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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大葵朝的皇帝被皇后親手鴆殺!
鉛云重重壓在皇城之上,天空走蛇閃耀,暴雨如瀑傾盆而下,簌簌雨聲將哭泣聲掩蓋,竟無人知曉大葵朝的皇帝歿了。
殿門被人推開,冷風(fēng)從屋外席卷而來,濃烈的血腥味撲面。雍容華貴的婦人拖著一個被雨水淋濕的小宮人走了進來,及至白易蘭身前,婦人將奄奄一息的小宮人丟在了地上。
“姑娘……”小宮人識得面前的女子,向白易蘭伸出纖細的手,似要攀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白易蘭緊緊握住宮人冰涼的手,照顧大長公主這些年月她略懂些醫(yī)術(shù),手指搭在小宮人脈搏上,心沉至了谷底——這個小宮人沒救了。
似是知曉自己回天乏術(shù),小宮人凄然一笑,她勉力抬起頭來,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道:“安義王與裴將軍……已安然出城……”宮人的手從白易蘭手心中滑落瞬間,一滴溫熱淚珠自眼角滾落。
張皇后睨了一眼白易蘭,若沒白易蘭的通風(fēng)報信,此刻安義王月忝鸞與大將軍裴子戈早已陳尸重華宮內(nèi)。張皇后恨極了白易蘭,她捏緊白易蘭的下巴,咬牙切齒:“本宮要殺了你!”
白易蘭早知結(jié)局,張皇后連自己的夫婿都能親手鴆殺,何況是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女官。白易蘭揚起頭,對著張皇后凜然而笑,她并不懼死,月忝鸞與裴子戈已離開葵都前往夏邑,夏邑有四萬葵朝兵馬,足可與張皇后一戰(zhàn),白易蘭再無牽掛。
見白易蘭昂然赴死的模樣,張皇后心中愈發(fā)不耐,自她身后閃出兩名禁軍,架起白易蘭就要將她拖出殿內(nèi)。忽然一道身影擋在禁軍面前,大長公主橫刀貼于自己脖頸之上,冷眼凝視張皇后,命令道:“你若再殺我身邊任何一人,我就自裁于你面前!”
張皇后毒殺葵帝,欲獨攬超綱,而大長公主身后勢力張皇后無法撼動,她若要名正言順扶持自己的三歲小兒登基,必得大長公主同意。張皇后權(quán)衡利弊,讓人將白易蘭放了,命人將白易蘭與大長公主押在擷芳閣看管。
自那一日被押解至擷芳閣,白易蘭再未踏出殿門一步。重重守衛(wèi)擋住了她的步伐,日復(fù)一日,也不知月忝鸞與裴子戈是否已領(lǐng)兵殺至葵都城外。然而,宮內(nèi)卻是寂靜一片,葵帝薨逝的消息也未傳來,白易蘭料想張皇后還在等大長公主點頭允她垂簾聽政,可大長公主哪是如此輕易屈服之人。
一日,白易蘭正伺候大長公主吃藥,殿門忽被人用力推開,腳步聲夾雜鎧甲摩擦聲傳入白易蘭耳中,白易蘭輕輕擱下藥碗,仔細替大長公主擦干嘴邊藥漬,這才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多日不見,張皇后愈發(fā)春風(fēng)得意,她未說一言,闖入殿內(nèi)的禁軍們上前架起白易蘭與大長公主,跟在張皇后身后出了擷芳閣。
轟隆雷聲自天邊傳來,鉛云壓城,不多時大雨驟落,砸在檐瓦之上,宮廊外形成一瀑雨簾。
白易蘭與大長公主被張皇后押至秦宣殿內(nèi),在張皇后的授意下,禁軍不由分說將白易蘭與大長公主按至座椅之上,不容二人掙扎。
張皇后今日心情極佳,她翹起丹唇,悠然笑道:“今日我要請二位陪我看一出戲!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一陣鎖鏈拖地“嘩啦”聲。視線中出現(xiàn)了兩抹熟稔身影:一人簪纓佩劍,志得意滿,他的手里握著一條鎖鏈,稍稍一扯,被鎖鏈縛住雙手身穿囚服之人不得不踉蹌往前跟上一步。后者眼神銳利,縱然他已淪為階下之囚,仍是一身不屈傲骨。手縛鎖鏈之人是月忝鸞,另一人則是裴子戈!
【二】
白易蘭攥緊的雙手指節(jié)發(fā)白,她等了一日又一日,等來的卻是裴子戈的背叛。
當裴子戈屈膝跪在張皇后面前,稱自己為罪臣之時,白易蘭顧不得矜持,破口大罵他賣友求榮。一向桀驁的大長公主淚眼婆娑,她看好的兒子居然背棄了所有人。
張皇后意興闌珊地向跪地稱臣的裴子戈擺了擺手:“你是否真心誠服于本宮,可不是說說便罷的!睆埢屎螵熜Γ涞哪抗舛ㄔ诹伺嶙痈晟砗笫冀K不肯下跪的月忝鸞身上。
白易蘭心驚,張皇后的狠她曾親眼目睹,今日張皇后定不會輕易放過月忝鸞。白易蘭欲掙扎開口,卻被身后禁軍捂住了嘴。
月忝鸞傲然而立,橫眉冷對高高在上的張皇后,不懼罵道:“鴆殺陛下,獨攬超綱,婦人誤國,該千刀萬剮!”
聽得月忝鸞此言,張皇后面色陡變,她一掌拍在椅案龍頭,乜了一眼無甚動作的裴子戈:“該是你表忠心的時候了!”
鏗然一聲劍吟,殿內(nèi)閃過一道刺目寒光,白易蘭瞪大了眼,在劍刺入月忝鸞胸口的那一刻,淚水奪眶而出。三人間十三年的歲月與時光,被裴子戈這殘酷的一劍割裂,碎為片片,落入深淵。
“唔唔……”被禁軍捂住了嘴,白易蘭徒然悲泣,裴子戈怎能如此做?他明知月忝鸞是她最愛的人。
那一劍刺入得極為狠辣,就連張皇后都被唬了一跳。待心緒平復(fù),張皇后拊掌大笑,直夸裴子戈敢作敢為。倒在血泊中的人還剩下一口氣,他拼盡一絲力氣抬起頭,與白易蘭四目相接。那一滴滴的淚水從白易蘭的臉頰邊滑落,墜入白玉砌成的地磚上,在她的腳邊匯成一汪。曾言道不會讓她落一滴淚,今日月忝鸞食言了。
“不要哭,易蘭!痹裸名[昏厥了過去。
【三】
一日后,白易蘭接到了一封圣旨,她挺直了身子,昂然不肯屈膝,來宣旨的定國侯裴子戈未為難于她,只將旨意念了出來——張皇后將白易蘭賜婚于裴子戈。
明黃圣旨被丟擲在殿外的花壇內(nèi),圣意蒙污,裴子戈無奈走出殿外,雙腳剛落定,只聽身后傳來砰然閉門聲響,他被白易蘭關(guān)在了門外。這還未成為他的妻,就給了他一記下馬威。裴子戈俯身將沾染了泥土的圣旨撿起,四下忘了幾眼守在擷芳閣外的禁軍,朗聲道:“今日之事若有一字傳出擷芳閣,本侯不管是誰嚼了舌根,諸人皆問罪!”
如今裴子戈是張皇后身邊紅人,無人敢得罪,諸人被裴子戈這般一嚇,忙跪地求饒:“屬下不敢!
背貼在殿門邊的白易蘭低聲啜泣,秋日薄陽透過殿門鏤花斑駁地灑在她蒼白的臉上,身子不由自主地順著殿門一點點滑落,白易蘭蜷縮在殿門后,將頭埋至臂彎里。裴子戈,你好狠的心。
大長公主的病愈發(fā)不好,張皇后怕大長公主有個萬一,囑太醫(yī)院院判為大長公主診病。白易蘭替大長公主送太醫(yī)出殿,路上太醫(yī)告知白易蘭大長公主乃是受驚憂思所致,他會開些安神方子。白易蘭塞入太醫(yī)手中一疊銀票,一邊道:“勞煩太醫(yī)再替大長公主開些止血內(nèi)服的藥丸!
太醫(yī)訥訥:“大長公主這病非是外傷,太醫(yī)院用藥皆須對癥造冊,微臣不敢胡亂開藥!
白易蘭挽起袖子,藕段似的胳膊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傷口還未結(jié)痂,不時有鮮血溢出。太醫(yī)大驚失色,忙從醫(yī)箱里翻出紗布替白易蘭包扎,白易蘭放下衣袖,婉言謝過了太醫(yī)好意。
“大長公主心緒不寧,時常夢魘,偶有傷人之舉,此涉皇家顏面,還望太醫(yī)莫要聲張。”白易蘭語帶威脅。
太醫(yī)慌忙應(yīng)道:“微臣不敢,微臣這便回去改方子。”
太醫(yī)背影自宮廊內(nèi)消失,白易蘭這才松了一口氣。然腦內(nèi)昏沉,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白易蘭眼前發(fā)黑,意識瞬間消散,在她即將昏厥前,她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懷抱,那人的氣息熟悉,令人心安,白易蘭放心地合上了疲憊的雙眼。
裴子戈凝視懷里的女子,自十歲起,他的心就落在了白易蘭的身上。是他先遇見的白易蘭,可白易蘭愛上的卻是后來的月忝鸞。白易蘭胳膊上的那道長長的傷口如同血紅的蜈蚣毫不憐惜地吸允宿主的血液,她如此做,不過是想替月忝鸞求些止血藥丸罷了,她的心里終究只有月忝鸞。裴子戈心疼地將白易蘭抱緊,他與月忝鸞都對白易蘭許過諾,定護她一生安然,他和月忝鸞都食言了。
【四】
睜開眼,爽薄秋陽籠在床前人身上,溫潤了裴子戈的容顏。白易蘭恍恍惚惚的,下一瞬她想起如今時過境遷,她轉(zhuǎn)了身,背對裴子戈,淚順著左眶滑落鼻尖,打濕了右眼,她再也不愿多看裴子戈一眼。
身后傳來輕輕的嘆氣聲,裴子戈語調(diào)溫和:“我去太醫(yī)院替你取了些止血藥,你記得用。”
腳步聲漸漸遠去,白易蘭惘然從床榻上坐起,秋陽下,裴子戈的身影不似前幾日那般刺目,倒柔和了些許。床頭放著兩包藥,藥香淡淡,白易蘭是懂醫(yī)的,自是知曉這兩味藥材的藥效,三七、白芨研末成丸,皆是止血良藥。她定定地望著兩味藥,心頭澀然,裴子戈這兩味藥到底是給她的,還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打算?
擷芳閣忽然熱鬧了起來,宮人們進進出出,一箱箱的彩禮送了進來。裴子戈撩起衣角,躍過了門檻,笑盈盈地牽起白易蘭的手,問她高不高興。
白易蘭木然地立在彩禮中央,冷冽的目光剜著裴子戈,心頭殘留的溫熱漸漸退去,她輕蔑一笑:“裴子戈,若要我成為你的妻,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
裴子戈笑得像個孩子:“我都答應(yīng)你,”頓了頓,他似想到什么,又搖頭道,“除了放走月忝鸞!
白易蘭挪開了視線,如今的裴子戈著實讓她作嘔。
“月忝鸞是你的前程,我是你的妻,就不會誤你前程!痹捴芯渚鋷Т,她就是想讓裴子戈遍體鱗傷,體無完膚,她才覺得痛快!
裴子戈眼眸微動,他嘴角邊洇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我可以帶你去見月忝鸞。”
他們相處了十三年,縱然白易蘭愛著月忝鸞,最了解白易蘭的,還是裴子戈。
白易蘭忽覺心痛,她與裴子戈這一世,再無法回到從前。
【五】
天牢幽暗陰濕,裴子戈走在前方替白易蘭引路。素白裙角沾染污泥,白易蘭一腳深一腳淺走在泥濘的路上,裴子戈向白易蘭伸出手,白易蘭看也不看,避過了裴子戈,徑直往天牢深處走去。
昔日俊朗出塵的安義王如今瘦脫了人形,月忝鸞蜷縮著身子躺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泥污落在他枯黃的臉上及衣衫上,散亂的發(fā)絲浸在泥水中,若不是識得他那雙不甘的銳利眼眸,白易蘭定認不敢相信那會是月忝鸞。
“忝鸞!”白易蘭跪倒在牢門邊,即便來時做足了準備,見到月忝鸞如今這般模樣,她的心似被一刀刀割開。
月忝鸞勉力抬起頭,望向了牢門外。那雙熟悉的杏目中溢滿了淚光,月忝鸞霎時睜大了雙眼,咽喉里發(fā)出嘶啞的聲音:“易蘭……”他注意到了白易蘭身后站著的一人,眼中殺意涌現(xiàn),他雙手壓在泥水里,用力將身體撐起,月忝鸞對著裴子戈冷笑,笑聲如夜梟啼哭,令人心膽具顫。
“許久不見,安義王過得可好?”裴子戈聲音淡淡,似與月忝鸞并無交情。
聽見裴子戈的聲音,白易蘭終忍不住喝斥道:“定國侯,多謝你相助,我有些話要與安義王單獨說,可否請你回避?”
裴子戈搖頭:“皇后殿下答應(yīng)我陪你前來,叮囑我定要寸步不離,裴子戈不敢抗旨!
白易蘭轉(zhuǎn)頭瞪向裴子戈,見那人深邃眼眸中毫無半點溫情,白易蘭知曉裴子戈是不會讓了。
“那若我說出些讓侯爺不適的話,還請侯爺閉上耳朵別聽了進去,免得心生郁結(jié)。”言罷,白易蘭不再理會裴子戈,她伸手貼上了月忝鸞污濁的臉龐,含淚替他一點一點地擦掉臉上的泥水。
微弱燈火照不清裴子戈面上的表情,他靜靜地立在白易蘭身后,看著自己未來的妻子溫柔地替別的男人梳洗。
【六】
陰冷潮濕的天牢內(nèi)響起一陣腳步聲。張皇后擁著錦裘,站在不遠處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望著牢門前的三人。凌厲的目光自三人身上一一掃過,及至落定在裴子戈身上,張皇后的眸光愈發(fā)冷酷。
“定國侯,你好大的膽子!”張皇后怒意升騰,拂袖喝斥。
裴子戈屈膝跪地:“臣已向皇后請允,帶白易蘭來天牢探視!
張皇后蔑笑:“我說得可是這事?”言罷,張皇后拍了拍手,自她身后走出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太醫(yī),“徐太醫(yī),若想活命,就老實交代!”
徐太醫(yī)唯唯點頭,“噗通”跪在皇后腳邊,聲淚俱下,將裴子戈威脅他開止血藥方一事和盤托出。
待徐太醫(yī)說完,張皇后揮手讓人將徐太醫(yī)直接丟入天牢,徐太醫(yī)一聲聲求饒聲傳入耳中,白易蘭臉色慘白。
張皇后沉下臉來,她等著跪在地上的裴子戈向她解釋,卻見裴子戈站起身來,張皇后身旁禁軍立時上前將張皇后翼護在身后。
裴子戈拽起白易蘭,不容白易蘭掙扎,挽起了白易蘭的袖子,胳膊上的那道長長的傷痕雖已結(jié)痂,可一眼望去仍舊驚心怵目。
“皇后,她是我的妻,她受了傷,我怎能不救?”裴子戈直視張皇后。
張皇后狐疑地看著裴子戈與白易蘭,她在判斷裴子戈所言真假:“既是為了救她,為何你不請?zhí)t(yī)來擷芳閣診治,而是私下取藥?”
裴子戈眼中顯出痛苦之色,他微垂下頭,半晌后頹然回道:“大長公主精神恍惚,日日夢魘,不識他人,作為人子,我怎能讓外人知曉!彼砷_了白易蘭的手,重新跪倒在地,“皇后,裴子戈只想救母,其他事一概不知!
一道驚雷砸向白易蘭心頭,裴子戈最后那一句,是在撇清關(guān)系,也是將她往死路上推去!
【七】
原以為,裴子戈送來藥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心思,白易蘭卻錯估了,裴子戈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為了權(quán)勢他絕情絕義!此時白易蘭的眼中滿是同情與可憐——裴子戈你已失去了身邊所有關(guān)心的你人。
張皇后臉色陰晴不定,她思忖片刻,讓裴子戈起身:“裴子戈,多情是好,若這情阻了步伐,還是斷了好!睆埢屎笃沉艘谎郯滓滋m,后者像一只高傲的鶴,挺直了身子。
手腕被裴子戈捏得生疼,白易蘭握緊手心,可還是被裴子戈掰了開,取出了她為救月忝鸞熬制的藥丸。
“裴子戈,你怎能如此做!”被推入牢中的那一刻,白易蘭徹底對裴子戈死了心,一個丟了心丟了情丟了義丟了忠的人,自己居然愚不可及地想喚醒他。白易蘭踉蹌地跌倒在地,雪白的綢衫上沾滿了污泥,望著緊鎖的牢門外將藥丸捏碎的裴子戈,淚水決堤。
張皇后似不滿裴子戈的做法:“你這是何意?”
裴子戈跪地抱拳,臉色陰鷙:“安義王月忝鸞在葵帝病中起兵造反,大逆無道,白易蘭欲助叛臣逃脫,死罪難逃。此二人罪無可恕,還請皇后下旨,誅殺此二人,以儆效尤!”
裴子戈不僅要殺了月忝鸞,竟黑白顛倒,將葵帝之死轉(zhuǎn)嫁到了月忝鸞的頭上!裴子戈絕塵而去,背影在白易蘭的視線中漸漸模糊。
【八】
寒風(fēng)席地,飄雪搖搖而落,劊子手們泛著冷光的長刀上覆了一層積雪。
刑場上,只有一男一女兩名囚犯。月忝鸞四肢被縛,懸在半空,白易蘭被困住雙手,肩頭被劊子手緊緊地摁住。
坐在高臺上的張皇后銳眸閃動灼灼光華,午時一過,這天下就盡歸她手。
裴子戈靜默地立于刑場一邊,玄色盔甲包裹下,他顯得更加冷峻。白易蘭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她恨不得天降業(yè)火,將這刑場上所有的腌臜焚燒殆盡,還一個清明世道。
咚咚咚,刑場東西望臺上傳來告時的鼓聲,午時已至,行刑之時。
裴子戈動了,他躍上刑場,抽出佩劍,劍尖點在月忝鸞胸口,只消輕輕用力,月忝鸞便會斃命。
張皇后以手支額,她靜等裴子戈動手。然而她等了許久,等來的卻是裴子戈揮劍砍斷了束縛月忝鸞的鎖鏈。裴子戈將劍丟給了月忝鸞,自腰間抽出另一柄薄如蟬翼的長劍,劍光閃耀,似將天地間所有光芒吸納。
張皇后憤然起身,自她身后躍出數(shù)十名禁軍,她高高立于臺上,俯視刑場之上的叛軍,面不改色。張皇后不得不佩服裴子戈的算計,從秦宣殿上劍刺月忝鸞,至天牢內(nèi)奪藥陷害白易蘭,再到出謀劃策轉(zhuǎn)嫁葵帝之死,竟一步步讓張皇后放下了對裴子戈的戒心。今日張皇后只帶了數(shù)十禁軍,而刑場之上,不論劊子手還是護衛(wèi)皆換上玄色鎧甲,兩座望臺之上埋伏十多名弓弩手,張皇后插翅也難飛!
情勢驟然而變,白易蘭尚未來得及緩神,她便落入一個溫暖懷抱。裴子戈不知何時來到白易蘭身邊,替她解了鎖鏈:“讓你受了委屈!彼麕е滓滋m來帶月忝鸞面前,把她的手放到了月忝鸞手心里。
月忝鸞提劍看了一眼白易蘭,輕輕握了握白易蘭的手,而后將白易蘭的手又放在了裴子戈的手中。
“我把她暫交給你了。”聲音還未飄遠,月忝鸞已躍下刑場,他的目標是張皇后,殺了張皇后,這一切才能徹底結(jié)束。
白易蘭握緊了裴子戈的手,從來不曾覺得裴子戈的手如此溫暖過,終究他未背叛過自己,也未背叛過大葵朝。
【九】
敢親手鴆殺葵帝的女人怎會輕易屈服?在數(shù)十禁軍護衛(wèi)下,張皇后仍穩(wěn)坐高臺,安然無恙。月忝鸞本就身受重傷,幾番鏖戰(zhàn),體力已失去大半。被裴子戈護在身后的白易蘭焦急萬分,她握著裴子戈的手,讓裴子戈不要再顧及自己,快去救月忝鸞。
裴子戈伸手替白易蘭捋過耳邊凌亂的鬢發(fā),將手中長劍遞給白易蘭:“記得我教過你什么,若要揮劍,絕不手軟!
白易蘭接過長劍,牢牢攥住,她用力對裴子戈點頭,她不會再懷疑裴子戈的每一句話。裴子戈安排兩名護衛(wèi)守在白易蘭身邊,他抬腳欲走,卻覺不對,交疊刀光自眼前一閃而過,血色溢滿了白易蘭漆黑眼眸,血柱噴涌,灑落在她雪白的綢衫上,沾染了死亡色彩。
揚起刀的刺客怵然低頭,訥訥望著刺入心口的匕首,他的刀刺進了裴子戈的胸腔,卻再也不能深入一厘。
“裴子戈!”長劍毫不猶豫地貫入身邊一名護衛(wèi)的心口,裴子戈教她的,若要揮劍,絕不手軟,可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的人卻用他的溫柔與性命,護住了她的性命。
汩汩鮮血滴落在皚皚白雪上,融化了冬日所有的寒意。冷風(fēng)灌入喉中,白易蘭卻喊不出聲來,鮮血自裴子戈的嘴角邊溢出,他溫暖眼眸里蘊滿了白易蘭的面容。十三年前,他見到了母親帶來的小女孩兒,那時他的眼里全是這個女孩。
“裴子戈,我會救你,我會救你!”白易蘭已是六神無主,她學(xué)醫(yī)術(shù),因裴子戈言道宮中人心詭譎,學(xué)些醫(yī)術(shù),可以救人也可自救。她學(xué)武藝,因裴子戈又言道,宮中危機四伏,學(xué)些武藝可以防身還可救人。她一一聽來,可她習(xí)武卻救不了裴子戈,她學(xué)醫(yī)也救不了他。
裴子戈輕輕地嘆息一聲,將頭靠在白易蘭的肩膀上,他微微笑著,他讓白易蘭傷心了那么久,從今往后,她該再也不會哭泣了。
白易蘭,我許了你盛世江山,愿月忝鸞能陪你走下去。
【十】
雪融了,便是春天。
新帝登基,改元天泰。
元日剛過,擷芳閣內(nèi)熱鬧起來。
管事嬤嬤一遍遍教習(xí)白易蘭大婚禮儀,在第三十七遍后,管事嬤嬤急得跺起腳來。隨侍在側(cè)的小宮人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們竊竊私語,未來皇后曾是宮里的女官,為何學(xué)起皇后禮儀卻是進步緩慢,氣得連平日里好脾氣的管事嬤嬤都連連嘆氣。
頭頂鳳冠的白易蘭正襟跪坐于大長公主面前,大長公主嘴角邊隱隱有不悅之色,又不愿在宮人面前訓(xùn)斥白易蘭。大長公主讓管事嬤嬤帶著宮女們先下去,明日再來教導(dǎo)白易蘭大婚禮儀。管事嬤嬤似得解脫,連忙告退。
“你不愿嫁給陛下是嗎?”大長公主從白易蘭空洞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許端倪,自裴子戈死后,白易蘭似丟了一縷魂魄,整日懨懨無神。張皇后叛亂平定后,月忝鸞忙于整肅超綱,并未留心于白易蘭的變化,倒是與白易蘭時常相伴的大長公主注意到了。
白易蘭恍然抬起了頭,鳳冠流蘇在額前晃動,多少人夢寐以求希望得天子寵愛,可自大婚旨意下來后,白易蘭心卻動搖了。放于膝前的雙手緊緊地攥住,鮮紅的喜袍赤如那日刑場上染滿了她白綢衫上的鮮血,白易蘭心驚膽戰(zhàn),腦海中又一次浮現(xiàn)出了裴子戈最后的那一抹溫柔笑容。
自己還能一心一意地對月忝鸞嗎,她的心已經(jīng)亂了。
大殿內(nèi)許久未有聲響,大長公主似是明了般地點了點頭:“你若不想嫁,改日與我說一聲,我替你推了這門婚事!
“我嫁,他若活著,也愿我嫁!卑滓滋m下定了決心,若裴子戈讓她嫁,她會嫁給月忝鸞。
【十一】
葵帝大婚,萬民歡騰。
秦宣殿內(nèi),百官齊賀。
月忝鸞站在玉階之上,笑意融融,他終于等到了今日,半年前這秦宣殿內(nèi)受的那一劍換來了獨屬于他的愛人和天下。紅錦自皇座前鋪伸至殿門,這條路只有他與白易蘭能走得,任何人皆不行。
鼓鳴聲響,吉時已到,皇后蓮步將踏在繽紛落英的紅錦之上,款款向高高在上的帝王走來,在玉階前三跪行禮,繼而走上玉階,與她的夫婿,葵朝的帝王執(zhí)手,一同接受百官的朝拜。
月忝鸞掩不住臉上的喜悅,他焦急地望著正前方的殿門外,心跟著鼓鳴劇烈跳動。然而,及至鼓音落下許久,殿門外,不見皇后身影。
百官面面相覷,縱使皇后與皇上青梅竹馬,可這也太過放肆。
月忝鸞心中生疑,藏在衣袖內(nèi)的手心沁滿冷汗,自裴子戈死后,他察覺白易蘭的心似是動搖了。幾日前,當他再次詢問白易蘭是否愿成為自己的妻,白易蘭眼神飄忽,許久才淡淡點頭。
既然不愿,何必點頭!月忝鸞忽然握緊了雙手,眼中怒意漸升,正當他欲走下玉階去擷芳閣尋白易蘭問清楚時,一個龍鐘身影出現(xiàn)在了月忝鸞及眾臣眼中。
大長公主拄著龍頭拐杖,在兩名小宮人的攙扶下,蹣跚走入秦宣殿,一腳踏在了紅錦上。
月忝鸞皺眉,除了白易蘭,無人可以踏上紅錦!他勃然變色,望著站在玉階下備受尊崇的大長公主,卻也只得低下頭,喚她一聲:“姑媽。”
大長公主仰頭望著月忝鸞,她雖立于階下,睥睨之姿讓人畏懼。大長公主點了點頭,颯然轉(zhuǎn)身,龍頭杖叩擊地面,驚詫一眾大臣,大長公主聲若洪鐘:“白易蘭不愿為后,本宮已貶她為庶人,流放出宮。自今日起,舉凡眾卿秉奏之事,須得呈本宮一份,爾等可明白?”
諸臣跪地叩首,恭祝大長公主萬安。
【十二】
葵朝邊陲小道上一駕馬車孤零零地行著。
坐在車前的駕車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與車內(nèi)的女子閑聊。
“哎,本以為殺了一個張皇后,葵朝就不會有女人垂簾聽政,誰曾想,皇帝不過是為大長公主做嫁衣,不僅成了傀儡,還丟了他的老婆!
車內(nèi)的女子正在擦拭一柄薄如蟬翼的長劍,聽得車夫所言,她笑了笑:“你怎知皇后不是自愿離開的?”
車夫揚鞭抽在馬背上,一手點了自己的腦殼說道:“天下哪個女子不想嫁入帝王家,除非這里有病!
車內(nèi)女子搖了搖頭,沒去應(yīng)聲。只有白易蘭自己知曉,她是不是自愿離開的。
那一日,月忝鸞問白易蘭愿不愿嫁予自己,她猶豫了,望見月忝鸞眼中失望之色,她又后悔。等月忝鸞下了朝,她本是要去重華宮向月忝鸞解釋,卻聽得重華宮內(nèi),傳來一陣咒罵聲。
“裴子戈死了,倒成了朕的威脅了!若當初朕不安排人殺他,待得朕娶了易蘭,再定他一個罪名,也省了麻煩!”
白易蘭怵然,躲在殿門后的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哭出聲來。刑場上刺殺她的兩名刺客竟然是月忝鸞安排的,刺客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裴子戈的!
“陛下息怒,死人怎可與活人相比,白姑娘的心在陛下那里,就一定會嫁予陛下!彼藕蛟谠裸名[身邊的小太監(jiān)勸道。
月忝鸞聲音緩了一些:“你說得有道理,若我登基之后再殺他,易蘭定會恨我,只有在刑場之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讓眾人皆以為是張氏殺的,我與易蘭間倒也不會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白易蘭沒有聽完,她跌跌撞撞地奔出了重華宮,她已然猜到了月忝鸞為何要殺裴子戈——功高震主,又有大長公主撐腰,日后定是月忝鸞的威脅。
白易蘭只將此事告知了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是裴子戈的母親,她必須知曉兒子是如何死去。聽完白易蘭的話,大長公主手中的佛珠落在地上,散落開來。大長公主強忍淚水,她拿過許久未碰的龍頭杖,顫顫巍巍地站起了身。入夜,大長公主安排白易蘭出宮,獨自一人走回佛堂,佛堂內(nèi)的誦經(jīng)聲再也沒有傳來。
白易蘭將長劍收入腰間,挑開車簾,眼前蒼山含翠,春意闌珊,不曾被重重宮門掩去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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