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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梔
“小川,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吧!
母親一邊吃飯一邊說,筷子在瓷碗上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房間里很安靜,大門敞開,可以看見外面環(huán)繞的山,霧氣彌漫。
“隔壁的小山前兩年回來后就一直呆在這兒,不會離開了!
游川手頓了頓:“小山?”
“你們之前是朋友,總一起玩,還記得嗎?”母親看著游川,蒼老的臉上褶皺如溝壑。
游川點點頭,吃了口飯,含糊不清:“她為什么回來?”
“她媽去世了。上吊。”母親開口,“那瘋女人死了也好。”
游川皺眉:“你怎么沒和我說?”
母親抬眼,冷淡道:“不要走了,小川。留在這里。”
游川26歲,今年剛從公司辭職,他已經(jīng)八年沒回過村子了。
他握緊筷子,說:“我再想想。”
“嗯!蹦赣H點了點頭,外面的狗開始吠叫,她看著遠處的山,“小山平常在山神廟呆著,你如果想見她可以去找找。”
整個村子被群山環(huán)繞,這里的居民信仰著山神,信仰著神明的庇護。每到祭祀的日子,整個村子的人都會上山到廟里祈禱,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谷物充盈。
傳聞是很靈的神。
八年前高考的時候游川去過一次,和山梔一起。
他們當(dāng)時許了什么愿?
游川的額頭上出了汗,看著蔓延向上的階梯,周圍滿是樹木,高大蔥郁,將陽光遮住灑下陰暗的影子,再向上,土地上立著一個小的神像,青苔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眼睛被紅布遮住。
游川拜了拜,繼續(xù)向上走。
山神廟似乎要修繕,山梔坐在紅磚旁抱著膝蓋抬頭仰望天空,樹冠遮住她的視線,將一切埋藏在土地里,看不見、聽不見。
安靜的讓人窒息。
游川脫了外套搭在肩上,他有些不敢與山梔相認,倒是女人微微偏頭看著他,嘴角露出笑意:”游川,好久不見!
山梔是游川的初戀,準確的來講,是一直以來的暗戀對象。
可為什么八年卻沒有聯(lián)絡(luò)?好像離開了村子,那種聯(lián)系便斷開,可回到這里后,卻仿佛蛛網(wǎng)一樣纏繞,無法離開。
“好久不見!庇未ㄗ搅松綏d旁邊。
這座廟很小,從大門處可以直接看到立在里面的神像,不像人形,更像是某種概念上的山神,它的眼睛和耳朵都被紅布覆蓋,周圍掛滿了絹布,面前的香爐上只有幾根早已燒盡的香。
游川皺眉,他一向不喜歡這里,不喜歡這座山。
每到夜晚,太陽落下,就好像一頭黑色巨大的怪物,在靜靜的窺探著、觀察著山下的一切,注視著他們的生活。
但同時,又好像一種牽引,來自土地。
讓他無法離開。
“還記得我們當(dāng)時許的愿嗎?”山梔笑著問。
游川搖頭,八年前的事,怎么記得清?
“我也記不清了,可越看著這座山,當(dāng)時的記憶就更明顯。”山梔低聲道,耳邊是風(fēng)吹過樹葉的聲音,“我記得,我們許得是一樣的愿望。”
游川說:“我忘了。不管什么愿望,好像都沒有實現(xiàn)!
山梔:“看上去是這樣。”她看著游川的側(cè)臉,“你很多年沒回村子了。為什么回來?”
“不知道。”游川垂眼,“只是感覺該回來了!
“還出去嗎?”山梔撐著下巴問,她又笑了笑,“你不會離開了!
游川皺眉:“為什么這么說?”他當(dāng)然要離開,他不想再呆在村子里,畢竟當(dāng)時的愿望就是———!
“我六年沒回來過。直到兩年前。你知道嗎?那是一種很害怕又很渴望的情緒,我無法抑制住對這片土地、對這座山的思念。我明白,一旦回來,就再也出不去了。就像現(xiàn)在一樣!鄙綏d說,“就像纏繞、扎根在土里的樹,無法移動。山神允許了我們的愿望,現(xiàn)在是還愿的時候了,不是嗎?”
游川:“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么!
山梔笑道:“你會明白的。”
“兩年前的事,我不知道,所以……”游川覺得山梔變了,曾經(jīng)那個向往著外面生活的女孩,竟然甘愿就呆在村里蹉跎歲月嗎?“你在高中的時候不是拼了命的學(xué)習(xí)要離開嗎?”
山梔:“想法是會變的。再呆一段時間吧!彼粗h方,“兩年前的事,怎么說呢?媽媽她完成了自己的愿望。”
游川覺得很奇怪。
這次回來村子,一切都很奇怪。
“我先走了!彼潇o下來,站起身準備離開。
“游川,你不想陪我嗎?”山梔在身后開口。
游川吞了口唾液,沒有回頭:“我必須走了!
山梔看著游川的背影,微微垂下眼簾,轉(zhuǎn)頭看向山神像。
“你要走?小川,再呆一段時間!蹦赣H靜靜地看著游川裝行李的動作,外面已經(jīng)黑下來了,“班車后天才有,下午五點,我會送你離開。”
游川動作一頓,問:“山阿姨她,為什么自殺?”
“瘋了!蹦赣H說,“這很正常。”
正常?一點都不正常?到底怎么了?游川咬緊牙轉(zhuǎn)身看向母親,他的母親,陌生的母親,正面無表情的盯著他。
“你要讓我留下?”他又問。
母親說:”你不會離開!
大半夜,游川被犬吠聲吵醒了,他的背都汗?jié)窳,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月亮很亮,從窗戶里可以直直看到那座山,黑暗的、高大的、令人窒息的。他捂著臉,突然聽到外面別的動靜,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院子里拴著的狗警惕的看著他,齜著牙。
游川沒有停留,走出了院子,看著隔壁大門縫隙微弱的光,腳步一頓,走了過去。
大門沒關(guān),他看見山梔正在澆花,整個院子被打理得很漂亮,層層疊疊的鮮花遮蓋住道路,蔓延到門前。她表情平靜,穿著睡裙,用剪刀修剪花枝。
“游川?”她突然對上了游川的眼神,彎了彎眼睛,“睡不著嗎?”
游川手足無措的站在門前,點了點頭。
“要進來嗎?”山梔站在花叢中央,漂亮的不像話。
游川搖頭。他直到現(xiàn)在還喜歡山梔,在上大學(xué)的時候也談過戀愛,可無論怎樣,腦袋里想著的始終都是山梔的影子,甩不掉。
“那你想這樣和我聊天?”山梔問。
游川張了張嘴:“你為什么不走?”
在這樣的村子里,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山梔勾起嘴角:“很寂寞!
“什么?”游川皺眉。
山梔抬手指向正正“看向”他們的山,說:“它很寂寞!
游川一瞬間毛骨悚然,他向后退了一步,心跳加快:“山梔,兩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明天再聊吧?”山梔笑意盈盈,“我有些困了!
游川睡不著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山梔的笑,還有……那座山。
“你昨天為什么說山梔不會走了?”游川問。
母親說:“回來的人都不會走了。”
“我明天就走。”游川皺眉。
母親點了點頭:“我會送你!
不、不不不。游川搖頭:“我自己走。”
“好。”
游川眉頭皺得更深:“山梔在村子里做什么?種地嗎?”
“她在店里幫忙。有個男人看上去很喜歡她,要和她結(jié)婚。”
游川微微睜大雙眼:“結(jié)婚?”
他看著院子外,心中突然被某種惶恐包圍。山梔要結(jié)婚?為什么要結(jié)婚?
那座山靜靜地看著他,霧氣彌漫。
游川再次走向了那座院子,里面似乎傳來了爭吵聲,不,只有男人的聲音。游川推開大門走了進去,花香瞬間包圍了他,漂亮的、層疊的花,將他圍繞,無法逃脫。
“山梔,我為你做了這么多?你的喜好我都滿足,我甚至沒辦法離開,你為什么要這么對待我?”
“我們結(jié)婚好不好?”
“你就那么喜歡那座山嗎?我們過普通人的生活不好嗎?”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我沒辦法離開了,已經(jīng)完全——”
游川瞳孔緊縮,透過縫隙看見那個男人正在親吻山梔,而山梔卻靜靜的承受著。
被強迫了嗎?
這才是山梔無法離開的原因嗎?
“你在做什么?”游川推開門揪著男人的衣領(lǐng)一拳砸到了對方的臉上,那男人卻沒有反抗,只是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深深看了游川一眼后離開了。
什么?
游川轉(zhuǎn)身走進房間想去安慰山梔,結(jié)果卻只看見了滿屋的狼藉,凌亂無比,衛(wèi)生紙揉成一團又又一團,衣服到處都是,桌子上更是堆滿了煙頭,煙灰散落,再往角落看,無數(shù)堆積的酒瓶散落一地,房間里的燈很昏暗,閃爍著詭異的光。
這里的氣味就像開敗了的梔子花,帶著腐爛的氣息。
“怎么了?游川!
游川的視線此時才落在山梔身上,女人似乎別不介意被看到這一面,微笑的注視著他。
“剛剛那個男人……”游川說不出口。
“游川,你喜歡我嗎?”山梔向前一步,笑著問。
游川的臉爆紅,支支吾吾卻說不出口,他向后退了一步,不知是被什么絆住,突然倒在墊子上,他的手肘撐地,看見旁邊幾支用過的避.孕套,里面并沒有液體,他沒能看清。
他瞳孔一顫,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山梔,說:“山梔,我不是想……”
“不喜歡我了嗎?因為看到了這一面?”山梔垂眼看他。
“不是的!”游川心臟直跳,“……我一直很喜歡你,這八年來,一直喜歡你!
山梔蹲下身,笑意盈盈:“好啊!彼氖种赣|碰男人的膝蓋,“那就留下來。”
這不對勁吧?游川的手被束縛著趴在墊子上,感受著冰涼、黏膩的液體滴落到臀部,咬緊了牙齒,聲線顫抖:“山梔、你在做什么?”他的眼睛被紅布蒙上,太安靜了。
“我想起了我們當(dāng)時的愿望:要離開這里,永遠永遠。永遠不要回來。山神給了我們機會,只是,這是有條件的愿望。”山梔輕笑著看著赤裸在面前的游川,嘴角上翹,“只要回來,就再也無法離開。山很寂寞,我也很寂寞,所以,留下來,陪著我們!
山梔垂眼,睫毛遮蓋住眼底的情緒:“山一直在呼喚我們!
“那山阿姨呢?她是怎么去世的?真的是自殺嗎?”游川呼吸急促,是什么東西?給別人用過嗎?剛才那個男人應(yīng)該也是一樣的關(guān)系嗎?
游川談過戀愛,卻從來沒有做過,他沒有辦法忘記山梔,幾乎成為了他的執(zhí)念。
他有些緊張,牙關(guān)緊咬,但是好痛。
真的好痛。
“放輕松,游川!鄙綏d淡淡道,“痛嗎?我當(dāng)時心里也好痛。媽媽竟然用她的生命威脅我回來,當(dāng)我看到山的那一剎那,我陷入了無盡的迷茫中,這真的是對的嗎?為了逃離山,而失去了她。好殘忍,好殘酷,好惡心!
每說一句話,游川便更痛苦,他擰緊手指,嘴唇被咬出了血,他還沒有和山梔接過吻。
“我的生活似乎失去了意義。一切都不重要了!鄙綏d俯下身輕聲道,“但是真的好寂寞,寂寞到想殺了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山告訴我,只要留住你們就好了。它會呼喚你們,一旦回來,就再也不會離開。我不會再寂寞了!彼H了親游川的臉頰,“游川,你不會離開的,對嗎?”
游川的身體因為隱忍開始顫抖,他的眼淚染濕了紅布,下一秒,被揭開,他注視著無比漂亮的山梔,喉嚨干啞,他好像真的聽見了山的呼喚,否則,他怎么會回來?怎么會到現(xiàn)在的地步?
“山梔,我不會離開!
“……我愛你!
——————
班車停了下來,一個年輕男人搬著行李箱下了車,他看著遠處的山,舒了口氣。
“路井,好久不見!迸苏驹诓贿h處笑著看向他,“這次打算呆多久呢?”
“山梔!蹦腥搜劬σ涣磷哌^去,“你怎么也回來了?”
山梔淡淡笑著,她不會再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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