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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瑤臺內外一片靜默沉寂,仿佛被籠罩進了無聲的深海。
殿內的千樹百花燈的燭火跳躍著,這是天界獨有的花樹,百千盞花心煌煌赫赫映得一殿明若白晝,絲毫暗影也尋不見。
楊回早已換上赤紅的朝服,用金釵步搖攢了發(fā)髻,雍容華貴的寬袍廣繡流瀉而下。
她還記得以前自己教過師弟,越是這種時候,便越要拿出來氣勢,不能教人看出來不安。
只是那燈火刺得她有些不適,她抬手便滅了那花樹,只余三兩微弱跳動的燭火,映著畫屏上的美人蕉。
幃帳的細紗鋪展開,像是一層薄霧,氤氳了滿殿寂寞。
她想起她以前和師弟在人間時讀過的詩:“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彼菚r愛極了人間的江南。
她端坐在殿中,等著一個人來。
(二)
外間似乎微微起了風,枝葉相摩,簌簌作響,從殿中的窗隙間遞來微微的清香。
而就在此時,她聽見殿外的高聲唱和:“陰蝕王求見——”
師兄身死,七個女兒下落不明,三界早已盡在掌控,可他還是這么裝模做樣。
他永遠都這么討厭。
但她等的就是他,也無需藏著瞞著,直接道:“宣!
仙娥引著他進來時,她聽見滿殿伺候的仙娥們呼吸聲都屏住了,不曾望見他的面容,已覺得滿室生輝。
他穿著本該是玉帝身著的十二紋章廣袖玄衣,身如青竹挺拔,高冠下的黑墨長發(fā)泄在背上,迎風翻動。滿殿燭火下,光彩流轉。
一殿的仙娥侍衛(wèi)都被他驚艷,卻又不敢抬首直視著他,只敢悄悄從低垂的視線中向上輕瞥。
他卻只用波光流轉的雙眼望向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看得出——是嘲諷。
他一貫是這樣,要她屈服、要她認錯,開口卻先要稱贊她一番,再狠狠地嘲諷她、刺激她。
再可惡不過。
但這次他并沒有先說話,他走到她面前停了下來,只是靜靜的瞧著她。燭火下他的眉眼漆黑似墨,長長的睫毛垂下遮掩了波光。
他望著她的目光仿佛又回到了五百萬年前,她還喚他師弟的時候。
他身上有淺淡的梅花香氣隨風遞來,清而涼。
她想起來,那時她少年時在人間愛聞的。只是后來在天界都是濃厚的熏香,她再尋不到這樣淺淡清寒的香氣了。
她安靜地坐著,由他看。
。ㄈ
半晌,他終于開口,似乎有些惋惜地搖頭,他說:“師姐,五百萬年過去,你老了——不是你的樣子,是眼里的光。師姐,你當年的眼睛那么好看,如今怎么如此滄桑了呢?你看,這五百萬年里師兄待你并不好。”
他說話還是這么招人厭,對著她滿是嘲諷。
楊回不想他繼續(xù)這樣借題發(fā)揮下去,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笑道:“你倒仍還是我們剛出昆侖時的模樣!彼H手給他看茶,遞了過去。
他臉上帶著桀驁地笑,并未猶豫,伸手接了茶過去。她安靜地望著他,他看了她一眼,一口飲盡了。
她揮了揮手,殿內眾人都退了下去。她繼續(xù)倒著茶,泠泠水聲靜淌在殿內。
他在對面坐下了,她便也打量著他。
他其實與過去并不一樣——可能是坐上了三界之主的位置,少了一點桀驁張狂,多了絲沉靜,反而越發(fā)好看了。他們三人皆由天地混沌所生,于三界眾生之上,但天工造物似乎獨獨多偏愛了他幾分。
他也任由她打量著,鳳眸微挑,長睫低垂,漆黑的瞳子如古潭般深邃,明轉波光仿若能將人吸進去。
她看得專注了,茶水滿溢出來,方才回神。他唇邊又勾起笑來。
——他這種從不加掩飾的喜怒,仍是少年時的樣子。
她將茶壺放下來。她方前心中有無數(shù)話想要說,想要遮掩,然而開口時唯一說出來的,卻只是:“師弟,我們怎么走到如今這一步了!
他仿若只聽到前兩個字,竟然笑了:“師姐,我以為永遠都聽不到你喊我‘師弟’了”,他接著仍反說道:“師姐,這五百萬年來,你過得并不好。”
他不待她回答,繼續(xù)說:“你抬眼看一下,我便知道你在想什么。師姐,你越是受了委屈,就越要在人前做出光鮮亮麗的模樣。你究竟內心壓抑了多少,才要這樣全副武裝的打扮起來?”
她無言以對,只好沉默地直視著他,他說抬眼便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對他又何嘗不是。今日若真得答了他,她勢必要被他牽著走了。
她于是另起了話:“師弟,我想了很久,當年若仍是師兄成了三界之主,但我跟了你一起云游四海,你還會不會反了這三界呢?”
他聽罷高聲笑了起來:“師姐,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但他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他說,“我不知道,師姐!
(四)
他是她的師弟,他同她青梅竹馬的情分,其實比師兄還要更親密些。這天地洪荒剛剛誕生時,師兄發(fā)現(xiàn)了她,她又看見了他。他們一起在昆侖的山野樹叢中長大,從天地生息、風雨雷電中修煉。如此數(shù)萬年,她看著他從稚嫩的少年變成如青竹挺拔的男子。
她原以為他會和她一起攜手看這三界浩瀚。
直到他們的決裂。
她一直對他存著一份不忍,但他卻似乎要不遺余力地教她承認自己錯了。他殺了她的丈夫,讓她的女兒下落不明,讓她看著她最在乎的三界黎民成為他掌中的玩物……他對她究竟有多狠多恨,才能做出這些事情。
她偏頭靜靜瞧著他,他的目光漸漸變得羞惱,卻并沒有發(fā)作,恨惱到極點,反而忽然間便感傷自嘲起來。
他說:“師姐,你還認為,你今日的處境,是我害的嗎?”
她不說話。
他眸子里便帶了一份憐惜,瀲滟含情:“師姐,你又犯傻了。若我是師兄,定然不教你受半點委屈。是你當年選錯了人,何必遷怒于我。而如今我不過是拿回本屬于我的東西!彼偸悄茌p易把話引向自己的一邊,那聲音里天然帶了蠱惑,“你一直沒有喜歡過師兄,我看得出來。哪怕你和他生了七個女兒!
他頓了頓,朝她笑著,似乎在給她時間反駁。
然而她竟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你心里也是恨師兄的。他把你困在這個名為‘王母’的高位上,用天規(guī)做了枷鎖,用三界黎民化了咒語。你被逼剃了自己親生女兒的仙骨,你后悔了。你只是逃避去想,卻并不能真正原諒。”
他探手過來,她別開頭去躲,淚水跟著滑落下來。
“他對你又有多少喜歡?看,你當年選了他,他只將你看作該和他一起被人世凡間所供奉敬仰的泥胎木偶。你不能有喜怒哀樂,不能有愛恨癡狂。甚至他還在監(jiān)視你、懷疑你。想想你和他的女兒們,你的小七是怎么被剃了仙骨,你又是怎么被他辜負和傷害的?”他笑了,“你并不愿承認,但師姐,你們互相猜忌,互相厭憎……如今他死了,這不好嗎?”
“我已經等了你很久,師姐!彼蝗桓┫律砼踝∷哪橆a,垂睫凝視著,不容她逃避,“我就在這里,師姐。只要你開口,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
他生來便有一副令人惑亂的面孔。她躲不開,只能抓攀住他的手臂,她閉上眼睛,問道:“那我該怎么做?”
“我會昭告三界,立你為后!彼f,“還有你和師兄的七個女兒,她們只要安穩(wěn)聽話,天上人間隨她們來去。讓她們不能相戀動情的舊天規(guī),我也隨時可以廢止。你想想,若是師兄還在,她們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她點了點頭。
“我已經幫你殺了師兄!彼f。
“然后呢?”她突然笑起來,抬眼望他,“然后呢?我與我的女兒們受制于你,做你手中傀儡?看著你將三界天地玩弄于股掌之中?師弟,你糊涂了,師兄再如何也是她們的親生父親。我憑什么相信,我的女兒們在你的手里,會比她們的親生的父親更好?而你一個暴戾狠絕的人會將這三界治理的比師兄更好?”
她從他手里掙出來,理了理衣襟,她在方席上坐好了,她說:“這就是你害我、害我的女兒、為禍三界的理由嗎?因為師兄對我不好,所以你要來奪了這三界?這不過是你貪戀權勢、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誰知他搖了搖頭,笑起來:“師姐,我早就說過,我從來不會害你,我對你說的字字真言!彼粫r有些倦。骸拔遗c你同門修行數(shù)萬載,青梅竹馬一場,到了如今這樣,你還不肯對我坦誠以待嗎?”
他冷笑了一聲,無奈看向她:“師姐,你究竟讓我再如何說?”
她也輕嗤一笑:“你從小就是這樣,全天下只有你一個是人,旁人不過是你的玩物和陪襯!
他竟大笑起來:“師姐,全天下也只有你一個人沒有資格這般評判我!
她終于再忍不住,怒而直視他:“你對我做的這些,讓我從來不覺得,我于你有什么特別!
他笑著端了茶,道:“師姐,你才是最沒心沒肺的一個。”
她咬牙切齒地說:“師兄待我確實一般,但你也只是會將我珍視的東西一一毀去。若不是你我同門數(shù)萬年,我?guī)缀跻詾槟惆盐耶敵鹑恕D銓ξ业南矚g?也不過是如同凡人對貓狗的喜歡罷了。你想要的,從來只是令我臣服于你、取悅于你。”
他沒有再反駁,從容將茶飲盡了,才笑道:“師姐,我會試一試,用喜歡貓狗的法子喜歡你,也許那時候我心里就會快樂些。”
有風從窗外吹進來,他抬手去遮。衣袂與頭發(fā)翻飛,眼眸微微瞇起,目光便有些迷離。
“你用的什么藥?”他捂著胸口,似乎再也忍耐不住,要一把抓向她。
她說:“也沒什么,是融了我仙血的夢狂散。會讓你暫時神力狂躁,無法控制。”她輕聲笑了,“來,師弟,殺了我吧!
他之前在她的身上下了禁制,讓她連求死也不能。她只能出此下策,讓他在神識混亂、法力躁狂間殺了自己。
暗中投向她和女兒們的掃把星已經偷取了權杖,下凡去找她的女兒們了。她拖延著他,在為掃把星爭取時間。
她不知這僅存的希望能不能救回三界,但她也只能這樣了。
而不論她的女兒們是否能成功,她求死之心已決。若掃把星真的找到了她的女兒們,她在他的手上,就會被他拿來威脅女兒們;而女兒們若也已遭遇不測,她更不會茍活于世。
但她還有很多話沒有問他,不過再想一想,問了又如何呢?便是問清楚了,也不過是算了算她欠了他多少,他又負了她幾分。
殿內連枝燈燃得通明,清淡的蘭香味很快便散盡了。
她看見他強忍著控制住自己的神力,不向她走來,他的面目漸漸扭曲,她一時失神,竟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喝進嘴里才覺察出來——那藥味酸苦難忍,不堪入口。
也只有他,才肯那么風輕云淡的,一口口咽下去。
她像是情人一般,慢慢向他走過去,將自己投入他的胸懷。
她聽見他的怒吼,他無法控制的神力交織成刺眼的光芒刺向她的胸口。
殿內的燈燭快燃盡了,燭火明滅暗淡,畫屏上的美人蕉便模糊地教人看不分明。
她聽見他近乎癡狂地喚著她“師姐,師姐……”,但她沒有力氣去回應了。
她覺得自己昏昏欲睡,終于進入了夢鄉(xiāng),夢中是她和師弟少年時久別的人間江南。
那年似乎正是黃梅熟時,江南的雨季,她坐在船上,手握一只竹笛,和著船外蕭蕭的夜雨吹奏著,遠遠的橋上驛亭邊有人語傳來。
而她對師弟回頭笑著,說:“以后年年我們都來江南,好嗎?”
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
。ㄎ澹
“師姐,師姐……你醒醒。俊被璩林,楊回仿佛聽到一個很熟悉,卻又很久沒聽過的聲音,不停地在耳邊回響著。
她無意識的一揚手,想將這惱人的聲音趕走,卻只聽見“啪”的一聲,好像打到了什么,接著就聽到一聲尖叫,然后一股劇痛從她手臂傳來。
她大叫了一聲,猛地坐了起來,轉頭卻正看見師妹正帶著幾分怒氣,又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瞬也不瞬。
師妹見她醒來,沒好氣地說:“師姐,你可真行,隨便走走都能弄到中暑,還找了個那么僻靜的地方,要不是收拾衛(wèi)生,我估計你今天就交待在那兒了。”
楊回忍不住揉了揉有些發(fā)澀的眼,這才發(fā)覺自己竟是在校醫(yī)院中。
她腦中有些混亂,剛剛她似乎經歷一場大夢,但又有一只若有似無的手,用一根細細的線,在她心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讓她說不上來的疼痛。
微風吹開屋內白色的簾子,她彷佛聽見風中若有似無的輕喚:“師姐……”但很快便又消失無影。
楊回想抓住那彷佛幻覺的輕喚,卻還是徒勞無力。
“走吧,師姐。下午還要去見導師!皫熋玫穆曇魧⑺龁净噩F(xiàn)實,她笑著搖了搖頭,下了床起身離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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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這篇文的來源其實就是麥子在《瑤臺月落》中送給我的番外四,當初我們腦洞過假如師弟統(tǒng)治了三界,師姐該如何。我和她想了想,按照師姐弟雙雙這么決絕的性格,大概是雙死了,或者至少有一方是BE。對于師姐來說,如果師弟做了三界之主,強迫于她,她必然不會茍活的。
沒有寫的特別明白,這篇小短文的第二個結局其實就是師姐利用師弟殺了自己,最后師弟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了師姐,讓師姐得以存活,在人世輪回。而師姐在這一世輪回到現(xiàn)代后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她和師弟的前塵往事。
不太好意思,但兩個結局都是BE,只不過是誰死的問題。但沒辦法,一年前有這個腦洞時,就注定是BE了。
那時候麥子寫瑤臺月落正值她淡季休假備考,準備留學申請,而我也在換工作跳槽的空檔期,往事CP可以說陪伴我們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
一轉眼一年多過去,我們各自的三次元有了塵埃落定的還不錯的結果。我雖然沒有加群,也不太留言,但是忙碌社畜生活間不定期在tag下給各位太太們點贊,是很愉快的放松。
借這個七夕聯(lián)文之際,終于給這個陪伴了我一年多的CP添磚加瓦,也祝大家都有情人終成眷屬,七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