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二十年
　　文/歲見

　　“我死后的第二十年，我的丈夫衛(wèi)泯要結(jié)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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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衛(wèi)泯是在高中讀書時認識的。
　　那時他是我們學校不學無術(shù)的代表，逃學打架，只要是跟違反校紀沾邊的事情必定會有他的身影。
　　我和他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我的人生字典里只有八個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從未想到會和他有什么牽扯，但可能是老天爺見我的生活太過枯燥，便把衛(wèi)泯塞了進來。
　　他被人圍打，盡管我不想多管閑事，可也見不得他這么被人欺負，好心幫他解了圍。
　　可沒想到第二天衛(wèi)泯就對他的朋友說我暗戀他許久，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避無可避，狠下心把這件事告訴了班主任，衛(wèi)泯因此挨了一頓罵，還被請了家長，消停了許久。
　　但很快又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那天是我們高二最后一節(jié)體育課，剛?cè)胂臍鉁剡�沒那么高，我從早上開始就身體不適，八百米熱身跑下來，眼前一黑，直接倒在跑道上。
　　失去意識前的最后幾秒，我看見眼前擠過來很多雙鞋。
　　其中有一雙，鞋面很干凈，鞋帶的系法我從未見過，只是還未來得及細想，我已經(jīng)徹底暈了過去。
　　后來我才知道，那天是衛(wèi)泯抱著我去的醫(yī)務室。
　　他和朋友從跑道旁路過，剛要和我打招呼，便見我身形一歪，直接朝地上扎了下去。
　　他直接往我這里飛奔而來。
　　同桌和我轉(zhuǎn)述的場面可能被她自行美化，聽起來格外的讓人心動。但不得不承認，衛(wèi)泯的那張臉確實挺容易讓人心動的。
　　連我這樣刻板又無趣的人也不可免俗。

　　和衛(wèi)泯接觸的越多，我便越覺得他這樣的人生動、鮮活、有趣，是我從未見識過的活法。
　　他也和傳聞里并不完全相同。
　　比如，他逃課去網(wǎng)吧打游戲，只是為了給奶奶多賺錢醫(yī)藥費。
　　至于打架……
　　他跟我說就是為了打而打，沒別的理由。我被說服了，因為我覺得他這樣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有可以被原諒的理由。
　　我和他不同。
　　如果說他是野蠻生長的荊棘，那我就是被花匠按照科學精確的數(shù)據(jù)培育出來的花朵。
　　在我的成長認知里，一朵花該長成什么就該是什么樣，它不會突然從一朵五瓣的花變成六瓣的花。
　　也不可能從一朵紅色的花變成一朵藍色的花。
　　可衛(wèi)泯可以。
　　他可以是荊棘，也可以是荊棘里開出的花，甚至是荊棘上的刺，他活得肆意、野性，不受拘束。
　　但突然有一天衛(wèi)泯告訴我，我也可以。

　　“將一朵紫色的喇叭花放進肥皂水里，喇叭花會變成藍色，但如果我將它放進醋里，它還可以變成紅色�！闭f這話時，我正在衛(wèi)泯家的小院子里看他的實驗成果。
　　衛(wèi)泯拿起另一朵喇叭花蹲在我面前：“至于瓣數(shù)就更簡單了。”他直接將喇叭花的花瓣撕開：“你看，這樣它不就多出一瓣花來了�！�
　　我看得一愣一愣地。
　　“沒有人能決定你會長成什么樣，能決定的只有你自己。”衛(wèi)泯拿起那朵未沾染其他任何不屬于它原本顏色的喇叭花別到我耳后，聲音和眼神一樣溫柔：“你想它是紫色，它就是紫色，你想它是藍色，它也可以是藍色。”
　　雖然他的話聽起來很勵志，可那時的我心思早就不在這處，耳廓處被他輕碰過的地方正在灼灼發(fā)燙。
　　燙得我渾身發(fā)麻，心跳失控。
　　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我在做一件大膽且不合常規(guī)的事情，可我就是忍不住，我覺得我應該是被衛(wèi)泯蠱惑了。
　　不然我想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解釋，我為什么會突然親了衛(wèi)泯一下。
　　衛(wèi)泯好像也被我嚇到了，瞳孔微微放大，呼吸聲都停了好久，我并沒有完全親到他的嘴巴。
　　可能是因為緊張，我雙手摁著他的膝蓋俯身親過去的時候，只親到了他的嘴角。
　　這個姿勢沒能維持太久，衛(wèi)泯蹲在地上，撐不住我們兩個人的重量，身形往后一仰，直接坐倒在地上。
　　我趁他沒反應過來，直接逃走了。

　　我躲了衛(wèi)泯幾天，雖然他理我文，但我們倆的教室只隔了一個樓層，他想堵我太容易了。
　　周五輪到我們那一組大掃除，我在班里一直是被照顧的對象，所以我分到的都是很輕松的活，只要擦擦黑板整理一下講臺，最后再把門鎖上就可以。
　　衛(wèi)泯一直在樓道口等我。
　　他今天穿得很好看，黑色T恤藍色牛仔褲，低幫帆布鞋的鞋帶又是我學不會的系法。
　　我把他上下打量了幾圈，但始終沒開口。
　　衛(wèi)泯終于不耐，笑著問我：“看夠了沒？再看收費了啊。”
　　我抿著唇不接話。
　　他屈指彈我腦門：“說話�！�
　　我負氣道：“沒看夠�！�
　　“哦�！彼笨恐鴫Γ溥M走廊的夕陽攏著他的身影：“那你接著看，給自己女朋友看不收費�！�
　　“……”我直接臉紅成天邊的夕陽，又熱又紅。
　　衛(wèi)泯用他的鞋尖踢了踢我的：“怎么不說話？”
　　我不知道他怎么可以淡定成這個樣子，是臉皮太厚還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經(jīng)驗過于豐富？
　　我不想看他：“不知道說什么。”
　　“哦，不知道說什么，倒是知道做什么�！毙l(wèi)泯倏地朝我走近一步，我們倆鞋尖抵著鞋尖。
　　我只要一抬頭就能親到他。
　　衛(wèi)泯沒再有其他的動作，聲音就在我頭頂響起：“你親我的時候不是很熟練嗎？”
　　離得太近，我甚至可以看見他胸腔起伏的弧度，聞見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但這些都遠沒有這句話來得沖擊力大。

　　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
　　在我親了他沒多久，我設想了無數(shù)種他來找我質(zhì)問時我可以用來回答他的話，可真臨到這天，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說什么。
　　我說你長得太好看了，我被你蠱惑了，我就是想親。
　　他會不會以為我是個流氓。
　　我雖然看著文文靜靜，但我知道，在我心里深處還住著一頭猛獸，它偶爾也會操控著我做出一些我平時不會做的事情。
　　比如親衛(wèi)泯。
　　我閉著眼睛，深呼吸幾次，抬起頭，一副視死如歸的姿態(tài)：“我就是——”
　　話還沒說完，眼前這張帥臉突然放大，而后唇角一熱，被什么軟軟的、熱熱的東西碰了一下。
　　我知道，那是衛(wèi)泯的嘴唇。
　　上次雖然只親到唇角，可他的唇軟軟的，碰上去的感覺很舒服，和這次一模一樣。
　　但我震驚的不是衛(wèi)泯親我，而是他膽子實在太大了，這還是在學校。
　　我意識到這點之后，猛地往后仰了下，他沒防備，跟著往前傾身，溫熱的唇又親在我的鼻梁上。
　　我欲哭無淚，這要是被老師看到，我能說我是被他強迫的嗎？
　　但我又想到之前我只是跟班主任簡單提下了被他纏著的事情，他就被罰得那么厲害。
　　我認真思索后，決定如果真的被老師捉到，我就和老師說，是我強迫他的。
　　后來這個決定被衛(wèi)泯知道，他罵我是笨蛋。
　　好吧。
　　他長得好看，他說得什么都對。

　　和衛(wèi)泯在一起的第二周我們就開始放暑假了，整個暑假他都在外面兼職，我在學校上數(shù)英加強班。
　　我們倆在一起的事情除了他奶奶沒有任何人知道。
　　衛(wèi)泯的奶奶是個很可憐的人，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帶著小兒子干壞事，大兒子死了，小兒子坐牢了。
　　衛(wèi)泯的爸爸是那個小兒子。
　　他爸爸是在他媽媽懷他那年坐的牢，所以他媽媽給他起名衛(wèi)泯，是希望他良心未泯，不要像他爸爸那樣。
　　他媽媽生他的時候難產(chǎn)加上一直心情憂郁，月子還沒出人就沒了。
　　衛(wèi)泯是由奶奶帶大的，奶奶心臟不太好，他的愿望是攢夠錢給奶奶做換心手術(shù)，但奶奶的愿望是他能好好讀書。
　　衛(wèi)泯說他努力過，但他落下太多，再努力也只能到這里了。
　　我沒有強求他一定要怎么樣，畢竟是他告訴我一個人能活成什么樣，只能他自己去決定。
　　我相信衛(wèi)泯，他一定可以活成他想要的那個樣子。
　　高三那一年過得很快，我和衛(wèi)泯的地下工作做得很謹慎，直到高考結(jié)束，我父母都不知道我談了個男朋友。
　　戀愛沒成為我學習的阻力，反而成了我的動力，整個高三我都比之前更刻苦，因為我想去更好的學校，拿到更多的獎學金。
　　我想幫衛(wèi)泯，我不想他那么辛苦。
　　他夏天在工地搬磚，冬天在街頭發(fā)傳單，一年四季都在做著不同的兼職。
　　我心疼他。

　　衛(wèi)泯高考考得還可以，雖然上不了很好的學校，但可以留在我們本地上一所公辦二本，比起民辦和�？疲还苁菍W費還是其他都要好很多。
　　他按照老師的建議，報考了經(jīng)濟金融相關(guān)的專業(yè)，而我則是第一次違背父母的意愿，沒有報考他們中意的師范大學，而是去了復旦學新聞。
　　我和衛(wèi)泯開始異地戀。
　　盡管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異地不可避免，也給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設，但在車站看著衛(wèi)泯離開的背影時，我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我上午送父母離開時剛哭過一場，這次直接把眼睛哭腫了。
　　衛(wèi)泯還是舍不得我，留下來陪我多呆了兩天，他比我還要快熟悉了我學校的地形。
　　在我上課迷路找不到教室時，我還給他打過電話。

　　異地的第一年很快過去，在這一年春節(jié)，我做了一個鄭重的決定，我和父母坦白了我戀愛的事情，但隱瞞了開始的時間。
　　但我顯然低估了父母的能力，在他們知曉衛(wèi)泯和我畢業(yè)于同所高中卻不在同一所大學時，得出了我和衛(wèi)泯早戀的結(jié)論。
　　我本就不擅長撒謊，默認便是答案。
　　父母朝我發(fā)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火，但我這次沒再沉默，我拿出我這一年在大學獲取的各種獎金和成績單，試圖用實績?nèi)フf服他們。
　　“我沒有讓戀愛耽誤我自己，我現(xiàn)在在你們眼里看起來這么優(yōu)秀，也有衛(wèi)泯的一部分原因�！�
　　我一直重復這樣一句話，父母逐漸冷靜下來，可能是那一沓成績單無法忽視，也可能是他們終于意識到我不再是他們放在溫室里精心培育的花朵，我不再需要他們定時定量的澆水施肥，我擁有了獨自成長，承受風雨的能力。
　　父母突如其來地沉默，也讓我有一瞬地心酸和難過，我們的成長，代價卻是父母的老去。
　　盡管我不喜歡他們對我的教育，但我也曾反思過，他們施加自以為是好的東西給我時，我是否有過反抗。
　　我并沒有，我只是順從的接受，給了他們做對了的錯覺，是我們彼此都沒有及時的將這個錯誤糾正。

　　父母雖然開始接受我談戀愛的事實，卻沒有接受我跟衛(wèi)泯談戀愛這件事，準確的說，是他們不接受衛(wèi)泯。
　　不接受他的家庭和背景。
　　我知道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沒有爭吵也沒有反駁，我也沒有隱瞞衛(wèi)泯。
　　因為這一次，需要我和他一起努力才能完成。
　　衛(wèi)泯這一年沒完全在做單純的苦力工作，他開始在學長的帶領(lǐng)下，做一些跟動腦袋有關(guān)的工作。
　　他家里的小院子還是那個樣子，夏天爬滿喇叭花，冬天堆滿落雪。
　　我有時在院子里看星星，有時在二樓南邊的臥房看月亮，更多的時候是和衛(wèi)泯一起做成年人的事情。
　　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差，她沒能等到衛(wèi)泯攢夠錢，在我們大三那年冬天離世，更讓人難過的是，衛(wèi)泯的父親在知道這件事后，沒多久也離世了。
　　衛(wèi)泯在半年接連失去兩位至親，在處理完父親的喪事后，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步不出。
　　他把自己關(guān)了多久，我就在外面陪了他多久，他不吃飯喝水，我也不吃不喝，他不睡覺，我就坐在門外陪他說話。
　　兩天后，衛(wèi)泯胡子拉碴的從房間里出來，我因為在地上坐了太久，被他抱到床邊。
　　我拉拉他的手，他忽然湊過來親我。
　　我被他壓在柔軟的被子里，房間和他都充斥著并不美好的味道，可我并沒有阻止他。
　　他親著親著，忽然俯身埋在我頸間。
　　他在哭，我也跟著哭，眼淚順著眼角落進他的頭發(fā)里。
　　水乳相融也不過如此。
　　我摸著他的頭發(fā)，他唇瓣貼著我的脖頸，悶聲喊我：“寶貝�！�
　　“嗯？”
　　“我沒有爸爸了。”他的眼淚燙得我心里直發(fā)酸：“我沒有家了�！�
　　我一邊流淚一邊安慰他：“你還有我，以后我就是你爸爸�！�
　　“……”
　　“不是，我爸就是你爸�！�
　　他破涕為笑，胳膊支起上半身，抬起頭看著我：“爸爸�！�
　　“……”我擦掉他眼角的淚水：“我們結(jié)婚吧，衛(wèi)泯，我想嫁給你，想和你有一個家。”
　　我覺得我真是一個勇士，初吻是我先主動的，就連求婚這件事都是我先開口的。
　　不過衛(wèi)泯沒有答應我的求婚。
　　他坐起來，把我抱到他懷里，我們鼻尖蹭著鼻尖，我可以在他眼里看見一個小小的我。
　　這會讓我覺得他的眼里只有我。
　　但也確實是這樣。
　　這么些年，他的眼里只看得見我。

　　我記得大二的時候，他們專業(yè)有女生追他，怎么拒絕都沒用，后來女生約他來上海玩，他把人直接帶我學校門口，告訴對方：“這是我女朋友，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們可以帶你去�！�
　　女生回去后在校園網(wǎng)大肆造謠衛(wèi)泯，不過很快被證實都是謠言，被衛(wèi)泯和他的室友堵了幾天，最后在校園網(wǎng)公開向衛(wèi)泯和我道了歉。
　　自此，學校內(nèi)沒人再敢追衛(wèi)泯。
　　此時此刻，我和衛(wèi)泯面對面坐著，他跟我說：“再等我兩年，我一定娶你�！�
　　別人讓我等，我肯定拒絕，可衛(wèi)泯讓我等，我沒有辦法拒絕，他就像我的神明，我心甘情愿為他臣服。
　　他的等讓我有所期盼。

　　我們是零三年上的大學，那時候國內(nèi)房產(chǎn)行業(yè)才剛剛開始被大家關(guān)注，房價在這一年以一個非常穩(wěn)健的速度上漲。
　　到我們畢業(yè)的第二年，全國一線城市的房價高漲到第一個高峰，而衛(wèi)泯和幾個學長早前一直在琢磨這一行業(yè)。
　　衛(wèi)泯一畢業(yè)就來了上海，一方面是為了我，我在這里讀研，另一方面是這里機會多。
　　他和幾個學長在學校的時候積攢了不少人脈，一群人來到上海之后從低做起，在07年房價漲到第一個高峰期時，也迎來了他們事業(yè)的第一個高峰期。
　　07年整個房產(chǎn)行業(yè)都達到了空前新高的水平，商品住宅投資占房產(chǎn)開發(fā)投資比重超過百分之七十。
　　市場大下海的人就多，同個市場能得到的資源就會減少，隨著住房保障體系建設得到政府更多的重視之后，衛(wèi)泯他們開始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從早前的商品住宅投資轉(zhuǎn)做經(jīng)濟適用房和廉租房的投資。
　　這一決定，讓他們順利度過了08年的金融危機，他們公司也成了大浪淘沙里剩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金子”。
　　衛(wèi)泯的事業(yè)如日中天，他也早就攢夠了給奶奶做手術(shù)的錢，公司上市那天，他去奶奶的墳頭坐了一天。
　　回來后，他開始籌備向我求婚的事情。

　　衛(wèi)泯不是一個能瞞得住事情的人，在我察覺到他開始旁敲側(cè)擊琢磨我左右手無名指的尺寸時，我就猜到他要向我求婚。
　　這一天雖然遲到很久，但我依然很期待，因為我并不是很清楚，他會在哪天向我求婚。
　　這讓我每天都很緊張，一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護膚和化妝，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希望自己在這樣的重要的時刻是不夠漂亮的。
　　可偏偏老天就是這么愛捉弄人。
　　2009年9月1日，那天是很普通的一天，要非說有什么特別，也就只能說是我們開始走向九年義務制教育的第一天。
　　我想不到這天有什么特別，養(yǎng)足精神化了三個月的妝，在這一天偷了懶。
　　下午五點多，我在家里處理工作，突然接到衛(wèi)泯電話，讓我給他送一份文件，他平時有什么事都是讓助理回來，那天我不知道是下午午覺睡多了睡糊涂了，也沒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到地方，我按照他的指示抵達他口中的9棟901室。
　　這顯然是剛裝修好的新房，我不知道衛(wèi)泯怎么會來這種地方開會，門半掩著，衛(wèi)泯讓我直接進去。
　　我推開門，屋內(nèi)沒開燈，寬大的落地窗上用玫瑰花瓣貼著一圈愛心，在愛心中間是我和衛(wèi)泯的合照。
　　而在窗戶的外面，隔得很遠的地方，是兩棟正在建造的大樓，那是衛(wèi)泯的事業(yè)王國。
　　我斷掉的反應弧終于連接上信號。
　　整間屋子都透露出只屬于衛(wèi)泯的浪漫氛圍，我甚至還在桌上看見三種不同顏色的喇叭花。
　　我有一些慶幸他貼在玻璃上的花用得是玫瑰，不然我可能會跟他翻臉。
　　衛(wèi)泯穿得很正式，黑西裝白襯衫，皮鞋擦得發(fā)亮，鞋帶依舊是我學不會的系法。
　　他手捧著玫瑰花走到我跟前，緩緩跪下。
　　沒有太多的甜言蜜語，我知道他不會說，我也知道他想說什么，我只是流著淚、靜靜地看著他。
　　“當初答應你的兩年我沒能做到，但娶你這件事一直是我的人生目標�！�
　　衛(wèi)泯把玫瑰花遞到我眼前，我這才看見在花朵中間放著一個敞開的戒指盒，只是盒子里放著的不是我想象中鉆石戒指，而是一枚鑰匙。
　　我不忍讓他跪太久，拿起鑰匙：“為什么是鑰匙？”
　　“你說過的，你想和我有個家。”衛(wèi)泯仍舊跪在地上，從口袋里掏出他的第二份真心：“寶貝，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足克的鉆石戒指在昏暗的光影里仍舊散著璀璨的光芒，卻都遠不及衛(wèi)泯眼里期盼的光。
　　我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拒絕衛(wèi)泯。
　　“我愿意�！蔽铱蕹蓽I人，但讓我更沒想到的是，在衛(wèi)泯給我戴上戒指后，靠近南邊的臥房里走出來兩個人。
　　我哭得更加厲害，從衛(wèi)泯懷里離開，朝他們走過去；“爸爸……媽媽……”
　　媽媽也很感動，笑著擦掉我的眼淚：“是高興的事情，不要哭。”
　　衛(wèi)泯走過來，爸爸看了他一眼跟我說：“是他回去請求我們過來，還說我們不來你就不愿意嫁給他，我看你倒是沒這么難答應�！�
　　我破涕為笑，雖然依舊不擅長對父母撒嬌，但也比之前好了很多：“爸爸，你不要開我的玩笑了�！�
　　我知道我父母沒那么容易松口，衛(wèi)泯一定對他們說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我們的婚期定在這一年的最后一天。
　　在荷蘭拍婚紗照時，我忍不住問：“干嗎這么著急，我又不會跑。”
　　衛(wèi)泯替我整理頭紗：“我想早點過上有家的生活�！�
　　攝影師在不遠處找鏡頭，讓我們就這樣自然的交談著，我想起求婚的那天：“那求婚，為什么會定在那天？”
　　衛(wèi)泯摟著我，隔著頭紗吻在我額頭上：“因為那天是八中的開學日，也是我第一次在遇見你的那天。”
　　“你說高一開學？”我沒有一點印象。
　　衛(wèi)泯簡單說了兩句：“在報到處，我撿到了你的學生證，你去拿的時候我正準備離開，你沒看到我�！�
　　大概是開學那天的事情太多，我還是沒多少印象，衛(wèi)泯笑：“不重要，重要的以后。”
　　我笑著說是。
　　藍天白云下，我提起裙擺在草地上奔跑，站在遼闊的草坪上，我朝遠處的夕陽大喊：“衛(wèi)泯！”
　　他追過來，停在我身后：“我在�！�
　　我回頭看著他，那時候夕陽的光落下來，攏著他修長挺拔的身影，我又想到那個無人的傍晚，他斜靠在我教室墻外的身影。
　　我朝他笑著大喊：“衛(wèi)泯！”
　　他應：“嗯。”
　　“我愛你！”
　　風從遠方而來，將我的愛意傳送于他。
　　我看見衛(wèi)泯動了動唇。
　　他在喊我——
　　寶貝。
　　他在跟我說——
　　我愛你。
　　我看著他笑。
　　那時候，我以為我們會有很好的以后和很長的一生。

　　拍完婚紗照回來，我們最后定了那張衛(wèi)泯隔著頭紗吻我的照片放在臥室里，我還選了兩張放在我的辦公室，也給衛(wèi)泯洗了一份。
　　衛(wèi)泯挑完婚禮要用的照片，把在荷蘭拍的各種照片視頻都要了一份存檔。
　　我們的婚禮辦得盛大而溫馨，蜜月旅行我們還是定在荷蘭，我喜歡那里的氣候和甜點。
　　度完蜜月，衛(wèi)泯忙了小半年，每天早出晚歸，我休息的時候會去公司陪他加班。
　　我們一年又一年，生活得簡單平靜，卻又很幸福。
　　我想，如果不是那場意外，我和衛(wèi)泯應該會擁有很圓滿的一生。
　　我記得那天是16年5月27日，衛(wèi)泯一早要出差，我正好也要去他周邊城市出差，順路和他一起去機場。
　　從我們住的地方去機場有三條路，平時走得那條路發(fā)生了塌陷，衛(wèi)泯司機從外圈饒了遠路。
　　在路上，我接到臺里電話，說出差取消，我退了票，想著把衛(wèi)泯送去機場我再讓司機送我去臺里。
　　我和衛(wèi)泯坐在后排聊天：“你這次出差多久？”
　　“半個月�！毙l(wèi)泯叮囑我：“不準點外賣，我會讓阿姨看著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點不點�！蔽覝惖剿矍埃骸暗任抑苣┬菹�，我飛來看你。”
　　衛(wèi)泯哼笑：“懶得信你。”
　　“我這次真的去！”我舉手跟他發(fā)誓，卻見他神色陡然一變，緊接著我眼前便一黑，只聽見耳邊巨大的碰撞聲，身上傳來陣陣難以忍受的刺痛。
　　我聽見衛(wèi)泯在耳邊叫我的名字，我想去回應他，可我實在沒有力氣，我只知道自己好像在往下沉陷，而后便陷入完全的黑暗里。

　　再醒來，我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以一個靈魂的姿態(tài)活在衛(wèi)泯身邊，聽得見看得見卻摸不著。
　　別人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是不是鬼差辦事時不用心，才把我遺漏在在這世界上，但我又很慶幸，我可以陪在衛(wèi)泯身邊。
　　我知道我已經(jīng)死了。
　　出事后的第二天，我父母趕到上海替我處理后事，衛(wèi)泯一直昏迷不醒，我的尸體又不能存放太久，他們替衛(wèi)泯做主將我火化，骨灰取回來放在我和衛(wèi)泯的家里。
　　衛(wèi)泯昏迷了大半個月，這半個月我一直呆在他身邊。
　　他沒有辦法接受我的離開，像過去那樣將自己關(guān)在我們的臥室里，只是這一次沒有人在門外陪著他。
　　他抱著我的骨灰躺在臥室的床上，不吃不喝，我媽媽在門外停留無數(shù)次都沒能將他叫起來。
　　最后還是我父親叫來人把門撬開，他也很難受，中年喪女，這樣的打擊沒有人能承受，可他除了是父親，同時還是一個男人，是丈夫，他有他的責任。
　　他拉開臥房的窗簾，陽光曬進來，我以為我會怕光，但并沒有，我還是站在那里。
　　看著爸爸把我的骨灰盒從衛(wèi)泯懷里奪過去。
　　衛(wèi)泯這才有了反應，但因為太久沒進食，沒能成功把我搶回去，整個趴在床邊，一點精氣神都沒有：“爸，我求求你，把她還給我……”
　　盡管我只是一個靈魂，但我還是會流淚，我想沖過去抱住衛(wèi)泯，但我做不到。
　　爸爸站在床邊，句句泣血：“衛(wèi)泯，你給我振作起來，你當初求我和你媽來上�？茨闱蠡闀r，你是怎么跟我說的，你說你會好好照顧小辭，可你做到了嗎？！”
　　衛(wèi)泯哽咽：“是我做錯了，是我沒有照顧好她，是我……都怪我……”
　　我知道爸爸是為了衛(wèi)泯好，我看見媽媽站在門外抹眼淚的身影，我卻無能為力。
　　爸爸告訴衛(wèi)泯要是想拿回我的骨灰，他就要振作起來，他們沒有了女兒，得有一個人來給他們養(yǎng)老送終。
　　大概是養(yǎng)老送終這四個字讓衛(wèi)泯終于意識到我的父母也在很久之前成了他的父母。
　　他也有他的責任。
　　我看著他走出臥室，我以為他會走出我離開的陰影，可他并沒有，他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
　　雖然還在生活，卻變得不愛說話不愛社交，把日子過得很苦。

　　衛(wèi)泯將我葬在了我們老家的墓園，我隔壁就是奶奶和他媽媽，他爸爸在臺階下的另一排墓地，不跟我們在一處。
　　他將部分生意遷回了這里。
　　每年我的生忌死忌，他都會來這里坐上很久，有時是跟我說話，有時是跟奶奶媽媽說話，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去看看他爸爸。
　　但他爸爸的墓碑和我們隔得不遠，我想他應該還是能聽見衛(wèi)泯說話的。
　　我陪著他一年又一年，忽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衛(wèi)泯好像并沒有變得很老，他還是我記憶里的那個模樣。
　　我不由得感慨，男人四十一枝花，這句話真的不假。

　　到今年，我已經(jīng)去世整整二十年，情人節(jié)那天，衛(wèi)泯忽然將自己收拾了一番，穿著很正式的出了門。
　　我平時很少跟著他出門，今天也沒有跟過去，只是在他晚上回來時，我聽他給我父母打電話才知道，他在半年前有了穩(wěn)定的交往對象，對方父母希望今年年底兩人可以完婚。
　　我開始回憶他是什么時候有的女朋友，但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起來，我想可能是我作為靈魂的靈力不夠了，才開始有了記憶退化的跡象。
　　衛(wèi)泯要結(jié)婚這件事，我父母聽著好像還挺高興，我也替他高興，這么多年，我看著他一個人生活，曾不止一次希望他能敞開心扉接納一個新的人。
　　他的前半生已經(jīng)那么苦，我不想他的后半生還過得這么苦。
　　衛(wèi)泯的婚期很快定了下來，他開始頻繁的早出晚歸，有時甚至還會在外面過夜。
　　高興之余我還有一丁點的難過，畢竟也是我曾經(jīng)愛過的人，如今真的要獨屬于另外的人了，但也只有一丁點。
　　我已經(jīng)想好了，等衛(wèi)泯結(jié)婚后，我就挪到我父母那兒，能陪他們多久就陪多久。

　　很快婚期將近。
　　婚禮前一天，衛(wèi)泯跟我父母說要去看看我，衛(wèi)泯這些年來墓地我都會跟著，怕他做傻事，雖然他真的做了我也沒辦法，但我也想聽聽他會跟我說什么。
　　今天，我也想聽聽衛(wèi)泯跟我說些什么。
　　我跟著他下了車，跟在他身后，走臺階下臺階，路過一排柏樹，才抵達埋著我的地方。
　　衛(wèi)泯剛蹲下來要燒紙，電話響了起來，他走到一旁接電話。
　　我往前走了一步，看見鑲在碑上的照片和碑文，整個人定在原地。
　　夏天的烈陽直落落地曬下來，陽光刺眼，我往前走得更近，伸手去摸碑上的照片。
　　我顧不上驚訝我竟然可以摸到實物。
　　我順著照片往下，一個字一個字摸過去，嘴里低念著：“亡……夫……衛(wèi)……泯……之……墓……”
　　“亡夫衛(wèi)泯之墓……”
　　“亡夫衛(wèi)泯之墓……”
　　我一遍遍摸，一遍遍讀，腦袋像是要裂開一般的刺痛，我不停摸著那幾個字，直到指尖都磨紅了。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直到我看見我戴在手腕上的牌子，牌子是用薄鐵片做的，上面刻著一行字。
　　“我叫溫辭，是一名阿爾茲海默癥患者，如果你在路邊撿到我，麻煩您給我的兒子衛(wèi)尋打電話。他的手機號碼是：114xxxxxxxx/0987-xxxx-xxx。謝謝�！�
　　我叫溫辭。
　　我念著這四個字，眼淚掉落在鐵片上，那些關(guān)于衛(wèi)泯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涌進我的腦海里。
　　腦袋深處傳來的刺痛感讓我好似又回到車禍那天。

　　衛(wèi)泯的血滴在我的臉上，我想抬頭看他，卻怎么也抬不起頭，我聽見他在耳邊的低喃聲。
　　他在喊我——
　　“寶貝�！�
　　他在跟我說——
　　“好……好活下去，我永遠……愛你。”
　　我的眼淚在瞬間涌出來。
　　在車廂里的那短短十幾分鐘，我能感覺衛(wèi)泯正在離開，我想留下他，我不要他離開，可我做不到，我連一聲回應都做不到。
　　我努力發(fā)出聲音，卻只能發(fā)出很輕的嗚咽聲。
　　衛(wèi)泯。
　　我不要。
　　我不要你離開我。
　　我們的淚和血混在一起，這是我們這一生最后一次的最近距離。
　　我永遠的失去了衛(wèi)泯。
　　我也永遠沒有辦法拒絕衛(wèi)泯。

　　我看著鑲在碑上的照片，當初衛(wèi)泯火化時我還躺在醫(yī)院昏迷不醒，母親用了我和衛(wèi)泯結(jié)婚證上的照片。
　　他留著不長不短的頭發(fā)，穿著簡單干凈的白襯衫，眉目英俊，依舊溫柔的看著我。
　　好似永遠沒有離開。
　　我看著他，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原來。
　　活下來的一直是我。

　　我哭得渾身疼。
　　整個人跌倒在地，帶倒了衛(wèi)尋帶來的酒瓶，玻璃瓶和地面碰撞發(fā)出的動靜引起了衛(wèi)尋的注意。
　　他回過頭，神情緊張地朝我跑過來：“媽！”

　　我在淚眼朦朧里看見他那張和衛(wèi)泯如出一轍的臉，仿佛回到了十七歲那個夏天。
　　藍天白云下，十七歲的衛(wèi)泯朝我飛奔而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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