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繞城河
城郊的風把我吹清醒了,我開始后悔走到了河岸來。
事情本不該這樣的。如果我能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我可以去買一束玫瑰,然后心無芥蒂地去吊橋下赴約,和阿希一同欣賞落日。
不遠處城市的燈光暈染了夜色,但這似乎和我無關。
我想摸根煙出來,手插進兜才想起,因為阿希不喜歡,早戒了。
于是我開始漫無目的地游蕩,沿著河往城郊走。
傍晚,我頂了李大哥的班,替他查酒駕去了。我攔下一輛在超速邊緣的跑車,給一個一臉喪氣的男人測試完后,往后座瞥了一眼。
就在我瞥這一眼的時候,司機一踩油門,甩了我一臉灰。
但哪怕是一秒,我也認了出來,那是我的阿希。她在玩手機,始終沒看我一眼。
說真的,這沒什么,也許是她的親戚朋友——如果我沒有看到那兩條情侶款的手鏈的話。
想到這里,我摘下我的手鏈,想抬手扔進河里,想了想,還是不制造河中垃圾了。一想到我和另一個男人戴著一模一樣的手鏈,在不同的時間里開車帶她出門,我就覺得灌進來的風比三冬臘月站崗時冷多了。
我又想到她最近的反常,越想越覺得,哪里都有問題。她故意為之,不是么?
我踢飛了一顆小石子,石子落到河中濺起水花。幾乎就在下一秒,我又聽到了石子落水的聲音。
抬眼一看,河對面有個人。
準確來說,是一個抱著游泳圈的人。他打開了手電筒四下晃著,光線刺眼。
我沖他喊道:“那邊那個,這里不準游泳!”
他笨拙地從游泳圈里鉆出來,看了眼我的衣服,愕然道:“你們交警還管我游泳?太平洋總管?”
我還要說什么,就聽他哈哈笑了兩聲,道:“我不游泳,你走吧。”
游泳圈都帶來了,你不游難道我游?
我再度警告道:“這條河進行生態(tài)保護,禁止游泳。而且河深啊,下來沒人給你撈起來!
他又把游泳圈套上:“嗯哼,我就喜歡深的!
我開始感覺他不對勁了,因為他聲音發(fā)抖。
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直到他關了手電筒,一步一步往河里走。我大聲呵道:“搞什么!”
“媽的,老子不想活了你都要管?”他發(fā)火了,“快走快走,這里就我們兩個人,免得明天有人懷疑是你把我推到河里去的!”
我徹底清醒了。
河岸雜草叢生,而他剛才所在的地方草已經被壓平了,可見他干坐了不短的時間。
我異常的平靜:“你不留說為什么?”
水已經淹到了他的大腿,他本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聽到這話又愣住了,我靜靜等了一會兒,就見他“啪”的一巴掌糊在水面上。
“她有外遇,這個理由不成立嗎?”
輪到我愣了。反應過來后,我甚至笑出了聲,也不知道笑誰。
“行了,別折騰了,上來吧!蔽业溃拔遗笥岩灿型庥,你上岸,我們聊聊?”
他:“……”
……我當然知道聊這個很蠢,但我希望先把他騙上來。李大哥之前救過一個小孩兒,用的也是跟他“聊聊”的法子,哪怕聊得也前言不搭后語,也總比死一樣的沉默好。
好聲好氣把他哄上岸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不知道說什么。
我們就這么無聊地隔河對望。我站著他坐著,我想起第一次遇到阿希,是在隔著公路對望,那時我剛下班,她在對面買香水,神使鬼差地,她歪歪頭沖我微微一笑。
這時,他開口,惆悵地說:“我跟她第一次見面,就是這么隔河對望的!
我:“……呃。怎么說,大丈夫何患無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想開點,好歹是女朋友,還沒結婚,要是結婚了你可能更難過。”
現(xiàn)在跟這家伙對望,那就一點都不浪漫了。我完全沒有說話的心情,又怕他一想不開再跑到河里去,咕嚕嚕,人就沒了。
下一刻我發(fā)現(xiàn)我太不會說話了。
他道:“誰告訴你我沒結婚。俊
……以己度人了。
看他這副快要鬼哭狼嚎的衰樣,我還以為是個二十歲小青年,沒想到婚都結了。
有話沒話閑扯了一通,我又道:“可能你想多了誤會你老婆了,也許啥都沒發(fā)生。誤會這種情況經常出現(xiàn),為了不確定的事情跑來跳河,我給你說不值啊!
如果是為了阿希,值嗎?
我腦子里居然冒了這么一句話出來,頓時,我卡殼了。
“我確定啊!彼统隽艘徊渴謾C,“她說想換手機,要把舊的扔了,我還獻殷勤,說待會兒幫她找垃圾桶扔,結果她走后我試了幾個密碼,就把鎖打開了,看到了聊天記錄。唉……”他有氣無力地問道,“你知道備注的是什么嗎?”
啊,那是證據確鑿。跟我一樣。
我隨口猜了一個:“某某哥哥?”
“挺準哈。里面最后一條信息是‘親愛的,你還沒下班吧?待會兒見哦’,對面沒回,大概沒看到吧。哈哈,她跟我說的是要去買化妝品,讓我開車送她到步行街。我還真送了——你說我蠢不蠢啊!彼麩o比沮喪,整個人都脫力了,干脆躺在了河岸,“巧啊,我竟然遇到跟我一樣失戀的有情人。兄弟,你又是咋回事?”
我干笑一聲,簡潔地道:“執(zhí)勤,抓了現(xiàn)行。看到她坐后座,司機的手鏈跟我‘定制’的一樣。”說完我晃了晃還沒扔出去的手鏈,有鈴鐺的輕響。
我本沒去設想他的反應,但確實沒想到,河對岸想起了相同的聲音。
一下,兩下,三下。
清脆的鈴鐺聲合在一起,代替了我們所有的語言。
聲音好似細小得要融入河水中,又好似比驚堂木更響亮。
很久很久,他才抱住頭,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叫喊,想要把災難傳到我這里。而我只是沉默地看著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冰冷至極,也似乎不能再思考了。
“是我啊?”他死死盯著我,“你說的是我?我說的也是你?”
阿希早就結婚了,這是她的丈夫。
我閉上眼睛想。
“喂,你給句話啊,是你先引誘我老婆,還是她主動找到你的?”
原來我一路上罵了千百次的那個人,也把我罵了千百次。
我繼續(xù)想。
“第四個了,以前她都是偷偷玩玩兒,兩三個星期就不聯(lián)系了,為什么她跟你有幾個月的聊天記錄?”
是嗎?
我也不清楚,我只想歇一會兒,像他一樣躺在雜草中?晌覜]有動,我還是站著,而且比我預想的要冷靜,冷靜得可怕。
我開口,機械地回答他。喉嚨有些發(fā)干。
“……她來問的我的微信號!
這句話許久沒回應。他一拍腦袋,剛直起上半身,又躺平回去了。
“這樣啊!彼溃扒懊娑际莿e人看上她,她興起了陪他們玩玩,沒興趣了就不聯(lián)系,我都知道——我一點也不擔心她離開我。而這次是她第一次主動勾搭上別人,也許她打算走了吧!
我心中竟在一瞬間有了不該有的一絲僥幸。
很快我就把它壓了下去。我決不能有這樣的想法,再想一刻我就罪孽深重。
我嘆了口氣,道:“你想多了。如果要她做了選擇,她選的還是你吧。前幾天她忽然說要換工作,搬到另一個城市。這不是明顯躲我嗎?”
隔著河流我也看見他的眼睛亮了。
“她還選我嗎?”他問。我不知道他在問誰,我心底也泛起復雜的同情來。畢竟被騙得最久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得到了解脫,而他還深陷淤泥。
最后他邀我去喝酒,一醉方休,我拒絕了他。我不希望明天幾個哥們兒知道了,圍著我勸這勸那,搞得像多大點事兒一樣。
“今朝有酒今朝醉!彼坪跣那榇蠛,顧忌著我,沒表現(xiàn)出來,“我知道我老婆干的不是人事,我得補償你,你差什么你告訴我,咱們邊喝酒邊說!彼鹕恚掌鹚挠斡救,塞回車里,再寶貝似的戴好他的手鏈,清脆的聲音很刺耳。
我道:“如果你準備開車回去,最好別讓我逮到你酒駕!
“行,我們打車去,打車回,我的車管它停哪兒,不值兩個錢!彼芎浪氐溃澳阏娴牟蝗?我告訴你,失戀的晚上不喝酒,算是白失戀了。”
我開始往回走:“謝謝啊,但我真趕時間!
他隔河喊道:“你趕什么時間?這才一點,夜生活才剛開始!
我把手機開機,看了眼時間。順帶看了那條未讀信息,想了想,沒回。后面緊跟她發(fā)的其他信息,我一行行看下去,還是沒回。
我轉頭看見河流從城市延伸到郊外,再到起伏的山丘,而銀白的月光已經在映照在河水上。我不知道繞城河流過無數人家,最后會去到哪里。
我一眼望不到盡頭。
“早高峰要執(zhí)勤。”我回答道,“專查亂停亂放!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