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媽媽嗎？”
　　夜幕低垂。
　　一個小女孩獨自坐在黑幽幽的廣場上。
　　她的眼神那樣的茫然，是嚇呆了的孩子才會有的眼神。她可愛的、玫瑰般紅嘟嘟的嘴唇小聲的念叨著，看起來既像是向那些在她眼前晃過的人們求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的衣著小巧卻十分華麗，看起來不像是流浪的孩子。況且她金黃色松軟的頭發(fā)被松松地扎著兩個可愛的粉色蝴蝶結，那該是父母愛的證明。
　　可她卻孤單而茫然地跌坐在那里。
　　然后一個年輕的身影罩了下去。她可以聞見這年輕人身上散發(fā)的香皂味。
　　“小朋友，你在等媽媽嗎？”他笑著問，露出一口白牙。
　　等？是的。小女孩輕轉眼眸望進他的眼里。
　　小女孩的身體因為這個想念而微微顫抖，或許她是需要些熱飲。
　　“哥哥”，她怯怯地叫著，“我好冷”。接著證實性的抖了抖身體。
　　“好吧，哥哥先帶你去暖暖身子”。說著他抱起了她，離開廣場。而她就緊緊摟著他的脖子，牙齒咬著舌頭，眼睛黑的發(fā)亮。
　　一杯熱氣騰騰的巧克力奶被放在了小女孩的面前。她雙手緊緊地握著杯身取暖。而年輕人也發(fā)現了她略顯蒼白的臉頰。
　　“告訴哥哥，你的爸爸媽媽叫什么名字？記得家里的電話號碼嗎？”他笑著問她，滿臉的誠懇善良。
　　而她卻只是憂傷的搖搖頭。
　　看著一個6、7歲的小女孩如此悲傷的搖頭，年輕人只有輕輕地撫摸她的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抱著她走在街道上。
　　他想今天天色太晚，明天再送她去警局也好。不愿意承認他被她臉上奇特的，混合著天真與成熟兩種截然不同風情的表情迷惑了。
　　她則看著他嘴角的笑意，發(fā)現他笑的時候，眼睛會一閃一閃的發(fā)亮。
　　接著她被櫥窗里的小兔子吸引住。圓圓的眼睛直直的盯視著其中一只最白皙可愛的兔子。這讓她覺得像他。
　　“要嗎？”他問小女孩。
　　小女孩用一種希冀的眼神回應他，重重的點頭。
　　她揀了那只像他的白色兔子并一只顏色灰突突的小兔子。
　　年輕人的家并不遠。
　　寬敞的客廳成了兩只兔子玩耍的天下。小女孩安靜地依在沙發(fā)上�？粗屓藨z惜。
　　“哥哥明天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彼胧萌ツ茄笸尥薨愕男∧樕喜粦霈F的表情。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睛里竟有著成年人的深邃。
　　“你看，兔子。”她指著白兔，吐出的聲音清脆甜美。
　　“對，可愛的小白兔�！彼胶椭瑸樗耐酝Z。
　　“不，那是只大白兔。”她笑瞇瞇地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厭倦神情。
　　“你想知道這只大白兔和那只小灰兔之間的故事嗎？”她的聲音依舊清脆甜美但卻多了些誘惑的語調。
　　年輕人被她此刻的神態(tài)迷惑住了。
　　此刻她悠閑地倚在沙發(fā)上的樣子，讓人感到極端性感，具有強大而可怕的誘惑力。
　　“什么故事？”他蹲坐在她的身邊。
　　“你知道嗎？小灰兔實際上比大白兔還要老哦！”她神神秘秘地小聲講著，而他則盡力傾著脖子好聽清她的話。
　　“哦？為什么？”他也學著她的樣子小聲的詢問。
　　而她則做出一副你果然不知道的神情。繼續(xù)講了下去。
　　“其實，小灰兔從前是個賣火柴的小兔子。……”他注意到女孩的手上一直抓著的畫冊——賣火柴的小姑娘。
　　“當它燃著了剩下的火柴時，她以為能夠和祖母一起高高的飛起，飛到沒有寒冷、饑餓的地方。但當火光熄滅的時候，一切又都繼續(xù)了。寒冷、饑餓。它想起了爸爸，和它堅硬的拳頭。于是它躲了起來，一條骯臟的小巷。那里漆黑卻很能庇護。接著突然，它的面前出現了一只黑色的大兔子。它撲向小灰兔，就像它是食物一般。第二天早晨，其他的兔子發(fā)現了小灰兔的尸體坐在一個墻角里。它們以為它死了，雖然它的臉色通紅�！闭f到這里小女孩停了下來。
　　“哥哥，喝汽水�！眻A鼓鼓的小手端著冒著汽泡的玻璃瓶伸到年輕人的面前。那雙嵌在洋娃娃般面孔上的大眼睛透露出一種成年女人才有的風情。
　　他突然覺得喉結很緊，伸手抓過瓶子仰頭灌了一大口兒童飲料。
　　而她滿意地繼續(xù)講故事。
　　“可是到了傍晚的時候，小灰兔卻忽然蘇醒了。它仍然感覺到寒冷卻似乎不是以前的那種寒冷，它仍是饑餓卻似乎更加饑渴。它懵懵懂懂地走在街上，火紅色的眼睛卻再也不被那些青色的鮮草所吸引。反而是那些兔子們身上的氣味更吸引它�！蹦贻p人仔細的聽著這與眾不同的版本。
　　“后來它才了解，它火紅的眼睛里已經裝不下其他的顏色。可是為什么呢？它帶著疑問在時光中老去。是的。它是該老去的。但它卻又猛然發(fā)現在時光中它的身軀從未有所變化。一絲一毫的改變都不曾發(fā)生。它再次跌進困惑里。”小女孩疑惑地皺著眉頭。而年輕人的眉頭也跟著皺緊了。
　　“它習慣性的散步于黃昏后的街道上，一對又一對的情侶從它面前經過。但這個原本很平常的畫面在這一天這一刻卻突然刺目了起來。它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眼睛被一道不可承受的強光狠狠地晃痛了。它蹲在墻角里，哭了。血紅色的眼淚在它灰色的小臉上留下兩道傷疤似的痕跡�！�
　　“你怎么了，小姑娘？這時一只年輕的兔子迎上它。
　　我只是想起了姐姐講的故事。它這樣回答，希望能快點打發(fā)掉它。
　　給我講講好嗎？它友善地問它。
　　而它看了看它，講起了那短暫的卻似乎讓它最為懷念的前半生。
　　小灰兔死了，凍死在那個寒冷的冬夜里了。它為自己的前半生做了個結局。
　　然后，它們分了手，再也沒有見過�！�
　　“小灰兔漂泊了大半個地球，在每個城市停留，然后起程到下一個城市。它總是喜歡坐在那些城市的廣場里。嬌小而孤單。眼神茫然。然后，它偶然間發(fā)現了一本印有它的故事的畫冊，于是帶著畫冊繼續(xù)流浪。終于它在一座城市里，一座廣場上碰到了一只純白的兔子�！蹦贻p人聽到這里驚疑地轉過頭去，望向小女孩和她手上看起來有點古老的畫冊。他想移動身子，卻發(fā)現全身乏力。
　　“哥哥，我還沒講完故事呢�！毙∨⑵^責怪似的看著他。
　　“那是它見過的最可愛的兔子了。它笑的時候會露出白白的牙齒，嘴角似乎閃著光，刺進小灰兔的心里。它的身體便在那光下微微顫抖，感受到了從未體會到的情感。它一口深似一口地吸著白兔身上散發(fā)的氣味，努力想記住這味道�！�
　　“你知道為什么嗎？”小女孩跳到他的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憂傷地問道。
　　而年輕人臉上除了恐懼別無表情。他似乎想尖叫卻發(fā)不出聲音，悶在了喉嚨里。
　　“因為在白兔問它，“你在等媽媽嗎？”的時候，它就憂郁地醒悟了�！彼戳艘谎勰贻p人的臉，傷心地發(fā)現他的恐懼。
　　“你很害怕？”她問。眼圈里泛起淚花。
　　“就是這樣�！彼纯嗟牟[著眼睛，悲傷而憤恨的說道。“就是這樣，那些灑在墻角里的淚澆灌不出我的愛情。澆灌不出�！彼腿话杨^埋在了年輕人的頸間。年輕人的脖子震動了一下。
　　他能聽到另一個小小的心臟正鼓敲著，追逐他的心跳。他想用力掰開脖子上的那顆小腦袋卻無能為力。
　　他的心跳和她的逐漸統一，和諧。然后，慢慢衰弱走向消逝。
　　他睜著的雙眼渾濁地迷蒙了起來……

　　他已經注意那女孩很久了，那個扎著粉色蝴蝶結的小女孩。她坐在那里顯得既孤單又迷茫。她有如白玉似的小臉蛋，精致小巧地讓他著迷。
　　終于他還是忍不住上前去詢問。
　　你在等媽媽嗎？他問，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善良而誠實。
　　他展露出的那一口白牙似乎產生了效果。
　　小女孩像以往的小女孩一樣對他產生了某種程度上的信任。她荏弱的眼光搭在了他的臉上。
　　他領著她喝了一杯熱巧克力奶，關切地詢問她的情況，答案讓他滿意。在回家的路上，他為她買了兩只小兔子算是討好她。
　　客廳里。小女孩安靜地端坐在沙發(fā)上，而不是像從前的那些孩子在一陣規(guī)矩表現之后活潑地東瞧西看。他在廚房里偷偷地觀察著，起瓶蓋的手并未稍做停留。一會兒的時間便把混合著藥片的汽水送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哥哥明天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彼f，想穩(wěn)住小女孩的心。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睛里混合著天真與成熟。這讓他心驚，卻更欣喜，隱隱地還潛藏著一股不安。
　　萬無一失了，不是嗎？他對自己說。
　　“你看，兔子�！毙∨蓺獾卣f道，圓鼓鼓的小手指向兔子。
　　“對，可愛的小白兔�！彼丝痰耐Z讓他放了心甚至嘲笑起自己的這種不明所以的不安。
　　接著女孩開始講起故事，而他則蹲坐在她的身旁，迷醉地吸著她身上散發(fā)的奶香味。
　　“第二天早晨，其他的兔子發(fā)現了小灰兔的尸體坐在一個墻角里。它們以為它死了，雖然它的臉色通紅�！彼_始被這個小女孩講的離奇版本所吸引，同時也被女孩臉上那成熟女人的風情所迷惑，困住。
　　“哥哥，喝汽水�！痹就傻穆曇糇兊醚亩蝗菥芙^。
　　故事繼續(xù)，他聽的更仔細了。
　　故事越是講下去越是吸引他。
　　“小灰兔漂泊了大半個地球……終于它在一座城市里，一座廣場上碰到了一只純白的兔子。”他驚恐地轉頭望向小女孩白皙透明的臉。他不聽使喚的身體提醒著他以往百試百靈的藥片此刻并沒有失去效力。
　　“它一口深似一口地吸著白兔身上散發(fā)的氣味，努力想記住這味道�！�
　　“你知道為什么嗎？”小女孩跳到他的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憂傷地問道。
　　知道，他當然知道！每個曾經到過這里的女孩身上的氣味他都清楚地記得。有時他還會忍不住去看看她們，獻上一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她們是他心中的寶貝，也是這世上永不會受污染的天使。
　　是他讓她們保持住這永遠的圣潔的。
　　他想大聲地喊出他知道，卻只是傳出低弱的嗚嗚聲。他臉上的恐懼無所遁藏。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命運。
　　在一番愛的宣言下，在華麗而虛假地夸飾下，讓自己罪惡的行為得到借口，把一切變成符合心意的順理成章。
　　女孩的唇終于迅猛地貼在了他的身上。
　　他血液漸失，心跳漸緩。
　　天花板上暈黃的燈成了他眼中最后的一幕。

　　小女孩抬起頭來，扳正年輕人歪斜到一邊的腦袋。
　　她胖乎乎的小手緩緩地拂過他蒼白了的輪廓。
　　一滴，兩滴，燦若玫瑰的鮮紅顏色掉落在那張已經灰敗了的嘴唇上，綻放奇異光彩。
　　只有，只有在那短暫的一瞬間能讓她以為自己擁有過愛情。
　　她輕輕地在那張和著她淚水的嘴唇上印下一吻。
　　帶著畫冊消失在暗夜中。
　　也許，明年，明天在另一座空蕩的城市廣場上還會出現這嬌小而荏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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