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
我叫余多。今年三十二歲了。
我八歲那年,爸媽離婚了,雖然他倆一直沒什么感情,隔三差五就大打出手,家里那間破屋隨時都是一片狼藉,但總有個可以理直氣壯說是“家”的地方。
我被判給了我媽。他倆離婚沒多久,我媽就找了個新的老公,脾氣比我爸好點,能力也比我爸強,我看著我媽臉上的笑容一天更比一天多,出入的車也從小小的紅色比亞迪換成了一輛黑色的五系寶馬。
后爸和我沒什么感情,我十歲那年,我媽拼著三十五歲高齡產(chǎn)婦的風(fēng)險,給后爸生了個兒子。這下子更沒人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整屋的人都圍著那個小小的奶團子忙前忙后。
后爸臉上洋溢著初為人父難以言說的欣喜,只是看到我的時候,臉上籠罩著與過去不同的一層疏遠(yuǎn),淡淡的,卻并不掩飾。
有好事的同學(xué)不知怎么地打聽到了我家的事,在背后偷偷摸摸地嘀咕:“余多?我看他應(yīng)該叫多余吧?哈哈哈!”
我沉默著,忍耐著,將自己埋在書本里,用知識這堵墻隔絕那些對于年少的自己太過殘忍的東西。
我不是沒想過去找我爸,可每次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醉醺醺的,守著那間爺爺奶奶留下來的破屋,沒日沒夜的喝酒。他早年也有發(fā)跡過的風(fēng)光時候,有幾張夾在老相冊里的照片,西裝革履一表人才,,不然也娶不到我媽這樣的美人,即使人到中年依然風(fēng)韻猶存。
可惜我爸沒走幾年大運就破了產(chǎn),從此一蹶不振。
我最后一次見他是十六歲那年。顧雨的學(xué)校要辦開學(xué)典禮,我媽和后爸打扮一新,一家人整整齊齊去了,完全忘了我升高中也需要家長出席開學(xué)典禮。
我只好去找我爸。
他難得的清醒著,聽我講了很多這些年的事,我近乎于控訴的跟他說了一個下午,邊說邊哭。
他起身,拿了張存折給我,讓我收好,要是哪天我媽真狠下心來跟我劃清界限了,也不至于流落街頭。
我爸估計是有點什么預(yù)感的,當(dāng)天下午我回去以后他就腦溢血走了。我給他辦完后事,呆呆的坐在老屋里回憶從前。奶奶在世的時候,常搬了瓦罐放在屋門口做咸菜,舀碗玫瑰醬給我在旁邊吃著看她做咸菜,等晚飯的時候就能看見我爸開著氣派的小轎車過來接我,順便給我再帶瓶旺仔牛奶。
那些回不去的日子,真是快樂啊。
我的開學(xué)典禮始終是無人出席,但這都不重要了。
而那時的我不知道。人生真正的苦難正在向我逼近,在我遇見了那個叫做昝新倫的男生開始。
我從高二起就不怎么回我媽那邊了,在我和她因為他兒子撕碎了我準(zhǔn)備競賽的整份書面材料又一次大吵一架,而后爸給了我一耳光之后,我徹底的離開了這個所謂的家。
這份書面材料很重要,關(guān)乎我能否順利保送想去的大學(xué)。
沒辦法,我只好將碎片一點一點粘好,賠著笑上交給教務(wù)老師。好在那時候政策松,雖然破破爛爛也沒缺什么關(guān)鍵材料,沒影響到我后續(xù)的很多事情。
現(xiàn)在想想,還不如影響了呢。
昝新倫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我唯一喜歡過的人。
他很英俊,家境富裕,周身都散發(fā)著金錢洗滌過的貴氣,倒不是銅臭味。
開始那幾年都是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邊。就連他喜歡男生這件事,都是他無意中說漏了嘴被我知道的。
但我什么也沒說。我不是沒幻想過和他在一起,可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
他愛籃球,愛機車,愛極限運動,所有危及生命的刺激都能讓他感覺到無比的暢快。我不行,我怕死,我惜命,每次只是小心翼翼照顧受傷的他。
可他受傷卻不覺得有什么,反而得意的向我炫耀自己的車技又提高了幾分。
再后來,他戀愛了,對方是很漂亮的男孩子。
我試著慢慢疏遠(yuǎn)他。
可是,他又分手了。
我們又重新拉近了關(guān)系。
他又戀愛了,這回是個可愛的學(xué)弟。
于是我們又疏遠(yuǎn)了。
……
如此種種,到了大學(xué)畢業(yè)前夕,我借到了他的電話,讓我出去喝酒。
他看起來陰郁了很多,再不復(fù)從前的陽光。
他透過裊裊的煙霧,睜著朦朧的醉眼望我。
“我們在一起吧。”他說。
我手里的酒杯砸到了地上,賠了老板二十五塊錢。
現(xiàn)在想想,自己的表現(xiàn)可真像個二百五啊。
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在回去的路上放肆的旁若無人般擁吻,唇上都是彼此啃噬過的印記,煙酒味彌漫在唇齒間,鼻息里都是雨水和青草的香氣。
我太快樂了,前二十多年人生少有如此暢快的日子。
我比從前更加樂此不疲的照顧他。
洗衣做飯收拾屋子,當(dāng)真扮演了傳統(tǒng)角色里妻子的那個位置。
我以為我們有未來的,真的太可惜了。
、.
我叫余多,今年三十二歲,剛被查出來胃癌晚期。
我是上班的時候昏倒在了公司被好心的同事送到醫(yī)院檢查,謝天謝地,我親愛的同事們比較人道主義,不然我可能就交代在工作崗位上了。
太疼了。
醫(yī)生是個戴著老花鏡的老爺子,一絲不茍的看了半天片子。
“家人呢?”
“……您等我打個電話!
我起身走出病房外想給昝新倫打個電話,后來想起上個月他就把我拉黑了,說我天天打電話問他回不回來吃飯很煩。
可我只是想見見他,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他了。有兩個月了吧?
電話最后還是沒有撥出去,我只好又回到病房。
老爺子看了我一眼,我訕訕的笑了笑。
他不再多言,龍飛鳳舞簽了個字,“開點藥,多撐幾天,想吃點什么就吃點什么吧,沒幾天了!
我啞口無言,腦子一片空白。
我在回家的地鐵上想了很多,下地鐵的時候已經(jīng)完全平靜了。
半年。
我仔細(xì)的想了想,其實時間還挺充分的。
我不想回到那個永遠(yuǎn)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的“家”,房子的名字還是昝新倫。不是我。那更算不得我家了。
我把辭職報告發(fā)送到老板郵箱后,在江邊坐了一夜。
等旭日初升時,我才緩緩站起身來,往回走。
就好像我和新生的力量,總是背道相馳。
我回去時,昝新倫意外的在家,旁邊坐著一個面容清秀的男生Lucas。
他臉色不太好,冷冷的問我,“去哪兒了?一晚上沒回來!
他這樣的態(tài)度我已經(jīng)司空見慣,更何況我行將就木,自然是不會去和他計較這些的。
“有朋友來了,去他那兒住了一晚上!
他向來不關(guān)心我的生活圈子,聞言也只是冷哼,“你還有朋友?一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Lucas捂著嘴吃吃的笑。
我沉默著,我不善社交,從大學(xué)時便是如此。
可能就是這樣,才緊緊抓住了昝新倫這一根稻草吧。
他又道,“把另外那間空著的臥室收一收,Lucas要住進(jìn)來!
我愣住了。
我不是不知道他這幾年在外面有人,Lucas就是其中一個他包養(yǎng)的小男孩?晌覜]想到他能這么明目張膽理直氣壯。
我看著他的臉,陌生得像是從來沒有認(rèn)識過。手里的診斷書也被我攥得更緊,最后放到了背包的最深處。
原來我余多,到哪兒都是個多余的。
我說,“去你媽的!
他瞪大了眼睛,一時間都沒想起來反駁我。
從昝新倫家里出來的時候,我的手都還在發(fā)抖,激動的。
我數(shù)十年從未這樣對待過他,向來都是百依百順,他說往東我絕不會往西。
但現(xiàn)在我快死了,爺不伺候了。
我去了趟銀行。
當(dāng)年我爸留給我的存折有八萬塊錢,這些年我也一直在往里存錢,籠共三十來萬。我想了想,往我媽卡上打了十萬,不管怎么說,那幾年她雖然不是百分百情愿,但也確實負(fù)擔(dān)了我所有的生活開銷。
然后我把電話卡取出來,扔了。
我去看墓地,這個年頭年輕人來看墓地以及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負(fù)責(zé)人很熱情的介紹了一下,我選了個位置偏僻一點的,便宜,但是,好歹死后有地方落腳了不是?
付完款出來,我就回了老房子,那里已經(jīng)很多年沒人住,周圍的鄰居都只剩了幾家,全是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見了我也認(rèn)不出來。
我一言不發(fā)的回去,鎖好門,開始大掃除,然后上網(wǎng)訂機票。
我這人其實也挺愛玩的,只是這輩子被太多東西束縛住了,啥也沒玩成,日子反倒還過到頭了。
我去了西藏、青海、新疆、甘肅,在領(lǐng)略了大自然的美好風(fēng)光后,又直接飛去了江南,好好體會了一把秦淮河畔的人文風(fēng)情。
時間過得很快,只有三個月了。
我又回到了老房子,不過這次門口有位不速之客。
面目憔悴,雙眼通紅。
昝新倫看見我,像是想來抓我,又顧忌著什么,把手縮了回去。
他說,“余多,咱們回去吧。我沒讓人住進(jìn)來。我那是生氣了,逗你玩呢!
我不說話。
他看上去有點急了,又道,“還有你那個病……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華東最好的醫(yī)生了,咱們回去治病,還是來得及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生病的事,又是怎么找到的這里,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一屁股在他面前坐下,點了支煙叼嘴里,“來不及了,昝新倫,我倆都知道,有很多事情都來不及了。”
他還想說什么,我把煙吐到他臉上,“給我滾!
昝新倫真滾了,但沒完全滾,在我家鐵門外坐了一夜。
他也知道我是不好了,就算去了醫(yī)院也是吊著求個心理安慰。
我才不會為了給他心理安慰去受那份罪呢,化療多疼啊。
我每天樂呵呵的買菜,做飯,聽聽曲子,刷個劇。有時候?qū)嵲谔鄣貌恍辛,就抓兩片藥放嘴里。抹了把冷汗,又跟沒事人一樣的躺在床上哼歌。
昝新倫天天拿著酒在我門口喝得大醉酩酊,醉了就哭,還扇自己耳光,鄰居全當(dāng)他精神病,被他塞了錢以后也不多嘴,但也沒人搭理他。
我樂見其成。
可是那天晚上我實在太痛了,吃了止疼藥也不見效了。我突然就想再看他一眼,在看這個貫穿了我青春和半生的男人一眼,人真是賤啊。
我氣若游絲的喊他,本來沒抱希望他能聽見,結(jié)果他翻墻進(jìn)來了。
我看著他,手都快抬不起來了,張嘴想說點什么,結(jié)果噴了他一袖子血。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幾乎要瘋了,抱著我就往外沖,我從來沒見他這么慌過,眼淚都砸我臉上了,糅合了血在我臉上淌。
他把我塞進(jìn)他那輛瑪莎,幾乎是風(fēng)馳電掣的往醫(yī)院沖,他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甚至上手來拍我的臉,讓給我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我想對他搖頭,但我真的沒力氣了。
我的頭漸漸往旁邊歪了,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朦朧間,我恍惚看見十八歲的昝新倫拍著球背著包朝我走來,笑嘻嘻道,“同學(xué)你好啊,我是昝新倫!”
我瞇了瞇眼,看著他頭頂?shù)拇笃柟,也露出了笑容?br>
我說,“我是余多,以后請多指教!
(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