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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如果幼燕在振翅之前已被馴化,它是否能夠認(rèn)識到,馴化并不是單向的。



*外冷內(nèi)病帝師x表面狗狗小皇帝
*背景架空,有參考?xì)v史
*劇情為感情線服務(wù),本質(zhì)甜餅
內(nèi)容標(biāo)簽: 情有獨鐘 天之驕子 朝堂 正劇
 
主角 視角
宋胤施
互動
江岱
配角
孟沉
徐聆安
楊燭
孟觀


一句話簡介:演技不好慎當(dāng)皇帝

立意:憂慮來源于不能掌控

  總點擊數(shù): 301   總書評數(shù):0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2 文章積分:128,26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純愛-古色古香-愛情
  • 作品視角: 不明
  • 所屬系列: 不那么沙雕的短篇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9946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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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燕

作者:苦負(fù)宵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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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燈


      不知哪家的貍奴跑了出來。
      墨綠色的豎瞳像幽夜里兩團(tuán)異色的火焰,在磚瓦間輕巧來去,完全不把鎮(zhèn)守檐上的鴟吻放在眼里。
      然而穿過家家戶戶的宅院,貍奴突然弓起了身子,不安地叫了一聲,從屋檐上跳了下去。
      箭矢破空而來正中靶心,碎裂的紅紙和飄落的稻草把近在咫尺撿箭的家仆嚇得在原地哆嗦半天,他看了看檐下掛著的雞蛋大小的夜明珠,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自家主子,到底還是把所有的話語咽下了肚子,把那差點要了他命的箭用力拔下來。
      “將軍!
      “說!
      “張御醫(yī)送藥來了!
      “嗯!鄙碇钭仙\袍的男人指尖撫上手中刻畫精美、紋樣繁復(fù)的銀弓,布滿繭子的指腹輕壓弓弦,竟然出現(xiàn)了紅印。
      “張御醫(yī)說,陛下今日帶著徐尚書去了大獄,受了驚!
      男人似乎低笑了一聲:“大獄?他原也敢去!
      侍衛(wèi)模樣的年輕人自始至終沒有抬頭,只是斂目沉聲:“陛下在大獄中看到犯人受刑嚇得一直在嘔吐。說是江先生的意思,讓陛下親行錄囚。”
      孟沉從箭筒中抽出一枚白羽箭,慢條斯理搭上弓:“……江岱。陛下問出什么了?”
      “沒有!
      孟沉松手放箭,行云流水般,遠(yuǎn)處的家仆又被嚇了一跳。
      孟沉放下弓,轉(zhuǎn)頭看了楊燭一眼:“你來不是為了說那小皇帝的吧,嘉王如何?”
      “嘉王傷病未愈,仍在休養(yǎng),不見任何人。”
      “呵……”,孟沉抬手掂量了一下弓,“嘉王今年不過二十有余,打了一場仗就傷得下不了床,本將征戰(zhàn)數(shù)十載,仍勉強拿得起劍,你說,是本將太不服老,還是……他在把本將當(dāng)猴耍?”
      “將軍威風(fēng)不減當(dāng)年!
      孟沉搖了搖頭,把那弓隨手扔進(jìn)了院子:“這弓我很喜歡,但它于我已多無益!
      楊燭的眼神跟隨著那把銀弓:“當(dāng)年將軍不過一張木弓,仍把叛軍打得丟盔卸甲。”
      楊燭看著孟沉遠(yuǎn)去的背影,眼神中似乎隱有期待,但他最終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yīng)。
      “這弓送去給觀兒吧,他素來喜歡這些……金銀物件!
      楊燭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氣,將頭埋下去緩緩作了個揖:“屬下領(lǐng)命!

      “楊柳兒!”
      皇城深處,依山而建,巍峨盤旋的宮殿,當(dāng)?shù)闷鸾鸨梯x煌的形容,卻和話本之中描述的有些許偏差。
      沒有成群結(jié)隊的宮女,沒有鶯歌燕舞,哪怕是小皇帝的寢宮,也不過三兩株樂得自在的花草。
      一個扎著丸子頭,模樣伶俐的小姑娘捧著一堆顏色各異的薄紙,艱難推開了宮門。
      “陛……哎喲!”
      小姑娘一個不留神,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倒去,手中的薄紙?zhí)炫⒒ò銥⒙洹?br>  “嘶——”楊柳兒吸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恨恨地從身下把“罪魁禍?zhǔn)住背槌鰜怼?br>  “好啊就是你這個燈籠……我的天,這里怎么全是燈籠!”
      楊柳兒環(huán)顧四周的同時,自然也看到了寢殿內(nèi)唯一的人。
      “陛下!”
      一張對于帝位來說完全稱不上優(yōu)勢的清秀英氣的臉,和鮮活生氣挑起眉的表情,加上還有幾張薄紙落在那有些亂糟糟并毛絨絨的黑發(fā)上,楊柳兒就算再能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奴婢有罪!”楊柳兒幾步跑到宋胤施身邊,幫他把薄紙都拿下來。
      宋胤施哼了一聲:“何罪之有?”
      “耽誤陛下的燈會大計,實乃罪不可。 
      宋胤施瞥了一眼笑嘻嘻的小妮子,決定不和她計較:“既然知道就趕緊來幫忙!”
      楊柳兒拿起手邊一個燈籠,那燈籠表面貼了頗為精巧的紙雕,紋樣是一個人和……一只狗?
      “不是狗,是狼!彼呜肥┦窒虏煌U壑,頭也不抬地回答。
      “狼?要是狗我還能理解,看家護(hù)院,這狼能做什么?放在燈會上賣不出去吧?”
      “誰說要賣了!”
      “噢噢……習(xí)慣了。哎,陛下,你這幾天都幫著做燈籠,江先生沒意見嗎?”
      宋胤施身形一頓:“沒、沒事,我和先生告過假了!
      楊柳兒一臉看破似的笑容:“先生能同意?唔,倒不說同不同意,陛下敢和先生當(dāng)面說嗎?只怕是差徐大人送個紙條去告假了吧!”
      宋胤施把臉一板:“楊柳兒,若再這么多話,只怕朕也保不住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楊柳兒立馬噤了聲。
      只不過這安靜也沒能持續(xù)很久,宮門外恰逢其會響起了叩門聲。
      楊柳兒輕快跑去開了門,步伐混似練家子。
      “……江,江先生!
      楊柳兒被帶進(jìn)宮這么幾個月,見過江岱很多次,但仍是不習(xí)慣。
      仍是有些怵他。
      江岱看著冷心冷情,又是個惜字如金的,加上帝師這一身份,本來就已有距離感,哪怕是長著一張頗具迷惑性的好樣貌,也叫人下意識挺直腰背。
      但這都不是楊柳兒怕他的原因。
      江岱跨進(jìn)宮門,過于明顯的身形差距讓他平淡的一眼帶了不少居高臨下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他的左瞳在陽光的照射下幾近透明。
      楊柳兒不自覺地退了半步。
      江岱很快收回了視線,舉步就往寢殿走。
      “陛下!
      隔著門這么一句,仿佛一只手無情地捏著宋胤施的后頸肉,把他從燈籠海中拎起來,丟到冰冷可怖的朝堂。
      宋胤施決定多少自救一下。
      “江、江先生,朕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不太方便,你且,稍等一下……”
      宋胤施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滿地的燈籠,急得撓頭。
      藏哪兒?床底下?龍床是大,但也沒大到能藏得下這么多燈籠!
      然而那扇門的打開并沒有因為宋胤施的話有片刻的推遲,反而為他的狼狽更添一筆。
      江岱把門打開,凍人的眼神先放在了滿地狼藉上,然后以一個極其緩慢的速度上移。
      就在宋胤施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眼神千刀萬剮之時,江岱緩緩開口:“嘴里的,松開!
      宋胤施:“唔,什……”
      就這樣,還差兩年就及弱冠的小皇帝懷里抱著一堆燈籠——最上面那個還沾著些許口水——在自己的院子里扎著馬步聽治國之道。
      “漆吳水患,何解?”
      宋胤施支支吾吾了半天,零零碎碎說了幾句,完全不成體系。
      江岱那能凍上日頭的眼神都快長在宋胤施身上了,宋胤施被看得受不了,只好鼓起勇氣說:“先生,可、可不可以,給我紙筆?”
      江岱不為所動:“不要結(jié)巴,再說一遍!
      宋胤施深吸了一口氣,結(jié)巴是他一緊張就會犯的毛病,他也知道這對帝王來說簡直就是個笑話,但他一直沒能改過來:“可,不,可……”
      “快點說!
      小心思被看穿,宋胤施癟起嘴不說話了。
      一旁的楊柳兒都看不下去了:“先生,這燈籠是我……奴婢求陛下幫忙做的,先生別罰陛下了。”
      江岱微微側(cè)過臉,淡藍(lán)色的左眼讓楊柳兒又是一陣畏怕。
      “你進(jìn)宮多久了?”
      “三月多四天!
      “還沒學(xué)會宮中的規(guī)矩?”
      “……”,楊柳兒雙手縮成拳,低下了頭,“先生教訓(xùn)的是!
      宋胤施在一旁開口:“江……先生!
      江岱似乎嘆了口氣,抬了抬下巴:“放下來吧!
      他說的是宋胤施懷里的燈籠。
      宋胤施依言把燈籠放下來,但仍然乖乖扎著馬步。
      江岱眼里似乎劃過一絲笑意:“坐!
      宋胤施這才松了口氣,緩緩站起來,拍了拍發(fā)酸的腿,又緩緩坐下來,活像個耄耋老人。
      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江岱,漂亮得像個琉璃珠一般的眼睛里是旁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狡黠。
      江岱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一樣,給他拿出了紙筆,讓他將方才的題解完。
      “燈籠的事讓徐聆安去做,領(lǐng)著尚書令是讓他整日不務(wù)正業(yè)的?”
      宋胤施這會兒仿佛下筆如有神,一邊寫還能一邊分神回答:“聆安在做呢,但他最近不還有先生吩咐的事要辦?我就想著幫他分擔(dān)一點……”
      察覺到身邊越來越不對勁的眼神,宋胤施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幫他分擔(dān)?”江岱重復(fù)著這四個字。
      宋胤施“額”了半天,終于回想起這似曾相識的對話的正確回答:“……這確實是徐卿分內(nèi)事,我……朕是一時貪玩。”
      江岱:“嗯。”
      這便完了?宋胤施料想中的事沒有發(fā)生,漸漸走了神,注意力從紙筆之上轉(zhuǎn)移到了臺面,繼而又上移,落在了對面人身上。
      “陛下在看什么?”
      宋胤施發(fā)著愣,眨了眨眼,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先生今日的辮子,編的有些散……”
      江岱總是習(xí)慣在發(fā)側(cè)編一小股發(fā),尾端用紫色的綁帶系著,本朝男子并沒有編發(fā)的習(xí)慣,但本朝所有見過江岱的人也沒有一個說過他的編發(fā)不好看,甚至連覺得奇怪的也都沒有。
      江夏國的前國相,天生異瞳,儒術(shù)上的極端造詣,眾人稱他為“日月肩上過,江山掌中看”的賢士,哪怕他再深居簡出性格怪癖,也沒有人多加置喙。
      敢和他討論辮子散不散這問題的,恐怕也只有糊涂小皇帝了。
      江岱閉了閉眼,似乎在控制什么情緒。
      “你把剩余的材料送去少府,讓徐大人安排!
      楊柳兒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發(fā)覺江岱是對自己說的。
      闔上門之前,楊柳兒似乎看到宋胤施拿著筆的手一抖。
      楊柳兒嘆了口氣,心想:唉,陛下又得挨罰了。

      走出寧宸宮,往山腳的方向走出一段距離,才逐漸看到衛(wèi)兵巡邏。
      但并不都是皇城禁軍。
      楊柳兒并不多看,低著頭快步走入少府。
      “楊柳兒!”有幾個熟面孔的婢女看到楊柳兒,朝她招手。
      “徐大人呢?”
      “徐大人出宮去了,好像是燈會演出用的織物出了問題,大人去興師問罪了!
      “我瞧大人那樣子,不像是興師問罪,像是急著處理完事情去倚樓找美嬌娘呢!”
      說罷自然引起一陣嬌笑聲。
      楊柳兒心思一轉(zhuǎn),當(dāng)即變了一副表情焦急道:“這些東西先放這,但我還有些急事要找徐大人,姐姐們可有出宮的法子?”
      “出宮?”那些婢女都驚訝地看著她,“有什么事這么急叫你一個做奴才的來做?”
      楊柳兒故作為難:“我不能說!
      其中一個自詡機靈的見她這樣子,當(dāng)即有了猜測:“是……那位?”
      楊柳兒低頭不說話。
      “唉,說來你也難,雖說被破格召進(jìn)宮中,但偏偏跟的是……”
      “那位給的令牌也不能出宮?”
      楊柳兒壓低了聲兒:“姐姐們難道不知道宮門巡邏的人是誰派來的?”
      婢女們不說話,但話都寫在臉上。
      她們也明白。
      “其實……要出也不是不能,你過來!
      眼見著楊柳兒被一位年輕的婢女領(lǐng)去房間,其余的人禁不住竊竊私語。
      “俗話說,物以類聚……”
      “噗嗤,姐姐快別說了,我都沒想到宮中還有這樣的蠢貨。不過,她到底為什么要出宮,難不成真是陛下?”
      “前段時間不是在傳嗎?今上被帝師軟禁在了宮中,帝師和大將軍聯(lián)手,說不定陛下真的走投……”
      楊柳兒被婢女帶著去換了一身少府小廝的裝束,此刻正好走出來:“這樣就可以出去了?”
      婢女之一捂著嘴笑:“是呀,守門的官老爺是我相熟的,你扮作這樣只要不出聲不亂看,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楊柳兒點了點頭,面露喜色:“多謝各位姐姐!等我回來給各位姐姐帶倚樓的胭脂!”
      眾婢女自然是一副看戲的神情。

      楊燭背身站在宮門處,靜靜聽著守門侍衛(wèi)稟報。
      “好,繼續(xù)去做你的事吧。”
      侍衛(wèi)躬身行禮:“是,楊大人!”
      楊燭掃了他一眼:“新來的?”
      面對這位不茍言笑的上司,侍衛(wèi)顯然有些緊張:“是,是的,大人!小人名喚邊寧,是從左營調(diào)來的!
      “邊寧……好名字,以前是跟著大將軍的?”
      邊寧搖搖頭:“小人在左營時孟將軍已不親自帶兵了,但……小人是因為看到孟將軍平叛王之亂凱旋,才決定……”
      楊燭突兀地打斷:“行了,去吧!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邊寧尷尬站在原地,似乎覺得說錯了什么,但是又覺得剛才的話不可能有什么錯,恰在此時,從宮內(nèi)走近一小廝。
      邊寧想也沒想就攔住喝問:“誰,去做什么?”
      楊柳兒在那瞬間似乎忘記了婢女的忠告,她悄悄抬起了頭,因而正對上不遠(yuǎn)處的人回頭看來的目光。
      “你……”
      楊燭霎時間臉色大變,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失去平靜的聲音:“等等……站住!”
      邊寧在一旁傻傻站著,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楊大人突然又折返,還對著一個小廝大喊大叫,不對……現(xiàn)在是不是應(yīng)該去追那個小廝?
      邊寧的腿慢半拍地動起來,卻在下一刻被人穩(wěn)穩(wěn)按在原地。
      邊寧轉(zhuǎn)過頭,只見一位笑意盈盈的翩翩公子一手壓著他的肩膀,制住他的動作,一手背在身后,施施然擋住了楊燭的路。
      “這不是楊大人嗎?許久未見,這是要去哪兒?”
      在徐聆安背后,那個小廝打扮的人已然消失不見。

      良夜已逝,天光漸起。
      然而冬日的初陽溫吞又羸弱,夜幕未完全揭開,安靜蟄伏的巨獸在黑暗中緩緩?fù)孪ⅲ砥鹗捝坦堑娘L(fēng)。
      宋胤施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步入盛元殿。
      他曾做過一個夢,夢到自己坐在盛元殿的龍椅之上,那鑲了玉石的金龍不斷抽取著他的生命,從龍椅之上蜿蜒而出,像一條蛇一樣,柔軟無骨地在他身上游走,冰涼滑膩的觸感讓他在夢里不斷喘息,而龍愈纏愈緊,像要和他融為一體,又像……想要了他的命。
      宋胤施努力回神。
      就算真的要他的命,也不能是在今天。
      宋胤施坐在盛元殿最上首,離他最近的地方,是尚書令徐聆安、御史中丞白豐和暫時空置的司隸校尉的獨坐席,再往后則是其余各官的席位。
      偌大一個盛元殿,只有兩道視線放在宋胤施身上。
      徐聆安,以及大將軍孟沉。
      孟沉并不是真的在觀察宋胤施,只是習(xí)慣性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比起勉強板著臉聽群臣論政的小皇帝,今日他有另一些更需要關(guān)心的事,以至于孟將軍少見地走神了,直到大司徒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他才回過神。
      “大祭燈會?”
      “正是。如今叛王之亂已平,海、海內(nèi)無事,朕欲舉大祭告祖,也為安撫民心!
      在徐聆安鼓勵的目光中,宋胤施算是完整地說完了幾句話。
      孟沉卻已經(jīng)把小皇帝和他那個有點小聰明的心腹的心思猜了個透。
      十年前叛王自西南起兵,一路北上殺進(jìn)皇城,鮮血染就的旗幟從城郊插到了寧宸宮,聽說宋胤施被人救走前親眼看到了自己的父親被叛王斬首。
      小皇帝自幼癡傻,又親眼見過父皇被殺,到如今也談不上多大的進(jìn)步。
      只是今日之事,他做得沒錯,也做得適時。
      他擁有最正統(tǒng)的皇室血脈,是無可爭議的神授天子,哪怕他孟沉的手伸得再長,這也是無法撼動的事實。武官興許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兵戈,但把迂腐的文官拎起來抖一抖,恐怕要抖落一地長篇累牘的所謂正統(tǒng),所謂君權(quán)神授。
      孟沉面帶贊許,儼然一副長輩作派:“家國已定,圣上賢明,自當(dāng)告祖慰先。臣深以為然。”
      他看到小皇帝緊張的表情終于有一絲舒展,且那眼神中隱約流露出一絲竊喜。
      孟沉的笑意這才及至眼底。
      尚不足懼。
      一旁的大司徒顧笙是個沒有性子的性子,見孟沉也點頭了,方才一絲反對的念頭徹底打消,但仍有一些顧慮,略微措辭后開口:“陛下,大祭乃國之大事,萬般從肅,和燈會并舉,是否不妥?”
      宋胤施回答都已在心里過了數(shù)十遍了:“大祭在先,燈會在后,是為告逝者,也是為慰生者。朕之所愿,惟百姓安樂,想必先皇們同樣如此。二來上元將至,百姓們飽受戰(zhàn)亂之苦多年未曾舉行燈會,難道大司徒認(rèn)為時機還不夠適宜?”
      說完這段話,宋胤施十分后悔。
      后悔沒有請江先生來,來看看他這段話說得有多流暢!
      當(dāng)然,這段話說得沒什么毛病,也還是沒有戳到大司徒的痛腳上:“自然是適宜的,只是這籌備……”
      “大司徒莫不是在擔(dān)心大祭和燈會的用度開銷?”
      顧笙頷首:“正是。徐尚書不知,雖陛下體恤民情,行輕徭薄賦之策,但到底將過戰(zhàn)亂,有些郡縣甚至還沒有產(chǎn)出……”
      徐聆安一雙笑眼在眾臣之中實在有些格格不入,他說的話就更是。
      “地上長金銀需要時間,但大司徒也不要忘了,可不是所有金銀都從土里來。本官在各地的小生意,‘收成’可是很好呢。”
      大司徒被搶白了一通,臉色談不上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看不起徐聆安的商人作派。
      這種想法并不稀奇,抑商之政施行百代,將將廢除,就連商人們自己,穿上絲綢坐上馬車,還免不得心驚膽顫,怕下一秒皇帝詔令即改,他們又要被發(fā)配邊疆。
      至于徐聆安,不過是憑著花言巧語以及和陛下的幼時情誼,才坐上尚書令一位罷了。
      畢竟四五載過去,這徐聆安是一點兒浪花也沒翻起來,最多是做做生意。
      他和他輔佐的人,皆如一潭死水。
      可是,果真如此嗎?
      顧笙思緒一路放飛,想到這里竟然隱隱有些不安。他看向孟沉的背影……下了常朝后,眾臣或是三五成群或是踽踽獨行,孟沉雖是獨自一人走,但眼下是在晨光能照耀到的地方,若有一片云來,是否就能在陰影里把他身上通向四面八方千絲萬縷的金線盡數(shù)展現(xiàn)?
      顧笙無聲嘆息。

      楊柳兒今日不在,做燈籠的事也全數(shù)交給徐聆安,宋胤施暫時沒了事,坐在院內(nèi)一筆一劃臨帖。
      臨的是江岱的字。
      宋胤施下筆力道很大,筆桿黑漆都被他蹭掉了不少,但因握筆姿勢不對,掌心里常有被指甲戳出來的紅印,有時他自己也發(fā)覺不了。
      宋胤施全神貫注臨完一帖,連身后站著個人也沒發(fā)現(xiàn)。
      “江、江先生。”
      江岱應(yīng)了一聲,從他面前把紙抽走,坐在了對面。
      宋胤施悄悄上移目光,落在江岱的臉上。
      豐神俊朗、龍章鳳姿……宋胤施從江岱那里學(xué)來的一堆好詞,全都被他再次推回江岱身上——用來形容他。
      江岱似乎沒有察覺到宋胤施的目光,一邊檢查他的習(xí)字一邊說:“來的路上碰到了孟將軍。”
      宋胤施一瞬間挺直了腰背,似乎有一雙無形的耳朵豎了起來。
      “他說陛下近日見長于言辭,越發(fā)有帝王之相了!
      宋胤施沒忍住嘴角上揚。
      江岱挑眉:“很高興?”
      宋胤施輕咳了一聲,正了正神色:“不該高興。孟將軍仍未把我……朕放在眼里,朕知道!
      江岱放下帖,看著宋胤施,語氣有些無奈:“就這么難改口?”
      宋胤施低下頭小聲說:“有一點……和先生在一起時就更難了,畢竟……”
      最后的話被宋胤施吞進(jìn)了肚子里,江岱也不好奇,話鋒一轉(zhuǎn):“但是孟將軍說,我對陛下太過嚴(yán)厲了!
      “。俊
      “他聽說,白日里路過寧宸宮的宮女,都能聽見你被我訓(xùn)哭的聲音。”
      宋胤施反應(yīng)了一會兒,臉突然蹭地紅了。
      江岱突然靠近宋胤施,手放在宋胤施軟軟的發(fā)頂上,輕輕揉了揉:“陛下?我是不是真的太兇了?”
      “熟透的番茄”并沒有心思回答他的話。
      “被人聽到哭有這么丟臉?”
      宋胤施好半天憋出一個“嗯”,那聲音好像什么小貓小狗的嗚咽。
      “那以后忍著點!
      江岱在他耳邊說完這句話就拉開距離坐了回去。
      宋胤施忍不住想,他已經(jīng)忍得很辛苦了,真的很辛苦了。
      他毛絨絨的耳朵,差一點就要冒出來了。
      但是,不可以。先生說了,在外面,不可以。

      “陛下?”
      宋胤施今日穿了一身暗紅的窄袖便服,蹬一雙鎏金的黑靴,長發(fā)高束,藏著一股編發(fā)。
      他很少有這樣純屬于少年人的朝氣蓬勃,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故作深沉。
      孟觀心想,或許陛下還真有做個紈绔的潛質(zhì)。
      “孟觀!”宋胤施縱馬而來。
      孟觀嬉笑著一張臉迎上去:“陛下今日心情不錯啊?”
      “那是,出來打獵當(dāng)然高興了!彼呜肥┑耐陉柟庹丈渲缕蛏钭厣夭蛔〉呐d奮讓他的嘴角微揚。
      不得不承認(rèn),腦子笨的人,在學(xué)武方面大多有一些天賦。
      孟觀還記得第一次見宋胤施,那還是在平王叛亂之前。
      宋胤施是三皇子,但是不知為何很少出現(xiàn)在皇城公子哥的集會中,他的兩位哥哥也不怎么提到他,孟觀見到他還是因為一次意外。
      那時孟沉還沒有大將軍的稱號,在北方帶了幾年兵就被調(diào)回皇城在大司馬手下做事,因而孟觀在公子哥之中也實在普通,雖然大多數(shù)時間他為自己能在皇子之間周旋討巧而自豪,但也有真的感到厭煩的時候。那天大皇子當(dāng)著他的面把他送的夜明珠扔進(jìn)了魚池里,還說自己宮中這么點大的夜明珠都是拿來喂魚的。孟觀陪著笑了幾句,實在忍不住,胡謅了句身體不適就離席了,卻在誤打誤撞中闖入了一座偏院。
      一個頂著亂糟糟黑發(fā)的少年捧著一大塊半生不熟的肉似乎正在大快朵頤,在感受到侵入者之后,不算干凈的面龐上那雙像狼一樣透亮兇狠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孟觀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因為當(dāng)他轉(zhuǎn)身想跑的時候,那少年以極快的速度追了上來,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別、別告、告訴別人!
      三皇子宋胤施因為出生時就喪母,沒人管教,行為舉止怪異;然而在平王之亂中,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幸喪生,只剩下最后一位,眾臣別無他法,大將軍心懷鬼胎,于是流落在江夏國的三皇子宋胤施被迎回宮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宋胤施被人從江夏接回來時,已不是從前野孩子的模樣。
      接駕的群臣跪了一地,他說:“這并非你們的錯,叛王已除,戰(zhàn)亂已息,這是你們的功,起來吧!

      近旁踱來一匹馬,把孟觀的心思收了回來。
      “喲,孟小將軍來啦!
      想必每個和徐尚書有交集的人都忘不了他說話時那種獨特的語氣語調(diào)。
      自信、從容,且陰陽怪氣。
      孟觀和徐聆安也算發(fā)小,都是公子哥那一圈的,不過徐聆安幼時話不多,是個書呆子,孟觀和他談不來,也就不算多熟。
      如果知道徐聆安是現(xiàn)在這樣的風(fēng)流浪子,孟觀為了自己下半身的幸福生活說什么也要硬著頭皮結(jié)交一下。
      現(xiàn)在就遲了,徐聆安可是父親嚴(yán)令禁止結(jié)交的對象。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孟某長到這年歲還不過混子一個,比不過徐大人青年才!”
      徐聆安:“孟公子這話說的,有件事,還非得你才做得成呢!
      孟觀“啊”了一聲:“什么事啊?”
      徐聆安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背后:“這個人,還麻煩公子給叫回去。”
      孟觀朝后一看,嚯,好大一尊怒目金剛!
      “楊燭……你來做什么?”
      楊燭黑著一張臉,同樣是騎著馬:“護(hù)衛(wèi)公子!
      孟觀納悶極了:“這是在宮中,還有哪兒能比這安全?你不跟著老頭,來看我做什么?”說到最后,孟觀已經(jīng)有些懷疑是父親又要對他做些什么。
      前段時間捅出大簍子后孟觀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安分做人了。
      “狩獵總有隱患!
      “看來,楊侍衛(wèi)對朕的安排不甚滿意!
      已經(jīng)縱馬跑了一圈的宋胤施正好回來了,他的額上已經(jīng)有些細(xì)密汗珠,神情卻生氣十足,他坐在馬上,手拉著韁繩身體向后傾,看人便似俯視睥睨。
      初陽攀上了半空,光芒逐漸變得耀眼。
      楊燭見過宋胤施,但沒見過這樣的宋胤施,愣了一下后翻身下馬行禮:“陛下恕罪!草民并無此意!”
      宋胤施和徐聆安交換了一個眼神,后者一臉無可奈何。
      宋胤施道:“起來吧,今日天氣好,得抓緊時間多獵幾只!
      “且慢!”只見孟觀回頭招了招手,一匹白的扎眼的馬兒馱著一位低著頭看不清面目作侍衛(wèi)打扮的人過來了。
      徐聆安第一個發(fā)問:“這又誰?孟公子要不然調(diào)一隊禁軍來吧,還是說你信不過楊燭?哦,這也可以理解,楊侍衛(wèi)的功夫著實不怎么樣。”
      宋胤施眼皮跳了跳,顯然是沒想到徐聆安已經(jīng)被楊燭煩到這種地步。
      不過這也說明,他的計劃很奏效。
      宋胤施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不見的尾巴翹上了天。
      “這不是……哎呀,原我也就帶了他一個,我也不知道還有……”看起來,孟觀也有些局促,不過當(dāng)他和馬上的美人對視一眼后,他就徹底忘乎所以了。
      管他呢!就算楊燭要和老頭告狀也無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只見孟觀竟然翻身下馬,又跨上了那匹白馬,坐在那害羞的小侍衛(wèi)身后,雙手環(huán)著“他”牽過了韁繩。
      “見笑了,他還不太擅長騎馬,我?guī)鸵粠!?br>  孟觀笑得在場人都忍不住轉(zhuǎn)過頭去。
      宋胤施不禁問:“你這樣如何拉弓?”
      孟觀顯然不在意拉不拉弓了,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此行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了:“沒事沒事,能拉!
      是啊,不會玩的人是你們才對。
      宋胤施欲言又止,到底還是率先縱馬而出。
      徐聆安緊隨其后,而楊燭不便靠得太近,綴在不遠(yuǎn)處。
      “怎么樣?”
      “不好說,小姑娘似乎還要思考幾天人生!
      “這有什么好想的!
      “陛下這話說得可不對,外人和內(nèi)人還是有差別的!
      “……徐聆安,你這話讓江先生聽見了,他會強迫你抄一百遍書搞清楚內(nèi)人是什么意思的。”
      徐聆安大笑起來。
      “等等,安靜!”宋胤施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眼睛亮了起來。
      徐聆安差點岔氣。
      宋胤施收緊韁繩,馬匹逐漸放慢了速度,慢慢踱進(jìn)一片小林子,他輕巧取下背上的木弓——他不喜歡金屬的質(zhì)感,每次出獵都是讓人準(zhǔn)備的木弓。
      草叢掩映之中,隱隱露出潤白色如枝杈似的一對角。
      宋胤施屏住了呼吸,他的視力很好,尋常人在這個距離恐怕沒有多少把握射中,但他已經(jīng)將木箭搭上了弓弦,他有一雙看著修長白凈的手,但只有被那雙手撫摸過才知道,那指腹其實覆著一層薄繭,即使拉滿弓弦也不會留下紅印。
      這種天賦,似乎并非常人能有。
      然而就在宋胤施即將松手的一剎那,視線中牢牢鎖定的野鹿卻突然驚覺逃走。
      “……”
      “孟、孟公子,不要!”
      不遠(yuǎn)處傳來孟觀和他的小情人的調(diào)笑聲,想必就是這聲音嚇走了野鹿。
      一旁的徐聆安都覺得敗興,但轉(zhuǎn)頭看宋胤施的表情,他竟然并無不悅,卻而代之的是……震驚。
      “那……那人是男的?”
      “……?”
      宋胤施突然就結(jié)巴了:“怎、怎么,我、我以以以為是女扮男……男裝!
      徐聆安一臉嫌棄:“雖然那人男生女相,但太過矯揉,適得其反,一點也沒有女子的柔美,孟觀的眼光……算了不提。”
      宋胤施別過臉:“他、他怎可,光光光天化日……”
      徐聆安聽他說話都累:“有何不可?我記得咱們小時候就聽過有重臣是斷袖的,而且也沒哪朝律令規(guī)定這不行啊!
      宋胤施不說話了。
      徐聆安狐疑地看了他一會兒:“是不是你在江夏……”
      宋胤施一個猛回頭看著他。
      “是不是江夏有特別的律令?”
      “咳……嗯,是。”
      “哦——我懂了,所以江先生肯定也有這種歧視是吧?”徐聆安抱著手臂。
      宋胤施不由得辯解:“不是歧視……但是,但是先、先生確實……不、不允許我喜喜喜歡……”
      “陛下!”
      孟觀帶著他的小情人樂滋滋地縱馬而來:“陛下在這林子口干什么呢?有東西?野兔還是野鹿啊。”
      徐聆安笑著回他:“現(xiàn)在沒有了,被你嚇跑了!
      孟觀根本不在乎:“哦,那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內(nèi)人喜歡鹿,我獵頭來給他!
      他懷里的小侍衛(wèi)羞得臉都紅了,輕輕拿拳頭砸了他一下。
      徐聆安:感覺胃不太舒服。
      宋胤施:?!
      然而下一秒徐聆安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因為楊燭也來了,他偏要裝作一副例行公事的樣子,其實不遠(yuǎn)不近跟得死死的。
      因為這,徐聆安已經(jīng)有幾天沒睡好覺了,總感覺半夜窗邊站著個人。
      他在思考要不要卷鋪蓋逃進(jìn)寧宸宮。
      陛下的計劃確實奏效,就是所有人都沒想到楊燭是個這么軸的人,讓徐聆安沒少遭罪。
      宋胤施渾渾噩噩夾了夾馬肚子走了,把徐聆安和楊燭留在了原地。
      徐聆安面無表情:“我跟你說不通,畢竟你也沒讀過書!
      楊燭懷疑地看著他:“你讀過?”
      徐聆安氣笑了:“本大人是當(dāng)年太學(xué)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門門第一!!”
      楊燭:“……”
      徐聆安似乎能看穿他在想什么,冷笑一聲:“總之,我們不會騙你,約定也都作數(shù),好賴話你自己分辨,當(dāng)然了,后果你也自己承擔(dān)!
      “你們不會騙我?”楊燭反問。
      “不會。哄騙人心得不來長久的忠誠,只有利益才是牢固不破的狗繩。這話雖非出自我口,但英雄所見略同!

      宋胤施一個人馭馬往林子深處去。
      他閉著眼,僅靠聽就能感受到周遭生靈路過的痕跡。
      大地的細(xì)碎低語,河流蒸騰起帶著草腥味的光線,上升膨脹,充滿了樹與樹的間隙。
      但是如果讓他再回答一次,回答究竟想要留在哪里,他仍然會回答——皇城。
      他很理解孟沉,怎么會有人在被牽掛束縛之下抵抗住權(quán)力的誘惑,不管是牽掛塵俗,牽掛親人,還是牽掛一個眼神。
      如果他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他的愛會不會也與有榮焉?
      宋胤施睜開眼,張弓搭箭。
      此番沒有任何打擾,野鹿在瞬息之間被射穿了心臟。

      狩獵結(jié)束后,徐聆安邀請孟觀去倚樓一醉方休,孟觀難免有些意外,但沒有拒絕。
      而楊燭,雖然在聽到倚樓二字后緊緊繃著臉,仍然跟在幾人后頭離開了。
      孟觀今日玩得那叫一個痛快,連帶著前段時間盤旋心頭的焦躁也淡了不少。
      新看上的美人是個放得開的性子,在倚樓多叫幾個小娘子他也不介意,讓孟觀把楊燭都忘到了腦后。
      這天夜里,孟觀睡得正香,鼾聲如雷,突然猛地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隨即感受到一股冷風(fēng)直灌進(jìn)心口。
      孟觀醒了,眼前朦朦朧朧一片漆黑,他四處摸摸,摸到了一方香得熏人的帕子,扔開,又看到了打開的窗戶。
      窗……怎么開了?
      孟觀本想喊人去關(guān),但奈何他的美人們各個睡得死沉,怎么推也推不醒,折騰半天他倒是清醒了,索性自己起身,帶著還未消散的醉意緩緩走到窗前。
      在極靜的深夜,任何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而在心里有鬼的人聽來,任何細(xì)微的動靜都如鬼魅。
      窗后站著一個人。
      會眨眼,會吐氣,他的面目在倚樓暖黃色燈籠的映照下顯現(xiàn),平靜的表情,如常的神色。
      即便在深夜,走在路上的人看到他也不會驚慌,因為顯然,他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活人,普通人。
      可是,孟觀看到窗戶前的人,駭?shù)皿@叫聲都悶在了喉嚨里,直直地倒了下去。

      “孟觀,你真沒事?”
      往日里孟觀和宋胤施約著打獵也不會接連兩日,而且今日孟觀的神色實在是不太對勁,眼底青黑一片,萎靡不振。
      縱欲過度是一方面,主要還是嚇的。
      昨晚上在花樓外面看見了鬼,這話孟觀不好意思說出口。因為清醒之后孟觀立馬派人去大獄巡視了一圈,那人回來告訴孟觀,他要找的人老老實實蹲在大獄里。
      真是活見鬼!
      蓋因昨晚所見太過真切,孟觀想說服自己只是眼花都無法。
      殺了人之后他都沒夢見過什么,怎么這么多天過去了才出現(xiàn)幻覺?講不通。
      恐懼之余,孟觀惡從膽邊生,想著索性徹底解決、再殺一人。這人眼下關(guān)在大獄,雖說在老頭的手段之下也背上了死罪,但行刑之期還未到,多留一日孟觀都覺得后患無窮。
      大獄守備森嚴(yán),殺是不太好殺,但也許宋胤施能有什么辦法……
      孟觀下意識把宋胤施當(dāng)成了可以隨意捏圓搓扁的對象,迷迷糊糊中就來見他了。
      “我沒事,就是睡得有點少。”
      今日徐聆安不在,他的近期限定跟班也就不在,再加上孟觀沒帶什么亂七八糟的侍衛(wèi),四下無人,孟觀有了點吐露的心思。
      “陛下……那個,你要是犯了錯,江先生會不會罰你啊?”
      “。吭、怎么問這個?”
      “沒,就是最近犯了點小錯,擔(dān)心父親責(zé)罰。”
      宋胤施理解地笑了笑:“這有什么,人都會犯錯,孟將軍看起來嚴(yán)厲一些,其實人還是很好的。對朕,他也是亦師亦友!
      孟觀忍不住想起那老頭是如何冷待自己的母親,話里話外都帶上了譏諷:“是么?看來反而是我這個兒子最不受他待見!
      宋胤施不知道他怎么想成這種意思,立馬道:“別這么說,人對待親近之人總是要求更高的,江先生就……就……”
      說到后面宋胤施耳尖微紅,不過孟觀并沒有發(fā)覺。
      宋胤施看他還是很憂慮的樣子,寬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就是最近太累了,三日后就是燈會了,到時候人多熱鬧,你也可以好好放松一下,朕還命人特制了燈船,在城中河上表演。”
      孟觀心神不寧,只是敷衍應(yīng)和。
      宋胤施卻像完全不在意,一邊整理馬鞍一邊抱怨似的說:“說服那些人辦燈會真的太難了,尤其是做燈船?傉f什么讓全城百姓都來看太難管理,就連江先生也這么說。依朕看,多派些兵不就完了,橫豎這宮里什么也沒有,要那么多禁軍有什么用……其他地方也大可借調(diào)些來,還真有人會在上元節(jié)殺人行兇不成?……怎么?”
      孟觀的眼神太過奇怪,宋胤施停下了話頭。
      “啊,不是不是,就是那個,真能讓全城百姓都看到?”
      “能啊,燈船的棚頂都是特殊處理過的,從中間一分為二可以打開,到時候會讓兩艘游船在一邊拉燈船的兩側(cè)棚,拉開以后,船內(nèi)提前放好的燈就會升起。這是朕的主意,如何?”宋胤施說到最后不免有些自豪。
      “自然……自然是很好的……陛下英明!”
      孟觀低下頭,藏起自己不住上揚的嘴角。

      “大人,孟將軍派人來請您了!苯芗冶е灰u雪白的狐裘躬身站在一旁。
      大祭忙了挺久,但到底平穩(wěn)結(jié)束,已是有些疲憊的江岱落下最后一筆,將眼前的信紙折好:“送出去。”
      管家接過信,有一些遲疑:“明日便是燈會,此時送信會不會太過危險!
      江岱看著他,一深一淺異色的瞳孔詭如妖物:“生死不論,我要東西完好無損到他手里!
      管家忙不迭應(yīng)下。
      江岱穿上狐裘,踏出房門。
      無風(fēng)無月。
      江岱抬起頭,低矮的云層連綿千里,是將雪的天氣。
      “風(fēng)雪夜歸人!苯纺樕暇褂行σ。
      管家甚少見江先生臉上有這樣的表情,江先生幾乎每日都要進(jìn)宮,呆上不少時間,回來后要么在臥房休息要么在書房,最?匆姷谋砬,是一種懶倦的冷淡,是了,江先生天生的淡藍(lán)色左瞳,和他的性格是很相稱的。
      莫非是要下雪,先生高興么?

      “將軍,江先生來了。”
      孟府今日舉酒宴,以“明日要一游燈會,故先行宴請”為由,將朝中大半文臣武將都請了來,小皇帝也派人送來了賞賜。
      不過,他這一宴最重要的客人,當(dāng)屬江岱。
      “江府有動靜嗎?”
      楊燭沉聲道:“江先生走后不久,有數(shù)人往不同方向去!
      孟沉冷哼一聲:“果然坐不住了,都給我盯死,尤其是出城方向的!
      楊燭頓了頓:“都不是朝城外去的!
      “什么?”
      “有一管家模樣的人往市集去,一家丁往倚樓去,一婢女往宮中去,還有幾人方向不明,但都并未作偽裝,走的都是大路。將軍,我們在暗他們在明,如果要動手……“
      孟沉煩躁地?fù)]了揮手:“先盯住再說。雕蟲小技……叫吳榮禾多派點人。”
      吳統(tǒng)領(lǐng)執(zhí)掌的乃是皇城禁軍,楊燭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但到底沒有多說什么。
      目前,他已不想摻合任何事。
      “給江岱安排的人呢?”
      “已經(jīng)去了。”
      “好。還有……觀兒什么情況?”
      “少爺身體還有不適,已歇下了!
      孟沉捏了捏眉心:“嗯!

      “先生?”
      院門處探進(jìn)一個毛絨絨的腦袋。
      江岱睜開眼,眼前景象卻如蒙上一層霧般。
      江岱伸出手,摸到了遮住眼的薄布,似乎有些迷茫。
      “先生……是不是還不習(xí)慣?”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聲音再次傳來,似乎還帶著些自責(zé)難過。
      就在身旁。
      然而江岱看不清。
      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樣子,像是在夢中看人一般。
      “……”
      江岱朝少年伸出手,后者非常自然地扶住他:“先生想去哪兒?要出去嗎?”
      “就在附近走走。”江岱的聲音有些啞,卻是和平日不一樣的好聽。
      然而走出幾步,江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腳也有些許不便。
      少年力氣似乎不小,扶得很穩(wěn)當(dāng)。
      這是一處不大不小的宅院,從江岱那間小院走出來,外頭是一片四方形的天井庭院,回廊圍繞著郁郁蔥蔥的景致。似乎剛落過雨,黑瓦檐上還一滴滴落著水珠。
      “大夫說了,只要先生好好養(yǎng)傷,眼傷是可以好的。”
      江岱“嗯”了一聲,突然問:“今日功課做了沒有?”
      少年腳步一頓,慌亂的聲音響起:“做、做了一、點點,馬、馬上……”
      江岱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揉了揉少年的腦袋:“今日不必做了。”
      少年很震驚,都不結(jié)巴了:“真的嗎先生?!”
      “嗯,明日就是上元,允你休息幾日!
      “上元?”少年疑惑極了,“都已經(jīng)三月了……不好,先生不會是……”
      江岱仿佛會讀心似的:“我腦袋沒病!
      少年偷偷紅了臉:“先、先生為、為什么總是知道!
      他索性不把話說完了,反正江岱都知道。
      江岱用格外平淡的口吻回答:“因為我請蠱師照你的樣子扎了一個小人,縫進(jìn)了身體里!
      “什么?!”
      江岱偏過頭附在少年耳邊說話:“就縫在這兒了,你若不信,用你的狼爪子撕開看看。”
      他把少年的手放在心口。
      耳邊傳來少年細(xì)若蚊蠅的聲音:“我、我我早就……早就不不用爪子了……”
      “那用什么?小狗牙齒?”
      江岱的手從少年的下巴緩緩摩挲到嘴角,仿佛逗玩似的用指腹往少年的嘴里壓,摸了摸他的小犬牙。
      少年的臉變得滾燙,他發(fā)出了一些變調(diào)的聲音,江岱卻輕輕松開了加在他柔軟的唇上的力道。
      “我說過什么?”
      少年委屈低下了頭:“先、先生說不可以在外面冒、冒出耳、耳朵。”
      江岱笑了一聲。
      這是少年第一次聽到先生笑出聲,他不可思議地看向了蒙著眼的俊秀青年。
      “我不后悔,昔兒,我不后悔為你放棄的一切!苯返穆曇舻蛦〉珳厝。
      “就算在其他任何人的眼里,那是我的位置。但既然是你想要……你就是我的野心!
      “殿……江先生!
      有人打破了這恰好的氛圍,江昔瞬息之間把毛絨絨的小耳朵收了回去,江岱肉眼可見變得不太高興。
      “何事?”
      “……關(guān)于皇城的事。”那人顯然有些猶疑地看了一眼少年。
      江昔想要回避,然而手上還扶著江岱,一時有些進(jìn)退兩難。江岱不讓他走,他故意又分了一些重量給少年。
      “這里很安全,有話就說。”
      “……是。關(guān)于之前提議的內(nèi)應(yīng)一事,已有安排了,在城中市集、一處歌樓和坊區(qū)都有我們的人!
      “不夠!
      “可是先生,安排這么多已經(jīng)很費力了,外來人本就容易引起警惕!
      江岱借著寬大的袖口,握住少年的手指,一根一根捏著玩兒:“那就融入他們,成為他們的一員。平王這帝位坐不了多久,但要把他徹底趕下來還需要一些時日。我們有時間!
      手下躬身領(lǐng)命退下,直到轉(zhuǎn)頭他的眼神都止不住地落到江昔身上。
      這個“江昔”,是殿下在兵變之日救下來的,隱姓埋名讓他住在江夏城中,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原本大家都以為,這樣一個好籌碼,會成為殿下奪下帝位的最佳助力。甚至殿下冒險在兵變之日前往皇城本就存了這樣的心思。
      但是這個和皇子形象一點兒都不搭邊的野小子在這里住下之后,一切都變了。
      殿下到底怎么想的?!
      他們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總不至于看到這小皇子以后動了惻隱之心,或者,或者就是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了?!
      殿下為救他傷到了眼睛,更是從宮中搬出來與他同吃同住,教他為政之道和帝王之術(shù)……殿下的老師甚至為此氣得一個月沒有見殿下,說他被妖迷了心。
      唉,也就是這孩子看起來不太聰明,不像狐妖,要不然,他們還真要信了。
      “先生……”
      “再往前走走。”
      江昔扶著他,其實兩個人的手早就十指交扣,用“扶”似乎不太合適了。
      “先生真的相信我嗎?”江昔鼓起勇氣問。
      “是,所以如果你懷疑自己,就是懷疑我!
      江昔被堵了個啞口無言,半晌喃喃道:“先生……真是一點后悔機會都不給我。”
      “還有三年你就及冠了,不出意外,到那時,你會有一個全華夏最盛大的冠禮!
      江昔撓了撓頭,那應(yīng)該也會有很多肉吃的吧!
      江岱面無表情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臉:“肉會有,但是,你可能會整日憂慮國事因而吃不下任何東西!
      江昔:“?!這該如何是好!先生救我!”
      “從今日起,多思慮一些,少享樂一些!
      “唔……如此一來,三年后我便可以習(xí)慣那樣的生活了嗎?”
      “是,這就是你要面對的,害怕嗎?”
      江昔搖搖頭:“不怕!
      “要不要多思考一會兒?”
      “不用!比起丟掉性命,這些不算什么!”
      江岱腳步一頓,他緩緩重復(fù):“性命?”
      江昔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先生救我,我自當(dāng)報恩。但我什么也不會……聽先生說,我是唯一活下來的皇子,那我就干脆當(dāng)皇帝,這樣,我可以……額……金屋……額好像不是這個……總之,我可以保護(hù)先生,而且,擒……擒賊先擒王,就算有人嫉妒先生,肯定也得先對付我!
      “……”
      江岱嘆了口氣,忽然轉(zhuǎn)過身來,輕輕把江昔攬進(jìn)了懷里。
      “先生?!”
      江岱的額頭抵在江昔的肩膀上,發(fā)側(cè)那一股精致漂亮的編發(fā)落在江昔的肩窩里,那種觸感軟軟的……還有些癢意。
      “知道嗎,按照原本的計劃,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被我軟禁起來,一天只能吃一頓,每天會有不同的人在你耳邊不停地說,說你是個廢物,你一無是處,你想要活命就只能靠嘉王殿下,他是你唯一的依靠……”
      “……”江昔沒有說話,但他并不是完全不明白。
      “為什么這一切沒有發(fā)生?”
      江昔下意識咽了口唾沫,他的心跳早就如擂鼓一般,他現(xiàn)在要是開口,定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聲音,所以他沒有回答。
      他在期待……
      但是江岱一如既往地愛“捉弄他”:“嗯?回答我,為什么?”
      “……”江昔簡直手足無措。
      再這樣下去,不僅他的耳朵要冒出來,他的尾巴也要冒出來了。
      本朝的三皇子,有一個秘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大多死了,余下不多的知情者,江岱算一個。那日宮變,宋胤施被血腥氣激得露出了妖形特征,又因為心緒震蕩半天沒法收回去,有看到他的宮人被嚇得提刀就往他身上砍,是江岱救下了他。
      宋胤施的生伴隨著他母親的死,他甚至不知皇帝是否是他的生父,沒人教過他做妖,也沒人教過他做人,他的生命漫長而空白,更甚深冬一場雪。
      所以……他要牢牢抓住眼前這個人。
      他低聲喃喃:“先生,其實你剛才說的話也沒錯……我想要活命,只能靠您!
      江岱環(huán)著他腰的手略一收緊,他啞聲:“這話什么意思?你是想被我關(guān)起來?”
      宋胤施沒想到話題朝著這么危險的地方發(fā)展了:“沒、不、不是!我、沒沒犯錯的時候,還是,還是想能在外面……我……”
      話音未落,江岱眼睜睜看著宋胤施背后的尾巴嘭地一聲露了出來。
      灰黑色的,看上去很蓬松手感很好。
      “……”宋胤施捂住了臉。
      “我記得你說過,妖形特征是因為本能而激發(fā)的,當(dāng)年兵變是因為血腥氣引發(fā)了你狩獵的本能。那么……現(xiàn)在呢?”
      明知故問!
      孟春的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當(dāng)宣之于口抑或秘而不宣的依賴淹沒了私心,他們都忘了起初騙自己去愛的理由。也許是想要活下去,也許是想要卸下一切……自己無法承擔(dān)的事,一旦冠上了為愛人的名義,就變得不那么難接受了。
      要價只有一個擁抱,一次深吻。

      “怎么有其他妖的味道,看來皇城也不太平……”
      狐妖看著眼前昏睡過去的男人,不由得感嘆:“這么好看,我還以為是同族呢!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男人的臉,然而男人在睡夢中仿佛有感應(yīng)似的動了動,嚇得狐妖停住了手。
      “算了,危險人物還是不動了!
      狐妖清了清嗓子,靠近睡著的江岱,掐著嗓子發(fā)出一種詭異的似人非人的聲音:“告訴我,嘉王明日是否有動作?”
      空氣靜默了片刻,正當(dāng)狐妖開始疑惑時,睡著的江岱夢囈一般喃喃:“嘉王……病重不……治。”
      一片不成形狀的雪花悠悠落下,宛如蜷縮的少年。
      落雪了。

      上元。
      酉時暮鼓沉沉,平日里已經(jīng)逐漸走往靜謐的氣氛此時仍然熱鬧高漲。
      城中河要舉辦燈會,橫跨河面的大荒落橋就是最佳的觀景地點,大橋橋面可容三駕馬車并行,經(jīng)由圣上詔令特許,今日小攤販們可以上橋擺攤,各種小吃、糖果以及燈籠琳瑯滿目,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煙火氣倒映在河面上,甚至叫人擔(dān)心一會兒的千燈是否能比此時更熱鬧。
      明處愈明,暗處更暗。
      “怎么回事?就你們幾個??”
      家丁苦著臉解釋:“其他人都被楊大人調(diào)走了,說是將軍擔(dān)心燈會有變!
      “老頭遲早把自己算禿!媽的,算了,都去城中更好,我們走!”
      幾個人皆蒙面黑衣,靠著孟觀從孟沉房里看來的布防圖精準(zhǔn)躲避所有的巡邏。
      “呵,輕松!
      不多時他們已來到大獄外。
      “少爺,接下來怎么做?要把留下的人都?xì)⒘藛幔俊?br>  孟觀想起了昨天做的夢。
      他夢到一雙在黑暗中泛著綠光的眼睛,那雙眼睛如附骨之疽般,糾纏著他整夜,在他的心里埋下了暴怒、癲狂的種子。
      “殺了!
      孟觀帶著三個家丁沖了進(jìn)去,大獄里稀稀拉拉竟然只有三個守衛(wèi),一個在刑室里打瞌睡,兩個在聊天。
      “上!
      孟觀紅著眼睛率先沖進(jìn)去。
      在哪里?
      打瞌睡的守衛(wèi)還沒發(fā)出聲音就被訓(xùn)練有素的家丁放倒,剩下兩個亦是不足為懼。
      孟觀也終于找到了那個人。
      滿臉污垢的罪囚縮在牢房的一角,身上是完全不足以御寒的幾塊破布,他的臉大半縮在衣服里,但孟觀還是能認(rèn)出這個人。
      是那個不識相的小婊子的哥哥。
      是啊,他們有著一樣的眼神,明明弱如螻蟻卻敢露出那樣倔犟不怕死的眼神。
      他嫉妒過,他嫉妒過不止一次,不僅是在這對兄妹身上,更是在那個人身上。
      為什么他不用周旋于橫眉冷對之中,為什么他能安然活在所有人的冷待之下?
      “少爺,鑰匙!
      孟觀陰沉著臉接過。

      一墻之隔的地方,徐聆安站著,他的面前竟然是楊燭。
      在徐聆安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女孩子。
      “小傾……”
      “哥哥,陛下說他不會食言!
      楊燭努力控制表情,盡量展現(xiàn)出溫和的一面:“你先到哥哥這里來!
      楊柳兒搖了搖頭:“這段時間我學(xué)了很多,最感興趣的就是經(jīng)商,商人是要講信用的,既然我答應(yīng)了陛下,我就不應(yīng)該食言!
      “你沒有食言,你先到我這來!睏顮T的語氣逐漸變得急促。
      徐聆安靜靜在一邊看著,沒打算說話,也沒打算出手。
      楊柳兒的臉在搖曳的籠火中忽明忽暗,被賣進(jìn)花樓后她吃了很多苦,一雙習(xí)武的手如今沒有多少繭子,卻全是皺紋,但她的笑靨,一如曾經(jīng)天真:“哥哥,我不怪你,這種事我以為不需要說了呢……如果是以前,你肯定不會懷疑的不是嗎?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的安全才同意把我送走!
      楊燭咬著牙,一聲不吭,但眼圈已經(jīng)紅了:“我,我不知道他們會……”
      “因為你不擅長搞這些陰謀陽謀的!你就是個大傻蛋!你還不明白嗎笨蛋哥哥?”
      徐聆安別過了臉。
      楊燭低下頭,淚水順著他的臉落下,落在漆黑的地面。
      “聽我的,你跟著我和徐大人走,我們?nèi)タ椿簟!?br>  楊柳兒的身子一直在抖,她的聲音也不穩(wěn),但她仍然掛著笑容。
      宋胤施一開始找到她時就說出了所有,她知道自己的用處,她想了很久究竟是要相信一個陌生人,還是相信她的哥哥。
      以至于那天,她會昏了頭想要溜出宮去。她本來是想偷偷去將軍府看看的,卻沒想到她和她唯一的親人的距離,比想象中要短。
      也幸好是那一眼,她發(fā)現(xiàn)她的哥哥不快樂。
      她知道小皇帝比人們想的要聰明,也知道江先生到底在謀劃什么。
      她決定暫時站在哥哥的對面,等他走過來。
      楊燭最終點了點頭。
      徐聆安握緊的雙拳也終于放松下來。
      真的是……那兩個人也太大膽了,就這樣帶著楊柳兒過來,如果她真的和楊燭跑了要怎么辦?
      哦對了,這還不算最大膽的,最大膽的事……現(xiàn)在應(yīng)該進(jìn)行到哪一步了?

      “怎么回事!不是說沒有人會過來的嗎?”
      大獄那邊突然來了人,孟觀還沒來得及對那死囚做什么,只好帶著人狼狽逃跑。
      被孟觀無緣無故罵了一頓的家丁扛著死囚,低頭沉默。
      孟觀多看了幾眼那家丁,總覺得人有點不對勁,但此刻后有追兵,實在沒空關(guān)心那么多。
      大荒落橋上人聲鼎沸,原本是很好的躲藏地點,奈何孟觀幾人穿了一身黑,怕是還沒上橋就被抓了。
      “……去船隊那邊!
      今夜的燈會,船隊會從城西行至城東,在城中停住放燈,此時已經(jīng)快行到城中了。
      “借著船隊過河!
      這似乎是一個好計劃,畢竟船上并沒有很多人,除了負(fù)責(zé)拉燈船船篷的兩艘大一些的游船,其余游船都只是撐場面裝門面的,大多只有一個船夫在上面。
      于是孟觀一行人很快從岸邊碼頭登上了最近的游船。
      在孟觀看不見的地方,被家丁扛著的死囚突然動了動。
      “痛!
      家丁默默地把人放下來,一手?jǐn)堅谒狼粞弦皇执┻^死囚的膝蓋把人抱了起來。
      死囚又拉了拉家丁的衣服示意他靠近自己。
      家丁順從地低下頭。
      “我有點緊張。”
      家丁看向他。
      漆黑的深夜,看不清天空的藍(lán)。
      但你仍然能夠分辨,哪里是云層,哪里是晴空,不是嗎?
      江岱沒有戳穿,他只是輕輕在懷里的人唇邊印下一個吻。
      “別緊張,一會兒見。”
      宋胤施不是很滿意,他還想要一句……
      “沒忘,”江岱沉沉的嗓音刺激著他的耳膜,“我愛你!
      是,他總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這次也不例外。
      宋胤施笑了,漂亮得像個琉璃珠一般的眼睛里是旁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狡黠。

      “少……少爺!”一旁的家丁看見個人影閃過去,還以為是自己花了眼,再一看身邊,哪里還有那死囚的身影。
      孟觀目眥欲裂:“你搞什么?!快追!”
      死囚的身手很不錯,在船隊之間游刃有余地穿梭,而孟觀愈發(fā)怒急攻心,連追趕的人只剩下自己一個都沒發(fā)覺。
      如果他回頭,他就會看到那個老是在沉默的家丁,是如何利落地解決他真正的“家丁”的。
      如果他曾經(jīng)參與了平定叛王之亂的戰(zhàn)爭,他就會愈發(fā)覺得那身漂亮的功夫有多眼熟,差把劍,再來一把劍,他就是……
      “別跑!”
      死囚恍若未聞,連一絲猶豫也無,閃身進(jìn)了一艘游船的船艙。
      孟觀急急跟進(jìn)去,剎那間被滿船的燈籠刺得無法睜眼。
      他如一頭窮途末路的野獸,喘著粗氣,用手擋著光,一步一步向前走。
      死囚不知為何停了下來,站在船艙中央沒有動,孟觀能看到他的鞋底。
      “我只不過是提前你必然到來的命運,何必這么抗拒?難道你在那牢里過得很不錯?”
      死囚沒有說話。
      孟觀惡狠狠笑了:“怎么?是不是想替你的婊子妹妹說幾句?”
      死囚嘆了口氣。
      孟觀的眼睛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這里的光線,他再也等不下去,一個猛撲,直直將死囚撲倒在地。
      匕首逼上死囚的脖子,孟觀的瞳孔卻驟然放大。
      不是因為興奮。
      是因為恐懼。
      “孟觀,你要殺朕嗎?”宋胤施笑著看他。
      在囚服的遮掩之下,游龍盤旋,似有龍吟自天邊而來,沉悶但使大地?fù)u動。

      “將軍……查、查查清楚了,來、來的不是,不是臨王的人!”
      孟沉倏地回頭盯著那親兵:“你說什么?還能是誰?!”
      親兵肉眼可見發(fā)著抖,結(jié)結(jié)巴巴說著話:“是……是,是嘉王!”
      孟沉眼前一黑,心臟似乎被人攥住了一般。
      昨日江府放出去的人一個也沒抓到,或者說,一個也抓不了,他們就像是一尾尾游魚,只是從容不迫地在池塘里逛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但是江岱的信息還是傳出去了,他們有內(nèi)應(yīng),藏在皇城之中,極深。
      是,他本來以為借用妖的力量可以撬開江岱的嘴,沒想到江岱比他想得更有能耐。
      這不像是……一個臨時的計劃,它甚至可能需要十?dāng)?shù)年的努力。
      那個小皇帝?怎么可能?!
      身邊有人扶住了他,慌亂喊著“藥呢”,還有的人仍不相信,嘀咕著“明明那江岱說了嘉王已死”。
      孟沉深吸了一口氣:“楊燭呢?”
      “楊……楊大人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應(yīng)該在負(fù)責(zé)調(diào)度禁軍!”
      “是嗎?”
      孟沉已然恢復(fù)了冷靜,他揮開親兵的手,緩緩走到欄邊。
      他此時正在大荒落橋旁邊一座酒樓上,這里早早被將軍府包下,三樓的平臺可以將大荒落橋以及城中河的景致一覽無余。
      他定定看著大荒落橋,在人群中,似乎有個人抬頭和他對視。
      那個人身邊還有個姑娘,笑得很開心。
      孟沉閉上了眼。

      “看!船要打開了!”
      吉時鐘聲敲響,兩艘游船拉動著燈船的船篷,緩緩向兩側(cè)打開。
      所有人都下意識屏息以待,而在皇城城門處,嘉王宋稚正端坐馬上,在他的身后,百匹駿馬卷起的塵埃在空中卷了幾圈還未落地。
      一盞燈晃晃悠悠從打開的船頂飄出來。
      隨即,是一片光成就的海洋。
      小孩子們早就長大了嘴巴,就連故作矜持的大人們也是。
      整個河岸被點燃了,從上而下俯瞰整座城,火光從中心城區(qū)向外四散,星星點點像不同顏色的螢火蟲,燈盞因為河面的反射,光澤越發(fā)透亮美麗。
      千燈亮如晝。
      而在火光的中心,隨著百盞紙燈升騰的,是孟觀喉中發(fā)出的嗚咽。
      在橋上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徐聆安笑著清了清嗓子,雙手在嘴邊圍成一個圈,在人群反應(yīng)過來之前大聲喊道——
      “有——刺——客——!”
      喧嘩從城中而來,久而未語的宋稚抬起頭。
      他高聲厲呵:“保護(hù)陛下!”
      他的左瞳在昏暗的光線里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就像在漆黑的深夜,看不清天空的藍(lán)。
      但你仍然能夠分辨,哪里是云層,哪里是晴空,不是嗎?

      “專心!
      宋胤施欲哭無淚:“先生,你這樣,我、我……”
      “你如何?”
      嘉王殿下當(dāng)日燈會上救駕有功,陛下自是賞賜良多,然而殿下本人并不稀罕那些金銀珠寶,對他來說,寶珠蒙塵不是什么大事兒,他有別的賞賜要討。
      不過江夏國封王這一身份著實不方便他出入皇宮,于是“江岱”這個身份復(fù)又被撿起來,今日,便是陛下邀帝師同游。
      “聽徐聆安說,陛下覺得二人同乘不便騎射……這話說的會否絕對了些?”
      江岱的聲音就響在耳畔,兩個人的距離近得能讓宋胤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膛的震動,最過分的是,江岱環(huán)著他的腰,自己掌控了韁繩。
      他曾經(jīng)覺得成何體統(tǒng)的畫面發(fā)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宋胤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yīng)。
      雖然他和江岱的一切都水到渠成,但宋胤施內(nèi)心深處尚且還是認(rèn)為這樣的關(guān)系有些驚世駭俗、大逆不道……起碼,不該這樣光明正大!
      離得最近的侍衛(wèi)都在日光中模糊了面孔,宋胤施還是擰巴著,耳朵尖那點紅一直沒褪下去。
      江岱看著覺得好笑,又頗為受用:“昔兒,有的時候我會覺得你有兩幅面孔。”
      “嗯?”宋胤施心里亂亂的,沒有認(rèn)真思考江岱的話。
      江岱整個上半身忽而壓下來,把下巴擱在宋胤施的肩膀上,語氣沉沉:“你在怕什么?就算被人看到,你以為那人會敢說出去嗎?只怕恨不得當(dāng)場把自己的舌頭割下來!
      宋胤施當(dāng)然不是怕,他也當(dāng)然能察覺到江岱語氣里并無不悅。
      這位滿腹經(jīng)綸而又沉穩(wěn)內(nèi)斂的“大賢”,其實有不少性格惡劣的地方。
      “陛下念大將軍為國效力操勞多年,破格允他提前致仕還鄉(xiāng),這會兒想必也行了一半的路了,除了他鋃鐺入獄的好兒子,他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牽掛了……自然,他也不能有牽掛!
      江岱的聲音似乎波瀾不驚,然而那種格外清晰的咬字方式給他的話語增了不少冷淡刻薄。
      “先生……”
      “怎么了?”
      宋胤施用手覆住了江岱握著韁繩的手:“先生高興嗎?”
      江岱眸色微閃:“為什么不?”
      江岱反手和宋胤施十指交扣,像是在安慰,又像是給他銬上了帶著體溫的鎖。
      宋胤施忽然放松了身體,靠在了江岱的胸膛上,他微微抬起頭,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早就沒有了小狼盯著獵物的野性,他只有一雙毛絨絨的耳朵和被馴化的溫柔。
      “只要先生高興就好。因為先生什么都能為我做,所以我什么都愿意為先生做!
      他就這樣看著江岱,江岱笑了,淡藍(lán)色的眼瞳詭如妖物,他用手撥散了宋胤施特意藏在發(fā)中的那股編發(fā)。
      他聰明的小狗,說這話的時候可沒結(jié)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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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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