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動販賣機。通常來說，常見的自動販賣機所販賣的商品是茶水飲料、真空包裝的零食、安撫成年人脆弱神經(jīng)的尼古丁之類的，我大概是不同的，我所販賣的東西是‘我自己’。

　　我的頭發(fā)、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雙手雙腳、我的神經(jīng)脊髓、我的脾臟腸胃、我的喜觸覺嗅覺、我的怒哀樂——全部都是我所販賣的商品，要說為什么，因為我看起來和人類并無兩樣，但我知道，我并不是人類。

　　我只是個很想成為人類的‘某種存在’罷了。

　　某日，有位中年男性正在我面前猶豫，似乎是對人形的販賣機并不了解，他圍著我轉(zhuǎn)了三圈，在找到投幣口后，才松了一口氣，汗順著鼻子流了下來。

　　他掏出手絹，卻在自己斑禿的頭頂上擦拭起來。

　　“那個，頭發(fā)……可以給我嗎？”

　　“可以�！蔽艺f，“承蒙惠顧。”
　　我報出價格。

　　他將紙幣塞入投幣口，得到打印小票后，我將一部分頭發(fā)給了他。并告訴他如何使用。
　　他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又過了幾日，一位因燙傷導(dǎo)致整條手臂面目全非的男性跑到了我面前。
　　他馬上就要結(jié)婚，于是跪在我面前大哭起來——

　　“這個丑樣子，她不會和我結(jié)婚，為了追到她我可是花了大價錢，好不容易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為什么會碰到這種倒霉事？”
　　他哭了很久，哭累了，然后對我說：“我要買你的手臂換上，需要多少錢？”

　　我再次報價。

　　“這么便宜��？”他嘟囔著取出鈔票，我將手臂給他，而自己取回了他滿手斑駁燙傷的手臂。
　　這之后，我又相繼賣出去了我的雙腿雙腳。

　　我雖然變難看了，但我很高興。
　　——裝上了人類的身體，我似乎更像人類了。

　　中原中也好像漸漸明白了這個故事。

　　某日，一位職業(yè)打扮的女性來到我面前。
　　她嘴唇涂得如同滲血，存在感很強，雖然我不太明白人類的審美，但也許大家就是喜歡這樣風(fēng)格？

　　她開門見山的告訴我，她想購買我的味覺。

　　“爺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嘗到過食物的味道了……你只是個自動販賣機，根本不需要味覺這種東西吧？把他賣給我，錢要多少都可以，總之，讓我爺爺重新能嘗到酸甜苦辣就好�！�

　　我告訴她價格，然后她支付了昂貴的代價。
　　“居然要賣到這么貴？好黑啊——！”她嘴上不善，可買的時候還算干脆，“要是沒有效果你就死定了，我看看你的編號……啊，40X1033號，好�！�

　　她用手機拍下我的編號，我想告訴她拍下也沒有用，我是最后的產(chǎn)品了，這家公司早就破產(chǎn)了。

　　我是作為殘次品被流入到社會的。

　　“殘次品——”
　　我其實也不太懂，因為沒有被告訴過相關(guān)知識，“什么意思？是指販賣出去的商品有問題嗎？”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似乎是女子替我做了免費的宣傳。接二連三的有人購買我的觸覺、嗅覺、視覺作為基本保障產(chǎn)品，不到最后一刻我是無法出售的，這是系統(tǒng)出場設(shè)定。

　　公園的小孩子非常喜歡捉弄我，在他們看來，我又老又丑——這是因為我將年輕的皮膚也賣出去了的緣故，而且四肢孱弱，行動遲鈍，口齒不清，他們會用石頭砸我，但是我沒有痛覺，也不會感到悲傷，他們試過幾次后覺得無聊，就不再理我了。

　　與我陪伴最久的，是公園里的鴿子，我一動不動的時候，還好幾次被他們當成立柱，還有更過分的，直接把我當成廁所。

　　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到小笑的。她看起來大概七八歲大，是女孩。

　　她每次來，都只在我身邊轉(zhuǎn)悠，不說話，也不想買什么。
　　我知道她是在看我背后的價目表，一周她要來五次，在我身旁發(fā)呆，什么也不說。

　　忽然有一天，她說話了。

　　“你要多少錢？”

　　原來是因為價目表上沒有寫，所以她才主動問我。

　　“我想買下你。”

　　我感到有些為難，因為價目表上沒有規(guī)定，而公司早就破產(chǎn)了，我自然不可能回頭咨詢公司按照什么價格售賣。理論上，我是可以被整體出售的，可誰也沒試過。況且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出廠原裝件了，怎么能把這個不完整的我賣給她呢？

　　見我不說話，她氣呼呼的走了。

　　又過了兩周，她渾身是傷的來找我。她雙腿布滿淤青，頭發(fā)上都是泥巴和灰塵，看起來像在土里打了個滾似的狼狽。
　　“我被爸爸打了�！彼贿吙抟贿呎f，哭得十分哀切，涕泗橫流，眼淚流到了裙子上，“爸爸說我不聽話，所以要打我，可是我不喜歡爸爸做的事。”

　　小孩子不能反抗大人，似乎有某條法律是這么規(guī)定的，要不然為什么我總在公園聽到父母訓(xùn)斥孩子？我對人類的東西還是不太了解。
　　可是她一直在哭，我是不是要做點什么比較好？

　　“我好討厭爸爸，爸爸還要親我。討厭，討厭！”

　　報紙被風(fēng)卷起在我腳邊時，我有瞥見頭條上的字，是“生父性侵幼女”的新聞。
　　這個，是錯誤的行為吧？我只知道報紙是用來報道重要的事件的，小笑也是這樣嗎？
　　小笑身上的傷口是被父親所折磨的？就像報紙上那個孩子那樣嗎？
　　這是，錯誤的對吧？

　　“……從主角的視角來展現(xiàn)這個故事，還真叫人不爽啊�！彼椭宰臃�，繼續(xù)往下看，果然看到了小笑再次請求購買下作為主角的“我”的劇情。

　　小笑把所有的零錢塞進我的入幣口。一邊放一邊說：“這是我全部的錢了，再多一分也不行，求求你了，我想把你買下來。我們老師說做人最重要的是要保持高尚的人格，爸爸的人格一定早就壞掉了！”
　　“我要買下你的人格！”
　　“和爸爸換掉！”

　　我再次醒來，這次，小笑就在我旁邊，我能感受到小笑柔軟的小手正蓋在我的額頭上。
　　她先是怯生生的看著我，然后問道：“……你，是爸爸嗎？”

　　對了，我被小笑買下了啊。
　　也就是說，我現(xiàn)在是人類，是小笑的爸爸了。

　　那么代替我，小笑的爸爸去了哪里呢？
　　這個問題沒人能給我答案，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xiàn)在終于成為“人”了。

　　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展露笑容：“謝謝你，小笑。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爸爸了�！�

　　=

　　我成為小笑的爸爸已經(jīng)三天了，今天接小笑回家，正遇上了她的老師。
　　老師見我們手牽著手十分親密，立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她弓著腰對小笑說——

　　“和爸爸和好了嗎？”

　　小笑乖乖點頭，還扯了扯我的手，“我們早就和好了，對吧，爸爸？”
　　“是的�！蔽尹c點頭。

　　老師摸了摸小笑的頭，教訓(xùn)道：“下次可不能這樣了。怎么可以因為和爸爸鬧矛盾就誣陷爸爸是強//奸犯？小笑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小笑吐了吐舌頭，“還不都是因為爸爸先打我，我才要欺負回去！”

　　“那是因為小笑偷了同學(xué)的東西爸爸才生氣啊……”她小聲說，“反正，不可以再這樣了，你爸爸一個人撫養(yǎng)你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知道啦知道啦，老師真煩！”

　　老師最終也沒說什么，望了我和小笑一眼，就離開了。
　　小笑在老師走后，伸出手死死揪著我的胳膊。

　　“小笑，我好疼�！�
　　“疼死你！疼又怎么樣，爸爸聽孩子的話是天經(jīng)地義的！”

　　啊，是這樣嗎？難道是我搞錯了人類的常識？
　　小笑說的，應(yīng)該是對的吧。

　　回去的路上，小笑時不時掐著我的手臂，抱怨道：“爸爸，老師好煩啊�！�
　　我點點頭，反正小笑說的，都是正確的。

　　小笑的臉上滿是孩童天真無邪的笑容——
　　“對了！爸爸，我可不可以買一個乖一點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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