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伸出窗外，留住了今年大雪的最后一瓣雪花。

　　“今天的課多嗎？”出了校門陸曉接過我的帆布包。
　　“還行�！标憰越o我買了我最喜歡的蜂蜜柚子茶，糖要雙倍，我喜歡吃甜，所以有時會牙痛，陸曉還經(jīng)常笑我明明是個醫(yī)學(xué)生卻不注意愛護(hù)牙齒。
　　“我知道新開了一家日料店，聽他們說好吃，我請你�！�
　　“日料多貴啊，還是去吃麻辣燙吧�！蔽颐臀丝阼肿硬�。
　　“今天發(fā)工資了怕什么，吃完咱們?nèi)タ措娪�，我都買好票了�！�
　　“什么電影？”
　　“親切的金子。”
　　這部電影我從前看過，有點(diǎn)血腥，沒想到這里會允許上映，可能是電影院不正規(guī)吧。
　　因?yàn)槲铱催^所以不會被電影牽動太多的情緒，但坐在我身邊的陸曉渾身顫抖最后直接把我拉出了電影院，我遞給了他一包紙巾因?yàn)樗劢怯行駶櫋?br>　　陸曉說他快要?dú)馑懒�，不知道�?dǎo)演為什么拍這么壓抑的電影，或許因?yàn)樗莻�警察，所以常常抱有格外濃烈的正義感。
　　他將我送回了宿舍樓下，臨別時不知從哪拿出支玫瑰花，趁我恍惚的時候在我臉邊落下輕輕一吻。
　　從我們談戀愛的那一天開始他每天都會送我支玫瑰花。
　　我不信世上有這樣浪漫的人，我猜他這樣做或許和我們第一次相遇有關(guān)。

　　我今年20歲了，可我總感覺我只有18歲。
　　兩年前我被帶上了一輛陌生的車，再一次見到光明時我已經(jīng)身處一個哪里都望不到邊的山村小鎮(zhèn)。
　　18歲風(fēng)華正茂皆為少年本是奮斗之時，而我離開了家人在一個陌生的村莊里給人當(dāng)牛做馬，名為媳婦實(shí)為奴隸。
　　從前我看過這樣的電影，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事會發(fā)生在我身上，不過電影就是電影，我嘗盡了各種方法就是逃不出去，反而被帶回來百般折磨。
　　我在那個鬼地方整整呆了兩年，終于有一天我逃了出來。
　　沒想到原來這個村子離我家的城市這么近，整整兩年爸爸一定急壞了，卻不知道女兒就在離他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
　　爸爸是這兩年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
　　可我得到的消息卻是在我失蹤的第三天，爸爸開車晃神出了車禍，當(dāng)場死亡。
　　所有人都當(dāng)我死了，那我就算死了吧。
　　那天我站在天臺上，微風(fēng)刮過只會吹得我身上新傷生痛。
　　“你要干什么？”
　　我不知那天陸曉為什么會誤打誤撞也去了那個破寫字樓的天臺，他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慌忙看向他，那天我十分慌亂，卻一眼發(fā)現(xiàn)他眼中寫滿了緊張和擔(dān)憂。
　　我突然想哭，我好想大哭一場，這兩年里，我還沒好好地大哭一場呢。
　　“沒事！我想看看夕陽�！蔽移疵讨耷唬蝗话l(fā)現(xiàn)今天的夕陽真的很好看，站在夕陽下的他也很好看。
　　那天他穩(wěn)穩(wěn)地把我從臺子上抱下來，我終于忍不住大哭了起來，說不定陸曉還會奇怪怎么會有人看夕陽把自己看哭了的。
　　后來他每天都送我玫瑰花還會附上句“每天開心”我才知道他好像什么都懂。

　　第二次遇見陸曉是在我經(jīng)常去實(shí)習(xí)的法醫(yī)所。
　　那時我知道了原來陸曉是一名警察，一個最普通的小警察，我在旁目睹過他為死者義憤填膺之時的憤慨、目睹過他因曲折離奇的案子而摧肝落淚，也目睹過他因人微言輕憤怒卻無能為力的遺憾。
　　“怎么辦啊……”那天，他拼全力保護(hù)的那個曾被□□的女孩終是不堪壓力終結(jié)了自己的一生，那是我第一次見陸曉落淚。
　　他一米八多的身材一瞬間就像個無助的小兔子，他面目憔悴伏在我的肩膀上啜泣，我很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將手輕輕地放在他的額上，指尖也止不住的顫。
　　生命就好似冬日里永遠(yuǎn)不能在指尖停留多久的雪花，轉(zhuǎn)瞬即逝，
　　這個世界很殘忍，他一層層扒光人們血淋淋的皮囊，染紅了盛開的白蓮，也用溫?zé)岬姆绞綆ё吡搜┗ā?br>
　　“曦曦！”秋日的清晨，陸曉每次上班前都會跑到我們學(xué)校的教學(xué)樓下給我塞一杯熱乎乎的豆?jié){，“加了雙倍的糖�！�
　　一開始我不為所動甚至有些害怕見到陸曉，后來的每一天我都在期待著這杯甜豆?jié){。
　　“給你�！钡趎次拿過豆?jié){，我給了他一顆彩色糖紙包裝的糖，我喜歡吃糖，所以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會以一顆糖來換陸曉手里的一杯豆?jié){。

　　“曦曦，我好喜歡你�！�
　　這樣送豆?jié){的日子久了，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
　　一聲“好喜歡你”好似突然激發(fā)了我渾身上下所有傷口的記憶，痛得我就好似砧板上的魚。
　　做魚的工夫很精妙，很多人為了保持魚肉的新鮮不會先殺了魚而是拍暈她。
　　刮鱗、挖鰓、去殼、剖腹、去骨，四大酷刑一樣不落。
　　提問：要是拍暈了的魚醒了怎么辦？
　　回答：那就再拍暈她，不乖就拿開水澆用煙頭燙拿木棍打。
　　魚肉很鮮嫩，但沒人問過魚痛不痛。
　　不過魚在奮起反抗時濺起的水花也是可以殺人的。
　　陸曉，要是可以，我也好喜歡你。

　　爸爸是很出名的外科醫(yī)生，我憑著他生前的關(guān)系去了醫(yī)學(xué)院做了旁聽生，讀的是法醫(yī)系，學(xué)校分配了宿舍我這才有了個容身之地。
　　看完了電影我捧著陸曉送我的玫瑰，雖只是一支但我每次都會捧出一捧的感覺。
　　“我回來了！”推開宿舍門我打開燈，玫瑰花順著我的手落地，刺在我的手上劃出一個大口子，花瓣碎了一地。
　　林喬自殺了。
　　她把自己泡在了充滿溫水的浴缸，用水果刀劃破了手腕，浴缸里是一盆血水，感受自己的血一點(diǎn)點(diǎn)從體內(nèi)流出是什么感覺？
　　在我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指尖都僵硬了。

　　“救不回來了。”醫(yī)院里陸曉坐在我身邊，聲音十分沉重。
　　林喬是我唯一的室友，從我認(rèn)識她的第一天起她就十分古怪，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課，從來不和我多說一句話，是那天我把她從酒吧門口一群專門“撿尸”的男人那背了回來她才肯和我多說說話。
　　陸曉是警察，還是他把所有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我。
　　林喬上了大一就一直喜歡�；@球隊(duì)的隊(duì)長喬書博，喬書博長相好性格好又是市長的侄子，所以學(xué)校喜歡喬書博的人很多，各方面都有些平庸的她引不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是她參加的口語社團(tuán)在酒吧團(tuán)建，她才偶然遇見了和朋友來喝酒的喬書博。
　　可能是借著酒吧的氛圍，林喬鼓足了勇氣向自己心儀已久的男孩子表白，換來的卻是一夜自尊喪盡的凌辱和一個后來一直威脅著她的手機(jī)錄像。
　　林喬曾想發(fā)聲，可學(xué)校的阻攔同學(xué)的恥笑成了她嘴上無形的訂書釘。
　　“曦曦，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好不好？”林喬曾經(jīng)伏在我的肩頭上說過這樣的話。
　　“好啊。”我答應(yīng)了她，兩個傷得體無完膚的人蜷在一起也是會療傷的。
　　可她死在了秋天。
　　秋天是百花落盡的時候，生前再美的花到了落的那天都是灰色。

　　“曦曦，等你畢業(yè)了，我們結(jié)婚好不好？”陸曉緊緊把我摟在懷中，伏在我耳邊輕聲喃喃著。
　　“其實(shí)我不喜歡紅玫瑰�！蔽彝蝗煌话l(fā)奇想，冒出了句。
　　“那你喜歡什么？”
　　“郁金香，我喜歡白色的郁金香�！蔽夷X子里全是宿舍我和林喬一起種的白色郁金香。
　　“好，那我下次買白色郁金香。”
　　“哎。”我痛呼一聲，陸曉不小心壓到了我之前因脫臼沒有及時治療落下病根的手肘。
　　“沒事吧？”
　　陸曉十分擔(dān)憂我，我不忍他擔(dān)心便忍著痛搖了搖頭，何止是手肘，我渾身上下，鞭傷、摔傷、燙傷留下的疤就不止十處，更別提其他落下的病根了。
　　“陸曉，后天我要和社團(tuán)去外地打比賽了�！�
　　“什么社團(tuán)還要去外地？”
　　“辯論賽�！�
　　“我說呢，你這嘴要是不去那是他們的損失�！�
　　“你！”我瞪了他一眼。
　　“那我陪你吧�！�
　　“不用！”陸曉對我付出了太多，他自己孤身一人在警局工作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可不能因?yàn)槲业⒄`他的前途。
　　“好吧，正好我手頭有個案子走不開，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嗯�！蔽尹c(diǎn)點(diǎn)頭，從他懷里鉆出來，“再過兩天就要下雪了，你自己別忘加衣服�！�
　　“照顧好你自己就行啦！”

　　那天陸曉照常送我回宿舍，臨走時我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喊道：
　　“陸曉！”
　　見他轉(zhuǎn)過身來我擺了擺手。
　　“怎么啦？”
　　我想大喊一句我愛你，好愛好愛，可是淚水梗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話。
　　“等我畢業(yè)了，咱們結(jié)婚吧�！�
　　我雖離他很遠(yuǎn)，但我還是看清了他眼里的淚，就像我們初遇時我離他很遠(yuǎn)卻能看清他眼底的擔(dān)憂一樣。
　　“等等！”陸曉不知什么時候又裹著他有點(diǎn)單薄的大衣跑過來拉了拉我的圍巾：“自己記得每早喝一杯熱熱的甜豆?jié){，別貪吃甜食牙會痛，紅糖和暖貼我塞在你包里了，還有一個小小的警報(bào)器我掛在這兒了，不管去哪都找人陪著自己，晚上不要出門。”
　　我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把一枚小小的粉色警報(bào)器掛在了我帆布包的拉鏈上，我不自覺地笑了笑，緊緊攥住了警報(bào)器，陸曉離我很近，我鬼使神差地在他臉上落下暖暖的一吻。

　　我照常背了我之前經(jīng)常背的斜挎包，里面的東西不多不少，一把刀、一把錘子、一副手套、一頂帽子。
　　其實(shí)這樣的事我做多了，也就不緊張了。
　　想找到喬書博并不難，我一踏進(jìn)酒吧就看到正被人群簇?fù)淼乃?br>　　面色姣好標(biāo)準(zhǔn)的一個陽光帥氣的校草人設(shè)，不知道為什么天使般的面龐會藏著顆惡魔的骯臟之心。
　　“我認(rèn)得你�！�
　　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的這么容易，還沒等到我去找他喬書博自己就過來了，他毫不客氣地拉過我，指著我沖著其他人笑了笑：“你是我們學(xué)校的吧？我記得你，你是——林喬的室友？”
　　牙齒驀的壓到了舌頭，痛讓我牽起了嘴角。

　　剩下的事我記不清了，只記得窗外尖銳的警笛聲和五彩的警燈把我沾滿鮮血的臉照得一覽無遺。
　　一個尸體，是一個包廂的罪惡，卻打開了窗子讓光鋪滿罪惡之上。

　　坐在病床上，不止我脖子上剛被喬書博掐出的血痕，我渾身所有大大小小的傷都展露在世人眼前。
　　一切都結(jié)束了，罪惡，難道真的只能被千夫所指嗎？

　　“人是我殺的�！�
　　“他殺了林喬，我要他償命�！�
　　“沒動手，就沒有殺人嗎？”
　　“不光有他，一周前的寫字樓殺人案，也是我做的。”
　　我坐在病床上胳膊脖子都還綁著繃帶，心中的驚濤駭浪在無數(shù)長槍炮筒前突然平息，十分平靜。
　　一周前我殺的那個男人，曾經(jīng)在巷口□□8歲女童，至那個女孩兒一生都只能靠排便袋活著，可他卻鉆了空子逃過法律的懲處。
　　他可以逃過法律，逃不過人心的制裁。
　　“還有無名村的村民，四戶人家，全是我殺的。”
　　不殺，我怎么逃出來？

　　我的判決很快就下來了。

　　執(zhí)行死刑的那天，獄警問我想吃什么。
　　“我想喝蜂蜜柚子茶，雙倍糖�！�
　　窗外突然下起了太陽雪，上一次看到家鄉(xiāng)的雪還是兩年前呢。
　　可能是看我是個小女生吧，獄警不僅給我買來了蜂蜜柚子茶，還任由我把手伸出窗外。
　　一片好看的雪花落在我的手心里，我緩緩合上了手，感受它在我手心逐漸融化的奇妙感覺。
　　淺金色的陽光下透過模糊的雪花，我好像看到了陸曉正朝我奔來的模樣，手里還多了株白色郁金香。
　　我是個連環(huán)女殺手，卻也想留住冬天的最后一瓣雪花。
　　—
　　誰也想不到堂堂警察卻和一個連環(huán)殺手同床共枕。
　　沒有正常人會去看杜曦的墓，守墓人卻說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個瘋子在杜曦的墓上留下一些彩色包裝的糖果。
　　守墓人說那個瘋子趕也趕不走總是撒一些彩色糖果嘴里還念念叨叨著什么，可直到那天他才發(fā)現(xiàn)那個瘋子好像根本沒瘋。
　　瘋子留下了一株白色郁金香，也同樣留下了一句話：
　　“曦曦，我一無所有，空有一身愛你的熱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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