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七月，暑似火。

　　丁果因為志愿選報與丁總產(chǎn)生爭執(zhí)，被扣押證件，發(fā)配到地圖南面兒——Google結(jié)果不足一頁的某避暑小島。說起島來，丁果首先想到的是海浪、沙灘、炎日，再不濟(jì)也是啤酒、海鮮、椰子水，總之“小島”和“避暑”，在她看來是不倫不類的關(guān)聯(lián)。

　　此刻，丁果站在小別墅的前院中，行李隨意丟放在一邊，拉桿上搭著她的大漁夫帽。陽光穿過行道樹晃動的影、層層疊拍的浪花、空氣里混雜著的海鹽味道，繽紛交替著落在她的眼前、耳際；屋內(nèi)走出的少年身著純白T和淺灰短褲，單手拿iPad，瞇縫著眼，眉頭輕蹙，帶幾分被吵醒的不爽，炎陽肆意勾勒其慵懶身形。

　　望著眼前陌生的人，丁果懵了——
　　意識漸漸清明，聞?wù)央y得也愣住——

　　2

　　“喝哪個？”一樓開放式廚房內(nèi)，隔著中島臺，聞?wù)牙_冰箱，打量保鮮區(qū)的水果門類，“蘋果汁，西瓜汁，橙汁？”他的側(cè)臉弧度清利流暢，窄雙眼皮下，鼻梁高挺，因為生得白凈，極富少年感，在學(xué)校里大抵也是絕頂?shù)某鲱惏屋托汀?br>
　　“西瓜汁，”丁果繼續(xù)注視著他，“所以你奶奶和我奶奶是……？”

　　聞?wù)褑问直С鑫鞴�，回視：“老姐妹？”他偏了偏頭，似在思考這個詞用得對不對，而后促狹一笑，完全展露少年人的頑劣。

　　丁果被他逗笑，兩人對視三秒，不約而同移開視線。氣氛不再似先前那般生疏，聞?wù)丫椭斜P切開西瓜，用湯匙將西瓜瓤挖進(jìn)榨汁機(jī)。

　　丁果坐在高凳上，手背托著腮，邊看他的動作，“老姐妹們大概多久回來？”
　　“吃過晚飯后。”一勺勺瓜瓤被他有條不紊地投入，汁水些微濺起，滑過杯壁，色彩純粹耀眼。
　　好吧，“你晚飯吃什么？”
　　“煮意面，吃嗎？”聞?wù)逊畔律鬃�，抬眸�?br>　　有吃的就不錯了——丁果點頭，繼續(xù)問：“你要在這里待多久？”
　　“八月中旬吧，”他想了想，“去美國之前�！�

　　榨汁機(jī)開始翻滾，西瓜瓤幾下碎成汁。聞?wù)褜⑽鞴现惯M(jìn)玻璃杯，放兩塊冰，遞給丁果。見她端杯喝果汁，仰頭耷下眼皮，睫毛隨著動作輕顫，長長卷卷的——他多看了幾眼，猜測著睫毛的真假。

　　“好喝�！倍」虼�，給予積極回應(yīng)，“很好喝�！彼龘P(yáng)起唇角。丁果生一張圓鵝蛋臉，皮膚白，五官漂亮，眉眼分散不見顴骨，多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純真精致，笑時梨渦左淺右深，如灌蜜般甜。

　　聞?wù)咽栈匾暰�，“你呢？在這兒待多久？”
　　“唔——”丁果笑著，“待到天荒地老吧�！钡每炊】偠嗑孟麣�。
　　聞?wù)巡恍�。丁果解釋：“我的身份證護(hù)照被我爸爸沒收，想去哪里都沒辦法�！�
　　“不反抗？”看起來她并不是個忍辱負(fù)重的女孩兒。

　　丁果聳肩，“趁早不反抗，還能掌握財權(quán)，如果誓死抵抗，說不定就該禁足——幸虧這里有你，不然我一個人可能會無聊死。”說完，她立馬噤聲，對著見面不到兩小時的男生，張嘴就說出“幸虧有你”之類的話，未免太曖昧輕浮了——

　　好在他沒覺得不妥，甚至安排起行程，“可以帶你去撿貝殼，看煙火。”
　　“哇——貝殼、煙火的，沒想到你這么文藝�！�
　　聞?wù)咽�，眼睛看向她：“我以為你會喜歡。”
　　丁果低頭也笑，端起西瓜汁，跟他手中的碰了碰：“我喜歡的�！�

　　3

　　清晨，兩個老太太早早出門，去小廣場打太極，去西邊公園打麻將，去中心教堂朗誦經(jīng)文，有時在外待半天，大多數(shù)待夠一整天。丁果睡飽后起床，聞?wù)淹呀?jīng)晨跑洗漱完，他會光著腳澆草，邊啃蘋果邊剪葉子，或是搬長椅在前院老槐樹下，躺著看漫畫。

　　丁果下樓烤吐司、煎雞蛋，聞?wù)秧樦兜肋M(jìn)廚房，他負(fù)責(zé)榨果汁——也不知道他為何對榨果汁如此情有獨(dú)鐘�？斐酝辏」５拿姘�、榨汁機(jī)里剩的果汁都由他解決，有時甚至不夠他吃——難怪長那么高。

　　聞?wù)咽帐安途邲_洗后，去客廳桌上拿車鑰匙，丁果見狀，“等我十分鐘�！贝┲闲瑖}噠跑上樓，涂防曬和唇膏，換上背心短褲，細(xì)腰露出一截，挑選半天，最后系上粉色皮帶做點綴。

　　車是一輛很有年代的老吉普車。丁果坐上副駕，興高采烈：“今天去哪？”
　　聞?wù)咽疽馑郯踩珟В骸叭コ小！?br>　　丁果停下拉安全帶的動作，皺著秀眉扭身，握拳錘他的手臂：“虧我認(rèn)真打扮了！”去超市哪用捯飭自己的。
　　聞?wù)巡煌床话W地受著她的小埋怨，手掌在她腦后捋了捋，順毛：“你這樣很好看�！�
　　丁果“嘁”一聲，嘴角壓不住上揚(yáng)，繼續(xù)扣安全帶。

　　——是的。摸頭、錘臂、牽手類似的Skinship在他們之間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甚至比多數(shù)初期情侶做得更加自如。丁果唯一困惑的是——這究竟算不算相互的喜歡。

　　聞?wù)寻l(fā)動車子：“下午去海邊玩？”
　　“又去海邊吶？”丁果對著遮陽板鏡子用發(fā)夾鼓搗劉海兒。
　　“不想去了？”他問。
　　收起遮陽板，丁果雙手伸出車窗做歡呼狀，笑著：“去——”

　　聞?wù)讯芏鄸|西，大約是沒受國內(nèi)應(yīng)試教育毒害的緣由，各門類知識都懂些，貝殼中十個有八個他能說出類別——是不是胡謅的另說；就連踩浪，丁果跟著他都能玩上半小時——丁果思考后，發(fā)覺過程中循序漸進(jìn)的牽手更讓人記憶深刻，先是手腕——然后手掌——然后十指牽住——然后十指緊扣，最后兩只握緊的手浸濕透，分不清是手心汗還是濺起的海水。

　　4

　　八月初，煙火秀。

　　吃過晚飯，聞?wù)褟母舯诮鑱硪惠v電動車，變花樣似的在雜物間找出兩個安全帽，丁果一手拿一罐冰汽水——本想帶冰啤，聞?wù)岩槐菊?jīng)表示不能酒駕，丁果只好作罷。

　　天邊晚霞正盛，淺粉的、深紅的，隨著晚風(fēng)落在他們后頭。等到海邊時，各種色彩都隱匿在漫長的暗色中，只余深藍(lán)的夜、閃爍的星，以及沙灘上嘈雜的人。

　　掏出從家里偷拿的桌布，鋪上，兩人在人群的最后席地而坐。丁果盤著腿，聞?wù)咽謸紊砗笱鎏芍�，一起打開汽水碰杯，咕嚕喝下滿大口，靜靜等待煙花綻放。

　　“咻——”
　　“嘭，嘭，嘭——”

　　金色大雨劃過天際，剎那輝煌耀眼，點亮無盡的暗夜。轉(zhuǎn)而消逝，轉(zhuǎn)而新花璀璨，有迷離，有隕落，有五彩斑斕，有萬象崢嶸。

　　“丁果——”漂亮的眼睛里倒映著光亮光逝，像星星般閃耀。
　　她側(cè)頭，帶著淺笑。
　　聞?wù)褱惿先�，碰碰丁果的嘴角，兩秒，沒覺察她的抗拒——一切都不可控制起來。他半跪在她的身側(cè)，手扶住她的后頸，貼緊她的皮膚，加深親吻。一片空白，丁果的心四處亂跳，手往前，最后落在他的腰際，拽緊他的衣服，兩唇瓣剛分離，他便順勢往更深探尋。人越貼越近，檸檬汽水的味道被細(xì)細(xì)品味，直到氣味散盡。什么煙火，什么盛放，全拋之腦后而不顧了。

　　四下歸于平靜——
　　他輕吻她的眼睛。臉紅，耳熱，心燙。

　　5

　　一大早。丁果趴在窗臺邊。

　　聞?wù)汛髦喩嗝�，單手操作小型割草機(jī)，在門前草坪走來回。風(fēng)吹氣溫涼，他套一件淺藍(lán)色襯衫，衣角被牽引著左搖右晃。

　　“聞?wù)选彼难獊沓薄?br>
　　他把帽子反扣，露出眉眼，抬頭望向她——
　　兩位奶奶就在邊上澆花擇菜——

　　丁果兩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我喜歡你——”她喊著。

　　他失笑，丟下割草機(jī)，走近窗邊，雙手張開，“下來。我能接住你�！�

　　近三米的高度，丁果手腳并用爬上窗臺，閉著眼往下跳，然后穩(wěn)當(dāng)落進(jìn)他懷中——被緊緊圈住，感受到額角落下的輕吻，聽見他說：“謝謝你�！�

　　謝謝你——在這個夏天出現(xiàn)。
　　謝謝你——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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