生說:“那就和他們斗!斗到他們肯讓出來為止!
要怎么斗?
你懂的不多,但是小少爺知道要怎么做。課余,他會將用頭油梳得整齊的腦袋湊到你旁邊,絮絮叨叨地告訴你他們在城里和同學一起辦的報紙,哪里的學生圍住了衙門,誰誰組織工友去討要應得的工錢。
“這些都是斗爭,沒有斗爭的話,勝利是不會自己掉到手里的!毙∩贍斦f,雙眼亮晶晶,“小寶,你也要斗爭!”
你應該怎么斗爭?
奶奶在飯桌上說,她找媒婆給你說了一門親,城西老楊富農(nóng)準備買你去做童養(yǎng)媳。你咬著筷子尖兒,滿腦子都是想要找先生和小少爺問一問,這種時候應該怎么斗爭。
但你好歹是上過先生那么多課的人,你知道,這一定是斗爭的時刻了。
“我不干。”你平靜地說,“你們要錢,我可以去城里做工掙,憑什么把我賣了?”
“做工,做什么工?像你那個殺千刀的媽一樣,去了城里就不回來?”
“你們要是想把我賣了,那我就學我媽現(xiàn)在就走,你把自己賣給老楊頭吧!
奶奶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平時在奶奶罵人的時候都不吭聲的爺爺也開始大聲地胡亂往外蹦著臟詞。你爸什么都沒說,他窩在床上抽旱煙,煙霧裊裊中你看不清他的神色。
很快事情就發(fā)展到兩個老的要來打你,弟弟尖銳地哭嚎起來。你靈活地避開抽來的腰帶,沖進屋里收拾包袱,將先生給的那張字紙和你的幾件衣服都裹進了大花布里,一溜煙地沖向了家門。
“沒良心!白眼狼!白把你養(yǎng)這么大!”
你快意地在大路上大喊:“你們養(yǎng)我只是為了讓我干活,長到年紀就賣掉,和養(yǎng)牲口有什么區(qū)別?難不成你養(yǎng)的豬也要感謝你嗎?”
“和你那個媽一樣——”
“我現(xiàn)在就要去找媽媽啦!”你喊,“爛掉吧,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爛掉吧!爛掉,死掉,然后把這個世界留給我們,讓我們創(chuàng)造一個更好的地方!”
你飛奔向先生的小院,他背著一個和你差不多的包袱,手臂下夾著一柄油紙傘,正在給院門掛鎖。小少爺和一群常來上課的人簇擁在他身旁,大家都背著包袱,看起來像是要一起出遠門。
“你怎么來了?”先生訝異地看著你,“是誰把你叫上的?”
小少爺立刻開始撇清關系:“我沒叫她!”
“他們要把我賣掉,我是自己跑出來的!”你挺起胸膛,“先生,你帶我走吧!”
先生苦笑:“你知道我們要去哪里嗎?”
“不知道!蹦阏f,“但我知道,先生接下來一定是要去‘斗爭’,把公平帶給更多的人!
“我們這是要去出遠門,要去流血,要去犧牲。你去了,可能再也就回不來了!
“那,我如果死了,會有人的日子過得更好一些嗎?”
先生望著你,眼里清凌的溫柔始終未變。
“會的。”他說,“我們做的事,流的血,都會有意義!
你決定跟著先生走了。
說來也奇怪,明明你認識先生并不久,但你打心眼兒里覺得,先生就是那個會給你的生活帶來翻天覆地改變的人,而且這樣的改變一定是好的改變。
因為你現(xiàn)在知道自己是要干什么。
你不是在田間地頭,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背著弟弟直不起腰的劉小寶了,你是即將為這個世界帶去公平與改變的劉小寶,你是要去斗爭的劉小寶,你是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人”,為自己活著的劉小寶。
鶴站在水塘邊,斂著翅膀看著你們。它抖抖羽毛,在你望去的時候,振翅又飛走了。
你跟在小少爺他們身后,聽他們唱起了快樂的歌,心里卻在琢磨另一件事。
到現(xiàn)在,你還不知道先生叫什么呢。
“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先生笑著說,“你只要知道,我是一個教書的就行了。在看到一條新的路的時候,我愿意領著你們走,再沒有別的!
再沒有別的,但是這就已經(jīng)是你們想要的全部了。我有了,
“你又是為什么要來?”你問小少爺,“你不是已經(jīng)什么都有了嗎?”
“但是其他人還沒有呀!”小少爺快活地說,“先生原本也什么都有,但他想要所有人都幸福,所以就拋下來一切來到這座城。只是我們自己幸福是沒有意義的,要讓所有人都和我們一樣幸福,這樣我才能心安理得地繼續(xù)擁有!
“即使之后你要把自己擁有的分給別人?”
“那就分好了!我出生的時候本來也就什么都沒帶來嘛!”
小少爺眼里閃爍的光和先生眼里的一模一樣。
先生臉上一直帶著笑,他看著你們的時候,真誠坦然地將所有都包容進了他的眼睛。
這世上最愛你的媽媽已經(jīng)再也不見了,但你知道,你有了先生,從此以后,他就是最掛記你的人。
你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女孩子,你不怎么識字,干活也沒有很利索,長得并不非常美,說話辦事也總不牢靠。你的家人并不愛你,世上也沒有人愿意為你許下風花雪月的誓言。你從不指望自己能得到什么情感的回饋,已經(jīng)半認命地接受了自己毫無價值的事實。
但是先生來了。
先生掛記你,先生關懷你,先生想教你認字,讓你自由,盼你幸福,先生他愛你。
不需要任何回報地,沒有任何條件地愛著你。
僅僅因為你活著,他就衷心地希望你能夠擁有尊嚴,自由,與幸福。
先生的溫柔和笑容不獨屬于你,他也這樣看著小少爺,看著隊伍里的其他人,看著地頭的農(nóng)民,扛麻袋的工友,看著城里的居民,看著千千萬萬的,世界上理應得到更好生活的所有人類。
你并不嫉妒其他人,你跟在先生身后,即使并沒有被注視著,也依舊覺得自己得到了先生的關懷,并且熨帖溫暖地,愿意沿著先生的腳印,永永遠遠地走下去。
你們要去哪兒?
去下一座城,去依舊沒有得到公平和幸福的地方,去到遠方,去到……去到由你們創(chuàng)造的,充滿幸福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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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劉小寶,你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你是一個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類。
你是我,你是所有先生愛著的人,你是在先生之前,先生之后,任何時代,地域,民族,掙扎著生活的人。
先生不需要回報,他平等地愛著,時間長河上方,先生溫柔的眼神投向他的時代,以及向后長久的未來。
你會如何對待這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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