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冬夜里，房間里響起了電話的鈴聲。
　　鈴鈴——鈴——
　　伴著一陣細(xì)細(xì)簌簌的聲音，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來了，有些剛睡醒的慵懶聲線：
　　“誰？……哦，明天就要來？……知道了，我會去接你的……你還有什么要說的？……我要掛了，明天見。”
　　男子瞇著睡眼抓抓頭發(fā)，打了個哈欠，回想到自己剛剛做的荒唐夢，他就止不住嘆氣。
　　泊人泊人，真的有這個人嗎？男子在心里詢問著，躺在床上沒有了想睡覺的欲望，只是睜著眼，手向左邊伸去，空空如也，還很冷。抓亂自己的頭發(fā)，男子鉆進被子里，明天還要接人呢。

　　第二天清晨。
　　男子很早就起來了，穿著黑色的羽絨服，他準(zhǔn)備去接人，出門看到經(jīng)過昨晚一夜的大雪，門院里都是雪白色的，好像都被淹沒了。突然他看到了縮在門口旁邊的藍(lán)團子。
　　他走過去推了推那個藍(lán)團子，始料不及的是藍(lán)團子一碰就倒，倒在雪地里還一動不動的。男子探下身子，忽然發(fā)現(xiàn)這藍(lán)團子其實是自己要接的人……！
　　男子急忙把眼前的少年抱進屋里。
　　少年雙頰凍得通紅，嘴唇冷紫，身體冰涼冰涼得駭人，男子焦急地把他身上那件藍(lán)色的羽絨服脫下，讓少年窩在被窩里，把房間的空調(diào)開啟。隨即打電話叫醫(yī)生來。
　　之后醫(yī)生來了，打了兩瓶吊水，又囑咐了要吃的藥的藥量，這才讓男子休息下來。

　　他怎么會在自己家門旁？男子坐在少年身邊，疑惑地想。心里還有些惱火。
　　但是片刻過后，他站在窗子旁，思緒又飄到了昨晚做的一個長夢。那個讓他耿耿于懷、難以忘卻的夢，他深深地被夢中的那個人，泊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覺得這個世界上肯定會有這個人……但是，我的天，居然會想這種事？！男子拍拍自己的額頭，自嘆自己太脫離實際了沉迷于幻想了。
　　這時候，少年醒過來了。男子轉(zhuǎn)過頭去看他，冷淡地說：“你怎么在我家門前昏倒了？不是說好了我來接你的嗎？”
　　少年棕色的頭發(fā)蓋住了他的臉頰，使得他原本就小的臉更加嬌小，他小聲說：“只是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雪下了那么久……還那么冷……”
　　聲音弱得幾不可聞，男子臉色沉了下來，“你想怎么樣？給我個‘驚喜’？你現(xiàn)在就回家，回到你父母那里去！”
　　少年聽了臉上頓時煞白，“斕哥哥怎么可以這樣……？我才剛來怎么就又要回去，再說……”他努力找出要留下來的理由，可是突然發(fā)覺男子一直沉默著不語，聲音就越來越輕，到最后少年不再說話了，咖啡色的大眼睛瞅著男子。
　　男子俊朗的面孔上，雙眼里暗火升騰。少年害怕地縮了縮脖子，白生生的面孔上有著恐懼的神情，男子看了，軟下了聲音。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會對他發(fā)火？
　　“……你以后別再來我家了。”最后男子不說了，走出屋。
　　“知道了……”

　　少年最后一個人待在屋里，對著墻壁發(fā)呆，不知道這次來究竟是對還是不對，但是自己已經(jīng)來了。
　　少年起身下床，去找衣服穿，可發(fā)現(xiàn)男子的衣服太大，自己根本穿不下，他坐在地上，覺得這段日子他倒霉透頂了，開始自怨自艾起來。
　　男子進來后看他這樣，立馬拉他起來，“你這是干什么？！就不怕著涼？！”
　　少年的胳臂被他扯疼了，少年皺眉說：“我要起床穿衣服……”
　　“你說什么？”男子伸手抬起他的頭，讓他直視著他。
　　少年張了張嘴，看著男子清晰可數(shù)的睫毛，突然緊張起來，“斕……哥哥……”
　　“干什么？”男子放下手，問。
　　“沒、沒什么……”少年迅速低頭，臉紅了半邊。
　　“……那我走了�！�
　　“不！我想來了，斕哥哥給我找件衣服穿好嗎？”少年拉住男子的右手中指。男子轉(zhuǎn)頭看他，欲說還休，去給他找衣服，最后找到一件灰色外衣，給少年穿上，卻是長到了膝蓋，領(lǐng)子開得太大太低，男子又給他套上給圍巾，又理了理他亂糟糟的頭發(fā)，低下身子正視，而少年一直緊抿著唇，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好了之后男子站起身，說：“跟我到廚房吃午飯�！�
　　“哦�！鄙倌甑皖^應(yīng)了一聲，跟上男子的步伐。
　　其實這件衣服正好可以當(dāng)做大衣來穿，還蠻舒服的，少年笑呵呵地想，心情愉悅許多。

　　在廚房里，少年和男子正共進午餐。
　　少年的視線總是飄向窗子那邊，男子被他這多頻率的動作吸引了，問：“窗外有什么好看的？一片白茫茫的。”
　　“很好玩的，外面……可以打雪仗的……”少年用著希冀的口吻說，男子低下頭繼續(xù)吃，“我不想出去，你也別想出去，趕快把病養(yǎng)好趕快回去，過些天我還要到外地出差工作，沒空照顧你�！�
　　“……知道了。”
　　少年悶悶的聲音里透露出他的失落和不悅，男子抬頭瞟了他一眼，思量著到底該不該帶他出去玩。
　　“斕哥哥，你應(yīng)該知道今天是平安夜的……明天就是圣誕節(jié)……難道不送給我一個禮物嗎？”
　　少年的聲音又響起了，有些不甘的語氣。
　　“哦，”男子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只顧著吃飯，低垂著的雙眸看不出此時的神情。
　　少年接著說：“斕哥哥，你就不給我個禮物嗎？”
　　“吃飯時不要說話，懂不懂，夜守人�！蹦凶又焙羝涿�，少年不再說話了，因為心情不好沒有胃口，他下桌去臥室睡覺。
　　男子只是看了一眼，又繼續(xù)吃飯。對于他來說，夜守人只是一個在日本的叔叔家的孩子，跟自己沒有半毫關(guān)系，只是在少時住在一起半年罷了。而且那半年的所有事情他都記不得多少，這么久遠(yuǎn)的事情了。

　　少年在臥室里，獨自趴在窗前，迷戀地望著外面的世界，那么美，那么白，好像只有雪的存在。很真實。
　　斕哥哥好像都快記不得自己了，少年寂寞地想，很久以前還能在一起笑，一起玩，能抱在一起睡覺，為什么他現(xiàn)在變得這么冷淡，像陌生人。僅僅是因為好幾年沒相見嗎？
　　在這樣寒冷的季節(jié)里，自己曾和他堆雪人，拍照，溫和地對自己笑。多美好的記憶，現(xiàn)在想想都會情不自禁地笑，而心里卻很痛。
　　不知不覺中，少年合上了雙眼，趴在窗下的地板，蜷縮著身子睡著了。

　　男子走進屋，看到地上正酣睡著的少年，剛想張嘴叫他起來，但看到窗子外正飄著的雪，又合上了嘴。他走過去把少年抱上床，給他脫下衣服，掖好被子。
　　整理少年之前帶來的旅行箱時，男子發(fā)現(xiàn)里面有些照片是自己和少年以前的照片，好像都是在冬天拍的。
　　男子沉默著一張一張把照片看過，突然發(fā)覺少年由以前的開朗變成現(xiàn)在的膽怯內(nèi)向，慢慢地放下照片。又翻了翻少年其他的東西，一本書：《圣誕憶舊集》，和一盒牛奶味巧克力，還有一本黑色硬殼的筆記本，其他全是衣服和日用必需品。翻開那個黑色的筆記本，男子手指顫抖了。
　　只是不知道一個少年的成長會變得如此巨大，而自己卻忘了以往的所有事情，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傍晚。
　　少年醒過來，發(fā)現(xiàn)男子坐在他的身邊，看著自己，眼神與之前有些不同，說不上哪里不同，就是變?nèi)岷驮S多了……
　　“守人，我們?nèi)ネ饷嫱�，打雪仗堆雪人好嗎？�?br>　　男子說出這句話，少年大吃一驚，“是真的嗎？你之前不是沒答應(yīng)……”
　　“之前是之前，我現(xiàn)在想想，還是帶你出去玩。畢竟這也是你喜歡的節(jié)日�！蹦凶訙睾偷匦α�，用手撫摸少年的頭發(fā)，少年覺得這幸福來得太過突然，有些不安起來，手抓住男子的衣服，抬頭問他，神情有些懷疑和焦急，“斕哥哥，你是不是騙我？”
　　“沒有，你怎么懷疑起我呢？”男子感到奇怪，摟住少年，安慰說：“只是這天很特殊，所以才想帶你出去，快穿上衣服，我們?nèi)ネ饷娉燥�。�?br>　　“好……”少年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臉上慢慢浮出一個脆弱的笑容。男子突然緊緊抱住他，下巴抵在少年柔軟的棕發(fā)上：“我們快些出去吧，夜太深天會更冷的�！�
　　“嗯�！�

　　走在寒冬夜晚的街道上，因為今天是平安夜，每個商店都裝飾上了圣誕節(jié)獨有氣息的節(jié)日飾品，店內(nèi)陳列著圣誕節(jié)的禮品，精致可愛。
　　少年走走停停，每個都要仔仔細(xì)細(xì)地細(xì)瞧一番才肯走，令男子疑惑的是自己問少年要不要買下，少年卻一直說不要，只要看著就好，如果擁有了，只怕以后不能好好保護它，永遠(yuǎn)地愛它，怕它會被拋棄，會寂寞，會孤單。
　　男子看到少年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大的眼睛瞇了起來，嘴角的弧度若有若無地下垂，神情脆弱。心口頓時痛了，伸手撫摸少年的頭發(fā)，少年卻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醒不過來了。

　　他們走到了市中心的一個公園里，公園里草地上全是雪，路邊的座椅上也覆蓋著白雪，遠(yuǎn)遠(yuǎn)的看去，感覺好像很柔軟很溫暖，少年跑過去抓起一把，在手里捏，“好冰的雪�！�
　　“那戴上手套吧。”男子遞過來手套。
　　“不，這樣冰涼的感覺才讓我感覺這是冬天�！鄙倌昃髲姷卣f，青澀的臉蛋上滿是開心的笑容。
　　少年獨自一個人在草地上滾來滾去，抓起一把雪就往男子身上扔，歡快地笑著鬧著，男子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沒有上前與他一起玩。

　　“斕哥哥知不知道這一天是我的生日？”
　　突然，少年安靜下來，亂亂的頭發(fā)在凜冽的寒風(fēng)里飄動。
　　男子點頭。
　　少年向他走過去，“那你知道我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嗎？”
　　“知道�！�
　　“多么可憐的遭遇是不是？哈哈……”少年突然笑起來，男子拉過少年的胳膊，把他帶入自己的懷里。
　　安靜下來的少年又哭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就來到你這兒……斕哥哥，我不知道你會這樣對我，我是不是很討厭？……所以父母才會一直不理我……一直不理我，到后來他們走私販毒，干了許多壞事后還要罵我都是我的不是……現(xiàn)在他們都進監(jiān)獄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這世界到底怎么了……”
　　少年悲鳴著，哭泣著，臉上一道道淚痕滑過，風(fēng)一吹，凝成疤痕。
　　“如果真的是我的不對，那我真該去死……真該去死……”
　　“不要說這樣的話，這不是你的不對，是你的父母不明白。”
　　“怎么會……？”少年抬頭哽咽著看著男子，男子轉(zhuǎn)頭看向遠(yuǎn)望燈火璀璨的城市，淡淡地說：
　　“如果這樣的話，會有遺憾的……在你死的最后一刻，你會感到遺憾的，覺得內(nèi)心空空的，很難受。人總是這樣子，只有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后悔，才知道珍惜……”
　　男子的聲音飄向遠(yuǎn)方，少年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抽噎著：
　　“……是嗎？……可是我現(xiàn)在就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那我就讓你開心，每年的平安夜我們都要一起慶祝，一起看雪，一起打雪仗、堆雪人，過個快樂美好的平安夜。斕哥哥會讓你幸福，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我不會騙你，拋下你。相信我。”
　　男子低頭認(rèn)真地看著少年，而少年驚愕地看著他，許久許久，少年笑了，低下頭無聲地笑了。
　　“好�！�

　　夜空中又飄起雪來，落在身上，溫柔地融化了，悄無聲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