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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物
菲爾推開那沉重的棗紅色地下室的大門,霎那間生前的記憶如潮水一般向他的眼前洶涌而來。
乳白色的玉石臺階,厚重的墨綠色落地窗簾,咖啡的味道似乎還在鼻息前縈繞不散,他甚至還能聞到剛粉刷后的油漆味道,當這里翻新的那一天菲爾也在場,他目睹了這幢百年豪宅的辭舊迎新,目睹了她將喬治王時代的灰塵拂去引接新的盛世時代——維多利亞。
洛克莊園是他的父親從猶太商人手中盤下來的,花了不可思議多的金子,還附帶了一些在外人看來永遠不可說的秘密。
這座莊園剛翻新的時候,他十八歲。十八歲,是時間如廢紙一般可以隨意浪費的年齡,擁有數不清難以消磨的長夜。作為洛克莊園唯一的繼承人,他擁有這里的一切使用權。譬如,在眼前的地下室里,豢養(yǎng)了一個只比他小一歲的少年。鐸蘭,是父親在他十八歲那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見過把非洲獅子當成寵物的,見過把遠洋鯨魚禁錮在私人水族館的,卻鮮少見過這樣別致的生日禮物。在那個年代,在那個國度,他們是擁有交易權和被交易資格的。好在洛克莊園并沒有十分地虧待他,讓鐸蘭跟其他貴族小子們一樣擁有上學讀書的機會,擁有出入莊園的相對自由,擁有和同齡人交朋友的權力,在洛克莊園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
菲爾仍記得那個怯生生的少年第一次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在洛克莊園的大廳里,在那昂貴的鹿皮沙發(fā)前,在父親和母親還有一眾貴族小子小姐們的注目禮下。在那個年代他們流行豢養(yǎng)這樣的美人,通常是少年。并以擁有數量作為驕傲或恥辱。
現在,他仍以這樣的注目禮看著鐸蘭?此粋人蜷縮在自己的房間的床鋪上,抱著一個陳舊的羊皮本,認真的用鋼筆書寫著什么。也許是在寫一天的天文課心得,或者關于伽利略的什么,他知道這是鐸蘭的愛好。鐸蘭的全名是鐸蘭·威廉·愛德華,這個名字是跟他母親姓而取的,他很珍惜自己的名字,每次總小心翼翼地寫,生怕拼寫錯誤。
他的眼睛下方有一條不是很明顯的劃痕樣舊傷,現在已經不大能看得出了,這是很小的時候放羊時被鞭子揮到留下的。他來自另外一個國家,為了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他的家人選擇用食物將他換到了交易市場上。很幸運的是因為他的臉而沒有做苦工,不幸的是命運安排他來到了洛克莊園。
依偎著火紅的爐火,那張明艷的臉龐被映襯得嫩紅如霞。那雙專注于羊皮本的眼睛仿佛浸滿了星辰與銀河般閃耀動人。他的肢體修長而纖細,健康如所有這樣年輕的少年們一樣。菲爾在爐火下悄悄地注視著他,兩人第一次發(fā)生親密接觸的記憶仿佛在眼前浮現。第一次擁有他是在五年之前,一個仲夏的夜里。
菲爾跟貴族的小姐少爺們一道在花園的泳池中戲水完,鐸蘭跟在他的身后遞上了一條白色羊毛浴巾。那是第一次不小心觸碰到這個少年的手,菲爾的手在水中泡的冰涼,與鐸蘭的手觸碰到后像碰到了滾燙的篝火般,菲爾抽回手轉身離去,繼續(xù)投入那些貴族小姐少爺們的懷抱中去了。
美酒和音樂能洗滌一切疲憊,也能掩蓋一切洶涌。
但是在當天夜里,菲爾沒有回他自己在三樓穹頂上的臥室,而是只身來到了地下室。同樣的,推開沉重的大門,映入眼簾的與現在所差無幾。鐸蘭跪在毛氈上,恭敬地將菲爾脫下來的鞋子擺放整齊,他抖著手仿佛處女一樣緊張。
浴缸里的水珠在他的肌膚上從肩膀滑下來,那一頭深亞麻色的卷發(fā)失去活力一般塔拉在額角。震顫的睫毛與房間中的爐火苗一般。新柴咔呲咔呲劈啪作響。一切都如今夜般安靜而美好。
菲爾擁吻著他的身體,在床單深處將兩人的身軀掩埋。彼時,不過鐸蘭來到洛克莊園的第一個禮拜天。
不知是誰說,男孩的身體沒有女孩的柔軟,卻比女孩更加誠實。他們不懂得偽裝,像一顆被剝好的大號榛子一樣誘人。一切的反應都如他們心里所表達的那樣。但是這份誠實卻更加內斂與沉默。
鐸蘭永遠住在地下室那一間小房里,偌大的洛克莊園與他并沒有太多聯系。他的世界除了天文就是爐火,偶爾還有菲爾。
菲爾對他來說是全部,他對菲爾來說是萬分之一。莊園,美酒,馬術,生意,還有女人們。
現在對菲爾來說,那些都已經離他遠去,他唯有鐸蘭。他被困在這狹小的地下室的房間內,被迫一直跟鐸蘭待在一起,地上的世界再多的喧囂都已與他無關,洛克莊園也不再屬于他,甚至沒有□□,只是一縷飄蕩的孤魂,這就是現在的菲爾。
鐸蘭像是他在窒息時被赦免放進來的一口空氣,看見鐸蘭他就不至于孤獨到極致。
可鐸蘭看不見菲爾,他們現在處于兩個世界。
他正專注地書寫著什么,然后驀地闔上羊皮本,將它小心地擱在枕頭下。關掉了鎢絲燈,房間沒有窗戶,所以陷入了絕對的黑暗。
菲爾感覺到自己又可以活動了,在黑暗中他是自由的,他能看清一切,能出現在房間的任何角落,甚至包括鐸蘭那溫暖的被子里。
當他輕輕撫摸那頭卷發(fā),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誰?”鐸蘭從黑暗中驚醒。
現在是夜間三點鐘,時間之神站在菲爾這一邊。
“是我!蔽医弑M全力,發(fā)出得也不過是氣音。
“少爺?不……”鐸蘭似乎懷疑自己在夢中。七天前,他們剛宣布了菲爾的死訊。
“是我,我回來了!狈茽栐谒呎f。
鐸蘭觸碰上他的手,卻感到如湖水一般冰涼的感覺。
“我在做夢,對么?”鐸蘭似乎更加肯定自己在夢中。
不過這對于菲爾來說也許是方便的。他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無聲的話語,盡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吻中。他觸摸著那溫熱的軀體,找回彼時的感覺,菲爾不能想象在這五年中鐸蘭一直住在如此狹小逼仄的房間里,沒有星光,沒有未來,連唯一會來光顧的人都已經不再對他有興趣。在如此絕望中度過了五年,有多么不可想象,F在,他全部見識了。
他悔恨,否定自己過去的一切,并為沒有再一次補救的機會而苦惱。所有的愛憐在這天光前的纏綿中,得以淋漓。
就像這帶不走的洛克莊園,他也最終得與鐸蘭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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