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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束也是開始
暮色四合,夜涼如水。
半空中高懸著一輪下玄月,月下是一地的梨花白,鋪滿了梨花的地面上也似渡了一層金芒,頓頓的色澤,滑進眼底,有著說不出的冷寂。
前院的絲竹之聲,時揚時抑,縈繞于耳畔,愈發(fā)的顯得這個小院的清冷,風(fēng)過一陣,花瓣跌落。
“棠,在想什么呢?”一身月白長袍的楓,靠著一顆梨樹,半倚著身子,玉面弱冠,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瞟過滿地梨花回到棠的身上,嘴角上揚著微微的弧度,似笑非笑。
“能想什么呢?”被喚作棠的青衫男子一直蹲著身子,撥弄著滿地梨花,心里驀地想起一句詩:離腸宛轉(zhuǎn),瘦覺妝痕淺。飛去飛來雙語燕,消息知郎近遠。
“楓,梨花,落了!碧牡恼Z氣帶著幾分幽怨,似在哀嘆著花之殤落。
“恩,該是它凋落的季節(jié)了;ㄩ_有時,強求不得的!睏髀詢A身看著對面的棠,“梨花不是你的命!
“梨花的命是如何的?”
楓悠悠的低下身子,眼神還停留在棠身上,最后俯首,拾起地上的桃花,握在手心,“風(fēng)中樹,雨中樹,樹下梨花蹁躚舞,贏得幾分嫵。天上路,地上路,路旁芬芳不知處,佳人采花護。”
“我知道,但是我的命是怎樣的呢?”棠站在一片桃花布景下,對著楓淺笑,人面桃花相映紅。
“你命在你手,命永遠在自己手上,幸福也是!棠!”楓的語氣透著一股子倔勁,聲音也跟著上揚了幾分,如果細看,可以看出楓的眉間聚起了小山峰。
“我知道,可是,我握不住,它就像風(fēng)一樣從我指尖溜去了,眼睜睜的感受著它拂過我的耳際!碧目粗菩牡睦婊,數(shù)著它的花瓣,一片,兩片,三片,還有么?就在這時候,一陣風(fēng)過,吹落了棠手上的梨花花瓣,一葉一葉的飄灑著,離開了自己的掌心。棠皺緊了眉頭,梨花也要選擇隨風(fēng)去了么?
“梨花,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罷了。它不該是哀傷的,棠,我們?nèi)タ蠢婊〞妹??br>
“嗯?”
“還記得,我說過的白族的梨花會么?”
“記得!
“我們,去看看吧,現(xiàn)在這個時候那里的梨花正盛,我們?nèi),好么??br>
“還在盛開么?”
“那里的棠梨很美!睏骺粗,說,懷念著那里成片的棠梨,眼神里有一種無限悠遠的感覺,讓人怦然心動。
“楓,你來別院多久了?”棠看著楓神往的樣子,忍不住詢問。
“多久了?呵呵,久到,記不清了!睏黪獠降搅颂牡拿媲埃朴频恼f著,嘴角還是那似有若無的微揚著,替他拍去了身上沾著的花瓣。每到這一季,滿院的梨花是何其的繁茂,此刻卻在凋謝著,委實讓人心疼著。最為心疼的,莫過于棠了吧?楓想到,那梨花的哪次開落不是承載了一人的希冀?
“呵呵,有,三年了吧?”棠依舊撥弄著遞上的花瓣,也不在意楓的動作。
“有。你比我還早,我還記得,我進別院的那天,你就站在這后院里對著我笑。那是我見過的世上最明媚的笑靨,一輩子都忘不掉。”楓,不可遏止的想起了那天的情景。紅袖別院,棠公子的笑,笑比花絕美,帶著纏怨,理不清的愁思,永世難忘。
“我只記得自己進別院的情景。那天,天下著瓢潑大雨,無處容身,確那么的巧合,我,敲響了別院的門,明鉞拉我進門,一進就是整整的一千三百二十一天。楓,還記得,我的生辰么?”
“忘不了,怎么?”
“在這里,你后悔么?楓?”
“棠,沒什么可后悔的,你知道我從不做令自己后悔之事。”
“真好,我也不會。呵呵!碧倪是悠然的作答,但是心里的想念卻讓自己的心生生的疼,疼的可以整夜整夜的不睡,因為一睡下就會浮現(xiàn)了那明麗的容顏。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棠,何必與自己為難呢?”
楓的話又把棠引向了那段美好的日子,一起欣賞落日余暉,一起把酒論詩詞,他舞劍,自己為他伴奏,看著梨花一瓣一瓣的凋謝,棠也覺得它是帶著幸福而降落的,回歸到自然。棠很想問自己,為什么命運會走到了此般田地,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都是被一個清朗的早晨給打破的。
“一個人,可以沒有過去么?”我心已經(jīng)不完整,可以完整的擁有一份愛么?或者,把它鎖緊心里,在無人之地,偷偷的拿出來想念,權(quán)作一個人的緬懷。
“公子,公子,楊公子前來求見!眴局拥男P一路小跑著過來,進了后院,腳步聲急急的,帶起了落地的梨花飛舞著。紅袖別院里,哪怕是小廝也絕不輸人。這小廝,也是唇紅齒白的,梳著一個朝天髻氣喘吁吁的稟告著。何其幸運,何其可悲?
“什么事,別急,慢慢說,”楓還是似笑非笑看著棠,但是眼神卻是猶帶三分犀利,“我先走了!
“楓,”棠站起來叫住了楓,細致的五官猶如刀刻般,深邃的眸子里面看不見深淺,嘴角微翹,那是天生自帶笑意出生,即便是抿緊了也是微彎著一道弧,他轉(zhuǎn)身對自己的小廝說,“你去,就說我今天身體不適,染了風(fēng)寒,改天再和楊公子賠罪了!
“公子,楊公子可是特意過來看您的,您真的不去么?”小廝有點訝異的看著棠,忍不住要向自家公子確認。
“有心,無心,誰又說得準呢?回了吧!”棠不可抑止的嘆了一口氣,“把我的梨花白拿來!
棠看著楓,既似詢問,又似做著決定,“一起飲酒?可好?”
“是,公子!
小廝三步一徘徊的看著棠,似乎不是很相信他居然拒絕了楊崢,楊崢可是進了別院就指名要見棠。他想不通,為何公子今天如此的不同于以往,猛然間想起了往年的今日,公子都是不見客的,只會留在這梨花小院獨自賞月,自己怎生得忘記了呢?小廝看著兩位公子,懊悔不已,知道今天自家公子是不會見客的了,立馬前去回絕了。
……
待小廝回絕了楊崢,又拿了棠要的酒來,棠和楓已經(jīng)落座在院里涼亭中,等著酒來。
“怎么,連楊公子都不被棠待見了呢?”楓輕笑著,這聲音猶如空谷回音在整個小院里回蕩,聽得棠心里難過的緊,風(fēng)月場中,真情比之金銀難求的多了。
“楓,想說什么,何必拐彎抹角呢?”棠一手撩住長袖,一手拿起了酒壺,為楓斟酒,看著酒液緩緩的流出一陣清香撲面而來,酒不醉人人自醉。這是自己珍藏的佳釀呢,三年前的梨花所釀制的酒,名喚梨花白,和這滿院的落地梨花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坐在種滿梨樹的院內(nèi),飲著梨花白,賞著夜色、花色,何等的愜意。
“棠,想過走么?”楓端起酒杯,放在鼻子底下聞了一聞,果然是佳釀,甘冽的酒氣刺激著自己的酒蟲。但是楓只是淺聞,并未飲,他看著棠為自己倒了一杯,八分滿。
棠是個懂得享受的人,酒是用來細品的,不是牛飲的,對于那些整天拿自己酒量做談資的人,他是最不削的。
他輕輕的擱下了酒壺,端起面前的酒杯,握著杯盞的五指,根根細長白凈一看便知是個精通音律之人,確實棠是各種高手。如此俊顏,配上此般才情,卻為了一個棄離他的人,固守三載。
楓不做他想,唯有嘆氣,只道世上之事,諸多難料,棠也不容易,他知道。
在月色的掩映下,棠露出了魅惑的笑,“走?走去哪里?天下之大,哪里是我的容身之所?”不是沒想過,而是,現(xiàn)實么?棠親眼看著有人逃出去,
“棠,還在等他回來么?”
“何謂等?”
“別傻了,他是如何之人,你比誰都清楚,何必呢?”
“楓,真羨慕你,可以一直肆無忌憚的活著,敢作敢為,為了你的精彩,我們飲了這杯,如何?”棠舉杯,看向楓,眼里已是一半落寞,剩下的一半是逼著自己忘卻。
“恩,你的佳釀,今天怕是有來無回了?”楓知道他不想多說,飲干了這一杯,酒入愁腸,明日之愁又何其多呢?
“佳釀也是要配著知音的!币槐露牵目粗樟说谋K。三年前,同樣的景致之下,同樣的梨花白,現(xiàn)在人在何處呢?自從他說了自己向往梨花白之后,棠年年都親手釀好它窖藏著,就等著他來,再敘。
但是梨花開落三載,人卻無了蹤跡,斷了音訊。
“棠,我是你的知音么?”楓看著杯中再次被斟滿的酒液忍不住要向棠求個話。
“你說呢?”棠拿起自己的酒杯,邁進了梨花叢中。
這一套雨過天青的器皿,隨著它主人的離去,已經(jīng)被擱置了三年,它也三年未曾見過這滿地的梨花了。雨過天青,那是如何難得的一種瓷器,出窯之日必須是雨過天青之時,這又豈是人力可以掌控的?如今杯在,人空無,景依舊,人面不知去處。
前院的喧囂一直不曾停歇,夜夜歌舞之歡,笙簫齊鳴,到了月下人散的時候,又曾留下了一點什么呢?
不過一肚的惆悵,化作年歲隨了自己。
“還要等么?”
“什么叫等呢,楓,你告訴我?”
“等待,應(yīng)該是一種享受,因為知道他,始終會回來。但是,沒有結(jié)果的等待,你,還需要繼續(xù)么?棠,我想知道你的字典里可曾有過‘后悔’二字?”
“那么,你呢?”
“沒有,我做的從不曾后悔,唯心而已!
“楓,我真的羨慕你,梨花有時開,幾時落,而你永遠可以欣賞到最初的景致,不為誰做停留,唯心而已!
“棠,我多希望你可以后悔呢?有了后悔才會去想著補救,想著挽回?墒,你都不曾后悔,我多希望你可以后悔呢?”
“既然,當初這么決定了。那么,我就不會后悔,楓,你了解我的!
“我就是痛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要了解你呢?棠,為了我可以不再執(zhí)著了么?就一次,行么?”
“何必呢,楓。相知,相識,相離,云卷云舒,日升日落,由命定,我只不后悔自己所做。”棠用無比溫煦的眼神看著楓,這個陪了自己三年的人,“我們?yōu)榱诉@份梨花樹下的情誼,干了這杯如何?”
“但愿酒醒,人也能跟著清醒了!睏餮鍪,毫不掩飾的大嘆一口氣,第二杯酒下肚。
“楓,有人說過你飲酒之時,特別的豁達,豪氣干云么?”
“除你之外,再無其他!币驗槲抑辉谀忝媲安湃缢癸嬀疲陥鲎鲬蛴肋h不會出現(xiàn)的你的面前,在你之眼前,看到的都是最本原的我。
“是么?我的榮幸。楓,為什么你不選擇走呢?”棠替楓想過很多不存在的假設(shè),但是無論哪種,他都認為楓已經(jīng)是時候該走了。再不走,年華堪堪老去,獨自憑欄惆悵。
“你覺得呢?”楓把問題丟給了棠,問題的關(guān)鍵之處,不在自己這頭,而在于他那。
“癡傻之人,又何止我一人呢?”棠喝過酒的面龐,浮上了比花嬌羞的一抹紅。有人說過,男人長的太美了,也是一種錯。
“是,我也是一個癡人呢?是么?”
“楓,謝謝你這三年來的不離不棄,”棠知道不論怎樣,楓都會站在自己背后的,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癡傻之人,多半是不幸的么?那么你呢?”
“我?”
“恩!
“我就這樣把一生,都過完了吧。”
“一起走,好么?”腦袋里回想了無數(shù)次的話,終是要出口的。楓知道,棠的不開心,知道他的紛擾,青樓小官會幸福么?
“并不是你想的那樣,事情,”棠信步游走,來到了這院墻之下第三顆梨樹下,這真的是心之所想,行之所為么?梨樹樹干七尺之處,隱秘的刻著一個字,“閔”,樹皮上的顏色已經(jīng)有點剝離,那是多少次的撫觸才能讓它如此不同于周邊。
什么都擊垮不了棠,但是這一小小的刻字,卻讓他有了一種正真的孤寂。這個字無情的揭開了自己的傷疤,手不禁再次撫上了那字,一筆一劃,格外的清晰分明。那是閔隨身的短劍所刻,他握著自己的手,一筆一筆的刻下,為的就是不讓自己忘記于他。那天的情景一一浮現(xiàn)眼前,帶著灰暗,帶著刺痛。
是的,他要的,自己做到了,三載光陰,無時無刻不存在著思念。
桃花帶著棠的希冀而開,又載著他的失落而凋零,三度開落。
棠從不敢靠近這顆梨樹,怕思念滿溢了。第一年,棠告訴自己,他有事耽擱了,第二年,棠告訴自己他在來的路上了,但是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事耽誤了他。第三年,當他再次靠近它的時候,發(fā)現(xiàn)欺騙再也擋不住真實的撞擊,露出了它的本原。記得楓為自己講過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謊言和真實在河邊洗澡,謊言先洗好,穿了真實的衣服離開,真實卻不肯穿謊言的衣服。后來,在人們的眼里,只有穿著真實衣服的謊言,卻很難接受赤裸裸的真實。抱負是假,情意是假,棄離才是真,是這樣的么?
“楓,我真的不曾后悔什么,只后悔時間的戲弄!碧某烈靼肷,定定的看著楓,一字一字,分外清明的說出口。
“呵呵,是么?”你又何必為他找著借口呢?
“恩,這梨花白怎的一年不如一年了呢?”棠聞著飲空了的酒杯,回味著它的滋味,發(fā)出嘆息。
“會么?往年你都是藏的好好的,今年怎的便宜了我?”楓明知故問,他是知曉這梨花白,對于棠是何種意義。
“酒,總歸是要人來品的,不是么?”人,也是應(yīng)該走出過去的,不是么?
為著某人的這句話,楓展現(xiàn)在臉上的笑,何等的陽光燦爛,整個夜空都能為之動容。你的梨花白,終于愿意與人分享了么?那么,你可以走出了這片梨樹了么?
“今年的梨花白,由我為你釀制可好?”楓淺長袖一揮,拿起了酒壺,為棠和自己倒入第三杯梨花白,笑著,紅唇皓齒,一覽無余,昭示著他的好心情。因為已經(jīng)有人愿意走出這一片狹小的梨樹別院。
舉杯,酒入,風(fēng)過,花落,帶走的是三年習(xí)慣性的思緒,留下的是兩人的抿笑不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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