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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在具體說內(nèi)容之前,先說說我對小青這篇《畫皮》的整體感覺,那就是驚艷!那妍麗的鬼氣給人強烈的沖擊。這可以說是一個整體的觀感與評價,之后在細小之處的一些微語并不能改變這個整體評價。
從剛開始的謀殺案開始,小青通篇基本是以女鬼紫鳳的口吻在推動著情節(jié)發(fā)展。無論是那森羅鬼店上第一世張倫之血骨捧出自己一顆殘心奉給紫鳳不成時眼中的哀戚,或是一百多年的等候間紫鳳一日未曾停止的痛苦,或是紫鳳戀上張倫三世后的轉(zhuǎn)世王相公后的癡心,還有最后紫鳳看著愛人將自己視為妖魔、要用一柄拂塵將自己驅(qū)逐人世時的崩潰,小青描寫得都是入木三分,令觀者如我心有戚戚然。
冢中紅顏,放棄了輪回,忍著亂葬崗的夜風,帶著殘忍的表情看著自己由曾經(jīng)的絕代佳人在一百多年的等待間修煉成凄厲的惡魔,為的只是向三世前剜去自己一顆心的男人復(fù)仇,用他之心,填補腔中這日日夜夜呼號慘鳴的空白。終于,她等到了那一天,見到了那個人——溫暖的跳動有力的心。
小青的《畫皮》,借的是聊齋《畫皮》的典,描的是自己凄絕慘艷的魂,講的是一個天公地道,哭的是一段求而不得的情。女鬼的恨,恨了一百多年。時間把這恨意熬得越來越稠,仿佛一到時辰一見轉(zhuǎn)了三世的仇人,女鬼立刻就能嘶嘯而去,破肚挖心,遂了一百四十七年前的愿。
若這般寫,那么小說名就該是《報仇》而不是《畫皮》了。
女鬼掐算著時間,找到一張好皮色,細心涂描時,仿佛是享受著過程的:畫皮,畫的是前塵的錦繡和在心里藏了許多年的萌動;畫皮,畫的是女鬼與這紅塵最后一點牽連,當身份被識破,最后一點牽連也隨之斷絕。
女主人公紫鳳,原為大家閨秀,恪守女則。見著張倫那魯男子,也要用一方白帕遮了半張臉?蛇@一遮,錯身過,怎知就挑起那男人的色膽癡魂,心一橫,就要了紫鳳的心,當場就吞將下去,引出了這一百四十七年的仇、愛、不甘。
在晉江眾多資深的女寫手中,小青屬于是寫什么像什么的個中翹楚,我認為,她最大的特點就是“合理”——篇幅控制的合理、邏輯推理的合理、文字運用的合理,以及文章小高潮大高潮安排的合理,這些方面,小青已臻圓熟。除了這幾個“合理”,小青對全局的控制力也及其令人稱道。且最后一個出乎意料的揭秘,使得文章不落俗套。要做到這點,憑得就是作者個人的功力了。
以下,就從這幾個方面來簡單分析一下《畫皮》。
一、篇幅的合理
《畫皮》整體的篇幅,控制在兩萬左右是最合理的。若太短,給人以剛開始就結(jié)束的倉促感;若三萬五萬的寫下去,僅有的幾條線索并不足夠。想要用漂亮文字或一些比較生硬的情節(jié)來補,在效果上反而是適得其反。
《畫皮》的脈絡(luò)很清楚:被殺——等待復(fù)仇——畫皮偽裝成人間女子來接近復(fù)仇對象——芳心暗許——放棄報仇——身份暴露——絕望、取心、墮入輪回。是的,這次的輪回,是墮入的。與一百多年前那次糊里糊涂的謀殺不同,這次放棄輪回,只于這一世活在王生身邊的決定,是紫鳳自發(fā)做出的。然而,世上焉能事事如意?這段孽緣,也早就定在生死簿上。
從整體上來說,小青很好地安排了幾個部分的長度。然而,在一些細節(jié)的地方,我認為還是有一點點遺憾——
簡單的故事,需擠去贅述又保證精巧,情節(jié)還得豐滿,結(jié)尾也須有力。在這點上,我認為《畫皮》的開篇太過追求形式,且敘述口吻不一致。當然,口吻的不一致只是一點點內(nèi)容,應(yīng)該是為了能比較快地說清楚事情,所以,也可以忽略。
然而,我認為必須要說一下的是前一千來字。為了描述紫鳳生前絕代麗容,或是榮華的身份,還是單純?nèi)犴槹灿谔烀男愿,小青都給予了太多的文字。確實,適當?shù)奶嵋幌率怯斜匾,可是這部分還是給人有點啰嗦的感覺。比如,關(guān)于美貌與驕矜,先是紫鳳自己回想的諸如“綾羅綢緞,玉粒金莼,杏花煙雨”之語,隔未久,又有“杏子紅的單衫,頭上隨便挽了個螺髻”,之后,則好像上癮了恕踟誓要將這姹紫嫣紅寫個透徹不可,接連用了“團扇嬌羞地掩住了臉,手與扇一般地皓如霜雪。”、“那終日在重門深院之中琴棋書畫詩酒花的閨秀,那美貌名聲轟傳一時老爹爹引以為傲的嬌女”等等。甚至殮衣都要盡量的描寫一番。以殮衣為例,若是之后的內(nèi)容表示,先前這么詳細描寫殮衣是有必要的,是有呼應(yīng)的,那就不算贅述?墒俏乙恢笨吹阶詈,發(fā)現(xiàn)沒有。
其實,那良辰美景給人的沖擊,又如何比得上閻羅階前張倫掏出的殘心一片。我實在覺得,這個細節(jié),真是神來之筆,慘絕哀絕又艷絕。
二、邏輯推理的合理
言及邏輯,其實很多寫手在這方面都會有些不足——為了使情節(jié)更加的曲折,罔顧文中人物的性格、背景、地位等,不一而足。
其實,《畫皮》此文,邏輯推理也算是步步驚心,稍為行差踏錯就可能造成紫鳳是個花癡,見了“真爺們兒”就忘了失心之仇。然而,在小青的掌控下,這樣的情況沒有發(fā)生。以文中幾個關(guān)節(jié)點具體來看:
1、吃心
張倫因為愛慕紫鳳,在謀殺了她之后當場就吞下了她的心。僅在文中不長的描寫,張倫形象躍然紙上,同時,也和張倫為什么會殺了小姐穿了起來——張倫就是這樣一個偏執(zhí)、自卑又感情強烈的男人,才會做出這樣的事。同時,在之后張倫受了凌遲拖著破敗軀體和半顆殘心與紫鳳同跪在閻羅階前的描寫,也隱隱與此呼應(yīng)——人的痛苦,大多來自無法滿足的愛,那種無望的愛如同魔鬼,生生吞掉人心。故而,小青在“吃心”的情節(jié)安排上,并不會讓人覺得她是為了使文章更加血霧彌漫而強行安排了這樣的情節(jié),反而是會覺得,“哦,張倫是這樣一個人!
2、復(fù)仇
紫鳳為何不去輪回,只是執(zhí)拗地想向殺人兇手討回自己的心?一開始,肯定會有這樣的疑惑。原本那么柔弱的一個閨秀,獨在這件事上無法妥協(xié),即使要挨那一百四十七年的孤苦伶仃,也要把那顆完整的心等到。這里其實就是為紫鳳這個人物的性格而打下的伏筆——柔弱只是紫鳳在束縛下不得不做出的樣子,其實她有自己的思想與靈魂。如果給她舒展自己性格的機會,她會讓人生更加有內(nèi)容。關(guān)于這點,在后文“似我從前做大家小姐那般,別說有何言語,輕易都不可以見人的。那日在后衙西花廳乘涼,見那少年書吏走過,便只得用團扇掩了臉,速速離去。但是……倘若當日我沒有走呢?倘若當日,我并未離去,與那張倫相見了,一切又會怎樣?或許這百多年的歷史完全改寫!币簿褪菑倪@里開始,更堅定了紫鳳真正想為自己活一回的心情,使得情節(jié)的發(fā)展更為順理成章。
說過了這段,突然發(fā)現(xiàn)紫鳳與王生相愛相依的那段,倒也不必再說了。之后的情節(jié)安排,與蒲松齡的基本無異。當紫鳳以為可以和王生長相廝守時,那個壞人好事的道士就出現(xiàn)了。王生終于只是個凡人,看到紫鳳的真面目就害怕了。這時的紫鳳,心中作何感想?
若只是傷痛欲絕,未免太按部就班。紫鳳此時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她呼嘯著將利爪伸入王生的胸膛,此時,迎來了小青在結(jié)局處安排的一個小高潮。
3、生死簿上事
這個安排,可以說是點睛之筆。借助了怪力亂神,理順了這一百四十九年的愛恨情仇。
三、文字運用的純熟,節(jié)奏安排的合理
在這點上,小青在文字的優(yōu)秀在《畫皮》中發(fā)揮地淋漓盡致。在她筆下,《畫皮》中每一個人物的形象都非常豐滿,包括驚鴻一瞥的王生正妻與王生母親。而如此靈活運用文字,靠的就是長年累月的閱讀積累和勤于思考。小青在過去某篇訪談中也有過論述。
小說的節(jié)奏如何掌握,其實是門藝術(shù)。一直讓讀者的神經(jīng)繃地老緊,讀者累自己也累。但是,若很長時間平平淡淡,讀者又會沒有耐心讀下去。并且,與其一直讓讀者神經(jīng)繃得很緊,繃到后面習慣于這種緊張,不如安排一些高低起伏,讀者的心情隨之起伏,更會手不釋卷。
小青在《畫皮》中,像這樣的“刺激點”,粗略算了一下,大概是2000字出現(xiàn)一次。不知是她讀過人們閱讀的習慣,或是蕙質(zhì)蘭心自己體會出來,2000這個數(shù)量的安排,是很符合閱讀習慣的。
最后,從《畫皮》再延伸開去說說好作者吧。依我看來,好作者首先是一個善良的作者,會站在讀者的角度考慮、會站在文中人物的角度上考慮。其次,文字的花團錦簇固然會給文章加分,但是有血有肉有靈魂才是文章的關(guān)鍵,所以,在亟不可待或引用或自造或模仿那些精巧的文字之前,先讓自己學會講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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