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郁墨澤。大四。

　　我是一名十級佛系選手。當(dāng)室友們圍在一起討論保研選擇哪所學(xué)校時，我在考慮外賣點地鍋雞還是酸菜魚；當(dāng)學(xué)習(xí)群大家圍著導(dǎo)師熱烈討論學(xué)術(shù)時，我開啟了消息免打擾外加通知靜音；當(dāng)朋友和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項目中認(rèn)識的對象慶祝戀愛三周年時，我隱約想起自己母胎solo，但并不覺得自己缺位靈魂伴侶，孤枕易眠，單身萬歲，睡覺正理。

　　頗有“你強你去強，我躺我的床”的佛者典范。一床舍長兼學(xué)習(xí)委員博羿琛見我頹喪模樣扼腕：“郁墨澤，你這黃金一般而又一文不值的青春啊�！�

　　這話抄的吧。我沒睜眼，懶得理他。

　　他盯著電腦文件重修名單中我的名字惆悵：“你這怎么畢業(yè)呢，我可憐的兒子�！�

　　我將床頭的書扔到他身上：“滾，別影響我睡覺。”

　　“唉，才九點……”

　　我理解學(xué)委的嘆息，因為我在外人眼中實在過于懶過于墮。究其原因……我沒多想，抓起枕下的藥盒子，沒就水干吞幾粒�！人瘋�好覺要緊。

　　夢外四月芳菲謝幕，五月濃蔭葳蕤。

　　夢里有想見的人。

　　二、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三年四月恩科殿試，金陵才子郁墨澤高中榜首狀元及第，特布告天下，舉國同慶，咸使聞之。欽此！”

　　我叩謝皇恩，接過使者手中的詔書，外表謙卑無波，心中卻漫溢無盡的歡欣。

　　金陵新科狀元郎，鮮衣怒馬，詩酒年華，無論如何春風(fēng)得意，想來都是情有可原的。

　　倒不是為自己洗白，我如此飄飄然，只是因為憑這一紙詔書，我終于可名正言順地站到他面前。

　　天澤依那科舉制的傳統(tǒng)，進士及第者即有資格入翰林院述職。彼時我便可以入錦繡城，登圣宸宮，立天子殿，再見那天澤年輕的帝王，便可以一步步走上階前，自信地笑笑，道一聲“臣郁墨澤，拜見陛下”。

　　故人應(yīng)猶在。

　　我不必憑借家族的庇蔭入朝為官，可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學(xué)為錦繡江山再添亮色。父母深感寬慰，宗族眾人皆以我為榜樣，父親摸著胡子笑：“吾兒無愧于我郁家的長子嫡孫。孩子，你是家族的驕傲。”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并不是什么難事。我盡過禮數(shù)，飛奔進臥房收拾行李。

　　我的侍女馨兒見我慌忙得意的模樣，噗哧笑道：“公子是入朝為官，怎像急著娶老婆似的。”

　　我聞言一挑眉，這小丫頭，沒大沒小，都是給慣的。

　　“去去去，成天腦子里沒個正形，趕明兒叫母親給你指個人家嫁出去�！�

　　馨兒吐了吐舌頭：“我才不要呢。我得守著公子，直到公子遇到良人�！�

　　“守著我？可別�！编�，雖然本公子俊逸瀟灑天縱英才，不過也不能讓姑娘沒結(jié)果地單相思啊……

　　可能是季馨馨知道我的拒絕又覺出我話外之音，因而轉(zhuǎn)移話題，略帶嫌棄道：“公子你也就是在考場上聰明點兒。人還是傻里傻氣的。弄不好被人賣了還要幫忙數(shù)銀子。”

　　呃。

　　麻利得重新疊好我隨便塞入箱內(nèi)的衣物：“生活自理能力極差，典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紈绔子弟�！�

　　嘖。

　　一樣樣整理著我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擺件掛飾，撇撇嘴：“還自戀得很。”

　　這我就不同意了啊，我這是正常的自信，我這么優(yōu)秀哪里就成自戀了……

　　馨兒一臉看穿我內(nèi)心的冷漠眼神。

　　得，丫頭長大了，反了。

　　我聳聳肩，擎好任她收拾了去，打開折扇找個梨木雕花椅舒服靠坐著，搖扇也搖椅：“今天怎地尤其伶牙俐齒，好不厲害�！�

　　她卻沒接我的話，停頓許久，道：“公子，馨兒和您一道去長安城可好�！�

　　我嘆口氣：“我不會帶你。”

　　馨兒小聲道：“因為我是罪臣之女……公子是為我考慮�！�

　　我安慰她：“前朝往事，不必掛懷。你便安心留在郁府，這里永遠(yuǎn)是你的后盾�！�

　　她語中有了鼻音：“公子要照顧好自己�！�

　　我摸摸她頭發(fā)：“我是去當(dāng)官發(fā)財，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好了好了不哭了別難過了�！�

　　馨兒原名季馨馨，前朝一品文官嫡女，也算名門望族。只是季馨馨的父親后被先帝查出勾結(jié)后宮霍亂朝綱，圣旨株連整族。

　　是我請當(dāng)時的太子當(dāng)今的陛下去救這位將受無妄之災(zāi)的姑娘。

　　我知道這是為難他。太子的生母就是被這位一品大員和后宮的嚴(yán)氏聯(lián)手陷害慘死。我在求他救殺母仇人之女。

　　可是太子殿下同意了，盡管他還未洗凈悲痛的淚痕，卻同意我說不該牽連無辜之人。

　　只是之后我和殿下很久沒見過面了。我和季馨馨一起被趕出太學(xué)的大門，遣回原籍，我也被削去了太子伴讀的身份。臨行前烏云密布大雨滂沱，我不怪他沒來送我。

　　救人畢竟是需要代價的。我也知道他的身不由己。況且天氣真的惡劣，出來送行該容易感冒。

　　這一別直至太子登基三年后的今天。

　　彼時我不懂朝堂之上的波詭云橘，如今也未曾清楚，但讓馨兒遠(yuǎn)離朝堂紛爭，一定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而且這丫頭知道我這么多缺點，是斷斷留不得在身邊的�！菀讛奈以诋�(dāng)今陛下心中的美好形象。

　　翌日離家，城間芳菲纏連，四月的江南微雨洗濯著本就清新的空氣，更現(xiàn)一派草木向榮與花木爭芳的麗景。

　　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數(shù)日抵長安。

　　我果如所愿入了錦繡城，登了圣宸宮，立了天子殿，再見了那曾經(jīng)的太子殿下。一步步走上階前，剛要屈膝，殿上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墨澤，免禮�！�

　　接著，他自王座起身，帶動獵獵衣袍，快步行至我面前。我抬頭，給了他一個一如往昔的笑。

　　我們眼神交匯，距離咫尺。

　　全然不顧一切在明在暗的目光，他伸手擁緊了我。

　　故人猶在。

　　三、

　　此夢在此時轉(zhuǎn)醒，看手機，3點15分。嘆氣，實在是不能對藥物過于依賴。

　　我認(rèn)真的回想著，得出一個結(jié)論，夢里的我真的很帥。

　　他呢。

　　沒我?guī)洶伞２蝗辉趺从洸磺辶�。完全記不得他的樣子，記不得他的聲音�?br>
　　甚至記不得他的名字。

　　但在我心底如此深刻而鮮明的存在著。

　　左右睡不著，也沒有心情管那些即將DDL的作業(yè)報告論文，我拿起手機，漫無目的刷著，知道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并不能給我?guī)砣魏斡锰�，打發(fā)時間足夠了。

　　直到早上六七點，在寢室的室友已起床，我又昏昏睡去。一直到中午12點。被叫醒。

　　“郁墨澤，起來吃飯！”一床的博羿琛喊醒我，“你男朋友給你點的外賣�！�

　　我被哽�。骸澳钋�？”

　　博羿琛了然地笑：“對哦�！边呎碇鴦傆执蛴〉漠厴I(yè)論文，“看人家念清對你多好，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唉。”

　　博羿琛的意思很容易理解。念清是我的上鋪，也是在大一時就當(dāng)著全宿舍人的面向我表白的一個人。不出意外被我一口回絕�！拔也幌矚g男生�！蔽掖鸬煤芰鲿�。可以說是面不改色得撒謊。

　　念清無所謂，反正在我看來是一點兒沒所謂得將禮物盒丟進垃圾桶，“那就算了，我又不會勉強你�！�

　　其實我非常非常痛惜這包裝精致的禮物盒的下場。

　　我也覺得這很尷尬。盡管另外兩個同學(xué)試圖若無其事試圖圓場，但抵不住小小的四人間宿舍實在難以承下這種強大而殺人無形的尷尬氛圍。

　　沒多久我的上鋪就空了，念清沒有轉(zhuǎn)宿舍，也沒有退床位，只是在校外另租了一間公寓。

　　真有錢，N市房價多逆天啊……沒錯低俗的我第一想法確實是這個，問博羿琛，“你知道念清家里是干什么的么。好有錢的感覺�！�

　　博羿琛神情復(fù)雜得看了看我：“他這個學(xué)期又申請了貧困生助學(xué)基金……材料是我統(tǒng)一交的……”

　　“�。俊蔽覐埧谠贌o言。

　　我這一句拒絕的話是額外給他添了多少壓力啊……思來想去，發(fā)微信給念清，“……念清你還是搬回來住吧�！�

　　很久很久以后，他回復(fù)：“不用�！�

　　我急道：沒關(guān)系，我們像最開始一樣相處就好。

　　他這次停頓了更久的時間，回復(fù)到了：不可能像最開始一樣。你別再說。

　　啊啊啊該說什么，再說下去會不會傷他的自尊心，他會不會提出我沒法兒回答的問題……果然不了了之。我和他都默契地沒再提過這個話題。

　　我看著眼前的外賣想想，看了眼包裝上的價格，五十二元。轉(zhuǎn)手發(fā)了相同金額的微信紅包給念清。

　　“謝謝你給我點的外賣，錢轉(zhuǎn)給你，不過下次就不用咯。”

　　微信紅包:恭喜發(fā)財，大吉大利。1個紅包共52.0元。

　　這個數(shù)字……念清你故意的么。

　　念清：那么下次你要好好吃飯。

　　好在對方回復(fù)很正常……你不在寢室怎么知道我沒好好吃飯。我舉著手機，將念清的回復(fù)面向博羿琛，無聲質(zhì)問。

　　博羿�。骸啊氵@么頹還不讓我對關(guān)心你的人說說了。”底氣稍弱。

　　我良久嘆氣：“謝謝。我真的沒事，就是懶而已。”

　　博羿琛表示贊同：“吃完飯去搞你的畢業(yè)論文！”

　　“哎，知道了�！蔽义e啦下次還敢。

　　搞搞搞。

　　四、

　　天澤三年，金榜魁首郁墨澤任翰林院正六品七寺少卿；同年八月，擢從五品宗正少卿，十月，進從四品國子祭酒，兼右諫議大夫，翌年三月，簡拔為正三品翰林學(xué)士，九月，晉正二品參知政事。

　　天澤五年，帝親簡拔，官至正一品宰相。

　　郁氏墨澤，時年一十九歲，未至弱冠之齡。

　　怎道“豈關(guān)名利分榮路，自有才華作慶霄�！笔欠鰮u青云，淺笑人間舉子忙爾。

　　……

　　相于七年七月赴豫新治水，天災(zāi)人禍，滌清僅數(shù)日，所建奇功，有目共睹，逸群之才，古今誰效！

　　萬民擁護，皆嘆為神。

　　“博羿琛，你這編得有點兒過分吧�！蔽铱催^他的書稿，笑著搖頭。

　　博羿琛憤懣得往嘴里塞點心，“文人相輕，我巴不得給你寫得啥也不是！”

　　可是身為史官，最基本的便是要尊重史實��！郁墨澤，的確是撐得起所有溢美之詞的人。

　　再疏再狂又何妨，青史頌我名。

　　我知道博羿琛所言非虛，畢竟與我年齡相當(dāng)同窗就讀卻總被我壓上那么一截，任如此少年都會從心底感到新分高下何不可，來日方長。

　　天澤如此人物，多多益善。我朝博羿琛伸個大拇指，“我等著成為你的襯托那一天�！�

　　博羿琛拍拍手上的糕點渣子：“這次豫新大水，你救災(zāi)做得極好。我是服氣的。想著給你頌上幾句，不然不聲不息的，多吃虧。”

　　“非我之功，是民眾的力量，更是……”

　　“圣上決策英明！”博羿琛滿臉生無可戀地接過我的話，“我耳朵聽這句要起繭子了！墨澤呀，你能不能不要三句不離圣上英明啊，圣上不就是比我們大上一歲，恰好是太子，恰好承帝位么，想當(dāng)年在太學(xué)，他的成績可比你差多了……”

　　“博左使慎言�！蔽也粍勇暽珔s不由分說打斷他的話。

　　博羿琛卻滿臉不情愿：“左使。天澤哪里還設(shè)什么左使。我們的陛下擱這兒哄我玩兒呢。為天澤歌功頌德缺我一個嗎，還不如改行寫小說去算了�！�

　　我無聲嘆氣，算是明白博羿琛官路艱難的原因了，這張嘴啊。

　　這張嘴還是不停：“還有不是我說你，你打斷我干什么。豫新洪災(zāi)多危險陛下又不是不知道，非要派你去，戶部的官兒都是擺設(shè)嗎，還要求深入前線，真不怕你回不來……”

　　“博羿��！”好啊，非要我發(fā)火。

　　“險事亂事‘郁卿郁丞相’，就是‘陛下英明’了，話說陛下以前對你不是這樣的，這兩年怎么變得冷血至此……陛陛、陛下？！”

　　無人通報，他就這樣出現(xiàn)在丞相府內(nèi)殿中。

　　來人無聲地在眾星捧月間立著，鎏冕溢彩擋住鋒利的容顏，我不確定他的眉眼間冷意幾何，風(fēng)刀霜劍幾許。

　　我嘆口氣，拉著驚懼到腿軟的博羿琛一同跪下來：“臣郁墨澤叩見陛下。”

　　長叩。

　　直到我膝蓋發(fā)痛，他的聲音終于傳來，悠幽：“博卿口才和文才這樣好，封一個說書先生，回鄉(xiāng)安心創(chuàng)作吧。”

　　博羿琛面如土色，只反應(yīng)過來向我發(fā)來求救的目光。

　　君子入世，想來是沒有幾個真的愿把浮名，換做低吟淺唱的。

　　我當(dāng)然要救博羿琛，因為一席和至交好友的私下牢騷而葬送仕途，有些重了。

　　“陛下，罰我�！背艘谎�，別無二話。

　　而且我想，陛下哪里是想要罰一小小史官呢，借機敲打下治水表現(xiàn)太過的某個臣子罷了。

　　博羿琛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不曾想我以這種方式救他，咬牙低言：“郁墨澤你不用這樣�！北阋_口領(lǐng)罪。

　　我先博羿琛再言：“博羿琛寫的是我，事端在我，本應(yīng)降罪于我�！�

　　靜。

　　他果如我所愿：“博卿回府思過吧。至于郁相，無關(guān)人皆退下，朕要細(xì)審�！�

　　博羿琛鼓足勇氣再上前，帝狠厲的眼神刺來，令眾人皆懼。

　　大監(jiān)喚侍衛(wèi)拉下博羿琛，臨走低言：“陛下已有定奪，博大人領(lǐng)旨便是。記得丞相大人于你的恩情便好。”

　　眾人散去，寢殿獨留我和他。

　　他上前，俯身，摩挲著我的唇，“博卿這是恃寵生驕？知朕不會苛責(zé)于你�！�

　　我依舊跪著，任他動作，坦言：“陛下明察秋毫�！�

　　他放開我：“你怎知博羿琛沒有異心。”

　　“真正心懷異心者于外不露。知禍言禍，無甚心機。”

　　“郁卿倒是于外不露�！�

　　唉，伴君如伴虎。

　　我抬眸:“陛下您很壞，為什么派給我的任務(wù)愈來愈困難。這次搶險我被沖入河道，差點兒沒能再上岸。您已經(jīng)猜忌我到如此地步了么�！�

　　“朕，朕沒想到你真的會深入前線�！�

　　我一眨眼：“圣旨如此，臣豈有不受之理�！�

　　接著坦言：“陛下既是君上，思慮入微是必然，但臣之衷心日月可鑒，臣不忍陛下在臣這里仍需勞思，望請立誓�！�

　　“立誓表忠心？”他還是不太相信。

　　“衷心�！蔽壹m正，“‘訴衷情’的‘衷’。”

　　他微愣：“說來聽聽�！�

　　“陛下忌憚臣，也忌憚臣身后的郁家。而郁家悉文臣，陛下只需另其各司其職，必難出權(quán)臣�！�

　　“只要你不搗亂，朕對郁家沒有那么多忌憚�！�

　　“看來關(guān)鍵還是臣�！蔽翌h首。

　　頓了頓，我認(rèn)真道：“臣在此立誓，此生應(yīng)無妻無子，一心奉侍君上足矣�！�

　　他稍有詫異：“你保證不娶妻不納妾？”

　　我點頭：“既無傳承，便少了起異心的道理，陛下該安心些罷�！�

　　他使勁兒閉了閉眼，喚我名字：“墨澤，朕不知為何要如此猜忌你，你明明一心為朕，明明這么好……是朕變了�！炱饋怼！�

　　他扶我起身，我由他輕輕擁著，低言：“天子之位貴極卻也重極，它有多難坐臣知道。陛下如要坐得長久，必定應(yīng)與最初的人不同，臣理解，也支持�！�

　　“墨澤。”

　　我心欣然：“臣在。”

　　“朕對不起你�！�

　　“可以補償臣�！�

　　“如何補償？”

　　“吻臣。”

　　他吻我。

　　“還需如何�！�

　　我實在開心他能繼續(xù)問我，他終于肯繼續(xù)問我。

　　“要臣�！�

　　一瞬猶疑。

　　“陛下，我早已是你的人了。”我在對方耳邊輕聲道：“臣心悅陛下，陛下不討厭臣，為什么不要了臣�！�

　　他還是猶疑，我只好道：“占了臣的身心，臣會更少惹陛下猜忌�！�

　　殢雨尤云。

　　五、

　　我驚醒，汗顏，所以我為了奉獻菊花，竟然那么恬不知恥嗎！

　　而且負(fù)距離的接觸，我該認(rèn)清楚對方的面容了吧……念清？！

　　得出這個名字，我大受震撼，將手伸進被子里安撫同樣震撼直立的小兄弟。呸，大兄弟。

　　安撫完畢，我將頭蒙進被子里：“作孽啊……”

　　念清同學(xué)，我腦子有坑，一遍肖想你，一邊拒絕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過我應(yīng)該也不必過于自責(zé)，因為我保證不會影響念清的生活，不會去做一個玩兒曖昧的渣男。我有好宅男的自我修養(yǎng)，嗯。

　　還是打開了和念清的聊天界面，看著過期退還的紅包，——我保證沒有藕斷絲連，只是純粹擔(dān)心他的經(jīng)濟狀況。默默算了算他在外面租房子三年的價錢，肉疼地呲了呲牙。然后看著自己大學(xué)四年積攢的余額，取了個整盡數(shù)轉(zhuǎn)給了他。

　　發(fā)起一筆轉(zhuǎn)賬：60000元。

　　我：念清，我想了想，你大學(xué)三年在外面租房子多半是因為我，我也沒什么錢，只能替你承擔(dān)這一部分租金。你收下，不然我心里過意不去。

　　快畢業(yè)了，畢業(yè)快樂，對不起。

　　為什么沒有報銷全款，我想萬一念同學(xué)早就移情別戀，單獨住是為了方便找別人逍遙快活，我豈不是虧大了……好吧我也沒更多的錢了。

　　報銷一部分，君子所為。耶。

　　今天起得比較早，因為答應(yīng)博同學(xué)好好搞論文，收到媽媽打來的語音電話，無聲地嘆口氣，接起。

　　“兒子最近學(xué)習(xí)很忙吧，決定好去哪個學(xué)校讀研究生了嗎？哎兒子Q大你能考上嗎，張阿姨的女兒去年考上了N大，我說你以前可比她學(xué)習(xí)好，怎么也得考個比她好的學(xué)校吧……”

　　我注意到自己因為握拳太緊幾乎嵌入肉中的指甲，嫌棄了下自己怎么又放任指甲長這么長，拿紙巾按住被指甲弄流血的皮膚，幸好室友都不在。

　　“兒子啊你是不是在自習(xí)啊，媽媽打擾你了嗎……”

　　我聽出我的聲音有些冷：“媽，我剛起床�！�

　　“喲都九點多了你怎么才起來，你的論文寫完了嗎，不是快要答辯了嗎你怎么能這么閑呢！”

　　我將衛(wèi)生紙換了面，很快又殷紅，映入我的眸底：“我不考研了。畢業(yè)也不著急�！�

　　對面的女士猛然拔高了音量：“你在說什么胡話，不考研，那你準(zhǔn)備干什么！”

　　“找工作……再說吧�！�

　　“就你這專業(yè)，本科出來能有什么好工作！你去找了嗎！你找到好工作了嗎！”

　　我張口無言，因為確實沒有。

　　她怒道：“大家都考研，你為什么不考！你怎么一點兒上進心都沒有��！我告訴你郁墨澤，你要是不考上好學(xué)校的研究生，我就不認(rèn)你！我就不認(rèn)你知道嗎！”

　　不好意思，每次我媽說這種逼迫我的話我都覺得很委屈，雖說一個大男人這樣不好，但是能控制住自己不感覺委屈的人也不多見吧。

　　我輕聲道：“媽，我考不了好研究生，你就不認(rèn)我，是這樣嗎�！�

　　那邊的女士肯定道：“是真的�！�

　　我感覺有些悲哀：“那您就當(dāng)沒我這個兒子吧�！蔽艺f完，掛斷了電話。

　　真是不孝，我媽花了這么多錢費了這么大勁兒一路供到我上大學(xué)，直到今天每一分錢我還是要伸手向家里要，卻能說出斷絕關(guān)系的話。

　　真是脆弱，她只是用了稍重的語氣說了段為我前途計的話，我卻聽不得一句半句，放著狠話害人害己。

　　我媽這時候該在哭吧。因為我知道她其實特別愛我，想到這兒我也感覺鼻子有點兒酸，我何嘗不想努努力就能考個好的研究生呢，我也知道這是一錦繡前程，只是……

　　我不是上一世的我了。

　　我沒有夢里的金手指。

　　我只有一顆怯懦的心。

　　那天拒絕念清時，我剛從外面回來，我從醫(yī)院回來。

　　兩手空空，因為我將那一份精神診斷報告隨手扔進了路邊的一個垃圾桶。

　　只是重度抑郁癥和焦慮癥而已。

　　在這個遍地都是“emo了”“網(wǎng)抑云”“蕉綠”的年代，輕飄的一張紙能說明什么呢。生活照常進行，規(guī)則依舊運作，優(yōu)勝劣汰的準(zhǔn)則不會因為你的心理問題而對你稍稍寬恕，劣汰劣汰，不論出于什么原因，當(dāng)成不了那個優(yōu)的人，被淘汰就是必然的。我不知諸君作何感想，我只覺得真實。

　　也不必對誰說。當(dāng)然這只是針對我自己，首先真正關(guān)心我的人我確認(rèn)極少，極少之外說也無益，而極少之內(nèi)呢，除了令其感到消耗，悲傷，無奈，甚至也被帶得抑郁，不夠我自責(zé)心疼，怎么舍得拉著他們叫苦連天呢。

　　我還能開玩笑，能生活自理，能裝作一個正常人，只是這人很差勁兒而已。

　　我為什么不當(dāng)做若無其事，該干嘛干嘛。

　　只是抱歉，還是讓愛我的人失望難過了。

　　抱歉，我親愛的父母。

　　以及念清。

　　念清，念清……

　　……念卿？

　　你可曾更名？

　　六、

　　“陛下，臣有一心愿，想說與陛下聽�！�

　　“你說。”

　　我靠在他胸膛上，由他抱緊我，緩解著剛才的勞累與疼痛，心中卻是無比幸福的：“臣想喚一喚陛下的名字。”

　　他嗅了嗅我的肩背：“朕準(zhǔn)了�！�

　　“陛下先說，臣才敢說�！�

　　他珍重道：“郁墨澤是方覺淺的�！�

　　我不住得笑：“方覺淺�！�

　　“朕在�！�

　　“方覺淺。”

　　“……朕在。”

　　“方覺淺�！�

　　“郁墨澤�！�

　　……

　　我幸福得要暈掉，原來我兢兢業(yè)業(yè)做這數(shù)年天子之臣，只是為了某時某刻能和你不再以君臣相稱，重新做回方覺淺和郁墨澤而已。

　　方覺淺。我的陛下。

　　不知從哪一天起，我們忘記彼此的名字，代以君君臣臣的世俗法禮。我們只會奮力扮演自己的角色，而早已忘記最真實的自己。

　　我輕輕撫著方覺淺放松的手掌，不知自己是否算無端煩惱。卻任由思緒延展。

　　方覺淺，你還記得你為太子我為伴讀時我們許下的諾言嗎？那年那日山間撒野，漫天櫻花飛舞，我于花樹下牽緊你的手直往山頂。頂峰奇美，急于同你分享。

　　我像是邊跑邊吹牛皮：“他日你登基，我必為弼輔重臣，替你去平天澤的內(nèi)憂外患，彼時同站高處，你可不能甩開我的手�！�

　　你任由我牽，唇畔是最真誠地笑：“是你不要放開我的手。”

　　我又加了些力道握緊：“不趕我走，我便永遠(yuǎn)在你身邊。”

　　不多時至山頂，百里櫻花林海入眼，如畫江山。

　　我得意地笑：“美吧。”

　　你賞過這詩畫江山，便自花林掩映間向我投來目光，若有所思道：“待到春風(fēng)十里時，也有瓊櫻漫盛世�！�

　　“酸文假醋，說人話。”我嘴上雖是這樣抱怨著，卻覺出這話真真戳人心坎兒上。

　　你當(dāng)真認(rèn)認(rèn)真真重新解釋一遍：“彼時天下太平，十里春風(fēng)，賞櫻人不變�！�

　　當(dāng)年兩無猜嫌，自然也不懂情愛為何，只是認(rèn)真許諾，永遠(yuǎn)相知相伴，不易不改。

　　我知道站在你身邊需要多的是文韜武略，經(jīng)緯之才，便去考那解元會元狀元，只要能站在你身邊，這些對我都算不得什么。

　　我自是天資聰穎，你之首輔重臣，我當(dāng)不二之選。

　　水到渠成，我成了你的宰相。其間，替你接四國來使，平邊關(guān)之亂，除朝堂蠹毒，治流疫水災(zāi)。

　　卻也很快被框限為一個功高震主之臣。

　　防我至此。猜我至此。

　　陛下啊，您可曾記得當(dāng)初的諾言？

　　您可曾記得我們原本的名字？

　　我在心底無聲地嘆氣，但和數(shù)年前被趕出長安城他未相送一樣，并不怪他。就像后來我才知道，陛下的生母并非嚴(yán)氏所害，乃先帝賜死，只因其有外戚干政之嫌；季馨馨的父親和后宮的嚴(yán)氏也沒有什么勾結(jié)，只是這個一品大員似做權(quán)臣，先帝安此罪名，疑而除之。

　　帝王權(quán)術(shù)，疑人不用。天下英才濟濟，少些弄臣世家，倒是令廣大寒門舉子多一線通途。

　　如此宮廷秘辛我可知聞，說我句手眼通天的弄臣不算冤枉。

　　我也知道，功高震主弄權(quán)之臣的前車之鑒。

　　陛下始終只能是陛下，臣子終歸不能是權(quán)臣。至于其間的方覺淺和郁墨澤……

　　不能例外。

　　當(dāng)退則退吧，郁墨澤。陛下已經(jīng)是真正的陛下，你這么聰明，應(yīng)該知道怎么做。

　　退吧。莫貪心。

　　我在皎皎清冷月光中轉(zhuǎn)身看向熟睡的人，描摹他極英俊的眉眼，又吻了吻。

　　臣永遠(yuǎn)記得陛下，而我忘記方覺淺。

　　七、

　　我將電話打通，喉結(jié)滾動，有些緊張。

　　那邊過了不久接起：“墨澤�！�

　　“方覺淺，我沒錢了，請我吃飯�！�

　　他那邊明顯停頓：“……你在叫誰�！�

　　我痛苦得攥緊流血的傷口：“方覺淺，你混蛋�！�

　　無端經(jīng)我一罵，方覺淺沉默良久。

　　“郁墨澤，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剛要出口，我這么懶，自然只能待在寢室。想起身找個創(chuàng)可貼，忽然眼前一黑，連手機帶人栽了下去。

　　……

　　“重度貧血，低血糖，精神狀態(tài)也很差，平時得注意休息，按時吃飯啊。需要住院多觀察幾天。好了不用這么緊張，應(yīng)該沒什么太大的問題，你是他的朋友吧，還挺關(guān)心他的……男朋友？！……嗯，挺好的，祝你們幸福哦�！�

　　某三個字，讓本已醒來的我又成功裝睡過去。尷個大尬，這不趁我昏迷占我便宜呢嗎！混蛋。

　　至于我為什么不立刻睜開眼給人護士小姐解釋清楚和方覺淺劃清界限，當(dāng)然是……算了我不想找借口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我實在很累，閉眼眉頭應(yīng)是在微鎖，便感到來人在我病床邊坐下，指尖微微觸我眉心。我裝睡演技極好，他沒有察覺。

　　方覺淺音色一如往昔低沉動聽，退了猜忌陰郁，便愈發(fā)溫柔地不像話：“上一世你深情重意護我一生；這一世怎不肯給我一個報答的機會。”

　　我繼續(xù)裝死。拒絕抒情文藝。話說你也做前世的白日夢哦，我以為只有我腦子有坑。

　　夢里最后一段兒，我很慘。

　　也不知方覺淺闖我寢殿上我這事兒怎么就傳得沸沸揚揚，也不知怎么各種參我的本就開始爭奇斗艷：罄竹難書，誤國妖孽，寡廉鮮恥，禍水藍顏。嘶，勾引陛下自獻菊花這事兒著實不宜聲張，方覺淺你一言九鼎，就不能幫我公關(guān)公關(guān)嗎！

　　倒是一道圣旨將我發(fā)配北境苦寒霍亂之地去了。

　　好吧，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做舔狗，舔到最后，一無所有；不要做賤受，賤不到最后，唾沫殺頭。

　　我即使要離開，也想走得稍微體面些。

　　也罷。

　　記憶中上一世的最后一幕，在北境的戰(zhàn)場。彼時漫目尸山血海，萬里枯骨喑哀；八百里寸草不生，戰(zhàn)火連綿。

　　我軍被困城二十一天，兵盡糧絕，生死一線間。

　　文韜武略，天縱英才？郁墨澤，你未免太自負(fù)些。

　　總歸是一人之力。我將背上箭支盡數(shù)射完，喘息，眨落睫上血水，旋即拔出腰間佩劍。

　　此劍是陛下御賜之物，不到萬不得已，我并不舍得用它。

　　現(xiàn)在看來，再不用，以后倒是沒機會了。

　　我以劍指前，聲音中全然是從容：“開城門，愿者，隨我出城迎戰(zhàn)�！�

　　身邊的將士多非死即傷，聞言，流淚向我跪言：“郁大人，降吧�！�

　　我理解言降之士，開城獻降未嘗不比戰(zhàn)至盡隕要明智。戍邊將士也有生之牽掛，北境防線將破，這最后一些將士的性命并不能使局勢逆轉(zhuǎn)。

　　“非愿者，各自保重�！蔽已a充我未完的話。

　　哪怕一人獨騎峙千軍萬馬。不言降。

　　郁墨澤此生僅降方覺淺而已。

　　“大人三思啊！”并肩作戰(zhàn)的將軍哀哀勸我：“陛下的援軍已然在路上，說是明日便至！獻降只當(dāng)是權(quán)宜之計，拖延過今日，我們有一線生機！大人！陛下命我等保護您，求您自私一回吧！”

　　我淡淡笑了：“明日是幾時？陛下天子圣裁，援軍當(dāng)然能如天而降�！蔽乙焕枕\繩，戰(zhàn)馬嘶鳴長蹄，決然向壓城黑云里走去，

　　“只是非得用郁墨澤的命來換�！�

　　長安北境五百里，王師北上需七日。

　　陛下，您的王師早該到的。

　　我又?jǐn)貧⒁慌平臄橙�，血氣沖天，我平生還從未見過如此慘烈之戰(zhàn)。感到腹部一陣溫?zé)�，用手去摸，血流汩汩�?br>
　　陛下，您說明日來，是不是算準(zhǔn)我最遲拖到今日。不乏悲壯，合情合理。

　　我紅了眼，劍揮出血腥的畫面，泄憤。思緒已然瘋狂混亂。

　　陛下，您知臣沉疴舊疾，為何貶臣苦守寒關(guān)？知臣愛靜好文，為何令臣前線作戰(zhàn)？

　　敵人斬傷我臂膀，我雙手不穩(wěn)，卻力圖百倍還之。

　　您當(dāng)真鎮(zhèn)不住流言蜚語？為何任由其發(fā)酵？緣何都是鄙言惡辭，臣捧出一顆真心，便是罪大惡極？

　　臣說帝王權(quán)術(shù)理應(yīng)如此，您便如此心安理得悉加臣身？

　　百箭自避無可避的地方射來，盡力去躲，已是力盡，數(shù)箭貫肩。尖黑，淬毒，天要亡我。

　　陛下，臣很痛。

　　我劇烈地顫抖，自馬上跌落而下，兵器聲拼殺聲，最后戰(zhàn)友同袍的呼慟，逐漸從我耳邊散去，漸靜，漸緘。

　　我都死了，你怎么還不來，北境要陷了，快來，快來……

　　“援軍……援軍到了！天子師！陛下親征！”

　　最后一念總是任性真實的，我聽了這句，心中卻再也不受控制，生出惡意：如此準(zhǔn)時。陛下，臣有些恨您了。

　　思畢，我終于放任聽力的消散，刀槍箭戟襲來，不避不閃。

　　降。

　　八、

　　病房中，方覺淺替我拭去眼角的淚，聲音中滿是疼惜，輕聲道：“墨澤，你是不是醒了�！�

　　雖說拒絕文藝復(fù)興，我還是睜開了眼，直直看著天花板，道：“北境，折隕五萬戍邊將士，因為陛下晚來那十四天。”

　　“……墨澤，都是上一世的事了�！�

　　“但我記得。”我話語聽不出情緒， “……我不是死了嗎。我為什么沒死，為什么只有我活著。”

　　“郁墨澤，你聽著，你只是帶了前世的記憶�！狈接X淺看著我錯亂的神情，緊張得守我咫尺。

　　我卻沒有再繼續(xù)發(fā)瘋：“方覺淺，我不欠你什么，這一世我不犯賤，你也別來糾纏我�！�

　　“……墨澤，我不糾纏你。”方覺淺張張口，只說這半句。

　　“我想自己靜靜，你走吧�！蔽艺f著要將被子蒙住頭。

　　他制住我動作：“呼吸不好。你如果不想看見我，我走便是。只是誰來照顧你�！彼q疑。

　　“我自己能照顧自己�？熳�。”我推他，他扶著我的手放好，說：“別亂動，當(dāng)心走針�！�

　　趕走方覺淺我才反應(yīng)過來，我這幾天住院的費用怎么辦，嘖，就不該給他報銷房租，拿起手機一看：“竟然好意思收！”

　　看著可憐的余額，我認(rèn)真思考著我的陛下為什么渣成這個樣子。我是近視多少度還是瞎了兩只眼去愛過這樣一個渣男。

　　給博羿琛打電話：“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

　　只好到窗口去問：“我可以提前辦理出院手續(xù)嗎？”被一句意即“你不要命了嗎給我滾回去好好待著”給懟了回來。

　　唉，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下午，博羿琛回電話：“怎么沒在宿舍，奇了。”

　　我：“……躺在殯儀館。”

　　“媽耶真的假的�！�

　　“……旁邊的病房。住院。”我這才滿意補充完。

　　博羿琛問了情況，我沒多解釋只說問題不大住院一個星期就好。他感嘆句“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什么”張羅著晚上給我送什么飯帶什么東西云云。

　　方覺淺卻先博羿琛來了，帶著包裝精美的飯菜，我的電腦，各種生活必需品，以及非非非常大的一束花。玫瑰花。

　　我：“……”操。

　　他很是麻利地把一切都安置好，在我面前撐開小桌子放好盒飯：“用不用我喂你�！�

　　“謝謝不用我有手�！蔽伊⒖痰�。扒著盒飯吃了起來，唔，有一說一，這外賣味道真不錯，倒像家里的味道。

　　“不常做飯，試試合不合你的口味�！彼腥�。

　　“……”不能被噎著，何苦苦自己。

　　他笑笑沒有勉強我回應(yīng)什么：“我明天早上過來。”

　　“我……”

　　“你不能總麻煩博羿琛�！彼值�，“你也照顧不好自己�！�

　　我正要反駁，他輕聲：“六萬，我暫時還不了你，放我走會不會太虧�！�

　　我想想，虧大了！

　　“我不會打擾你的。我只是想照顧你�！狈接X淺看起來有點兒過于小心翼翼了，“你說過要我請你吃飯�！�

　　我嘆口氣：“這不吃過了�！�

　　他不說話，很委屈的樣子。

　　“上一世的事，我給你機會辯白�！蔽业瓜肼犚宦牱崔D(zhuǎn)。

　　方覺淺道：“以前的事，我很后悔。如果你能給我一個補償?shù)臋C會……”

　　“停停停下面的話就不要說了我先前不同意以后更不予考慮。”

　　他明顯傷神起來。

　　我莫名心中也跟著揪了下，又問，“……北境的戰(zhàn)場上，陛下真的是故意來遲嗎�！�

　　他沉默良久，最終直視我的眼睛，認(rèn)真道：“墨澤，北行去尋你，我只用了四天。”

　　九、

　　預(yù)計收到消息后七日抵達，為何遲了這么久，我問方覺淺，方覺淺憂傷道，我告訴你前因后果，能給你送飯嗎。這真是一樁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我想想答應(yīng)下來。

　　方覺淺開口：“你還記得歷肖王方聵德嗎。”

　　歷肖王？哦，終于想起來了，方聵德，那個朝堂蠹蟲之一嘛，歷肖王方聵德乃陛下的皇叔，享一等公爵位，卻是個不甚安分之人。帝登基時尚年少，此人便妄圖挾天子令諸侯，令陛下煩惱好一陣。想起我年少被趕出長安城時無人相送，也是他明里暗里幽禁當(dāng)時的太子殿下，人如其名，真是個虧大德的。

　　我做官后第一件事便是除了這只蟲，以郁家在戶部的力量為此人在東邊畫了塊封地，山清水秀世外桃源，種出的桃子個頂個甜。

　　其實也是極其閉塞難通之所。只要此人一旦懷有異心試圖招兵買馬，“初極狹才通人”，壯一點的士兵和馬擠不進。

　　又為帝師北巡必經(jīng)之路，一舉一動皆在眼皮子底下，若要享天倫之樂也簡單，最好的選擇就是研究有機桃配方，你甜我甜大家甜。

　　我得意地向方覺淺展示我的杰作，他抱我吻我，夸我賞我，我怎知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天大的坑。

　　封地之王守封地不常來朝，來必有大動作。一來薦我治疫，二來薦我賑災(zāi)，三來說道南北亂，需郁相這般少年將才。

　　更有文武百官群起薦之。

　　我當(dāng)時怎沒注意到方覺淺心疼至極和為難至極的神色呢。大抵王座太高太高，鎏金的冕遮蓋完他的容顏；也大抵少年心在云天，自己挖的坑自己積極跳，哪次不是一口應(yīng)下這“善意的”舉薦。

　　“臣愿往。”“臣請旨�！薄俺甲运]。”

　　“謝陛下恩準(zhǔn)�！薄氨菹蚂o候佳音�！薄俺级ó�(dāng)凱旋�！�

　　這都是我給自己的一鍵三連。我甚至都沒想到是自己早已惹人眼熱樹敵良多，只是覺得，年輕么，被懷疑能力，被排擠很正常，多干他幾單大的，自然叫你們看出什么是絕對的實力。

　　可是哪有什么絕對的事。每次風(fēng)光之下的我都很是狼狽。時年我十八九歲，年紀(jì)輕輕卻落得一身的傷病。救火的燒傷，平亂的劍傷，內(nèi)傷外傷肩傷腿傷……簡直不勝枚舉。

　　我倒還引以為榮，自負(fù)其中，自縛其中。

　　這實在是怪不得方覺淺什么。我還清晰的記得，當(dāng)方聵德和幾個兩眼昏花的老臣和同薦我去北境的某一次，方覺淺是勃然色怒的：

　　“你們難道沒聽朕提過郁相的身體狀況嗎！北境苦寒，派郁相常駐邊關(guān)，你們這幫東西安的是什么心思！”

　　天子之怒，噤若寒蟬。陛下對臣子何時不是“諸卿”“愛卿”，什么時候成了“你們這幫東西”？都是首府元老級的重臣啊。

　　“誰敢再言！”當(dāng)時方覺淺怒極，還是我上前勸陛下息怒，留意君臣禮節(jié)的。

　　郁墨澤，你怎么只是沉溺于自己的心間天地，一些明晃晃的細(xì)節(jié)都被你忽視了呢。你十七歲中狀元，他若疑你分毫，怎么可能兩年間便讓你官居一品，成為眾人窮其一生都無法企及的群臣之首呢。

　　哪次得勝歸來，他不是給你升官，能升多升多高，發(fā)錢，能發(fā)多少發(fā)多少，賜府邸，能賜多大賜多大。除了沒有給你賞過美女……這又是被忽視的細(xì)節(jié)。

　　我不敢再思索下去，訥訥而言：“所以最后北境一戰(zhàn)，是歷肖王于封地內(nèi)暗中截取了我發(fā)的加急文書，閉塞山路，求救的信有進無出，致使援兵遲遲未至�！�

　　方覺淺沉痛地點頭：“當(dāng)時的我，判他凌遲�！�

　　可是，可是無論朕做什么，都換不回來朕的郁墨澤了。

　　我能明白方覺淺的意思，示意他不必再說。

　　是我錯怪你，不必再說。

　　“你后來又是如何得知要去救我的�！�

　　方覺淺默默流下淚來：“我不知。我念邊境苦寒，是去……接你回家�！�

　　家？原來郁相有家。

　　可是沒有接到心念的人，只在經(jīng)臨封地時得知北防將破。郁丞相面臨十?dāng)?shù)倍的敵軍，苦撐著最后一日，盼天兵降臨。

　　快馬加鞭，快馬加鞭，快馬加鞭。方覺淺腦中再想不出第二念頭，還需三日的路程硬壓縮至一日。無濟于事。

　　他沒有迎到心念之人歸家，只抱到一懷淋淋碎骨。

　　那血海尸山里，誰的恨更多一些？

　　誰紅了眼？

　　誰發(fā)了瘋？

　　“郁墨澤，別再離開我了�！�

　　十、

　　今日出院，覺得自己圓潤了些，都是方覺淺害得。方覺淺呀，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心思難測的陛下啦？做的中餐有模有樣古色古香，嚴(yán)重懷疑偷偷研究過御膳房菜譜。

　　菜我吃了，畢竟這周住院的伙食費可是價值六萬元。

　　……包括住院費；包括生活費；包括六份禮物；包括七束玫瑰。

　　呸，不管怎樣，六萬塊都是我吃虧了。

　　但當(dāng)方覺淺替我將大包小包拎下出租車時，我還是由衷疑惑了：“這兒離我的宿舍還有一段兒距離呢，干嘛下車。方覺淺，別鬧�！辈灰詾槟銕臀伊喟装锥嘧咭欢蝺郝肺揖蜁袆樱嬖V你，姨母珀斯堡。

　　卻沒錢付一個一騎絕塵的特效，只好跟著下車。

　　“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方覺淺卻笑了：“是誰大病初愈�！�

　　我氣出內(nèi)傷卻無法反駁。

　　“走吧，你拎包，我導(dǎo)航�！蔽艺f著去導(dǎo)航這段兒閉著眼就能走的回寢路。可以說非常之不要臉。

　　方覺淺任勞任怨提著大包小包，唇角帶起淡淡地笑，我發(fā)現(xiàn)他很喜歡我這樣沒心沒肺的樣子。

　　唉，帥哥，你亡目嘛，這種人有什么好的。我一向?qū)@種傻白甜人設(shè)敬而遠(yuǎn)之，抖落萬千天雷。沒想到短短七天醫(yī)院之旅就在這個人設(shè)上越偏越遠(yuǎn)。

　　郁丞相，你何時墮落至此，嗚呼！哀哉！你的天下蒼生，家國重?fù)?dān)該托付給誰！

　　睜眼，發(fā)現(xiàn)并沒有戰(zhàn)亂需要我去平定，身邊只有一位老奶奶推著輪椅上的老爺爺慢悠悠走過。

　　輪椅上掛得袋子不結(jié)實，斷掉了，袋子里的西紅柿和土豆跳出來滾落人行道上。我麻利蹲下身子幫他們盡數(shù)撿起，從我?guī)Щ氐男欣钪姓伊藗�方覺淺送我禮物的禮品袋重新裝好，遞還給兩位老人。

　　奶奶舒展皺紋向我道謝，語音盡是慈祥笑意：“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有愛心，也有禮貌。這袋子真漂亮，咦？紅愛心，是女朋友送禮物用的吧。不要緊嘛�！�

　　我忙揮手：“不要緊不要緊�！逼鋵嵤悄信笥阉偷摹皇�。

　　揮手送別爺爺奶奶，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方覺淺一直在一旁看著我。也沒有放下東西休息，拎著大包小包，居家系氛圍感滿分。

　　如火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更瘦長，影子主人有些過于溫暖明亮。

　　“……”我總不能說我被撩到了吧。

　　我想到一個詞，現(xiàn)世安穩(wěn)。

　　沒有戰(zhàn)火硝煙尸山血海，沒有勾心斗角明槍暗箭，只是馬路上間斷來往的車輛，綠植這邊戴著袋鼠耳朵騎車唱歌的外賣小哥，濃情蜜意牽手漫步的一對兒小情侶，還有一家四口，兩個小娃娃正在爸爸媽媽之間跳著撒歡兒。

　　我覺得這樣真好。這樣也挺好。

　　吹了聲口哨：“走吧覺淺，這么一段兒路要也要走到天黑？”

　　方覺淺騰出兩根手指遞給我，哀求似的眼神，請我拉住。我終于替他分擔(dān)了一半兒自己的行李，騰出只手和他牽住。

　　他整個人似被溫柔浸著：“往這邊走，我們不回寢室�！�

　　“嗯？”

　　“回家�！�

　　他道：“第七份禮物，回家�！�

　　十一、

　　當(dāng)我看到他租房子的小區(qū)，我還很鎮(zhèn)定；當(dāng)他帶我往他租得房子里走，和我解釋我可以看看再離開，我也很鎮(zhèn)定；當(dāng)他拿鑰匙打開門，我看清里面的陳設(shè)，開始變得不鎮(zhèn)定，什么房子裝修這么精美，這么戳人心，什么神仙屋主，竟裝得出我理想中家的模樣。

　　最后看到了紅色的小本本，翻開，戶主那一欄……對不起我很不鎮(zhèn)定。

　　你確定？屋主？我？我……的房子？

　　要命了。

　　方覺淺深情款款得看著我：“墨澤，我說過，接你回家�！�

　　“如今我終于能兌現(xiàn)諾言�！�

　　我像觸了燙手的山芋一般就要將這紅色的小本本扔出去，方覺淺眼疾手快捉住我的手腕，不無憂郁道：“收下，郁墨澤，別拒絕我，求你�！�

　　我最受不了他給我裝可憐。嘖，也看不出來真的還是裝的。反正，我腦殼痛。

　　我很變態(tài)得偷偷查過方覺淺這一世的一些底細(xì)，包括家庭情況，這一世的方覺淺從小父母離異，二人分別再嫁娶有了自己新的家庭。方覺淺很小便學(xué)會獨立，人格獨立，思想獨立，經(jīng)濟獨立。簡而言之，沒人要，沒人管。

　　我一直覺得失去父母經(jīng)濟支持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和家里賭氣一周，便窮得鈴兒響叮當(dāng)，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路在何方。方覺淺是怎么做到養(yǎng)著自己。外加上學(xué)。外加買房子的！還是在N市！我腦袋殼子想得真的疼，于是真誠的發(fā)問。

　　郁墨澤：“你不是還要申請貧困生助學(xué)基金嘛？”

　　方覺淺：“昂。”

　　郁墨澤：“你不是從小就失去家里經(jīng)濟支持了么？”

　　方覺淺：“恩�！北砬槭恰巴勰汴P(guān)心我”。

　　郁墨澤：“N市房價不是每平兩萬多嗎？”

　　方覺淺：“恩�！�

　　郁墨澤：“你全款買得？”

　　方覺淺：“昂�！�

　　郁墨澤：“……陛下，是臣不配了�！�

　　方覺淺終于從ang，eng中解放言論自由：“你配。沒有人比你更配。這個房子你也出過錢的�！�

　　我并不覺得九牛一毛的六萬塊有什么作用，反復(fù)思考：“我們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吧�！�

　　方覺淺溫柔道：“我拼力求來與你同世界，再也不會是兩個世界。”

　　“方覺淺啊……”

　　“墨澤。”

　　“你虧你知道嗎�！�

　　“我覺得你有些虧�？晌夷壳暗哪芰χ毁I得起這個地段這個平方數(shù)的。不過你放心，以后我會更加努力工作，爭取早日給我們換更大的房子住。”

　　“別說了。方覺淺。別說了。”

　　方覺淺眨眨眼：“你答應(yīng)給我一個機會，我就不說了�！�

　　我將紅本子推給他：“禮尚往來，你這份禮物太貴重，我還不起，因而我不能收。改天將房主改回去吧，手續(xù)費什么的我來出�！�

　　方覺淺認(rèn)真道：“你出不起�！�

　　“……”物質(zhì)的世界，虛偽的文明。

　　“……我打工去，不會太久一定把屋主給你改回去�！闭f完就要起身開溜。

　　方覺淺失落道：“這個家的主人是你。你為什么不愿意接受�！�

　　我站住，唇畔泛起一抹諷刺的笑，慢慢悠悠回身：“我是一個學(xué)業(yè)荒廢畢業(yè)困難沒有前途沒有潛力的廢物�？辞宄䥺�。方覺淺，你可不要把我和某一世的那位郁丞相弄混啊�！�

　　方覺淺不錯眼珠看著我，良久，輕輕笑了，帶起唇角漂亮的弧度，一把瀟瀟風(fēng)骨一腔繾繾溫柔，繹的是冰魂雪魄：

　　“唉，我怎么會弄混呢�！�

　　“這樣的郁墨澤，很好。”他溫溫輕言：“這一世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你的往后余生，常如此時此刻。”

　　我還是不大能理解，只是覺得再說來說去會顯得過于矯情，便抿著唇不說話，方覺淺也沒有再多說下去，最后一句微而堅定：

　　“讓方覺淺守護這樣的郁墨澤吧�！�

　　十二、

　　這次的我并沒有站到自己狹隘的視角。我看看自己虛妄的指尖，知道這是我死之后的魂靈。

　　我一路被載引著往忘川彼岸而去，不�；仡^，時常請揺舟者停漿。非是戀戀不舍我這短暫的一生，我知我遺漏了某樣重要的東西，要找一找。

　　上一世的郁墨澤記憶中很多方覺淺的身影，卻誤解了這個人很久。

　　原來那日闖我寢殿時，他手中提著的是我家鄉(xiāng)金陵城新上的糕點，他沒有讓人通報，只是急于讓我嘗故鄉(xiāng)味道。

　　門外聽到博羿琛對我的抱怨，他不滿得嘟著嘴，感到自己被冤枉也感到委屈，靈機一動，板正得端一副陰郁天子面，卻對身邊大監(jiān)道：“博羿琛挑撥我和墨澤的關(guān)系實在可惡，朕待會兒進去嚇?biāo)粐�。大監(jiān)記得提醒墨澤于他有大恩�！�

　　于是進殿嚇唬博羿琛要斷他仕途送他回去寫書，方覺淺當(dāng)然知道我會回護，順著臺階便放過博羿琛，我能聽到這位面上陰郁的陛下內(nèi)心卻是如何哈哈笑：“讓你說我壞話，還墨澤人情去吧～”

　　事實證明這招確實奏效，從此不論我作何決策，博羿琛都會堅定不移站在我的立場上。這受驚后遺癥甚至延續(xù)到今生，同寢室的博羿琛著實對我用心良苦照顧有加，對我口頭禪最多的一句就是：“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什么”。

　　我笑一笑，方覺淺，你呀。心的地方卻微微泛酸。

　　方覺淺待眾人散后依舊擺一副心機高深多疑多猜的模樣，內(nèi)心的小九九卻精彩的很：“墨澤好撩我好愛。”

　　“他對我真好，我這樣假裝猜疑他也不生氣。我需不需要解釋呢�！�

　　“他好像覺得這樣才是成功的陛下，那我先不解釋吧。而且好像能騙他表白�！�

　　“他承諾了！”

　　“他表白了！”

　　“他邀我巫山云雨！”

　　“——□□□□□——”

　　嗯，被□□了吧。我默默離開……原來你是這樣的方覺淺。

　　扁舟載我慢慢渡著流銀的水，攤開虛無的掌心托住幾瓣縹緲飄飄的彼岸花瓣，似雪如羽，靈溢散逸。

　　又借幻像倒影出被掩藏的真實：鏡花水月中的方覺淺，面對如山般參我的本，閉目深思，眉間現(xiàn)出巨大痛苦來。

　　慢慢想起，當(dāng)時我還在場，看到奏折上刻畫的罄竹難書的罪人，還能笑：“看見沒，說我是藍顏�！�

　　方覺淺抱住我：“朕做錯了。”

　　我伸手安慰：“臣說過，這種事情還是壓下去好。陛下應(yīng)該把最早傳播的人多關(guān)幾天小黑屋�！�

　　“可朕不想……將你藏著掖著。好像這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朕想正大光明。朕要娶你�！�

　　我無聲地笑，是苦澀的甜蜜，陛下啊，倘若一個弄臣又占領(lǐng)帝心，連帝的后宮也要占。那他真是活該千夫所指。

　　方覺淺說著真要擬那圣旨：“朕娶你為后，郁墨澤你敢不敢答應(yīng)�！�

　　我輕輕搖了搖頭，于龍案階前叩首：“此身生于天地間，既為男兒，便當(dāng)不得那禍國妖妃�！�

　　方覺淺急到發(fā)怒了：“你不要聽他們胡言亂語！誰敢說你是妖妃，朕就殺誰。”

　　我再叩：“陛下。您是陛下。請慎言�！�

　　“郁墨澤，你不想到朕身邊來對嗎�！�

　　我思怔，我做這一切有哪一件不是為了離您更近，到您身邊。

　　可我竟然聽方覺淺口中說出這種話來，停了停道：“臣想�！�

　　方覺淺道：“那你便敢接旨�！�

　　“之后呢。”我說。

　　“三宮六院，臣是否還要常常勸陛下雨露均沾�！�

　　“朕當(dāng)然不納旁人�！�

　　“天子無后，江山無繼，罪責(zé)由誰來擔(dān)�！�

　　“朕是皇帝，朕想怎么樣旁人如何敢管！”

　　我嘆息，復(fù)提醒：“正因您是陛下�！�

　　我將方覺淺怒而撥地的奏折一卷卷撿起，確信方覺淺立我為后，這些奏折立刻就會轉(zhuǎn)化為百官相逼，朝臣死諫，血染梁柱的經(jīng)典戲碼。

　　呈起其中一本給方覺淺：“陛下，按郝樞密的辦法處置臣吧�！�

　　郝樞密奏折上不像其他彈劾之詞那樣將我削官下獄甚至處死，只道如今群臣相逼，天下拭目，令郁丞相兼領(lǐng)一官銜，戍守北境，暫且避一避風(fēng)頭去吧。

　　“陛下，北境確實適合臣也需要臣，臣早該去了�！�

　　其實我知道這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了。不過很難說我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因我一直都知道，我雖嘉獎累累，在朝中卻是無甚勢力的，后來也才知道，自己更是樹敵良多的，今朝被擠走，大抵朝堂之上也再無我立足之地。

　　我從不發(fā)展自己羽翼，只一心為著方覺淺，如今出事，能為我出頭的也只有方覺淺一人，可他是帝君，身處這個位置，如果隨心所欲，代價實在慘烈。我不能讓他為難。

　　他不怕為難，敢說敢做，我已經(jīng)深感慰藉了。

　　不是說好了嗎郁墨澤，當(dāng)退則退，莫貪心。

　　終于，我等來了這道遣赴邊關(guān)的圣旨。彼時霜天暮雪，臨行前，我于圣宸宮殿前行稽首之禮——

　　臣謝主隆恩。

　　求仁得仁。

　　悉身輕靈的我能看見，當(dāng)時的方覺淺端坐王座之上，卻是恨極了這一身錦繡華服，惡極了這鑲金嵌玉的冠冕。他狠握這巍巍天子椅的扶手，其上繁復(fù)溢彩的花紋沉默著，圍覆難憾，紋絲不動。

　　這是牢籠。我聽見方覺淺這樣想。

　　等著朕，朕很快會接你回來。朕一定要接你回來。我又聽見方覺淺這樣想。

　　我既求仁得仁，便當(dāng)無怨無悔。郁墨澤，你死前豈有分毫之理對他生出分毫恨意。

　　對不起，方覺淺，我錯怪你。

　　對不起。

　　我被渡至岸盡頭，看到奈何橋畔櫻樹下，方覺淺抱一懷碎骨哀然愣怔時，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這個他不是幻象。

　　船者眼尾點痣，較常人更添一份悲憫，搖首對我多言：“你的人枯坐這櫻花樹下，不眠不休抱了你有三日了。他本是肉體凡胎，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我淚下：快讓他回去。

　　船者略一點頭：“讓老朽去勸一勸他。施主一起來罷。只是你口不能言他眼不能見。你們最后相逢不相知罷了�！�

　　我哀然：我既與他陰陽兩隔，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還是同船者去。

　　方覺淺看到擺渡者，卻看不見擺渡者身側(cè)的我，我口不能言，即使能言也恐被淚水淹沒。

　　船家開口：“施主是當(dāng)世之人，不該沉溺內(nèi)耗自傷。斯人已逝，將他安葬，放老朽渡他輪回往生罷�！�

　　方覺淺看不太清周圍事物，只是知道他現(xiàn)在的處境可能是在陰陽間。也可能只是悲傷過度，出現(xiàn)幻覺了吧。

　　他惘然道：“大師，墨澤呢。他沒有跟著您嗎。”

　　船者掌心合十，并沒有說出我的存在：“前塵已了，施主未免執(zhí)念太深。”

　　方覺淺卻看著懷中勉強安睡的人，自顧說了下來：“大師既要渡他，方覺淺請大師為我愛郁墨澤尋得下世安穩(wěn)�！�

　　擺渡者長長嘆氣，卻沒有拒絕這個請求：“施主遇老朽確是機緣。老朽自然會記得施主托付。只是施主若要請老朽去繪定逝者未知的來世，會損己身今生甚至來世的福緣。還請慎思�！�

　　方覺淺聽了這段話：“我恨不能即刻追隨他而去，何況區(qū)區(qū)福緣。”

　　“便散了我今生來世的福緣，我護愿他，下一世不用再做什么人物，只做郁墨澤，一世恣意安然�！�

　　十三、

　　又是一年櫻花季，櫻花開欲燃。校園附近有一處賞櫻景區(qū)，我和方覺淺，博羿琛以及博羿琛女朋友季馨馨同游。季馨馨和博羿琛在一起了，博羿琛歷時大學(xué)四年終于追到了這位臨校的學(xué)妹，季馨馨是一個好女孩兒，博羿琛也湊合。只要博羿琛能付出十成十，我便自心底祝福他們。

　　寺廟的住持將跪在蒲團仿若入定狀態(tài)的我喚醒：“施主，心誠則靈，不必太久�！�

　　我抬頭看向身披佛衣的人，眼尾點痣，較常人更添一份悲憫，脫口道：“大師，你怎么在這里�！�

　　抬手抹干睫上潮濕，方才忘川河畔的一切猶在眼前，忽又得知已有千百年之遙。是前世今生。

　　住持煞是謙卑地低頭：“阿彌陀佛，施主竟像是認(rèn)得貧僧。”

　　“認(rèn)得的，感謝大師提點一直以來畫地為牢，閉目塞聽的我。”我也學(xué)著雙手合十。

　　住持笑笑，似乎覺得這人好生奇怪，但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先道：“恭喜施主，此行有悟�！�

　　頓了頓又趁機到，“若施主想將心中之情聊以寄托，可考慮為本寺貢獻十支香火，或捐一些善款，便可以求得本寺開光福袋一只，吸引福緣，十分靈驗。”

　　“……”

　　我沒理住持，注意到一直守在我身邊的方覺淺，展顏一笑。

　　博羿琛和季馨馨已經(jīng)游山一圈兒回來了。看到仍舊待在寺廟里的我和方覺淺，又恰好聽見住持在推銷福袋。我不知他作何感想，可能覺得拜這么久佛不像一個正常人能干的事。

　　替我回絕住持：“感謝大師我們學(xué)生沒有多余的善款�！�

　　然后就看見方覺淺買了二十支香，又買了幾個福袋。微信支付。

　　博羿琛：“……”行吧，家有千金，行止由心。你開心就成。

　　季馨馨對我笑道：“哇，你們倆好甜�！�

　　我也沒想到方覺淺就這樣下單了，其實該讓我來買。……不要懷疑我雖然窮但是買得起。

　　方覺淺卻將福袋交到我手里，認(rèn)真道：“我看你挺喜歡。”

　　我嘆口氣，將它們?nèi)胤接X淺的口袋里。

　　我在想，損兩世福緣，求一個這樣的我，值么。

　　假如福袋有用，我應(yīng)該給你買多少個彌補。

　　方覺淺啊。

　　上完香，寺廟正好到閉門謝客的時間，住持與我們告別，說出的話令我不禁怔然：“曾經(jīng)的故人會在溫柔的春光里重逢，新的故事會在溫柔的晚風(fēng)中開始。施主，請不妨大膽些�！�

　　我還想再說什么，老和尚已經(jīng)去關(guān)那寺廟的門，聲音禪意悠揚：“去吧，山櫻正燦。”

　　博羿琛倒沒什么感觸，牽著女朋友的手拍照，嘟囔著：“氪金的施主就是不一樣吼，你看住持就沒給咱倆念幾句文案。害�！�

　　我聞言笑了：“大才子，你還需要別人的文案？”

　　正合博羿琛的心：“那倒是。馨馨，我回去給咱倆寫篇更好的，寫一厚本，我念給你聽�！�

　　季馨馨笑道：“不要，男人的嘴�！鞭D(zhuǎn)而對我道，“今天玩得很開心啊。郁墨澤，不知道為什么，我對你有點兒一見如故的感覺�！�

　　我覺得空氣中有股子酸味兒，酸源博羿琛。呃，還有方覺淺。

　　對不起馨馨我們不熟。

　　我糊弄過去，拉回心思：“季馨馨，我想問問，你父母，……是哪里人。”其實我想問她父母是否安好。但這樣問估計也要被問候父母。

　　季馨馨大方道：“我爸爸媽媽是西安的，我也在西安長大，長安城，十三朝古都，歡迎來玩兒呀。”

　　我實在想不出該怎么問“你爸媽還活著吧”這樣的問題，就被方覺淺匆匆話別后拉走了。

　　還能聽到博羿琛和季馨馨對話：

　　“他為什么對你這么關(guān)心，你為什么對他這么關(guān)心。”

　　“不知道，可能他是我前世沒有結(jié)果的暗戀對象吧�！�

　　“你還敢說！”

　　“我看方覺淺和郁墨澤才是前世今生鎖死。我肖想都只敢想暗戀對象，還是沒結(jié)果的。你吃醋個什么勁兒啊�！�

　　“你眼里只能有我！”

　　“好好好只有你雖然差點兒反正也很帥了……”

　　“你不能光看臉啊……”

　　……

　　晚上的景區(qū)人很少，方覺淺把我牽到一棵櫻花樹后，非常霸道地說道：“我問過博羿琛，季馨馨父母安康家庭幸福，現(xiàn)在你可以離她越遠(yuǎn)越好了吧�！�

　　我笑道：“呀，好酸呀�！�

　　方覺淺氣鼓鼓道：“你當(dāng)年因為她拋棄過我！”

　　“陛下啊，不知道的還以為臣是什么渣男呢�！蔽衣宰鲊@氣，看瓊櫻新月，慢慢跟隨自己的心意去了：

　　“我不是又回來了嗎�！�

　　方覺淺聽到這句帶著雙關(guān)意味的話，便忘記自己還要吃醋，一怔，重復(fù)問道：“你愿意回來了？”

　　我點點頭：“彼時天下太平，十里春風(fēng)，賞櫻人不變。陛下一言九鼎，臣豈敢爽約�！�

　　“做我的男朋友？”

　　“做你的男朋友�！�

　　“做我的戀人？”

　　“做你的戀人�！�

　　方覺淺停了數(shù)秒，才似重新找回自己，深吸口氣，又道：“我們回家�！�

　　我輕輕吐息：“嗯，我們回家�！�

　　十四、

　　他進門便吻住了我，我恍然發(fā)覺，距離上次他吻我，間隔兩世千百年，真的是好久。可久又能怎么辦呢，錯過的光陰已經(jīng)無法彌憾，只得在寸陰中濃淬出烈火，任它將天地四合燒斷燒盡，補前世的悔，今生的忍，深久的情，苦抑的愛。

　　經(jīng)久的爆發(fā)，是狂浪云涌，江水潰堤，是情天孽海，撐霆裂月。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未敢與君絕。

　　“方覺淺方覺淺�！蔽矣l(fā)呼他的名字，他便愈發(fā)重地施加于我。漸漸回味過來“方覺淺”這個名字于此事中某種幽微隱意。感到血色自肩背漫開來，我擁緊一床新被覆唇，不敢過多溢露聲腔。

　　“叫名�！狈接X淺咬著我耳根低言，引誘欲淪，“墨澤，叫我名字。”

　　還是一個混蛋。我胡亂地想著，微微順順輕聲著：“方覺淺�！�

　　……

　　欲沒·澤一直“方覺淺”，差點兒把自己叫沒，不出意外下不了床。

　　不能動可如何是好，我苦惱地想著，發(fā)現(xiàn)自己的苦惱有點兒多余。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花來，嗅嗅，月來，明天定能下地行走。

　　我就在床上待了一整天，今天晚上的方覺淺格外輕柔……他只能輕柔的陪我說話，別的，不行，再輕柔也不行謝謝。

　　“害，好不容易答應(yīng)媽媽考上了研究生，結(jié)果三天兩頭缺課�！�

　　他自然接話：“我給你補課。”

　　我怎么這么喜歡可以帶飛自己的男朋友呢：“就是因為你這句話，我凡爾賽底氣特別足�！�

　　他吻了吻我：“現(xiàn)在你去讀研，我?guī)隳米C書，給你出學(xué)費；”

　　“畢業(yè)你想工作，我為你出方案，領(lǐng)你做業(yè)績�！�

　　“畢業(yè)你不工作，出去旅行認(rèn)識新世界，學(xué)習(xí)感興趣的技能，宅在家看書研究美食，甚至睡覺打游戲�！狈接X淺略一沉吟，“只要不是不良行為，你可以去干自己喜歡的一切�！�

　　我感嘆：“我怎么不早點兒給你上。”

　　他給我蓋好被子：“因為之前你不喜歡，現(xiàn)在，你喜歡�！�

　　我的天救命好會撩一男的。

　　他想了想：“只是之前你還有機會選擇別人，現(xiàn)在你沒有這個權(quán)利了�！�

　　我賤兮兮問：“我反悔怎么辦。”

　　方覺淺一本正經(jīng)道：“你會馬上后悔反悔。”

　　“選擇別人呢。”

　　“腳踏兩只船是不良行為，我會將你關(guān)小黑屋�！�

　　“和你斷了再選別人呢�！�

　　依舊一本正經(jīng)：“沒有這個可能性�！�

　　我笑道：“確實，除了你，也沒人肯要我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狈接X淺輕輕托住我臉頰，“郁墨澤聽著，你最好。永遠(yuǎn)不要不自信�！苯又f：“我說的沒有可能性，是因為我知道，沒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我深以為然：“方覺淺，你真的太完美了�！蔽艺媸�，撿到了一整個寶藏。

　　你這么優(yōu)秀，我也不能差呀。

　　翌日清晨洗漱完畢，我將窗簾兩邊拉開，春暉恣情涌入，窗外漫山櫻花驚艷入眼。

　　方覺淺從背后擁住我，嗅我肩背：“早餐已經(jīng)做好，有你喜歡的點心�！�

　　我回頭，拉過他衣襟，在爛漫春光中同他接吻。

　　我說：“走，吃飯，然后上課去�！�

　　方覺淺微一撫唇，溫柔一笑，點頭。

　　曾經(jīng)的故人會在溫柔的春光里重逢，新的故事會在溫柔的暖風(fēng)中開始。

　　不妨大膽些。山櫻正燦。

　�。ü适吕^續(xù)）

　　后記、

　　方覺淺這種人呢，多只會出現(xiàn)在小說中，夢中，童話故事里，在現(xiàn)實生活中簡直就是BUG一樣的存在。而此生此世的，沒有方覺淺的郁墨澤，可能才是我們之間一部分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從來不完美，從美夢中醒來，無休止的自我內(nèi)耗，自我焦慮，自我懷疑。

　　但是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最終并不影響郁墨澤朝著方覺淺的方向去努力，雖然要克服內(nèi)心的巨大障礙，面臨未知的困難———

　　只要心存所愛，心有所求，便請務(wù)必堅持下去。

　　這一世的郁墨澤，得了方覺淺十成十的偏愛，便是我最羨慕的事。寫的時候我無數(shù)次想，天哪，請上天賜給我一個方覺淺吧！寫到終章，卻發(fā)現(xiàn)還是只是我自己，一盞臺燈，一個電腦，以及堆積起來的DDL。我哪怕再去幻想二十章一百章，也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可是再優(yōu)秀的人也總有力不能及的時候，上一世的他們便是如此，再厲害的金手指也可能會有失效的時候，比如郁丞相其實便是為他出眾的能力所害，而這一世的郁墨澤，為了給小說一個純粹的HE，正文中我沒有寫出來：方覺淺出眾的能力，是為更好守護郁墨澤，而他守護郁墨澤的資本，則是奈何橋畔以兩世的福緣換的。換言之缺少福緣的方覺淺，誰知道他在明天會發(fā)生什么意外呢。

　　所以‘郁墨澤’必須振作起來，提升自己的能力，這樣才不至于在沒有方覺淺的同時也失去了獨立生存的能力。就像如果有一天沒了替你負(fù)重前行的人，你自己一個人也要有能力把自己的生活經(jīng)營的歲月靜好。

　　當(dāng)然咯我這兒只是給大家引出一個道理，其實郁墨澤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是為了能更好地站在愛人身邊，變得更強大，期望有朝一日也成為守護者，而不只是被守護的那一個。PS：和反攻無關(guān)啊，我們的郁墨澤喜歡在下面因為他比較懶。

　　既然無論你本身有沒有金手指，都會有面臨困難的時候，所以認(rèn)真對待困難本身，認(rèn)真擁抱最真實的自己，活在當(dāng)下，悅納不完美，然后去想辦法變好，便好。

　　如方覺淺說，愿郁墨澤下一世不再做什么人物，只做郁墨澤，一世恣意安然。我覺得只要把當(dāng)下一個個大大小的問題克服，不是人物也算人物，做好自己就是自律，自律就是容易恣意安然。

　　我們沒有方覺淺，不是還有自己嗎。

　　本質(zhì)上雖然還是在幻想神仙愛情，但是倔強地記下一篇后記，證明我是有自己的思考的PS只歪頭的汪~

　　本質(zhì)上真的還是羨慕神仙愛情！不妨大膽些。山櫻正燦。這美好的愛情哎，戳死我妥了！

　　什么都不說了，方覺淺和郁墨澤同學(xué)，帶著你們的HE，給我往死里幸福去吧！

　　5555作者去補DDL了。

　　下篇見~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