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是個北方人，華山是個南方人。
　　都說南甜北咸，粽子卻是反的，武當喜甜，華山喜咸。
　　眼見端午將至，坊間城內都逐漸有了節(jié)日的氛圍，家家戶戶都門前都垂下一縷艾草，姑娘孩童手持五彩細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阿嚏——！”
　　粽葉一片片攤開在陰涼處吹風，似乎都要嗅到粽子那軟糯的香氣。
　　家里那個小的被云夢帶出去玩了，約莫端午過完也回不來了，看來這個節(jié)得兩個人過了。
　　自從收養(yǎng)了個小的，倒是很久沒過過二人世界了，華山忽然有些懷念以前那些回不去的日子。
　　怎么忽然矯情了起來？
　　華山揉揉鼻子搖搖頭，將劍扔起來又接住，劍身劍鞘相磕發(fā)出一聲脆響，借以掩飾什么。
　　他明明是偷溜出來買做香囊的材料的，為了家里那個臭道士。
　　呼吸了一下久違的室外空氣，華山滿足又惋惜地嘆了口氣。
　　滿足是逃脫成功，惋惜是不能和自家道侶好好逛逛了。
　　自他染了風寒后，就被武當禁足在家里，小滄海也因此被云夢帶走防傳染了。
　　先前二人出門遇事，打斗中武當不慎遺失了隨身的香囊，那香囊是武當過世的母親隨身之物，二人找了許久，最后下了雨，武當將華山拉回了客棧。
　　最后還是沒找到。
　　香囊的材料倒是好找，就是那表面的繡花倒是罕見，似乎是一剪寒梅下一尾靈動的錦鯉。
　　買是買不到了，每一個店家都驚疑那種奇怪的搭配，于是華山想偷偷給他做一個。
　　這對于他一個從未沾過繡花針的大男人而言，可真是舉步維艱。
　　舞劍耍拳挽劍花他都在行，偏偏繡花可真……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華山行走江湖多年，倒是遇到過不少會繡花和……戴花的朋友。
　　“我說……”某位戴花的暗香朋友對著那粗大的針腳無奈道，“……干脆我做一個給你算了，你不說我不說他不說誰知道我做的？”
　　“不行！”
　　一直沉默在一旁打坐假裝不問世事的假和尚，和正在認真試著繡花的華山，同時否決這一提議。
　　被嚇住的暗香一愣，小聲嘟囔道，“……兩個假正經�！�
　　“阿嚏——！”
　　華山一個噴嚏沒忍住，將手上方才小心翼翼成形的花扯變了形。
　　“喂，你這是風寒還沒好偷跑出來的吧？”暗香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切，一個噴嚏而已，說不定是有人想我了，阿嚏——！”
　　“兩個是有人罵你�！闭f著暗香默默伸出兩個手指頭。
　　“阿嚏——！”
　　“你這狀態(tài)偷跑出來沒得跑了！”
　　說著暗香伸手就要抓人給押回去，被華山眼疾手快躲開了。
　　“喂，禿驢，幫忙抓人��！”
　　“阿——彌——陀——佛……��！”
　　佛號還未嘆完，少林捂著被暗香敲出來的包，鹵蛋光頭上再加一個包，他是這間屋里最靚的葫蘆。
　　“屙你大爺！拉屎呢啊？阿完了人早跑了！”
　　二人的吵鬧聲被華山丟到身后，華山轉身進了玲瓏坊。
　　笑話，豈能被這一點點困難打��？若非必要，他是盡可能避免進這些煙花柳巷中的，畢竟家里有個又悶又醋的道士。
　　不過這次實屬特殊情況，繡了一半的香囊又不能半途而廢，華山瞬間就想到了玲瓏坊的姐姐們，其中有一個就很喜歡女紅，想都不想便去找了人家。
　　也不管此時日暮西山，正是人家開始營業(yè)的時候。
　　以至于聽了些許時間的少兒不宜，只得堵著耳朵默念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好容易等那個挺著大肚子的油膩大叔離開，華山進了屋，又被剛完活的姐姐纏了上來，姐姐帶著完事后的余韻，含著媚意道，“少俠今日怎敢來尋奴家了？”
　　“喂，你正經點！我找你有正事！”
　　華山被她還散發(fā)著某種不可描述氣息的樣子嚇到了，慌忙從桌前退坐到床上，一手提溜著那還沒斷線的繡布擋在二人中間。
　　姐姐面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失落，抱怨道，“許久未見，少俠竟這般冷淡？”
　　“你這天天還不過癮嗎？”
　　“那都是些肥頭大耳的油膩暴發(fā)戶，”姐姐繞著自己的發(fā)尾，嗔道，“像你和你家道長這般俊秀在此地確為罕見�！�
　　說著，她忍不住笑道，“為了一個繡花勇闖玲瓏坊，這行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純情小處男呢。”
　　“……”
　　“你就不怕你家那位知道了讓你下不了床？”
　　“……你教不教？”華山被她直白的揶揄調侃紅了臉，怒道。
　　姐姐還想再揩些油，看了眼窗外，忽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正色道，“教是可以，但有個條件~”
　　“說。”
　　“這次金陵城的粽子投票，投甜的�！�
　　“……哈？”華山一愣，“就這？”
　　“什么叫就這？很重要的好嘛！”姐姐忽然不悅道，“甜粽子才是王道，咸粽子又油又膩的憑什么那么多票？”
　　“……蛋黃咸肉它不香么……”華山嘟囔道。
　　“你說什么？”
　　“沒問題，你還教不教？”
　　“教教教，”姐姐笑著接過那粗糙針腳的繡布，道，“你想繡梅花？”
　　“嗯，”華山撓撓頭，猶豫道，“還有……一條紅鯉……”
　　“哈？這是什么詭異的搭配？你們華山龍淵里怎么養(yǎng)得起……不是，養(yǎng)得活錦鯉？”
　　“我也不知道啊……可他的香囊以前確實是這個圖案啊……”
　　“……怎覺如此不忍直視�！�
　　吐槽歸吐槽，被秀了一臉的姐姐還是耐心地教了他怎么改針腳。
　　順便讓人去煎了藥，逼著這偷跑出來的人喝下去。
　　“好不容易跑出來還得喝這么苦的東西啊！”
　　華山憤憤不平道，卻還是一閉眼一股腦喝了下去，皺眉咂咂嘴，趕緊捏了一塊糖酥，被姐姐一下奪了過去。
　　“喂，吃顆糖都不給，小氣啊！”
　　“我可是為了你好，這兒的東西都是加了料的，你若是不介意和我快活一番，或者我叫人去通知你家那位，你盡管吃好了�！�
　　“……”
　　聞言，華山縮回手默默打消了偷糖的主意，心想還是在家的好，起碼喝完藥后有人立馬遞過來自己最喜歡的桂花酥。
　　順便還能借由生病偷摸占盡自家那好看道長的便宜，看著那人被自己撩起反應又不敢動自己的樣子，嘖嘖，真是美味啊……
　　“話說，你出來這么久了，不怕被發(fā)現(xiàn)嗎？”
　　正在專心和不聽話的笨手做斗爭的華山被她一語驚醒，慌忙看向窗外，才驚覺已月上樹梢，這兒作為紅粉青樓午夜場，周圍也開始嘈雜了起來。
　　華山瞬間接受了今晚肯定不能悄無聲息地回去的這個結果，嘆了口氣，愁道，“反正回去也是露餡，我能在你這兒借宿一宿嗎？”
　　那姐姐正悠閑地依在床上，聞言剛想說什么，忽然渾身一抖，冷道，“不行，我還要接客。”
　　“真無情……”
　　——我敢對你有情嗎？
　　打發(fā)走了這個小劍客，姐姐松了口氣，無奈地對窗外道，“我可是什么都沒做哦~”
　　窗外丟過來一個荷包，砸在桌上發(fā)出重重的磕碰聲，姐姐瞬間笑開了，哼曲兒道，“歡迎下次光臨~包教包會喲~”
　　窗外那人頓了一下，冷道，“不會有下次�！�
　　“誒別忘了給我投甜粽子票！”
　　武當一聲不吭隨著華山的腳步出去了。
　　“……真冷淡，”姐姐拎了拎沉甸甸的錢袋子，嘟囔道，“一個瞞著對方偷學繡花，一個知道了裝不知道，帶著藥來玲瓏坊熬藥……直接上床他不香么？”
　　橫豎是不能回去了，只能趕在天明之前將香囊趕出來了，希望徹夜不歸不會讓那個臭道士太過擔心和生氣。
　　就算生氣……撒撒嬌應該也沒事了吧？
　　華山隨便找了家客棧，坐到桌前將裝滿了繡花材料的小袋子攤開，有些心虛地撓撓頭，繼續(xù)艱苦奮斗著。
　　這東西在感染風寒之初華山就開始搗鼓了，為了這玩意他都沒怎么在意風寒的初始癥狀，直到發(fā)燒了被暗香和少林聯(lián)合押了回去，這作業(yè)才暫停。
　　如今剛有些好轉，眼見端午將至了，華山想著怎么著也得趕在佳節(jié)之前給做好，才又偷溜去找暗香的。
　　每日偷溜出來忙活了些許時日，緊趕慢趕算是給趕了上來，今晚在加把勁，明早回去……至少能讓武當稍微消消氣叭？
　　朗月當空，行人漸稀，連燈紅酒綠之地都漸漸沒了聲息，卻有一家客棧的一間房中還閃著燭火光。
　　夜風撩開虛掩的窗縫，又帶著紙窗將要砸回去，忽然被一只手止住，輕輕地合上，慢慢地落鎖。
　　悄無聲息地來到桌前，那人已經困得趴在桌上睡著了，手中的繡布已經接近收尾的地步了。
　　手上是一個常年用劍的男人本不會有的針眼傷痕。
　　武當脫下外袍給人披上，悄悄取走還被捏在手中的繡布，默默干起了余下的活兒。
　　打從華山偷溜出去開始，他就知道這人去干什么去了，旁聽的課一節(jié)沒少，華山學了多少，他也學了多少。
　　說來也是自己大意，丟了母親的遺物，竟害得這人生了病又這般折騰，
　　那日二人未找到香囊，天公不作美又翻云覆雨，濕衣衫，不過是出去吩咐小二準備熱水的功夫，華山趁武當沒注意跑了出去，繼續(xù)不死心地翻找，生怕這場雨將香囊淋壞了。
　　這香囊對武當有多重要，華山是知道的。
　　最終還是沒找到，華山被淋了個透，焉焉地跑到打傘出來尋他的道長傘下，被難得發(fā)脾氣的道長拽了回去，按到了熱洗澡水里。
　　不幸還是染了風寒。
　　武當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又擔心他的身體，只得每次裝作不知道，然后偷偷跟上來。
　　按理說華山不會這么大意讓他跟蹤了這么久還未發(fā)覺，如今看來，這人的身體狀況真不如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樂觀，少林和暗香倒是發(fā)現(xiàn)了他，暗香識時務地制止了大師耿直的揭穿打招呼行為，真是幫了他大忙。
　　雖然代價是時候武當要改行當商人，為幫派跑一個月的商。
　　武當是個廚子，閑散慣了，一個月對他而言算是一筆不小的壓榨了，但是看著認真拿著繡花針的華山，武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雖然對于經商方面他一竅不通，但是那人都肯放下劍為他學女紅，這又算什么？
　　蠟燭燒到了盡頭，天已亮了。
　　熟悉的氣息率先喚醒了沉睡的意識，華山朦朦睜開眼，卻是家里熟悉的床頭，被窩里盡是那人的味道。
　　頭暈腦脹得難受，這狀態(tài)似乎又回到了前幾日發(fā)燒的狀態(tài)，華山暈乎乎的還沒捋清除怎么回事，就覺得有只手敷在自己額上，涼涼的，舒服極了。
　　郎中施過針剛走，說不過是普通風寒，不過華山自己不注意修養(yǎng)，來回折騰才又復發(fā)，不過出來后聽武當說他知道華山出去浪了，當即化為悍婦將武當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挨完罵的武當回屋守著他的劍客，輕吻著他燒得有些紅的面頰，將蜷縮的人攬進懷里，幫他捂汗。
　　第二日，恢復精神的華山來到廚房幫忙洗菜，心虛地瞟著正認真切菜的武當。
　　案板上的草魚還在撲騰，笨重的菜刀在武當手里忽然靈活了起來，巧妙地劃開魚骨與魚肉之間的肌理紋路，隨著他一拉，魚骨與旁邊的碎刺整個兒被拽了出來，只剩下淺粉色的鮮嫩魚肉，又被武當片成一片片薄厚一致的魚片。
　　自始至終魚腥味都沒有沾染過他那身白袍。
　　如今華山可沒心思吹他的彩虹屁，斟酌著開嗓道，“那個……我昨天……”
　　“duang——”的一聲，菜刀斜插入案板，武當黑著臉道，“那個暗香的家伙和大師送你回來的�！�
　　華山心里吐槽著人家有名字啊，心里一緊，暗道不好，這道子真生氣了，慌忙環(huán)上他的腰，賠罪道，“我錯了，下次不會了�！�
　　“下次？”
　　“沒有下次！”
　　“沒有下次�！�
　　武當冷道。
　　只是不知這句到底是警告華山的，還是懊惱自己的。
　　看樣子這氣不怎么大，意識到這一情況的華山心底松了口氣，趁機道，“你就不問我出去干嘛了？”
　　武當去洗了手，面無表情語氣毫無起伏道，“你干嘛去了�！�
　　華山只當他還在生氣，卻沒去想這人不善于撒謊，獻寶似的將一個包好的小包遞給他。
　　就算猜到了里面是什么，武當還是配合地一愣，接過去打開后，鼓囊囊的香囊乖巧地躺在里面，一直寒梅迎雪傲立，枝下水波漣漪，一尾紅鯉游走其上。
　　某些細膩又溫暖的東西不用裝就從心底溢了出來。
　　“那個……我沒做過女紅，而且我也不記得你那香囊上的一些細節(jié)，就……只能憑著印象還原一下了……”華山忽然不好意思道，見他一動不動盯著那香囊，擔心道，“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很不對？誒�。　�
　　武當猛然將人抱住，埋在他頸窩中，久久不愿離去。
　　“怎……怎么了？”華山掙脫不開，索性也就由他去了，但是這人的力氣越來越大，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謝謝�！�
　　“……”
　　方才還想著哄人的華山忽然被他一句謝謝搞得不知所措，東張西望間看到了在盤子里碼得整整齊齊腌著的魚片，忽然道，“那什么，午飯做水煮魚吧？誒我好餓啊。”
　　武當?shù)托σ宦曀砷_他，轉身去生火。
　　熱油中爆出一陣陣麻椒青椒的香氣，蒸騰出的煙霧將那似乎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拉下凡間，墮入紅塵，腌過的魚片滾過沸油，瞬間變的白嫩誘人。
　　華山被嗆得瞇了眼睛，咳出幾聲，抬手掩鼻時，發(fā)現(xiàn)了腕上不知何時戴上了一條五彩繩編織的手鏈。
　　五月五日，以五色絲系臂，名長命縷，可驅邪除魔，祛病強身。
　　這個死道士，送個東西還得趁他不注意偷偷戴上，還是這么矜持。
　　幾日后，云夢帶著小滄海回來了，話里話外都在揶揄他們二人世界快活不。
　　華山毫不遮掩道，“那可真是快活極了！”
　　說著，給云夢倒了杯茶。
　　腕上的手鏈隨著倒茶的動作漏了出來。
　　“你一個大男人還帶這么花里胡哨的手鏈，丟不丟人？”
　　華山揚起一片膩死人的笑意，得意地送出一句致命打擊，“老婆送的，你有么？”
　　“……”
　　“可是，爹爹，前幾日我聽你叫父親為夫君……��！”
　　云夢慌忙捂住小滄海的嘴，卻為時已晚，華山眉頭一跳，黑了半張臉，怒道，“我讓你幫忙帶幾天孩子你就帶她聽墻角？”
　　小滄海被捂著嘴，眨巴了下眼睛，大大的腦袋里有著大大的疑惑：
　　聽墻角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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