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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色刀
姝玉極美,見過她的人從未否認這一點。
她清楚知道這一切,因為她是一把刀,殺人的刀。從村落中選出,賜予綾羅綢緞,習琴棋書畫,一顰一笑都需要誘人。
姝玉明白這是代價。所以,主人來尋她時,她溫順垂眉。
“我要你殺一個人!
主人掀起茶盞蓋,熱氣氤氳,模糊視線,聲線愈發(fā)模糊。姝玉與他隔簾,看不清面容,但她從沒有選擇的機會。
元初宮宴,她的唯一一個機會。
新皇初踐祚,威儀赫赫。宴中鐘鼓饌玉,新帝不茍言笑,直至從陪席的侍女中瞥見一人。
美人無珠翠,殿內(nèi)無風,裙袂不搖。
傾城之姿當歸天下共主,新帝如此想,也如此做。
宮中多了個末位妃嬪,無人在意。
春風一整夜,帝王心喜,也止步于此。他清楚后宮女人的算計,拘在宮墻內(nèi)不斗一斗怎會釋懷呢?
新皇第一次猜錯。
她似乎郁郁不歡,閑時只在宮內(nèi)刺繡,眉眼溫和。壽宴上壽禮千姿百態(tài),壓下的繡品栩栩如生。
他想,至少看在這份心上,該對她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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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石是逐漸入骨的。
新皇沉迷在溫聲細語的安慰中,開始違背原則。從贈禮到額外的寬恕,為美人的展眉一笑。
御書房里調(diào)笑聲不斷,紫檀木上留下女子的熏香味,政務閑置,早朝無人。
“我想每時每刻都能看見你!
新皇將貴妃的床榻設在寢宮內(nèi),宮女太監(jiān)忙于奉承新承寵的主子。
風聲漸起。
新皇恨流言擾了貴妃心緒,斷了上達天聽的路。令他心喜的是,貴妃不再推卻,講些雨露均沾的敗興話。
貓兒試探伸出爪牙,耍小性子不愿他離開。
夜中暴雨,同寢后新皇神情恍惚,問:“姝玉會離開我嗎?”
貴妃柔媚依順:“陛下,要看命!
新皇不信命,信命的人坐不上皇位。他掐斷了逆耳之言,要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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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是在獵場見到聲名在外的貴妃。惑君媚上,紅顏禍水,無數(shù)污詞落在女子身上,流言襯她的美貌,美人適宜在腥風血雨中歸屬最后的贏家。
她彎弓搭箭,弦聲才起,箭尖中靶,驚起滿堂喝彩。直至眾人看清面容,鴉雀無聲。
無人敢贊頌她,也無人能忤逆她。
圣上急呼幾聲,細致為她戴上冪離,不愿漏下一指風情。
將軍牢記那一瞬的眸光,熄滅在面紗下。
貴妃,應是愛武的。他有一瞬的可惜。
圣上愈發(fā)荒唐。將軍時常聽到朝臣私議,卻無人敢提及貴妃的名諱。
他去禁中匯報事宜,貴妃掀簾而出。
羅衣清艷,唇色水潤,眼中帶水意,飄來若有若無的一瞥。 她的口脂花了一角,脖頸纖細易折。
瓷器裂聲自宮內(nèi)傳來,圣上有些躁郁,砸了兩只雙角瓶,侍奉的宮人不敢出聲。
貴妃施禮后轉(zhuǎn)身,指尖蔻丹嫣紅,似即將步入牢籠的鳥雀,沒入朱紅宮門。
將軍在樹下聽見鳥啼,近死的婉轉(zhuǎn)凄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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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做夢了。
夢里龍椅冰冷,群臣為之俯首,美人立于榻邊。他沉溺在美夢里,至天明的鳥鳴。
四方叛軍流民,藩王野心漸大,亂局初生。朝會上仍然沒有帝王,良臣拱手哀嘆。
將軍想:他要做些什么。救天下百姓,救姝玉一命。
宮變適宜深夜。
新帝端坐在床帳中,發(fā)絲散亂,聽刀槍劍鳴。流血與殺戮席卷宮苑,新帝醉意未消,撫摸著貴妃柔順的發(fā)絲,指尖滑至脖頸,語氣呢喃。
“姝玉,和我一起走嗎?”
為她做了昏君,和妖妃天生一對,便該死在一處,史書上的名字也要上下挨著,才算圓滿。
貴妃挑起新皇的下頜,贈以一吻,唇畔染上血色。燭影幽微,美人如畫皮,泄露幾聲低吟。
有人行至門前,刀刃出鞘。
將軍獨身來到寢殿。
他并不想看到什么,卻又的確看見了什么。
一只垂在床榻下的手白皙纖弱,顫動似風中亂荷。
新皇的匕首扔在榻上。
多疑的帝王不信貴妃的忠實,他持利刃,一寸寸掃過她迷離的眼眸,惑人的胴體,生出占有的欲望。
夫妻該一起死去。
可惜,門開了。
“陛下,臣妾也信命,高僧說臣妾命不該絕!
貴妃呵氣如蘭,貼近他的耳畔,指尖點住刀尖。
一點嫣紅。
將軍沖進寢殿。
他來不及多想,心中只念著姝玉。瀕死的鳥雀落在錦被中,揚起破碎的音調(diào)。
“還好!
廢帝倒在地上,呼吸未絕,手指去摸索不遠的刀刃。
將軍拾起刀刃,身旁美人緊密依靠他的身軀,溫熱細膩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有血,別看!
姝玉順從閉上雙眼,寬大的手掌阻隔了視線。
一滴血濺在她唇邊,她嘗到咸味。
將軍將她擁入懷中,察覺美人的顫抖,隔著中衣?lián)崦谋臣埂?br>
她說:“臣妾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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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清君側(cè),誅妖妃,奈何妖妃手段狠辣,弒君后自盡。
新建的宮室里住進一位美人,換了名姓,一樣動人心魄。宮人不敢言語,只當自己是瞎子。
梨花開時,攝政王承諾。
“姝玉,我會補償你的。”
把污名潑在已逝身份上,是最好的選擇。攝政王相信姝玉會理解他的用意。
果然,她平靜接受了一切。
他贈珍寶妝點別苑,帶她游遍林苑。
家宴,新皇與其弟及家眷同飲,姝玉隨侍斟酒。宴中作掌上舞,細腰裊裊,窈窕如燕。
王爺?shù)难凵窬镁媚曉谂硬蛔阋晃盏难砩稀?br>
自將軍立新朝,他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梢琅f有王爺?shù)貌坏降臇|西,新皇的王座、美人、財富、權(quán)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皇帝該盡早立儲!保笕绱藙裎,“老二便不錯。”
新皇垂眸不語,握緊描金三才杯,錯開話頭。
他再抬頭望見姝玉關(guān)切的面容,只覺得視線模糊。世上無人可信,兄弟、生母、下屬都是如此。
新皇沉默一旬,王爺愈發(fā)張揚,以儲君自居。
御花園,百花時節(jié),人比花艷。新皇推過酒盞,借醉意發(fā)問:“朕將玉夫人賜予你,可愿?”
他眸光幽微,捕捉到王爺錯開的眼神,分明望著隨侍的姝玉。
女子楚腰嬛嬛,皓腕欺雪,充耳不聞她的姓名,如一件珍貴精美的寶物,放在權(quán)衡的天平上。
“臣弟……不敢。”王爺愿,卻不敢,慌忙收回目光。
各懷心思的午后,姝玉為王爺斟酒。斟的是椒花雨,微澀。
反目只需要一個契機。
比如新皇突感風寒,藥中有毒。
新皇召王爺、太后入宮中,爭執(zhí)聲起。燭影間的刀斧相擊之聲來源于何人,再無人揭曉答案。
姝玉只知道,王爺死了,太后禮佛不問世事。
她細致地用湯匙喂藥,擦拭圣上唇邊的藥痕。
“姝玉,只有你真心待我!笔チ诵彰,尊崇的地位,乖順地任由他擺布。
圣上執(zhí)她的手,幾欲落淚,被柔夷輕拂去。
“妾總是向著您的!
信鴿越過幾度關(guān)山,傳來訊息,只有一個字。
“失”
姝玉不愛用刀,無色無味的毒早已浸在她的骨髓里,每一日都在催命。
無論是她,還是新皇。
清雅的香氣染在床榻上,圣上在咳血,殘破的身軀只能嘶啞出聲。
“陛下該喝藥了!
姝玉撬開他的牙關(guān),一滴都沒有遺漏,送進圣上破敗的五臟六腑里。
她不想聽這個人出聲,把擦拭用的毛巾塞回原處。氣急的眼睛逐漸渙散,失去最后的色彩,手徹底垂下。
美人垂眸,落下一滴淚,晶瑩剔透。
新皇駕崩,大亂。
節(jié)度使進京。
君子溫文爾雅,馭人有術(shù),待宮人謙遜有禮,處理朝事游刃有余。
最后的君主清風霽月登上皇位,雙手潔凈無瑕,一絲血污都不曾沾染,救萬人于水火。
姝玉記得那個熟悉的聲音,隔簾聞時清冽如泉。
那人說:你勞苦功高,可朕卻留不得你
姝玉垂眸,獻上她粗劣的引誘,攀附上他的腰身。賢明君主不舍地摩挲她的臉,嘆息一聲,喚來鳩酒。
美人無助松手,袖間閃過暗芒,刀鋒一轉(zhuǎn)插進他的后心,血色淌過她的指尖。
“妾也沒想過留您呢……”
姝玉重諾,應下的事完成得極好。
比如遵循主人的吩咐殺一個人;比如告訴先帝她信命;比如答應將軍要向著他。
她的命極貴,高僧說是鳳命。
姝玉要貴不可言的未來。
先帝的舊部徘徊許久,不知是否能信任抱著幼兒出現(xiàn)的貴妃。
“那是他唯一留給我的血脈!
作婦人打扮的貴妃依舊極美,瑩白的手中握著玉璽,輕柔放在嬰兒的襁褓里。
首領不知所措,接納了名義上的幼帝。
嬰孩是假的,血脈是假的,她盤起的婦人發(fā)髻也是假的。
姝玉只要太后的位子。
換朝服的那日,小宮女折了花枝,艷羨太后那張臉,又哀嘆于這張臉。
“太后娘娘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從今往后好日子長著呢,您可放寬心了!
太后性子和氣,賞錢給得大方,小宮女興高采烈地買了新衣裳和水粉。
宮苑上下傳著秘辛。
太后因美貌受累,輾轉(zhuǎn)幾任君王,無數(shù)人為她獻上珍寶,偽帝為她兄弟相殘,節(jié)度使為她相思成疾。太后卻不改對先帝的忠貞,拼命保下幼帝。
所幸蒼天有眼,誅了欺君罔上的逆賊,也算是撥開云霧見青天,給太后定下安穩(wěn)的余生。
“本宮去陪陪先帝!
太后捻著佛珠低聲念經(jīng),宮女們徐徐退出靜室,各自散開干活。
姝玉有時會夢見死去的人。
“既已死了也無需我念經(jīng)超度,氣不過便再氣死一回,何必呢?”
她閉目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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