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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一家人
在晚南縣這地方,陸家頗有名氣,街上有不少鋪子都是他家的。一場急病帶走了陸家家主,年僅二十的陸寬匆匆接過擔子走馬上任,成為新任陸老爺。不少人都等著瞧陸家冒出的動靜,誰知在新任陸老爺身上瞅不見半點年輕氣盛,他一邊循著父親的作風打理家業(yè),一邊拒絕續(xù)弦納妾用心帶娃,日子過得平靜無波。
陸老爺名寬,字自擴,家中三代經商,妻子難產而亡留下獨子陸敏行。旁人評價陸老爺多用“守成”二字,陸寬知曉,用這二字的人都已是夸他的了,還有一些人背地里嘲諷他沒出息,缺了年輕人的朝氣,不能壯大陸家也就罷了,還讓陸家的名氣漸低,家業(yè)不興。
院中棗樹上的雪漸漸消融,枝頭探出綠意,陸寬坐在書房里打著算盤看賬本,心想:都曉得槍打出頭鳥,這世道有槍的人那么多,他傻了才讓陸家的名氣往外冒,不折騰活得長,
陸老爺想的明白,賺錢的比不過拿槍的,拿槍的能搶錢,可錢幣擋不住槍子兒,于是打兒子話能說利索了便請先生教陸敏行讀書,想著改換門庭。因著自個兒不是個讀書的料,陸老爺對兒子的要求也不高,能安穩(wěn)長大才是最重要的,整個陸家就父子兩人,也是冷清。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陸敏行在陸老爺心中早已從寶貝蛋降級成小兔崽兒,這兒子是干啥都剃頭挑子一頭熱,讀書讀著讀著嫌四書五經迂腐,認為新時代要學新學問,陸老爺不懂兒子想學的新學問是啥,反正這小縣城是沒有的,于是給些錢財送兒子出門求學。
陸敏行先是去京都進了新式學堂,光長見識沒漲學問,尤其是那些洋文簡直和他有仇,他一聽就頭暈,瞧著單詞是一群游來游去的小蝌蚪,分不清哪條是哪條也辨不出它們是啥意思。有自知之明的陸敏行果斷放棄了洋文,琢磨自己該學何專業(yè),他先去了醫(yī)學專業(yè),被人體骨架嚇了一跳,寫了文章給文學專業(yè)的先生品評,又被先生委婉表示這篇文章毫無靈氣簡直一無是處,轉來轉去直至過年回到家鄉(xiāng),他躺在炕上的被窩里側耳聽著街角集市上傳來的喧鬧聲,只覺這是他兩年來最舒坦的時候。
確定好人生目標的陸敏行過完春節(jié)去了京都,三個月后又回來了,學問沒學到多少,媳婦倒是帶回來一個。
沒錯,陸敏行的人生目標就是混吃等死不惹事,安安生生過日子。
陸老爺相交的人家中也有一些送孩子外出求學,他人憂愁的都是孩子在外開銷大,溝通難,不愿回家。與別人家的孩子對比一番,陸敏行開銷倒是不大,帶出去的銀錢供日;ㄓ糜纸o了聘禮,居然還有剩余的帶回來,不愿回來是不可能的,反倒是回來的有點快了。總結下來,陸老爺也不知該如何評價自家兒子。
兒子回家了,還帶著定好的兒媳婦。木已成舟,陸老爺只好給兩人辦婚禮。
若說陸老爺對兒子最滿意的地方,便是他和兒媳的關系好,平日里不惹事也不在外拈花惹草。小夫妻感情好,陸老爺順順利利抱上了孫女和孫子。
在生下長女陸安識后,陸敏行夫婦又擁有了一對龍鳳胎,兒子陸安謙和女兒陸安許。在孫輩三人中,陸老爺最喜愛陸安識。
陸安識是家中長女,自幼被爹娘耳提面命要孝順父母,友愛弟妹,教導她行事以謹,待人以寬,為人以誠,盼她無一處不好,無一人不喜。然而自陸大小姐三歲起便證明了陸家夫婦的教育是失敗的,這對父母莫說是教養(yǎng)女兒了,能安安穩(wěn)穩(wěn)同女兒待上半天都難。她在父母面前是皮猴,在弟妹面前是惡霸,卻最討陸老爺歡心。
用陸老爺的話說,他兒子是個有些傻的,兒媳婦也不夠聰明,只有好好教養(yǎng)孫女孫兒才能讓陸家有些指望。在孫輩之中,陸安識最像當年的他。
這幾年戰(zhàn)火蔓延到了晚南縣,百姓的日子越發(fā)不好過,陸家的生意也更加難做。有哪位大帥路過,陸老爺得花錢孝敬,周邊有哪位土匪頭子起來了,陸老爺也得花錢供著。莫說賺錢,陸老爺覺得能夠花錢買平安已是萬幸。
日子一天天過去,陸安識在陸老爺的羽翼下安安穩(wěn)穩(wěn)長大了。
陸安識和她的父親除了長相有三分相識,其他哪哪兒都不像。陸敏行不愛看書也懶得動彈,陸安識卻從小堅持讀書習武,她還專門學習了洋文,準備外出求學。
“這世道這么亂,求什么學?你安生在家呆著不好嗎?”陸敏行面露擔憂之色,下意識勸阻道。
陸老爺蹲在門口臺階上一邊抽煙一邊嘆氣,煙抽完了起身道:“安識啊,外頭花錢的地方多,爺爺多給你備點盤纏。讓你趙叔夫妻倆陪你去,也好有個照應!
這一松口,陸老爺整整兩年沒見過陸安識。
侵略者讓這個國家變得硝煙四起千瘡百孔,戰(zhàn)火在這片土地上肆虐。在這小小的晚南縣內,百姓的面容也是越發(fā)愁苦。
在一個深秋的清晨,陸安識突然回到了陸家,一家人分外驚喜。
陸敏行夫婦抱著大女兒痛哭,他們每日都怕孩子在外出現意外。陸安謙和陸安許圍繞著姐姐打轉,生怕姐姐像上次那樣一走兩年不回家。
夜晚,小院中吹過一陣陣微風,陸老爺敲響大孫女的房門。
“爺爺,這么晚了您有事嗎?”陸安識笑起來一如兩年前那般乖巧。
陸老爺示意大孫女關上房門,掏出懷里的藥瓶,低聲問道:“是在左胳膊上吧?”
陸安識的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是!
“什么時候受的傷?”
“七天前。”
“這回……能不能不走了?”
陸安識沉默片刻,望向陸老爺,“我不能。爺爺,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
沒再開口,陸老爺抬手摸了摸孫女的腦袋,就像孫女還小的時候,轉身離去。
望著陸老爺有些蹣跚的步伐,陸安識突然發(fā)覺陸老爺已經是個老人了,只是他一直為家人遮風擋雨不露疲態(tài),讓人沒有將他同衰老這個詞聯(lián)系起來。
又是幾年過去,陸家得到的關于陸安識的消息越來越少。
一日,陸敏行見父親未出來吃早飯,前去喊他,敲開房門一看,陸老爺懷里抱著一封薄薄的信,頭發(fā)灰白,神情哀傷,竟像是一夜間老了十歲。
陸敏行心中一驚,預感不好,卻不敢再問。
短短半月,陸老爺變賣家產耗費積蓄,一心帶著家人出國,眾人皆不知為何。
背井離鄉(xiāng)的路上,小孫女陸安許發(fā)愁道:“這一去相隔萬里,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大姐。爺爺,不如我們等找到大姐再帶著她一起離開吧?”
陸安謙也道:“是啊爺爺,這世道那么危險,大姐要是回來找不到我們怎么辦?”
這些日子相似的話聽了無數遍,直到離開路上陸老爺才開口道:“是你們大姐勸我?guī)銈冸x開的。她不會回來了,她的骨灰撒在黃河中!
猜測成真,幾人心中皆是一沉,忍不住抹了眼淚。一行人踏上未知的路途,他們只能暫時壓下失去至親的悲痛,相互扶持繼續(xù)前行。
時光帶走人們的記憶,歲月模糊前人留下的痕跡,記得晚南縣陸家的人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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