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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將軍回來了！”茉莉匆忙跑來，向我回復(fù)。
　　我方才讓她打探了夫君的形跡，只是她支支吾吾的囁嚅不肯直言。
　　“有什么話說便是？是夫君受了傷么？可還嚴重？”我心中一緊，儀態(tài)都不顧了。
　　“不是，將軍還帶了名女子�！� 小丫頭語氣不憤。
　　大堂內(nèi)靜了一瞬，在這空曠的宅院顯得尤為清晰。
　　笑容一時僵在臉上，手中的發(fā)簪不慎跌落在梳妝鏡前。我努力調(diào)整了表情，想要擺出副不在意的樣子。

　　“茉莉，為我梳妝，前去迎接將軍�！�
　　“夫人。”茉莉在耳邊聒聒躁躁為我抱不平�？蛇@又能改變什么呢？我與夫君青梅竹馬，可終敵不過家世敗落、物是人非。雖如約娶我為妻，中間卻始終隔了些什么。如今帶回了新人，也是石頭落了地，終到了這一步。
　　我原是有準(zhǔn)備的，只是眼淚它自己不爭氣滑落了。
　　“夫人快擦擦眼睛罷，一會兒還要見將軍呢�！避岳蜉p扶著我，許是看我太不爭氣。

　　行至門前，看著日頭漸漸西斜，我有些站立不住。終于傳來馬車噠噠聲，是夫君它們。我立時站直了身子，翹首望去。
　　是輛馬車，馬車兩側(cè)是夫君親信蕭巳、蕭未二人。夫君是在馬車上�？煞蚓鋵⒊錾�，最是坐不慣馬車的。
　　車停了，簾布被掀起，是夫君。

　　我不自覺向前移了幾步，“將軍……”
　　他下了車看我一眼，復(fù)又轉(zhuǎn)過身去，手上依舊執(zhí)起簾布，“下車吧�！�
　　話音剛落，一名女子從車內(nèi)小心探出。
　　我攢緊了拳頭，指甲摳的手心生疼。終是回不去了。
　　女子很美，廣繡羅衫，如仙如玉。

　　“宛央，這是木時姑娘，曾救過我性命。你且安排她的住處，我還有些政務(wù)要處理�！�
　　“蕭巳。”
　　“是�！笔捤葢�(yīng)了聲，不知又去忙什么了。
　　夫君臉色不大好，許是我有些礙眼了。
　　“木姑娘，且隨我來吧�！蔽冶M力用平和的語氣說道。
　　“不必�！蹦桥酉蛭衣砸稽c頭，隨著夫君去了。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二）
　　“夫君昨夜還是宿在她那兒嗎？”我這幾日總是懶懶的，提不起精神。
　　“是�！避岳蛐⌒目戳宋乙谎�，低頭說道。
　　“嗯�！币粫r靜默。

　　“夫人，院子里的杜鵑花開的極好，不如去看看吧。”茉莉仔細為我梳妝。
　　杜鵑花開了��！懶了這幾日，也該出去走走了。
　　春日的杜鵑花開得極艷，像極了那日。

　　“嗚嗚嗚……”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女娃坐在石凳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哭什么？”聞聲而來的小大人似的男孩皺眉詢問。
　　“我的花，壞了�！迸⑦煅实刂钢牡慕伝ǹ聪蚰泻�。
　　男孩不理解一朵花有什么值得難過的，可看著女孩哭的慘兮兮的，只好絞盡腦汁哄她。
　　“呶，這是最漂亮的一朵花了，給你。”男孩從杜鵑花枝中挑了最大的一朵，給她戴上。
　　小女孩呆呆的摸摸頭上的杜鵑花，一時忘了哭泣。
　　想起往事，我不覺淺笑，那明亮了她整個少年時光的少年。

　　“誰讓你們摘花的！”茉莉突然喝道。
　　我聞聲望去，是她帶著兩個丫鬟，手中是已折了的幾朵杜鵑花。
　　我不由慍怒�！澳竟媚镞@是做什么？還是不要妄動主人家東西為好�！�
　　“這花采摘不得？抱歉，我原是不知。”她輕皺峨眉，惹人憐惜�！笆拰④娬f院內(nèi)于我并無禁忌�！�
　　“是嗎？”我敗退下來，無意爭辯。
　　“茉莉，我乏了。回去吧�！绷T了，花該是配美人。

　　春去秋來，眨眼已是幾個日月。自征戰(zhàn)回來，夫君一直政務(wù)纏身，大抵是朝中又有些動蕩了。
　　只是，一有空暇總是宿在木姑娘住處，而我竟連面都難得見上。
　　今日是夫君的生辰，他從外面應(yīng)酬回來，一身的酒氣。
　　“宛宛，宛宛……”
　　“宛宛，我們要個孩子吧�！彼兹椎陌l(fā)磨蹭著我，我一陣羞惱，想質(zhì)問他有關(guān)木時的事情，卻怕撕破虛假的平靜，始終不敢過問。
　　夜色漸深，紅燭帳暖，熠熠生輝。

　　第二日，我從床上坐起，揉了揉酸痛的腰身，夫君不在身邊。我問茉莉夫君何時走的，可有什么交代。
　　“將軍讓叮囑讓夫人好生休息�！避岳蚣m結(jié)了半晌說道，“今早將軍的臉色不大好看。
　　“是嗎？”如今竟是連夫妻間的情事也不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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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過后已是一月有余，我同夫君見面的次數(shù)卻是屈指可數(shù)。
　　“映翠閣如何了？”淺畫娥眉，看著鏡中抹不去愁意的面容。
　　說來也怪，夫君夜夜宿在那兒，卻不曾給那姑娘一個名分。
　　思緒很亂，想著是我這個主母礙著事了耽誤了二人，卻也盼著夫君與她無甚情誼。

　　“那姑娘一直在閣里，沒怎么出來過。”茉莉?qū)捨课�，“夫人，將軍的心肯定在您身上，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怎么也比不過您的�！�
　　我與映翠閣的那位也甚少見面。她從未向我請安過，卻也不曾找過麻煩，就像是個…局外人。
　　“依舊按著來客的規(guī)矩相待吧�！狈蚓f救過他的性命那便是救過罷。
　　“夫人，”茉莉氣鼓了兩腮跺著腳，“您就是脾氣太好了�！�
　　“好了，”我笑著打斷她的話，“吩咐去小食堂，備些溫補的食材，這些時日見到夫君，他面色總是不大好�！�

　　“嘔。”我側(cè)向盂盆干嘔一番，這幾日總想吃些酸的東西，“拿些酸梅子來。”
　　“夫人，不若找大夫來瞧一瞧，沒準(zhǔn)是有喜了�！避岳騻�(cè)扶著為我順氣。
　　細算下來月事也遲了六七日。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老大夫拱手向我道喜。
　　我有了身孕，我和將軍有孩子了。
　　我喜不自禁。不間斷的賀喜聲傳入耳內(nèi)，映得窗外的紫薇花分外紅艷。

　　我急不可待地想要告知夫君。匆匆走至?xí)扛�，卻被告知夫君有要事在身不在屋內(nèi)。
　　心下一陣失落，無精打采的返回院中。果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fēng)。偏在園內(nèi)遇見了那姑娘。

　　“夫人有了身子？”她皺起眉頭冷冷的打量著我。一陣冷意涌上心頭，直覺她不想讓這個孩子出生。
　　那冷冷的眼神當(dāng)真讓人不適。
　　她這是要對我的孩子不利？
　　我反射似的撫上小腹，很難想象這里孕育了一個生命，明明知道不可能，卻還能從心底里感受到他的存在。
　　“這個孩子不能要�！闭Z氣平淡的像是稀松平常的瑣事，隨后便利索的轉(zhuǎn)身離開。

　　是夜，許久未見的夫君來了，端來一碗藥。他的腳步聲從外間到廳內(nèi)，一步一步打在我心上。
　　“宛宛，這個孩子不能要�！�
　　“宛宛，聽話好不好�！�
　　“宛宛，孩子還會再有的。”
　　“是我錯了�！�
　　“……”
　　我不解，分明是他的命令，為什么還要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
　　我斜倚著妝臺，堪堪站立，顫抖著接過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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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過藥盅狠狠摔在地上，湯藥灑落一地，碎片四散開來，若四分五裂抽搐不止的心肺。
　　“我不喝�！边@是我的孩子，憑什么？
　　“宛宛。”他念著我的名字，想說些什么，唇角蠕動兩下卻又停下。
　　我執(zhí)意不肯。

　　“你先好好休息罷。”他嘆了口氣倉惶離去。
　　心不住的抽動，我支撐不住，軟著膝蓋癱坐在地上。
　　“我的孩子，娘親會保護好你的。”我蜷縮著抱緊自己，“你是娘親唯一的親人了�！�

　　“茉莉，告知管家。主母有孕，府中所以丫鬟小廝賞一月銀錢。”我要廣而告之，要他們不敢妄動我的孩子。
　　說來可笑，這么大的動靜也沒驚來將軍，還是整日整夜的留在她那兒。
　　“還是不見人么？”我漫不經(jīng)心的劃過堆積如山的拜帖。
　　連同僚的拜貼都不見么，也好，方便了我的動作。

　　轆轆車輪聲如囈語般唱了一路，我昏昏噩噩的歪躺在馬車上，馬車矮小破舊并未打著將軍府的名號。
　　那日打著去廣仁寺祈求平安的幌子，小廝架著將軍府華麗的空馬車朝寺內(nèi)駛?cè)ィ覄t扮作丫鬟從后門出府，來到早就安排好的小車上。

　　登上馬車，窩坐在車角，行向鄉(xiāng)下的莊子。這處莊子是兄長私下予我的，并不在嫁妝單子上，想來也不在兄長名下，正適合養(yǎng)胎。
　　農(nóng)莊的日子很是清凈，像是清風(fēng)撫去了內(nèi)心的焦灼，我漸漸平靜下來。

　　“宛宛，我會護你一生一世�！蔽缫箟艋�，這句誓言盤桓在耳邊久久不散，他在自責(zé)，在責(zé)怪自己沒有護好兄長。
　　東河一戰(zhàn)，兇險至極，將軍帶著兄長的尸骨歸來。兄長是在突圍時被暗箭射殺的，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戰(zhàn)士最光榮的便是死在戰(zhàn)場上�？扇松^于老年喪子，我的父親大受打擊之下染上惡疾，沒了。
　　我的至親在那個燥熱的夏夜皆離我而去。

　　戰(zhàn)士該有馬革裹尸的覺悟，他的親人也該有悲傷怨恨的權(quán)利。
　　我怨他沒有將兄長完好的帶回，可他也是我最后的親人，是我手中握著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一刻都離不開他。
　　是我太過在意了，時時刻刻的關(guān)注如蛛絲般密密纏繞著他，甚至這關(guān)注中夾雜著絲絲怨恨以及，生命的寄托。
　　我如那驚弓之鳥，無從掙脫。

　　許是憂思過重，這胎很是難養(yǎng)，七八個月了如平常婦人五六個月的大小。
　　雕花小桌旁，我如往日般喝下難以下咽的安胎藥，思緒不知又跑到哪里，只覺得這夜異常的安靜。
　　回過神來，他站在了面前。
　　是夢嗎？我伸手撫上他青色胡茬的臉頰，想確認一下。
　　瘦了許多，憔悴了許多。

　　“宛宛，是我錯了�！彼麊≈ぷ�，重重抱著我，歪靠在我脖頸上。
　　脖頸有細細麻麻的潮意。他落了淚。

　　（五）
　　“兩位倒是親熱。”木時柔柔的聲音泛著冷意。
　　這一打岔，拎回了我的理智。我?guī)е蝗俗惨姷男邜烙昧ν崎_他，隨即手腕被人捏住。我一時愣怔不知是何意。

　　“還算康健。我是醫(yī)師。”她抬頭看了眼將軍自顧說道，“將軍中了毒，一直是我在給他醫(yī)治。這毒毒性很強，好在將軍身強體健，內(nèi)力高深，勉強保住了性命。如今尋到了藥引，費些功夫時日毒素盡可除去�！�
　　她頓了頓，目光撇向我的肚子，“這毒可經(jīng)同房轉(zhuǎn)至胎兒體內(nèi)，這一胎怕是難熬了。且最難的是這孩子生下后怕是要受些苦楚�！�
　　這胎很是難養(yǎng)，原以為懷胎十月本身如此，只疑自己體弱些，卻不想……

　　“竟是如此，我竟不知……”我慘白了臉，虛靠在桌旁。原來，原來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是我不堪。
　　將軍被我的臉色嚇著了，手忙腳亂的抹去我臉上的淚水，他指上的繭子磨的我生疼，“宛宛，我，我沒事了，再修養(yǎng)些時日就能好全了。孩子也無礙，我們生下他好好養(yǎng)著定能養(yǎng)好�！�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什么都不告訴我。我的夫君中毒我卻不知，哪有這樣的事？”我哽咽著，委屈著質(zhì)問他。
　　“是我不好，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笔滞笤缫驯环砰_，他抱緊了我。
　　哭累了，我緩緩閉上眼睛，這些天真的好累啊�；秀遍g感覺有人抱起我，很安全很溫暖。

　　“夫人底子很好，胎兒也是�！被氐綄④姼掠�，她日日為我把脈。
　　“前日里，是我疑你�！笔俏宜紤]過重，將她視作對手�？尚Ψ揭粺o所覺。
　　“將軍中毒是秘辛，牽涉甚多�！彼呕孛}枕解釋道。
　　“會很疼嗎？”我緩緩問出口。
　　她點頭，“如蟻噬髓�！�
　　我直直的盯著醫(yī)箱內(nèi)的銀針，“父兄離逝對我打擊很大，他知我經(jīng)不起他的離開。那夜，他是想留個親人給我�！�
　　“你有親人，孩子很好，將軍也是�！�
　　“嗯，是的�！�
　　窗外陽光正好，很是溫暖。

　�。ǚ狻緯r）

　　我叫木時，是個孤兒，被云游的老爺子撿去，跟隨他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
　　終日同山間花草蟲魚為伍，呆久了著實無趣，數(shù)著日子總算到了可以下山的年紀。
　　日出于東方，那便向東走去。

　　老頭子許我游歷大江山河，看我能闖出個什么名堂。我自覺才高，信誓旦旦不日江湖定有時神醫(yī)的名號。
　　這世間待女子好生苛刻，身著女裝為人病，質(zhì)疑、鄙夷……種種目光給我當(dāng)頭棒喝，甚至有圖謀不軌者。幸得一人搭救。
　　為求方便以男裝示人，公子、神醫(yī)種種稱呼何其諷刺。
　　可是憑什么？憑什么女子就要被漠視，我偏要以柔弱的女子之身顯名。

　　一日，我得到消息，恩人遭遇謀害身重奇毒。他是大宸戰(zhàn)無不勝的將軍，此番遇難，于大宸將士、大宸百姓都是一難。
　　為還報恩情，愿隨君差遣。

　　老頭子跟我講過，這種毒極為惡毒，中者七日內(nèi)筋脈寸斷受盡苦楚方死，即使得法壓制，亦是每夜受噬骨錐心之痛。每次針灸極為耗費精力。
　　好在戰(zhàn)事大獲全勝我軍班師回朝，我也隨將軍回去繼續(xù)為他解毒。
　　自下山以來，多數(shù)診治的是將士、農(nóng)家子女，甚少接觸官家貴女。只聽聞便覺禮節(jié)甚多，我自是不愿理會這些。

　　他有一個夫人，很是典雅莊重，但并不在我的社交范圍內(nèi)。將軍府內(nèi)居住些時日，不過是點頭之交，見面打聲招呼罷了。
　　再次見到這將軍夫人，一眼便看出她懷孕了。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同房，竟還是如此。
　　最是不喜不聽醫(yī)囑的病人了。

　　這毒能傳于子代，藥引找不到，大的都不一定能救活，更別說小的了。如今最明智選擇是打掉那個孩子。將軍不忍，求我保住他。
　　“你想讓他在出生時就遭受你如今承受的痛苦嗎？”他沉默良久，答應(yīng)打掉他。

　　將軍夫人跑了。不知二人怎么交流的，事實就是夫人離家出走了，還是有預(yù)謀的出走。將軍如霜打的茄子。
　　輕嘆口氣，病人理應(yīng)保持心情暢松愉悅的。
　　再后來我也開心不起來了。諾大一個將軍府，竟還要克扣客人的口糧，耳邊也是吵吵嚷嚷個不停。由衷佩服整日打理府內(nèi)瑣事的將軍夫人。

　　好在藥引找全了，將軍夫人的住所也有了眉目。將軍哄回了他的夫人，我也回到了曾經(jīng)的待遇。
　　孩子出生了，在母親肚子里養(yǎng)的就很結(jié)實。只待長開了徹底除去毒素。

　　如今只走了個東邊就耽擱了這么些個年月，也不知何時才能游遍大江山河。
　　且先在路上向前走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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