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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她親吻著眼前陌生的男子,用手輕撫他的眼睛。喃喃地念著,旭,旭。
他嗯了聲。
我喜歡你的眼睛。她說。
你叫什么名字。
離。叫我離。
是黎明的黎嗎。
不。是離開的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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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與一名剛在酒吧認(rèn)識的陌生男子在一起。一夜情在如今這個社會是盛行的。沒有誰有責(zé)任,也沒有誰需要對誰有責(zé)任。
再次看見她,她正在街邊作畫。畫上是面前一對相互依偎著的情侶。畫完將作品遞給那對情侶,將錢接過來放進(jìn)外套的口袋。轉(zhuǎn)身,看見眼前的男子,高高瘦瘦,一只眼睛是單眼皮,一只眼睛是雙眼皮。男子看著自己,笑容溫軟和煦,融化了很多塵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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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17歲開始漂泊,只帶了一個隨身的行李箱,里面裝著畫具和一些簡單的衣物。她會在各個城市的街邊畫畫。賺夠一定數(shù)目的錢,再起身去下一個地方。
離4歲的時候,母親離開了這個家。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也沒有只字片語。從次杳無音信。離對母親沒有太深的印象。記憶僅限于一個愛穿碎花棉綢長裙,頭發(fā)高高盤起的女子。從離有記憶的時候,父親經(jīng)常喝的酩酊大醉。父親是個畫家,才華橫溢卻無人欣賞。父親總是喜歡手把手地教離畫畫。而父親畫的最多的是一個穿著碎花長裙,與離有著相似容貌的女子。每次父親畫完畫,都會抱起離,親吻著離胖乎乎的小手,用下巴的胡渣磨蹭著離的小臉,囈語著,離兒,離兒。11歲的時候,父親帶回一名年輕女子,告訴離,這是莫,她以后會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在離的記憶里,莫是一個同母親一樣,喜愛穿碎花棉綢長裙,頭發(fā)高高盤起的女子。之后的幾年里,離在父親的臉上看到的是越來越多的笑容。
一個春天的下午,陽光溫暖和煦。離考完試提前回家。路上蒲公英漫天飛舞著。偶爾停下來,微風(fēng)拂過又即刻飛起來。
走到家門口,卻看見幾輛警車停在樓下。
莫和舊情人在外面鬼混,被父親發(fā)現(xiàn)。盛怒中父親失去理智拿起鐵錘向他們砸去。結(jié)果。莫和那個男人死了。父親被逮捕。
離再也沒有見過父親。因?yàn)椴痪煤,父親在獄中用偷藏的玻璃碎片自殺了。沒有任何交代。
那年離14歲,蒲公英飛舞的季節(jié)。
離在小城舉目無親,最終被送進(jìn)了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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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家里一片漆黑。他打開燈,看見客廳里支起了畫板,畫的是城市里的煙花。印象中,離畫的最多的便是煙花。離說她17歲開始漂泊,去過很多地方,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畫一幅城市的煙花。喧囂的城市,因?yàn)橛兄鵁熁ㄗ鞅尘岸拍嗽S多。整個畫面,隱約能看見稀稀落落的蒲公英。他看著這幅畫,突然心生一股悲涼。
看見站在陽臺上,望著城市遠(yuǎn)方出神的離,他走近,將離擁入懷中。過了許久,他輕輕地揉了揉離的頭發(fā),轉(zhuǎn)身走進(jìn)客廳,說,我們今天出去吃。
說著他回房間換了身運(yùn)動裝,來到玄關(guān),換上運(yùn)動鞋。
離定定的看著他綁鞋帶的樣子;腥婚g,時光經(jīng)年。
離想起這樣一個少年。他的眼睛一只雙眼皮,一只是單眼皮。他會彎下腰,單膝著地,將離散落的鞋帶綁好。
將兩根鞋帶分別搭在兩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上,左手向內(nèi)繞一個圈,右手向外繞一個圈,交叉,拉緊。
然后他看著自己。目光溫柔和煦。
離就是從那時起愛上這樣的男子。
他在她的生命中出現(xiàn)過,消失了。沒有告別。分開的時候不是刻意,所以他們并沒有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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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帶離去吃西餐,但是離執(zhí)意要去附近的露天排檔。天冷,排檔的人不多。離喝了點(diǎn)酒,微醺。
他俯下身,將一顆涼涼的東西嵌在離的耳垂。離看著眼前模糊的男子,伸出右手,指腹劃過男子的眉眼。她沒有說話,看著他的時候,目光迷離。
他溫柔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生日快樂。
離驀地瞳孔遽縮,臉色瞬間慘白,用盡氣力將他推開,起身向外跑,卻被桌腳絆到,狠狠摔在了地上。
疼痛使離放聲大哭。路人在一旁指指點(diǎn)點(diǎn)。他看著離痛哭的背影,只覺心痛到極致。
離的哭聲逐漸轉(zhuǎn)為小聲抽泣。旭走近,蹲下,抬起離的臉,為她拭去臉上的淚。離似醉了,又似清醒。
她捧著男子的臉,笑著、親吻著,喃喃說道,旭,我愛上你了怎么辦。
男子抓住臉上的手,將它們緊握住放在胸前。
他說,離,你并不愛我。
離看著他的眼睛,溫柔依舊,卻多了幾分嚴(yán)肅和認(rèn)真。
你說你喜歡我,可你只是喜歡我的眼睛。你說你愛我,你總是將我的名字寫錯。離,你并不愛我。
男子語畢,離淚流滿面。
年少時候的離,常常一個人偷偷跑到孤兒院后面的山上去,找到一處空地,坐下來,靜靜的看著山上的風(fēng)景?绰斓钠压⒈伙L(fēng)吹著飄向很遠(yuǎn)的地方。
離對少年說,會有人看見蒲公英飛舞著,但是沒有人會在意蒲公英會飄到哪里。
少年說,蒲公英的種子飄到哪就在哪發(fā)芽,等成熟的時候就會帶著翅膀到處飛翔,然后再落地發(fā)芽,如此反復(fù),無法在同一個地方停留。
那個少年說,離,你的心裝了悲涼的東西,我不會讓你孤單,我會讓蒲公英停下來。
叫做煦的少年,他在說話的時候,語氣堅定,目光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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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guān)將至,他每天早早回家,看見離在廚房里忙碌著,讓人心生一股安定的感覺。
今天年三十,離沒有準(zhǔn)備豐盛的年夜飯,只包了一盤盤的餃子。
吃完餃子,兩人在客廳看電視。他斜躺在沙發(fā)上,覺得有些困倦。看著離背對著自己沿著沙發(fā)的邊緣坐在地毯上,想起兩人常常呆在一個空間,各忙各的,雖然不說話,也沒有任何交流,彼此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親昵和安心。
過了許久,離背著身,突兀得開口。
旭,我冷。
他側(cè)過身來摟緊她。怔住。
離的身體冷的像冰。
離說,我想回去看一看。
他將她緊緊擁住,試圖將自己的體溫傳給離。迷迷糊糊地應(yīng)道,等過完年,我陪你一起回去。
他覺得越來越困,輕輕闔上眼。
即使是在黑暗中,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聽,他也會知道她在流淚。
電視機(jī)里的女子開口緩緩唱著:
今夜有人陪你慶祝
不枉我一年的孤獨(dú)
請你原諒我不多寫一個字
像普通人模糊多一字多份痛
今夜我不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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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大腦一片混沌中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椅子上,雙手雙腳被繩子緊緊地綁在椅子上。一驚,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天臺上。抬頭看見離坐在自己對面的平臺上對著自己微笑。
他看見離慢慢起身,站在平臺上,下面微弱的路燈照亮著街。
他說離,你不要站在那里,很危險。
離看著他掙扎著身上的束縛。嘴角扯出一抹弧度,笑靨如花。
旭,她說。我要走了。離開,去一個能生根能發(fā)芽的地方。我已經(jīng)呆的太久。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離慢慢走下平臺,緩步到旭的身邊,俯身,在男子的唇角停留。
旭感覺胸腔內(nèi)仿佛有一團(tuán)莫名的東西,牽扯著自己的的心臟,用力過度,疼痛不堪。旭眉頭緊蹙,離,求你別傻。
離跪坐下來,上身伏在男子的膝上,道,我早就該走了,可是卻不知道該向誰辭行。我的母親、我的父親、還有煦。他們離開的太匆忙,離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離盯著近處的東西,眼神渙散。
其實(shí),我們都無法為彼此停留。我只是想找到一個親近的人,可以在離開的時候,好好的和他道別。我只想要告別。
這一次,換我說再見。
看著旭隱忍的面龐,離想起了一個月前的一段插曲。
自己一個人在商場漫無目的地逛,剛踏上商場電梯準(zhǔn)備下去,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離回頭,看見眼前是一個裝扮高雅的女子。
陌生女子打開精致的皮包,從中取出一張長方形卡片,遞給離。這個高雅的女人說道,下個月12號,歡迎你參加我們的婚禮。
離的目光鎖定在女子手里鮮血一般紅的卡片上。那是一張請柬。鮮艷的紅色鑲著刺眼的金邊。
那上面印著一對甜蜜相擁的新人,新娘雍容高貴,而新郎,依舊是熟悉的溫柔與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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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起身,再次走上平臺,背對著下面的街,慢慢往后退,張開雙臂,身體逐漸向后傾倒。最后映入眼簾的是旭撕心裂肺地對她狂喊的表情,耳邊卻嘎然靜止,聽不見任何聲音。
人瀕臨死亡的時候,以前的回憶會在腦海中迅速回放。離在下墜的過程中,想起了年少時的一段往事。
那天,是離的生日。是她在父親離開以后,第一次有人說要陪她過生日。偷偷的出了孤兒院,來到后山,和少年約定的地點(diǎn)。低頭,看見地上擺放了許多未點(diǎn)燃的煙花,可是少年卻不在。
天下起了細(xì)細(xì)綿綿的雨,雨水打濕了地上了煙花。離就地坐了下來。
這一坐,便是很久。
天邊露出微光之時,雨停了。
離覺得很疲憊。將腦袋埋進(jìn)膝蓋。
太陽逐漸明亮而刺眼。本來潮濕的空氣,也因太陽的出現(xiàn)而變得干燥起來。
于是,蒲公英漫天飛舞的山上,有一個少女,在那里坐了一夜,她將腦袋埋進(jìn)膝蓋,看不清她的臉,隱約看見她的雙肩在顫抖。
離一直堅信。沒有告別,就一定會再見。17歲的時候,她拖著裝著畫具的行李箱,追著蒲公英,去了一個又一個城市。
蒲公英放肆的飛著,舞著,等待的人卻不會再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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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鐘聲響了。一下,一下。伴隨著鐘聲,整個小城煙花燦爛。卻又那么寂寞。
離看見盛放的煙花,仿若一朵朵在空中停留的蒲公英。
耳邊響起了少年的聲音,我不會讓你孤單,我會讓蒲公英停下來。
離看見一朵小小的蒲公英,伸出手握住它,忽然間,仿若了看見正在作畫的父親,畫上是穿著碎花長裙的女子,少年在煙火中溫柔的看著自己。
離向少年的方向伸出了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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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我腦海中構(gòu)思很久的一個故事。
離在很小的時候,母親因?yàn)楦赣H事業(yè)不成而離開了他們。年少時,父親因?yàn)榍槿说谋撑讯氇z,在獄中自殺。年少時候那段青澀的戀情,也因?yàn)樵谧约荷漳翘,少年意外墜崖身亡而告終。
所有親近的人都在突然之間不辭而別。所有的愛都在突然之間消失不見。
那個叫旭的男子,他有著和少年一樣的眼睛,一樣的笑容。
旭是愛離的,但是他不能擺脫現(xiàn)實(shí)的束縛,社會是現(xiàn)實(shí)的。即使是愛離的,也不會和她在一起。就好比一個人第一次坐在咖啡廳里,以為侍者端上來的咖啡是甘甜醇香的,這是心里所希望的。待喝下肚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咖啡苦澀到需要放很多的糖,這是現(xiàn)實(shí)。旭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另一個人的替代,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椅子上的時候,沒有擔(dān)心自己的安慰,而是說離,你不要站在那里,很危險。旭是真的愛離。
離依舊走不出年少時的陰影。旭一直都是一個替身,但是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旭一直都欺騙自己的時候,她做了決定,這一次,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別人離開,她要先說再見。
蒲公英,寓意無法停留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